《重生后让现任和前夫成了死对头》 第1章 第 1 章 春寒料峭时分,青州的各处积雪已相继化了,山间逐渐被青翠晕染,惟有紫云山上依旧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元阳三年初,那伙贼人便上了山,起初,只是些小打小闹,官府也并不在意,谁知道,竟让他们在山上扎下了根儿成了气候。那当家的还想在清河村上寻个压寨,可怜那赵家的孤女,就这么被掳上去了。我与她父亲交好,若他泉下有知,我有什么脸面去见他呀。” “村长,别哭了,你也不想的,要怪,就怪那丫头命薄。” “是啊,仗着貌美在这里惹出了多少祸端,要我说,被那寨子上的人劫走也不算什么坏事,一则村子里少了这个人,也少了些麻烦,另一则,说不定,她还混的上个压寨呢。” “婶子,你这话就没什么道理了,村子里谁不知道你家那痴儿一直欲对赵云霓心怀不轨,还想趁着没人得到时候霸王硬上弓,要不是被她用破碗砸破了脑袋,没脸见人,这会儿来这边奚落的,也应该有他吧。” “说到底,赵云霓也是我们清河村的人,这会儿被土匪掳去了,还是得想法子救呀。” “救什么救?她那便宜爹在金鳞做大官,连个信也不捎回来,把他们孤儿寡母加一个年迈的婆婆扔在这乡里,他在京城里吃香喝辣的,我们连口肉汤也没有,凭什么救?” “说得容易,那山上的匪子是好惹的么?赵云霓那母亲不也是被土匪害的么?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这些年吃他们的亏吃得还不够吗?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隔壁的村子,都被戕害成什么样了?你们还敢去招惹,都不要命了?” 一时无人说话,村长也只有唉声叹气。 话音刚落,原本稀疏的说话声渐渐停息,只剩下沉默。是啊,如果他们这些人有办法,又怎么会被欺辱这么多年呢。 清河村一时间愁云惨淡,与之相隔不远的一顶朱红厚重毛帷软轿上缀满俗艳的各色宝石无声行走在雪路间,偶有枝丫被浑厚的雪压断,发出清泠的脆响。 “这个娘们儿带劲儿,大当家一定满意。” 屁股挨了重重一脚,胡四吃痛揉着,听见头子的警告,“你的眼睛都黏上去了,我可警告你,这个是大当家看过的,要是生出什么不该生的心思,仔细上了山扒了你的皮。” “大当家也太小心了,刚刚劫了一票大的,官军们吓得跟个雏儿似的,借他们几百个胆子也不敢上山。大当家就只要了清河村的一个姑娘,要我说,多来几个又何妨,那乡下的村民吓得跟个鹌鹑似的,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什么也不敢做。趁这个机会,给咱们每个管事的也来一个,多带劲儿。” 山林里响起窸窣的笑声,夹杂几句认同的浑话。 谁也没有注意到,朱红的软轿被掀开了极短的一瞬,紫云山巍峨的山影落入一双极为浅淡的眸子里。 赵云霓醒来时周身酸软却并没有别的不适,看来如她所料,紫云山的山匪大当家陈平是个自负之人,极恨别人染指属于他的东西。 坐在软轿里,赵云霓极快的捋过思绪。 现今是景阳七年,也是李裕即位的第七年,继开阳帝创立的盛世之后,由于李裕的横征暴敛,各地逐渐有民众落草为寇,位于青州的紫云山也是一处,且由于此山山峰连绵,巍峨奇伟,高峰终年积雪不化,山下河流湍急,岸边芦苇丛生,易守难攻。自景阳三年初起,州正派过许多人前来围剿,都折在了这里。 官府的几次围剿失利,反倒让寨子强大了几分,自景阳六年起,紫云山下的村庄不断有姑娘被掳掠上山,人心惶惶,村子里的姑娘大多都外嫁了,赵云霓是清河村上为数不多的待字闺中的女孩儿,又因生得极美,一眼便让下山来寻消遣的秦婴看上了。 过了不久,便回寨子拿了些金银,名约下聘实是强娶。带着刀的土匪们在简陋的院子里站了一排,赵云霓只得任由山上下来的老妇人打扮一番,上了轿子。 正在苦苦思索对策间,外面传来一声极短的唿哨,随即对岸的芦苇从里响起细微的声响,夜光落入粼粼如波的水面,涟漪荡开,一叶画船从对岸摇晃过来,泊在芦苇岸边。 软轿被稳稳当当地抬到甲板上,划桨人技术极稳,片刻后,已到了对岸。 当轿子再一次被抬起的时候,外面起了争执。 “胡四,你是不是喝醉了?” “说谁呢,你他妈才醉了。” 好不容易下寨子风流了一回的胡四自然灌了黄汤,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迷糊了半晌一拍脑袋,嘟囔道,“二当家,这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娘们儿,连杀只鸡鸭都怕得不行,能不能省了那些麻烦事儿。” “不行,林先生说过,小心驶得万年船。” “林先生林先生,也不知道你们怎么那么信读书人,他才刚来几天呀,连寨子上的老妪都开始听他的话了。” “别磨磨唧唧的,再多一句嘴,老子把你剁碎了喂狗。” 赵云霓听着,直觉他们说的事情跟自己有关,下一秒,软轿停下,轿中钻进来一个年纪轿长穿着青色苎麻衣裙的老妇人。 “姑娘,这上山的路,恐怕得蒙着眼睛走了。” 听了这话,赵云霓倒没有反对,对于落草为寇之人来说,这些只能算是正常手段。她任由妇人用一块白绢蒙上她的眼睛,细声问了一句,“阿婆,我还能回家吗?” 听了这话的妇人叹了一口气,手中的白布从她的眼前慢慢绕过,打了一个死结,“我们大当家虽是个匪头,却是个极好的人。要不是朝廷逼上梁山,也断然不会落草,姑娘生得如此貌美,且就宽心,嫁给了大当家,便是坐着享福呢。” 经历过上一辈子的赵云霓早已换了心境,并不觉得嫁给谁便是享福,况且对方还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匪徒,她忍住心里的恶心,道,“阿婆,我匆匆被带上山,尚未来得及梳洗打扮,这山下河水清澈,想要梳洗一番。若是冲撞了大当家,可就不好了。” 那妇人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笑道,“还是姑娘上道,知道要好好服侍郎君。不像以前的几个贱人,白白吃尽了苦头,还弄得性命不保。” “梁婆婆,快点。”胡四催促道,然而他虽催着,语气却是恭敬的,眼前这妇人,在土匪寨里的地位不小。 “就来了。”梁婆婆一面应着,一面将白绢解开。 “姑娘,你要梳洗的话,就快一点。” “谢谢阿婆。”赵云霓轻声说。 河水盈盈,澄澈明净的月亮高悬于巍峨山巅之上,森茂广阔的树影在暗夜里随风而动,偶尔吟出空灵悲寂之声,一盏竹编的灯笼照亮,她晶莹的眸子垂落,看见河水里倒映出森然的紫云山,如同潜伏在暗夜里的庞然大物。 这里树木广袤,遮天蔽日,层层阴翳带来无穷尽的黑暗和嘈杂不明的声音,若不熟悉地形贸然进攻,只能是无功而返。景阳八年青州府曾有一名胡同知,带队千人前来围剿,最后功败垂成。 赵云霓用水简单地净过手面之后,任由梁婆婆重新把白娟蒙上她的眼睛,把她扶到软轿上。 双手被绑住,眼睛也被蒙住,看不到的情况下,赵云霓却突然安下心来,想起前世的事情。 她是青州云阳县清河村的一名孤女,母亲被山贼害后回到村里一个人生活,机缘巧合之下碰上了当朝长公主,被带回去做仆役,她善于揣摩别人的意思,做事得心应手,慢慢升为女官,再然后,成为长公主身边最炙手可热的人。 当朝皇帝暴戾恣睢,贪念美色,因长公主进献的女子颇得他欢心,终日不思朝政,将权柄交付给身边的宦官,长公主联合青阳凌氏,以清君侧的名义夺得权柄,一时间,长公主成为当朝最有权力之人,离帝主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作为长公主身边最受宠信的女官,赵云霓一时风头无两,往来府邸攀亲之人络绎不绝,个个都投其所好,拜倒她石榴裙下之人不计其数,一时之间不胜烦扰。 来求娶她的人如此之多,若不是被鬼迷了心窍,她想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就把薛子衡看上了眼。 薛子衡绝不是那些人之中的佼佼者,金麟城中富贵奢华,王公贵族世家子弟如过江之鲫,相比之下,薛子衡出身寒微,父亲只是青州的一名七品俭事,但他才华横溢,十九岁便一举中第,被李裕钦点为状元。皇帝为制衡世家,特意将他扶上右相之位。但薛子衡名为右相,实则身为皇帝手里的一把刀,做尽皇帝不欲让人知晓的肮脏事。他出身卑贱,本应循规蹈矩过一生,却爱上了身为天之骄女的敬国公府贵女萧静姝。薛子衡虽然人前朗朗乾坤,但内心阴暗,前期只敢把心上人作为天上月,不可肖想,却也因为这样,心中不可得的欲念愈发增长。他就这样阴暗得暗恋萧静姝多年,后来因私藏了一幅她的画像被国公府知道,国公府看不上这个由皇帝扶上来的无根之人,在观游会上当面讽刺说他这么多年没成亲,怕不是不行,惹得哄堂大笑。 然而薛子衡依旧发了疯似得爱慕萧静姝,为让他彻底死心,萧国公示意门生在薛子衡主持的春闱上暗使手段,用莫须有的事情让皇帝将他投下牢狱。薛子衡入狱,由于他做事狠辣不留情面,托付多人救他不得,才发现自己多年来汲汲营营得到的一切不过镜花水月,万念俱灰之际,恰逢赵云霓入狱查探,顺手将他救出囹圄。 从此薛子衡便发现她是他绝佳的挡箭牌。那时赵云霓虽在长公主的引荐下官至都察院御史,却同他一样,是从卑微藤蔓向上攀援出的凌霄花,从绝境里突围而出的小兽,如他一样,她们都是孤苦无依之人,从此,他发现赵云霓是他绝佳的障眼法。原本赵云霓并未将他看上眼,或许说,赵云霓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要成亲。 她出生于青州的清河村,母亲周宁芷是教书先生周观棋的女儿,父亲赵慎是一个贫穷的好学者,周观棋惜才,不收束脩也要教导赵慎,还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他。赵慎去京应试,一举中第之后被留做京官,从此没有回过清河村,只留老母在家,由周宁芷侍奉。 她并不信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只是求亲之人踏破门槛,她不胜烦扰,最后在里面选择了最好的一张皮囊。 薛子衡从此成为赵御史的裙下之臣。 薛子衡借她的势复居右相之位后迎娶了她,赵云霓半生辛苦,虽不信感情,却恪尽妻子的本分,却没想到只是落入了薛子衡精心编织的陷阱。他一面对赵云霓颇为用心,用尽各种手段讨她欢心,暗地里却始终爱萧静姝爱得疯狂。他借世家的手疯狂排除异己,成为掌权的新贵,国公府再也不能忽视这个幽州来的寒门学子,更不能与他抗衡,最终他得偿所愿,在将国公府一家灭门之后将萧静姝以平妻的身份迎接回相府,那时他已经起势,赵云霓虽千般不愿也没能阻止得了,更因为此事心力交瘁,得了痨病,最后薛子衡将她草席一卷,潦草葬在北微山。 她从青州的村子里出来,历经数十年才博得的锦绣前程,就此毁于一旦。 其实后来赵云霓也曾对薛子衡的心思已经有所怀疑,毕竟他伪装得越来越不用心,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拙劣,然而谎言一向比真话更动人心,她一路摸爬滚打,自诩识人无数,即使曾卑微如荷上蜻蜓,如今也已成为了云上之雀,高傲矜贵,尽管内心已有疑虑,却一直不愿承认薛子衡对她的爱只是虚造出来的空中楼阁,当她没了长公主府里女官的身份,当她不再是都察院御史,当薛子衡渐渐不再需要倚她的势,她就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那一刻,从青州孤身上京的姑娘,学到了人生中最惨痛的一课。 谁也没有想到,富贵奢华的右相府里,曾经的御史,如今的右相夫人赵云霓最后死去的地方竟然是一个连炭火也没有的冷室,她曾是长公主府里身手最好、指智慧卓群的女官,最后却病得连拿一把匕首自我了断都没有力气。 一念至此,一种深切的悔恨沿着血肉做的藤蔓攀升至四肢百骸,如跗骨之蛆啃噬她的血肉,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浸泡在彻骨寒冰之中,一想到那个名字,她感觉到一种深切的恨意,恨不得食其骨寝其皮,她极力咬住自己的唇,才没让泪水掉下来。 万籁俱寂,听见身边只剩脚踩雪地的声音,赵云霓极力平复好自己的心情,将手轻轻伸出,掌心空无一物,一如她最开始上京之时。虽然看不见,但她能够感觉到如练的月光静静铺满手心,上一世,她一无所有,却也曾以一己之力面对雷霆万钧。 她很怀念那时候的自己。 这一次,她再也不要被任何感情冲昏头脑。 景阳七年紫云山的这一伙匪盗经过几年的壮大,早已不是疥藓之疾,朝廷颇为头疼,帝君李裕几次派人清剿都没能成功,她记得,最后这一伙匪盗是被于景阳十年被青阳凌氏解决的。 但现在,趁着青阳凌氏尚未插手,她要拿这一份功劳,作为进入长公主府的投名状。 “姑娘,到了。”不知过了多久,梁婆婆的声音响起。 蒙在眼睛上的白布被扯掉,赵云霓微眯双眼复又睁开,入目已是一间整洁的屋子,屋内陈设简单,桌上的琉璃瓶里插着几朵正在盛放的腊梅,但一转头,墙壁上挂着一幅足有两人高的完整的虎皮,兽头狰狞,鲜血淋漓,看起来十分可怖。 梁婆婆也不懂为什么大当家每次都要这么布置,说是要给新来的小娘子们一点威慑,天可怜见,前面几个姑娘一见到这张兽皮就晕了过去。 “哎呀,好吓人呀。”赵云霓说,她抬眼,一双眼睛里面蓄满了眼泪,她皮肤雪白,肤若凝脂,鼻尖沁出的一点红色显出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可怜巴巴地盯着梁婆婆说,“大当家是不是对我不满意,才让我住在这么一个吓人的地方的?” “当然不是了,”梁婆婆说,“土匪窝子,都是男人住的地方,只这东院僻静些,大当家特地让人收拾出来给你们......给你住的。” “可是婆婆,这个兽皮眼睛骨碌碌地盯着我,太吓人了,可不可以取下来呀。” “这可使不得,这是大当家从山上猎下来的,是这山上最勇猛的一只老虎呢。你不知道,这只畜生当时伤了多少人,幸亏大当家的英勇,为老百姓除了这害虫。” 赵云霓心里冷笑,她作为御史时,曾在一次朝议中听过由青州知府呈上的奏报,言说紫云山下的这伙匪盗异常猖獗,盗首秦婴曾因紫云村之人误挡道,屠了整个村。知府派官兵前去围剿,无一例外伤亡惨重。 比起老虎,梁婆婆口中的大当家才是不折不扣的畜生。 “那婆婆,我可不可以挨着你睡呀。” 赵云霓看出来了,这位梁婆婆一定是秦婴的心腹之人,如果能从她的嘴里探听些关于这里的事情就好了。 灯下细看,眼前的女子真有绝妙之姿,琼鼻樱唇,明眸善睐,纤秾合度的身材裹在百花对襟单幅裙中,身姿翩跹曼妙,说是天上的仙女也不为过。作为跟了秦婴多年的人,梁婆婆清楚,此前大当家掳掠的人之中,惟有眼前这位才有可能成为真正入了秦婴的眼,做这里的压寨夫人。 她笑着抚上赵云霓的手,“大当家虽还未回来,但这床我老婆子可不敢上,不过我也很久没见过你这般可心的姑娘了,这样,我打个地铺,我这个老太婆便也陪你说说话。” 待梁婆婆拍拍手,门外便走进两个粗使妇人来,听了吩咐把被褥铺好,待到收拾好,赵云霓先钻进被窝,她可不想沾上那土匪的床,不知道有多脏呢。 “婆婆,我一见你就亲切,你能不能给我讲一讲这山上的事情呀。” 梁婆婆想到那兽皮血淋淋的挂在床幔边,想到这姑娘应是害怕一个人在床上睡,便也没再多说什么,笑意盈盈地说,“那我就给你讲讲大当家的英雄事迹吧。” “那可真是太好了。”吹熄蜡烛,夜色中,赵云霓双眼明亮,眼神却冷如寒霜,低低地附和道。 第2章 第 2 章 “其实,我们大当家也是个苦命的人哪。” “大当家名叫秦婴,是前青州知府秦璋之子,从小也是锦衣玉食,夫人真是把他捧在心尖尖上长大的,三岁开蒙,请了全青州最好的先生教习功课,然而公子不喜读书,反而热衷骑射,青州达官贵族之间的子弟与他相比,没有谁能比得上的。” “只是书香传家,虽然老爷并不制止公子习武,却一直想让公子以功名立世,只是公子读书实在没有天份,老爷便也妥协,想着让公子考取武状元,也是一条不错的路。老爷性格谨慎,知道这孩子虽然在青州算得上无敌手,但天外有天,他也不放心真的让自己的孩子出去历练,于是让人将他送到了幽州北境的神炼军里,他和神炼军统帅相交甚笃,希望好友能在军中对公子照拂一二。” “公子喜欢军营,又有统帅的庇护,在神炼军中也是如鱼得水,然而好景不长,景阳初年帝君新即位,定为京察之年,老爷不喜钻营,得了个末等,被政敌抓住机会,构陷罗织罪名将他下狱,突然在狱中暴毙。夫人被逼自尽,而公子幸得有人相助,在官军追捕之前逃了出来。” “公子知道老爷是被冤枉的,可他身边无一兵一卒。那时,紫云山上的聚集了一伙小匪盗,公子走投无路之下,纳了投名状,进了紫云山。后来,紫云山大当家见公子有勇有谋,便退位让贤了。” 梁婆婆说到此处,望向窗棂外孤寂清冷的月色,她想起刺史府中的金碧辉煌,绫罗软卧,不禁悲从中来,她在此处虽也是养尊处优,但毕竟是蛮夷之地,比不得刺史府里雅致。 然而这时,她听到了一声极为细微的抽泣,打断了她的神思。 “公子真可怜。”赵云霓听她说话入了神,说道,她在清冷月光下的神色哀怜,两行清泪如玉珠沿着小巧精致的脸庞簌簌落下,清亮的双眸蓄了泪水更加莹润,看得人我见犹怜。 梁婆婆心里涌过一阵暖流,自从跟着公子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些粗鲁的男人没有一个能耐心听她讲过去的故事,这些人虽在面上称呼自己一声梁婆婆,可没有一个人是发自内心尊重她。就连那些被掳掠来的姑娘胆子也像鹌鹑一样,和她们说几句话便吓得瑟瑟发抖,梁婆婆本就是个闲不住口舌的人,眼见赵云霓仔细倾听她的话,对她的喜爱更多了几分。 梁婆婆笑了笑,“好在公子也苦尽甘来了。现下公子在这地方,可是说一不二的,就连官兵不敢轻易到这里来。虽然没有刺史府奢华,可也不差哩。” “婆婆苦尽甘来,一切都会变好的。”赵云霓说话讨喜,一双眼真诚地望着她,梁婆婆心里愈发欢喜,又拉着说了一个时辰才止住话头,沉沉睡去。 赵云霓看着她,内心奇异地平静下来,或许是知道自己有了重新改变一切的机会,她竟然有种难得的困倦。 她的睡眠一向不好,前世的最后时光,夜夜都要靠着安眠香入睡,曾有几月,或许是有预感薛子衡即将到来的背叛,山雨欲来前的宁静让她有一种如芒在背的危机。她变得很易怒,暴躁,赤脚在莹白玉砖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被割破了脚也不自知,玄色裙摆下大朵艳丽的牡丹花被血色洇开,苍白的脸颊上洇过几丝泪痕,弱柳扶风的风姿我见犹怜,这是很少在身为御史的她脸上看到的神情。 仆人惊恐呼喊唤来薛子衡,他刚从宫里面见圣上出来,疲倦未消。他站在玉白的阶梯下,抬眸与她相望,他眼神深邃,见她如此疯魔竟也没有半点表情。赵云霓本心跳如鼓,见他如一尊雕像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竟也出奇的安静了下来,她垂目望着他,他的脸还是很好看,甚至在多年权柄的浸润下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浅白的衣袍下金线以一种蛰伏的姿态盘踞而上,蜿蜒伸展至衣襟,衬出脖颈冷白的青筋。他掌权多年,已是不怒自威,见仆人的慌张本想要呵斥,又在看见赵云霓的一瞬消匿于无形,带了几分和颜悦色的关心。 多年前曾以卑微之躯游走于世,他惯于隐藏伪装,只是赵云霓还是发现了端倪,他的一双眼虽是平静的,却像潜伏在暗地的鹰隼耐心地等待即将入口的猎物即将咽气一样,闪起兴奋的光芒。 尽管那只是一瞬,但赵云霓确信自己看见了,只是她那时候还爱他。 后来,薛子衡拜访名医问诊,用千金得了一个药方,日日亲自煎药给她,如今想起来,那正是他想要求娶萧静姝前几月,现在想来,也正是在吃完那副药方后她的身体才急转直下的。 她自然是怀疑过药方,也曾私下叫太医院验过,然而那只是再普通的一副药,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如今她尚在这僻静乡村的土匪窝子里,前世浮尘一般,良久,她心绪平静下来,意识到思考太多也无济于事,反而不如保存体力,好好地睡上一觉,这样一想,赵云霓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 当然,她没有忘记用轻轻压住梁婆婆的衣角,这样,即使秦婴回来,见身边有自己的乳娘,也不会轻举妄动。 第二天,赵云霓才知道秦婴本是在接她下山那天要回来的,但是被匪窝里的一个读书人叫走了。 紫云山地势险峻,前山河流穿过,水流湍急,后山则成势成孤崖,官兵围剿之时,若缺少精密部署,就如泥牛入海,只会陷入这个巨大的旋涡里,掀不起半点波澜。 她原以为秦婴是个有勇无谋之人,但从昨天梁婆婆的话来看,却并不如此,他出身良好,且受过良师教导,并非等闲之辈。 这样一来,她走的每一步都必须更小心才行。 赵云霓住了下来,许是因为这间房太小,梁婆婆陪她住了几日,便回了自己的大院子,赵云霓一个人住在这里,反而更自在。 吃食是每日按时送来的,这山里的厨子手艺不佳,做的食物也难以下咽,但她不敢挑食,没有体力是绝不可以在这个吃人的地方生存下去的。 她倒也这样吃了几天,过几日,梁婆婆来的时候,却见赵云霓正坐在窗前,怏怏不乐。 都是这样的,被掳掠过来的女人没几个是开心的,但大多数打一顿或者饿几天也就好了。只是这个女人不一样,会讨她欢心,这倒是非常难得。她走到赵云霓面前,笑道,“别不开心了,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前些日子,大当家和林先生因事去了幽州,已经托消息回来说,事情顺利,正在返程的路上,几日内就要回来了。” 赵云霓委屈地点点头,依旧闷闷不乐,指头绞着手绢,百无聊赖。梁婆婆只好问,“怎么了?可是想家了?” 赵云霓摇摇头。 “婆婆,我家里条件不好,爹娘都去得早,如今这世道艰难,我一个女子难以存活,要是大当家看上了我,也是三生有幸。只是......” “只是什么?”梁婆婆见她姿容绝佳,本就有几分喜欢,偏偏赵云霓说话更是妙语连珠,颇讨她欢心。此前秦婴抢来的那些姑娘,有誓死不从的,被打得皮开肉绽也不服输的,也有温顺和气的,但却胆小如鼠,稍微见点血腥就晕过去了。如今秦婴也二十**了,虽然乱七八糟地成了很多回亲,但就像是过家家一样,总是不过数月便厌倦,身边始终没一个正经媳妇,她内心里也实在是着急。若是小姑娘有什么要求,只要不太过分,她也就做主答应了。 “外面有人守着,不让我到处走,我只能在这小院子里活动,实在是闷得慌。”赵云霓说。 “这简单,大当家的屋子里有不少书,听说有些还是现在时兴的话本呢。我给你找两本来看看。”梁婆婆试探的目光牢牢锁定赵云霓,心里也在打鼓,前些日子,寨子里也掳掠了一个人来,容貌虽不是上等,却冰雪聪慧,人也千依百顺,哄得秦婴放低戒备,对她百般答应。谁知过不了多久,那女子便借着他的宠爱将寨子里的事务都摸透了,还绘了一张地形图,上面有详细的批注。还好有人发现,提前告知秦婴,那女子在当晚便被秦婴打死了。 那女子血肉模糊睁着眼不瞑目的惨样,现在想起来还是令人胆寒。 从那之后,若是有识字之人,便不能够在这寨子里随意走动了。 赵云霓浅笑,眉眼弯弯,一幅天真无邪,“婆婆说笑了,我不识字的。本来村子里的教书先生就少,再加上钱不够,交不起束脩,所以一直未曾习字读书。” 为了增强这句话的可信度,赵云霓故作难过,流下了几滴眼泪。 梁婆婆拍拍她的手,安抚道,“这样也好,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识字,说不准正是你的福气呢。我们大当家,正是喜爱这样的女子呢。” 说完,她又和赵云霓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话,最后便去休息了,临走前,她说要派一个小丫头给她送些消遣玩意儿,赵云霓低头称谢。 吃完饭,一会儿见一个瘦削的小丫头带着一堆东西推门进来,她似乎十分害怕,形容瑟缩,却还是鼓起勇气,“梁婆婆让我带你走走。” 她一面说道,一面将东西放在桌上,赵云霓那才看见,是一些针线和一块薄如蝉翼的浮光锦,还有一块饴糖,那锦缎质地轻盈,为幽州产物,丝质在朝日映照下光彩夺目。?? “婆婆怕姑娘无聊,准备了一些针线,姑娘没事可以做一些绣品,打发一下时间。” 她心里笑笑,此物虽看起来不过是较为高级的面料,实则十分罕有,除去进贡外,此物为临近幽州的高昌国产出,只在幽州达官贵族之间流通,这个梁婆婆应该是不识得此物价值的,要不然,也不会轻易地就送给她消遣。此物曾在景阳八年,因为青阳凌氏世子为艳云楼姑娘一笑,炒出过一尺千金之价,更有宫中皇妃依靠此物复宠,从此之后,此物的价值更是水涨船高,一尺锦堪比一寸金。 这样看来,秦婴历久不灭,背后或许还有幽州的原因。 赵云霓心念几转,面上毫无异样,惊喜异常地拿过那匹浮光锦,说道,“谢谢。”又拿起那饴糖,掰出三分之一,递给那小丫头。 那小丫头连连摆手,不敢收,赵云霓不由分说地将那一块糖送进她的嘴里,自己把那剩下的也吃了,笑道,“甜吗?” “甜。” 吃了一颗糖,小丫头对她的戒心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强烈,年纪小的丫头话也多,没多久,她知道这个小丫头叫银杏,其实已经有十五岁了,很小的时候就被拐来做丫鬟,她年纪小,不懂人情世故,也不会讨好别人,整日吃不饱穿不暖,才弄得面黄肌瘦。赵云霓旁敲侧击地从她嘴里打听山寨的消息,但小丫头级别不够,知道的不多。 比如虽然现在大雪封山,但是土匪们还是每日晨晚两练,厨房里和银杏交好的陈阿婆总在抱怨,食物一天天见底,这些土匪的胃口还不减,她都愁得不行,提起来就骂。 “其实陈阿婆只敢和我偷偷骂,”小丫头眼神落寞,山川白雪皑皑落入一双青涩的眼睛里,本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只能被迫长大,“若是梁婆婆听见了,会被土匪用藤条抽的,他们用的是金刚藤,一抽数十个刺,扎进肉里可疼了。” 赵云霓默然,她想起前世公主爱看话本,偶尔也说土匪也是被逼上梁山,土匪窝里也有性情中人,但哪一个落草为寇的人手中没有沾血呢,见不得光的事情何其多,又哪是金尊玉贵的公主能知晓的呢。 思绪纷杂,赵云霓满腹心事地跟着银杏出了院子,默然把眼中所见一一记在心里。这座匪寨其实已经颇像一座小型城池,各种功能齐全。到最后,她们来到了一处嘈杂的地方,青砖铺就的宽阔的场地,一堆土匪乌泱泱地站在一起,手持各种武器整肃站立,寒冬腊月,营地里的男人赤膊上阵,手中刀剑棍棒挥舞出一道道残影,眼神坚毅,目不斜视。 哪里像是一个土匪窝,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军营。 前世她曾在赤羽营中见过类似的场景,只是那时是帝君让她去查赤羽营中的一个将领,那将领是个世家子弟,靠祖上得了荫封,实则游手好闲,手下管理的乌烟瘴气,用着上好的玄铁剑却不知珍惜,如同隋珠弹雀。 这土匪窝里的兵器不算上等,然而个个精气神十足,负责操练的土匪也毫不懈怠,此处军纪严明,比她想象中的要棘手得多。 她低下头,做出被吓到的样子,“这里好可怕,我们走吧。” 银杏点头,心里的希冀暗淡了几分,其实这也是梁婆婆暗示的,所有被掳掠来的人都要来这里“看看”,以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不得不说,这一招确实有效,她带过几个女人来这里,见到这幅场景,都被吓得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她原以为这个女人会不一样呢。 原以为,她会和青萍一样呢。她们都说她绘制了地图被大当家打死了,可银杏就觉得青萍是很了不起的人,她是这里不一样的女人。 银杏自己都记不得被拐到这里来有多久了,她每日盼着被找到,被救出这座吃人的大山,但终日的等待让一切都成了空,在她万念俱灰之际,只有青萍,曾让她看到了一点点希望。青萍虽然也委身于秦婴,得了大当家的喜爱,但她其实是不快乐的。 银杏总记得她爱看梅花,又爱落寞地坐在规训堂外看书,银杏曾有一次见她睡着了,帮她盖了一下毯子。 从此青萍便对她很好,只是她告诉银杏,这里虽然看起来如铁桶一般,实则人人心怀鬼胎,最好不要让人知道她们之间有交集。 银杏一开始并不明白,直到那一晚。 那一晚,整个紫云山上风声鹤唳,所有人都闭口不言,沉默肃杀的气氛无声无息蔓延。她刚结束一天的农活,回到屋子里,期待着青萍姐姐来看她,这是她们的约定,为此,她倒好了茶水,坐在桌旁安静的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沉重的敲门声惊醒,满怀希冀开门,却只看到那些兵匪用担架将奄奄一息的青萍抬进来,匪徒身上气焰嚣张,杀人的兽性复苏,他们警告银杏,说青萍做了错事,要杀了她以儆效尤,让所有人都不敢再犯。 银杏看着青萍,整个人如一只风雨中的燕子颤抖不已,她想要惊叫,痛哭出声,四肢却像被无形的绳索拴住,连走一步都困难。她伸出手想拉一下青萍,却被她察觉,被她凄惨又坚定的眼色止住。 银杏没敢再往前走一步了,她呆立在那里,像是被抽去了魂魄一般。 土匪们很满意她的表现,对她没有过多设防,又抬着青萍到各个院子里去杀鸡儆猴,最后他们将青萍扔下了山崖,银杏知道那处地方下面其实有一个缓坡,人多半不会直接坠入崖底,她趁着夜色偷偷找到青萍,用尽全力托起她的尸身,将她葬在了一颗茂盛的梅花树下。 银杏眼里的变化终究没能逃过赵云霓的眼睛,她伸手捏了捏小丫头瘦到嶙峋的骨节,转而说起其他,“怪无聊的,这紫云山上,有没有什么趣事可以听啊。” 银杏见之,心里的失望更甚,勉强提起兴致,讲了件在下人之间流传的事情。 这一讲,倒让赵云霓忽然想到,紫云山尚未成大气候之前,朝廷派过人来剿匪,但结果是,匪徒未清,官兵却损失了一大半,在此之后,曾有人提议,若强攻不行,不若招抚紫云山。 有青州官员自告奋勇,说是结识紫云山上曾经的陈大当家,别名陈刀疤,可以用金银诱之,谁知道那里一朝变了天,陈刀疤退位让贤,秦婴却上了位,而且明示拒绝招抚。 听说因为此事,秦婴和陈刀疤之间也曾剑拔弩张,只是不知道为何,最后还是陈刀疤让步,将事务一应交给秦婴,自己只居在一处小院子里。 才听得银杏说,最近给她送饭的是她的好友桃红,桃红说,最近她都不敢去那里了,陈刀疤好像疯了,要吃人。 从前世秦婴屠杀了整个清河村来看,他绝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为了以示他的大度,要这些土匪为他做事,又必须要好好地对待陈刀疤。 看来,她必须要为这件事添一把火了。 第3章 第 3 章 深山的夜晚万籁俱寂,一抹青色的身影悄悄隐没在雪地中,赵云霓夜视能力极佳,行走间步履轻盈,绝不发出声响。 紫云山地势绝佳,各处都盖有几间屋子,惟有一条隐蔽小道顺着藏青色的山体嶙峋蜿蜒而下,走了数十步,到了一个狭窄的平台,一间简陋的屋子像一座孤岛,静静地立在那里。 屋内传来细密的呻吟,似乎有一位年迈之人正在忍受着锥心之苦,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似乎是上前喂了一口水,拍了拍他的背。 等到一阵咳嗽声过,赵云霓听见说话声。 “秦婴也太狠了,居然敢给您下毒,我不管,我要带人反......” “慎言。”屋子里传来极低的声音,而后似是有人披上衣服走动,到了桌旁坐下,声音疲惫,“送饭的小丫头坚信我疯了,这消息不日便会传遍山上,先等秦婴回来,看瞒不瞒得过他吧。你这几日不要来了,要是被人看见了,不好。” 赵云霓如遭雷击,呆立一瞬。想起前世去金麟城之前,她跟随母亲去金鳞寻找父亲,带着仅剩的一点盘缠上了路,却在路上遇到了匪盗。 多年来的记忆,两世不敢忘记的声音,竟然如愿在这里听到。 赵云霓握紧从屋子里带出的剪刀。原本梁婆婆怕掳掠来的娘子们自戕,是不让在屋子里放利器的,只是这几日,赵云霓哄得她掉以轻心,什么条件都答应。 里面有两个人,赵云霓不敢莽撞,等了一会儿,另一个身影轻手轻脚走出来,看了下四周无人,轻轻落上锁。 送走了访客,陈刀疤欲要和衣躺下,刚走到床边,只听得一声轻响,门锁坠地,门被推开。这是不寻常的信号,他虽不当匪首,但多年匪徒生涯,刻进骨子里的习惯让他立马意识到不对,他即刻警觉起来,汗毛倒竖,手在腰间摸索,利落一个转身之间手中的匕首铮然出鞘,瞬间朝黑夜中突袭的身影猛刺过去,迎面却只见那人轻巧避过,一阵寒光闪过,噗嗤一声,血线在空中飞坠下落,他感觉不到疼痛,本能地往喉咙间一摸,只摸到满手的黏腻。 随后,他感觉到钻心的痛楚。 “看来你是不记得我了。” 他惊讶于这竟是一位年轻女子的声音,月光透过窗棂,只看见一个身形纤弱挺直的女子手中握着一把剪刀,她面容姣好,雪肤红唇,脸上竟有一丝转瞬即逝的神性。 他不应该忘记她的,他从来没看过有人的眼神能如此冰冷,他一生杀人无数,作恶多端,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在一个女人手上。但他实在不记得,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女人。 他不甘心,他不想死,即使喉间已经传来钻心的疼痛,他依旧不顾一切出手,即使不能杀她,也要让他手下的人知道。 这个女人,她一定逃不出去。 他一手捂住喉咙,一手慢慢将手中的暗哨抬起,这种暗哨经过特制,即使轻微的吹气也能发出足以刺破夜色的声响,只要有人来了,她一定走不了。 赵云霓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她扯下兵器架上的一把软剑,剑花在空气中笔走龙蛇般快捷闪过,剑身毫不犹豫地暴击胸口,沉闷的一声重响,陈刀疤力所不及,手中的暗哨滑落下去,他徒劳地看着越来越逼近的身影,声线颤抖。 “别.....杀.....我......” 喉间的血线如泉水般涌出,说出的声音里带着荷荷的气泡声,惊恐溢满他的眼角。 女子的眼神几乎没有半分变化,冰冷刺骨,寒意几乎让他本能地打个颤。而后那把软剑干净利落的从他的胸膛穿过,彻底断送他的生机。 赵云霓冷眼看着月光下的那具尸体,嫌弃地将他拖到床上。做完这一切,她踉跄着走到桌前坐下,极力扶住桌角才没让自己从凳子上滑落下去,她将桌上冷透的水覆面,让自己冷静下来,饶是如此,还是免不了在暗夜中瑟瑟发抖。 “阿云喜欢吃我做的茯苓糕,母亲就多做一些。这一些,是拿到金鳞给你父亲尝尝的,他以前,最喜欢吃这个了。只可惜,婆母身体不便,不宜去到金鳞,他便没能来接我们上京,如今此间事了,我们终于可以去找他了。” “可是阿娘,为什么阿爹这么久,都没有来一封信呢。”童声稚语刺痛周宁芷的心,是啊,赵慎一别多年,说是要留她在家侍奉老母,可近几年,连银钱都断了,寄出去的信也石沉大海。 “爹爹在金鳞做了大官,自然是很忙的。阿云不知道吧,爹爹是比村里的里正大得多的多的官。” “阿音不喜欢里正,他看着葛婶的儿子欺负我也不管,还和别人说我是没教养的孩子。不过娘,你别伤心,阿云才不怕呢,那次他想来偷食,我用弹弓打了他,还把他吓哭了呢。” 周宁芷听到这话,心如刀绞,没有一个母亲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她一面说,一面用手帕温柔地拂去她脸上的残渣,“阿音,只要我们找到爹爹,就不用过这样的苦日子了,到时候,爹爹会保护我们的。” 那时赵云霓很小,却把这些话语记了很多年,前世,她在长公主府里不要命地习武看书,无数个夜不能寐的日子里,把阿娘的话一遍遍地说着,说多了,仿佛就会实现。 可这样温馨的话语,最后只变成了阿娘哭着握住她的手,告诉她千万不要出声,然后毅然决然地将陈刀疤引出去。其实阿娘已经很小心了,她没有走寻常人走的那条路,却没想到还是遇见了山匪。 赵云霓也不知道在夜色中呆了多久,良久,她终于回过神来,将那柄软剑卷好,藏在身上。 她又在屋子里搜了一圈,拿了些能用得着的东西。 她出来的时候,夜色即将消散,晨光从遥远的地平线上慢慢冒出头,橘黄的光晕映照着雪白肮脏的紫云山,一切青翠将在这场雪意之后肆意勃发。 她突然想起娘说过的话。 “阿音,别回头。” 大仇得报之后,赵云霓回到房间,简单洗漱了一下,纷杂的思绪在凉水拂面之后稍有缓解,她看向桌上的浮光锦。 这几日,梁婆婆过来时,总是见到赵云霓葱白细长的手指那浮光锦上翻飞,那一片柔软的锦缎在她的手上仿佛富有生命力一般,一片流光溢彩。 赵云霓说是要给秦婴织一片心意。 在本朝代,女子若送男子自己织绣的荷包等饰物,就是要与之相守一生的承诺。 一听这话,梁婆婆自然是越来越欢喜,不管赵云霓说什么都答应。 赵云霓白日赶工织了几天,当然,她也没忘记到晚上去刀疤的住处将饭食倒在悬崖下面,顺手再搜罗一番。 这几日,银杏没有来,都是她的好朋友桃红来陪她解闷儿,和银杏不同,那丫头话多,见赵云霓这里有饴糖吃,小姑娘嘴馋,又没见过世面,只好经常给她讲一些山寨里发生的事情。 从桃红的嘴里,赵云霓才知道关于青萍的始末,也知道其实秦婴之前掳掠过不少的姑娘,但他本人喜新厌旧,经常不到一个月便腻了,然后那些姑娘要不便沦为杂工,要不便成为这些土匪的玩物。 越听这小姑娘讲这些事,越听得赵云霓难受欲呕,她恨不得将秦婴碎尸万段,但却只能强压着这个念头。 过了几日,银杏终于又回来了,赵云霓想问她话,手刚刚碰到她身上粗麻的衣物,却听她惨叫一声,身体瑟缩躲开,声如蚊呐,“姑娘快吃饭吧。” “怎么回事?”赵云霓不由分说地拉开她的衣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腕及肘间的肌肤没一块好皮,细密的藤条印已经转为暗红,还没有来得及结痂的伤口还在缓缓渗血。 “对不起。”赵云霓为她刚才的莽撞道歉,“我弄疼你了吧。” “没什么。”银杏隐忍拉下袖子,泪珠却在眼眶里打转,“姑娘快吃吧。今夜是大当家回来的日子,姑娘要吃好,一会儿会有人来替你上妆的。” 这几日舒服惯了,赵云霓才想到,是啊,还有一个秦婴呢。她做了这么多准备,也是时候,面对一下秦婴了。 赵云霓拉过银杏坐下,从多宝阁里拿出一罐药粉,此前赵云霓便发现了这里的药很多。或许是因为土匪经常受伤,房间里也备着,赵云霓不由分说地将白色粉末抖在银杏的手臂上,问,“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今日是青萍姐姐的忌日,我在后山点燃香烛,遥祭了一下青萍姐姐,他们发现了便打我。”呆在这里这么久,赵云霓是第二个关心她的人,泪珠不堪重负落下来,银杏带着哭腔说。 “别哭了,青萍姐姐看到你这么伤心,也会难过的。”赵云霓抚摸着她的手掌,轻声安慰。 良久,等到银杏不再抽泣,赵云霓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不想让青萍姐姐白死,是吗?”。 银杏抬起头,看见眼前的女子,这是她见过最美的姑娘了,臻首娥眉,仙姿玉貌,纤细的身姿笼在雪白的锦裘之下,雪肤红唇,竟显出绝色的美来。 然而让银杏惊诧的,确实她的眼神,同样的眼神,她在青萍姐姐的眼里也看见过。 红嫁衣红盖头凤冠流水似地送到赵云霓居住地小院来。 梁婆婆带着上妆的妇人过来,那是几个穿着青裙的姑娘,脸上妆容浓烈,眼神里毫无生气。很明显,她们也是秦婴掳掠来的姑娘。 赵云霓任由她们为她上妆。 铜镜里映出一张绝美的脸,乌发红唇,额上用金箔点了梅花妆,更衬得人比花娇,纤柔的身姿隐在绯红的广袖裙中,随着她的一举一动,露出绝美的身姿。 这边女眷们在为她上妆,另一边,土匪们开始往墙上贴喜字,堂前张灯结彩,红烛垂泪燃烧,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阵紧锣密鼓的欢呼声后,她听到外面齐声欢呼,声响震天撼地,“大当家回来了。” 赵云霓坐在铜镜前,裙摆在风的吹拂下渐次舒展开,翡翠金簪如点睛之笔,将那清灵的容色衬得更加鲜妍起来。她上完妆,如同一只娇羞的雨燕奔到门口,遥遥望见那从马上下来的男人,只敢隔着红盖头一瞥,微风吹开一角,秦婴见她露出羞赧绝美的神色。 秦婴一时心神荡漾,他是在去幽州的路上遇见赵云霓的,被她在河边浣纱的样子扰乱了心神,修书一封让人去掳掠,自己便先去了幽州。 没想到一回来,见她上了妆,比自己预想的还要美,更觉惊喜异常。 他满意地看向为自己安排一切的乳娘,梁婆婆点头,秦婴朗笑,朝着一众土匪喊,“真是个可人儿。” 嬉笑声遍野,夹杂几声浑话,赵云霓暗握拳头,深吸一口气,才能克制自己当场掀了盖头的冲动。她想起前世看过的关于秦婴的批语,“此人容貌难看,且刚愎自用,嗜血成性,轻狂好色,然紫云山只是芥藓之疾,其人不过是瓮中之鳖,翻不起什么大浪。” 那时她正愁烦,猛然间看着这笔走龙蛇的字体,笑了笑,“薛郎的字迹真够张扬的,怎么,薛郎认识此人?” “见过,不足为患。”他手指间剥着一颗晶莹的葡萄,修长细白的手指将这颗葡萄递到她嘴边。 赵云霓就着那根指尖吞下葡萄,很甜。 阳光穿透细密的树影,在她的裙摆上点缀出金灿的花朵,她笑了笑,“薛郎刚出囹圄,便时常往公主府跑,外面的人可都说,你是别有所图。” 她的语气暧昧,声线柔和得不像话。被赵云霓刚才的动作撩拨,薛子衡本就红着眼低头,听到这话,更是嗫嚅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赵云霓自然知道这是想让公主给李素递话,重新起复的意思,她倒也没说不可,只觉得这薛子衡好没意思,经不得逗。 待到脚步声渐渐远去,诚惶诚恐的少年状元此刻抬起头,瞥见她如青竹般挺拔的背影步步生莲,骄阳从繁茂的树梢上倾泻到她妖艳的裙摆上,开出流光溢彩的花朵。 世人说,长公主府里的女官孤身从青州上京,本无凭仗,只因容色绝艳,聪慧绝顶,才能在世家贵族里游刃有余,但薛子衡知道,绝非如此。他在她身上看到的,是属于同类人的气质。 第4章 第 4 章 赵云霓心里计较未定,却听外面又一阵吵嚷,原来是席宴早已备好,此刻那些山匪们也收敛了些匪气,规规矩矩立在一旁,等着秦婴发号施令。 她被起哄拉到秦婴的身边,羞赧地站在一旁,眼神却始终落在秦婴身上,观察着他。 大家都在等待秦婴说话,秦婴抬手止住众人的欢呼,转而看向身边的人,笑道,“这一路舟车劳顿,林先生也辛苦了,大家可得好好敬林先生一杯,以表我紫云山的谢意。” “大当家说笑了,林某不喝酒。” “我当然知道你不好杜康,”秦婴说,“不过今天是我大好日子,能否赏个面子。” “林某不喝酒。”清淡的声音传来,却语气坚决,没有半分商量的意思。众土匪一阵嘘声,听得赵云霓也转过了头,却见秦婴安抚似的摆手,平息了他们的怒火。 隔着秦婴,赵云霓只能看见一个颀长的背影负手而立,素白的袍袖在风中猎猎飞舞,玉白腰带勾出劲瘦的腰身,隐有谪仙之姿。 这个人,居然敢不买匪首的账。 赵云霓有些好奇,还欲再看的时候被秦婴挡住,他挥了挥手,几个虎背熊腰的婆子走过来挡住她的视线,穿着青褐长衫的妇人恭敬道,“云娘子,此处嘈杂,娘子还是先回房间等大当家吧。” 他们不由分说地指着喜房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顺便隔开她的视线。 赵云霓在宫廷中浸润多年,如履薄冰走到御史之位,也大致猜得出来是因为什么,无非是秦婴对待那个林先生太过客气,让手下心生不满,双方剑拔弩张,谁也不让谁,这种时候,秦婴必须要出面解决。 这种时候,或许除了见血别无他法。 这杀鸡儆猴的做法本应是他们惯会使的法子,如今或许是怕这血腥气让赵云霓不安,秦婴才让人把她带走,以免坏了洞房之夜的气氛。 赵云霓跟随妇人回到房间,那妇人将她送进喜房,“云娘子,你先在里面歇着,梁婆婆已经吩咐过,让银杏这丫头照顾你,我们就先出去了。” “谢谢婶子。”赵云霓说。 她走到铜镜前坐下,看着镜子里穿着红嫁衣的人,明眸皓齿,潋滟秋波盛于一双晶莹的眸子里,容色天真,看起来便是一只十足的小白兔。 虽然这山寨里的婚娶从简,然而该有的礼数却还是不能少,银杏见她坐好,听从梁婆婆的吩咐,把红盖头给赵云霓盖上。 丝绸红幔垂下,遮挡住视线,目之所及变成一片绮艳。外面笙箫阵阵,一片旖旎的春色中,她想起前世成亲的时候。 她和薛子衡的喜宴也很盛大,彼时她是长公主身边的红人,又是最有能力的女官,风头无双。 十里红妆沿着长街铺陈,宝物流水似的送往府邸,华丽之极的金红软轿从长公主府邸一路抬进已经落败的薛府,隔着红纱盖头,薛府正堂前的牌匾上,状元二字本已渐渐黯然无光,又因此刻这顶软轿的到来,即将迎来新的辉煌。 赵云霓被送进喜房,外面笙箫管乐不停,袅袅余音拂进雕花缀玉的窗棂,和着宾客热烈的祝贺声音传进耳里。薛子衡亦是喜气洋洋,刚出狱时的落拓已经完全消失,他在众多贵客之间游刃有余。暗缀金线的红衣衬出他如玉质的温润,薄唇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浓烈的情绪掩藏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唯一表露在外的,只剩他在人前惯常显露的假笑。但那时,赵云霓不知道这些,她知道这场喜宴薛子衡别有所求,但她曾以为里面有一丝真心。 她听着外面沸反盈天的热闹,安静地坐在喜房之中等待着薛子衡,她心跳如鼓,在等待时有一种局促不安的感觉,可那感觉又像是浸了蜜糖,带一种很隐秘的期待。 脚步声愈来愈近,鼓点一般越来越清晰,她起伏的心跳渐渐平息下来,直到看见一双脚站在面前。 薛子衡醉了酒,脸色酡红,骨节分明的手映入眼帘,轻微下压,喜秤的缀着的红玉在眼前一晃一晃,红帘移开,她见到一双精致的眉眼,眼神温柔,她便在这样的目光中沉沦,相信那是她一生之中的良人。 赵云霓都已经记不清,她们婚后到底有没有过过几年安闲恬淡的日子,她只记得也是在一个热闹喧嚣的晚上,薛子衡身穿绯色官袍,金线绣制的蟒纹盘踞而上,这是帝君对他的奖赏,萧国公也无这样的殊荣。 他终于迫不及待的将已经从神坛上下来的萧静姝娶回来,无论赵云霓如何反对皆是徒劳,直到她听见外面更为盛大的贺礼声,她才终于明白,她不过做了别人的一颗棋子,如今,这颗棋子失去了利用价值,已经注定要被舍弃。 赵云霓眼角湿润,她抬起头,眼前的红烛和那晚的重合,映出氤氲的光影。她仰起头,将那湿意扼在眼眶里。既然重活一世,便再不愿回到那种时候,全心全意相信一个人却被背叛的滋味痛得蚀骨铭心,她委实不愿再经历一遭。 她一把将那衮金边的红盖头掀开,一室旖旎顷刻消弭无形。 “姑娘,这样不好,盖头只能由夫君来掀。”银杏说。 “他不配。”回想起前世,赵云霓止不住心烦意乱,满不在乎地将那金线红绸扔在地上,眼里情绪翻滚,浓烈到要灼伤他人。只是她强忍心绪,将精力集中到解决眼前的事情来。 月华冷然,紫云山上暗夜如白昼,酒席上的欢呼热闹沸反盈天,但这也提醒着赵云霓,土匪们的热闹绝不只是因为今日秦婴要迎娶一个女人。 “姑娘,今天大当家回来也真是热闹,带了好多东西回来呢,”银杏将食盒里的红枣百合莲子羹端出来,“也运来了好多食物,厨房里都堆不下了。陈婆婆总算没有心烦骂人了,不过你别看她总是骂人,心还是好的,知道今日是姑娘大喜的日子,特意做了这碗莲子羹,放了很多红枣呢。”、 “听他们说,这次运来的东西,够用整整半年呢。这下这些土匪们又神气了。”银杏小声抱怨,“也不知道官府什么时候能够清剿这里,放我们回去和家人团聚。” 相处得久了,赵云霓偶尔也会听到银杏在她面前吐露心声。之前银杏曾有一次也这样抱怨,被赵云霓听到,为此她还提心吊胆了许久,后来见没有人因此来为难她,才放了心。 “我没什么胃口,你吃吧。”赵云霓说,支颐托腮坐在窗前,外面一片喜气,热闹非凡,和这里清冷的气氛形成对比。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从梳妆奁里拿出一盒胭脂和一支极细的眉笔,用眉笔染上胭脂,对镜在手上脸上点上细细的红点。只是这红点形状蹊跷,几个红点形成了一个圆,中间的点更加鲜艳,乍一看如花瓣盛开,妖异美艳。 “姐姐,这是什么时兴的妆容吗?”银杏多年没有下山,对外界小娘子的妆饰也很好奇,眼下见赵云霓在手上脸上都用红笔画了花形,好奇地问道。 “不是,”见铜镜上的妆容变换,花朵栩栩如生,赵云霓的手才停住。 银杏被赵云霓的动作惊了一下,猛然想起这一招之前青萍也用过,那时她刚刚来到紫云山,不想要侍奉秦婴,用眉笔在手上脸上涂满红疹子,秦婴看见她便犯恶心,将她关到柴房,她差点儿没活下来,银杏送饭的时候也劝过她几次。后来,青萍自己想通了,曲意迎合秦婴,才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点。 她向赵云霓说起这件事。 “没关系,”赵云霓安慰她,“试试吧。不过今晚你要小心点,可能会有乱子。” 银杏点点头,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和赵云霓认识不久,但她就是很信任她,哪怕她的心里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惧,但她已经恐惧得太久,反而生出几丝期待。 待到三更,外面的喧闹渐渐停止,紫云山恢复了往日的寂静,踉跄的脚步声响起,一点点往房间里来,猛地一下,门被大力推开,门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惊得在一旁小憩的银杏突然醒转过来。 “出去!”秦婴朝她猛喝一声。 银杏担忧地望向赵云霓,却见她微微颔首,示意她不要担心,银杏退了出去。 门被关上,秦婴醉酒的眸子染上一层酒红,他已不算清明,看见眼前的女人却觉得有些怪异。这是很少见的,他一生刀口舔血,很少有在女人面前不自在的时候。 忽然,他想起这怪异是哪里来的了。 以往,送来这屋子里的女人都盖了盖头,双脚并拢,双手规矩搭在膝上,低着头,一副含羞露怯的样子。而眼前的女人,她居然取了盖头,一双眼睛清明而又有神地望着他。 这让秦婴有种不适,这是一种冒犯。他在这里掌权这么久,早已习惯女人像一只小兽屈服于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平等地看着她。 这里那么多女人,没有一个是和他平等的,那些女人,无一不是奴颜屈膝的。 赵云霓依旧是一副淡淡的表情,秦婴本能地想要发火,却生生按捺住。她是他掳来的那些姑娘中最美的一个,绝美的身姿美貌,让他一瞬间将这不快抛诸脑后,只想让她臣服于他。 他一把撩开珠帘,熏醉的眼睛牢牢锁定眼前的姑娘,她貌美无暇,像是九天下来的神女。 秦婴心神激荡,一双手按捺不住地伸出来,即将碰到那雪白柔胰的一瞬,他忽然瞥见那手腕上红色的印记,那白皙的皮肤上红色花样甚为明显,隐约露出花形。 脸上亦有一朵,此花小而艳丽,在她的脸上如花佃一般,衬托出几丝别样的美艳。 秦婴生生停住脚步,想被定在当场,他知道,这朵花绝不止他眼前所见那样人畜无害,有的是摧枯拉朽的力量。近日琅州有一种怪病,称为芙蓉疫,中疫之人起的便是这样的红疹。 此疹奇怪,虽表现在肢体,坏的却是内府,中疫之人,最后会因脏腑腐烂而死,而花开的愈灿烂,其脏腑愈是腐朽,最后时刻,化为脓水,甚是可怖。 此疹传染性虽不强,却因其可怕的后果,让琅州城中人人自危。 赵云霓见他停住,羞赧一笑,眼里的光华流转,依旧是明艳不可直视,衬得脸上的花亦栩栩如生。纤细的手指着那一张浮光锦,语气天真,“真奇怪,用了梁婆婆送来的巾帕,就成这样了呢。不过大当家,我这样,也很好看吧,我还用胭脂遮了一下呢。” “云娘子不论怎么样都是美的。”秦婴顿了顿,结结巴巴回答道。他顿了一下,似是艰难下了决定,“只是,只是我忽然想起还有事务要处理,娘子还是先歇息吧。” “大当家是不喜欢我吗?”赵云霓神色委屈,一双眼睛此刻蓄满了眼泪,手指着笸箩里的香囊,“我还想为大当家绣一个香囊,可是我的手一碰这料子就起疹子,只能不做了。” 秦婴的视线落到她说的香囊上面,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这个香囊,绣工粗糙,针脚撇脚,和梁婆婆描述的一点也不一样。 不过细细想来,清河村本就贫穷,又因匪寨的劫掠更加民不聊生,从那里出来的女子,家徒四壁,连温饱都成问题,又怎么会擅长女工呢。 秦婴安慰她没关系,不过心中却思虑起了另一件事,那匹浮光锦是幽州之物,外面用了寻常的绢帛包裹,很少有人能直接接触到。 到底是怎么染上疫病的? 秦婴百思不解,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这是很不常见的,从青州军营里带出来的习惯,秦婴一直以来都要求手下的人不论任何时候都不要慌乱,违者按军规处置。 当的一声,他抽出挂在墙上的砍刀,喝止眼前来报信的人,语气严厉,“什么事?” “禀告大当家,陈大当家....不,不是..是..陈,陈...刀疤...死了。” “什么?!”秦婴霍然站起来,身后的椅子倒下,发出巨大的声响。他倒不怕陈刀疤死,只是他现在死的并不是时候,紫云山上有一批人还是忠于陈刀疤,且这些人手中的实力不容小觑。 要不然,他也不会让陈刀疤活到现在。 他收刀回鞘,大跨步地转身,跟随前来报信的土匪离去,临走前,朝揽镜自照的赵云霓说,“天寒露重,云娘子先歇息吧,不必等我了。” 赵云霓眼底闪过一丝讥诮,秦婴健步如飞,早已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