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第1章 海棠依旧否 她穿越了。 楚玉一觉起来,目光在这清幽质朴的竹屋里游走一圈,便确定了这件事。 她想不明白,明明昨天才刚刚结束高考,结束三年的艰难苦恨,马上就要奔赴她美好的超长暑假……谁呈想,一睁眼,却是这样一个处境。 自习课和朋友们一起偷偷看的各种穿越小说一一在脑海里闪现,她不由得屏住呼吸认真思索,这是穿到了过去?还是书中? 她仔细打量着周遭,听见一道温润的男声:“昨日她被树上掉下来的果子砸了头,劳烦师兄照看一二,我须去采买些药材……” “你们就是这样探望我的?两个麻烦精,从此点看你俩还真是天生一对……” 那人似乎颇为不快,絮絮叨叨骂了半天,却也没有反驳。 嘎吱一声,竹门被推开了。 楚玉赶忙闭眼假寐。她察觉到男子走到了自己边上,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男子轻笑着将什么东西塞到了她的掌心,“是我的不是,给你赔罪,别气啦。” 凉凉的、柔软的唇,如蜻蜓点水般掠过她的额头,淡淡的雪松香席卷而来,将她整个裹入其中。楚玉呼吸更乱了几分,但依旧紧闭着双眼。现在还没有搞清楚状况,最好以不变应万变。当然,最主要的是,将前十八年人生全权交付给学习和玩乐的她,实在不知道怎么该怎么应付此等场面啊! 男子似乎看见了她要装睡到底的决心,轻手理了理她的被子,无奈道:“你好生休息,厨房温着粥和小菜,我现下得出去一趟,晚些回来。” 听着男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楚玉愣愣地睁眼,手背搭在刚刚被亲吻过的地方,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声音真好听啊,身上也香香的…… 打住!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楚玉理了理头绪:那位男子的妻子昨天被果子砸晕了,醒来就身体易主变成了她;还有个男的似乎是他的师兄,嘴硬心软;房间内陈设虽然简单,但许多器具工艺颇为繁复,应当是有些家底。那男子明显放心不下却依然亲自去采买,说明这里大抵没有其他可供使唤的人…… 楚玉条分缕析地梳理现状,总的来讲处境不算危险,她松了口气,才想起手心里还拽着他塞进来的小玩意儿。 是个用羊脂白玉雕成的……小狐狸?有点眼熟,还挺萌。十八岁正是喜欢这些可爱什物的年纪,楚玉拿着把玩了一番,一边思索他是干了什么惹他老婆生气,一边苦恼自己还能不能回去,如果不能回去的话,一直占着别人老婆的身体也太不礼貌了。万一人家晚上要进行一些夫妻间的活动……楚玉又想起了刚刚那个吻,在床上鲤鱼打挺,谁来救救我! 肚子不合时宜地响起一串咕噜声。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她胡乱洗漱一番便悄悄摸出去找厨房。迎面撞上一个眼覆黑色绑带、身着黑色粗布衣裳、脚踏草鞋,提着竹竿的男人。 这位估摸着就是那位师兄了,是个瞎子? 楚玉感觉自己又安全了几分,小心翼翼地开口:“师兄……早安?” 只见这位师兄皱着眉道:“你这样我怪不习惯的……还是向从前那般喊我观沧海吧。” 观沧海指了指屋外不远处的江,“我去江边钓鱼,你自便。有事喊我。”末了又补充一句,“小事别喊。” “……” 待他走后,楚玉便开始屋前屋后地找厨房,顺带摸清了屋子的布局。 粥里混着不知什么药材,一股子药味儿,但也不难喝,不知道这具身体昏睡了多久,楚玉是饿惨了,三两口炫完,也不知道该收到哪里去,又原样放了回去。 吃饱喝足后她无事可做,便到房间翻箱倒柜地翻找线索。所见服装衣物不似唐之后的形制,又找到几本书和几卷竹简,竹简的字体为隶书,纸制书本的字体楷书隶书兼有,看内容像父亲常说的志怪小说,应当处在东汉后唐之前的过渡时期。 魏晋南北朝?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年代? 这太刺激了,这不是一个刚高考完的妙龄女孩该承受的。楚玉欲哭无泪,捶胸顿足。忽而手上带的镯子亮了起来。 楚玉看着那极其领先超前的悬浮蓝光界面和熟悉的简体字,她明白了!她一切都明白了!自己定是穿书了。这个手镯肯定就是那什么系统了。 楚玉开始研究这个工艺繁复又极其先进的手镯,试图找到她的主线任务。误打误撞点进了一个文档,惊叹道,“这肯定就是女主的剧本了。” 故事以女主第一视角展开,用类似于日记随笔回忆录交织的形式叙述,如同女主本人坐在对面娓娓道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女主自己写的日记呢。真情实感又刺激大胆。 “正常的恋爱固然健康,但畸形的恋爱着实精彩!太精彩了!”这恨海情天,又是穿越又是男宠又是权谋,楚玉忍不住拍掌赞叹。 “天下心眼共有十斗,此男主一人独占十八斗,其余人倒欠他八斗。”楚玉锐评。 容止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楚玉正聚精会神地抱着手镯傻笑着发表议论。 “谁欠谁八斗什么?”容止随口问道。 楚玉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抖,扭头就见她刚刚蛐蛐的男主本尊提着大包小包的站在门口。 此时夕阳欲颓,暖橘色的光随着他推门的动作涌入房间,兜头浇向楚玉。 楚玉愣愣地看着站在夕阳中的男人,清雅高华如同山巅的雪,却并不让人觉得冷峻肃寒。她想起曾见过的日照金山,又想起早上他塞到自己手里的温润玉雕。 久不直视阳光的眼睛猛地见光,酸酸胀胀的,涌出了几滴生理性泪水。 楚玉看到,那个叫容止的男人有一瞬间慌了神。他放下东西快步来到她边上,以身为墙,楚玉就这样愣愣地仰着头看他,被牢牢钉在他的影子里。 容止捧起她的脸,用指腹轻轻为其拭掉眼泪,便将她搂入怀中,一只手轻轻地拍抚她的后背。 才刚刚高考完就经历如此变故,神经紧绷着思考了一天,陡然被如此温柔地安抚,到底还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楚玉竟然真的忍不住趴在他的怀里哭了起来。 容止不言,只是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拍抚着她,陪伴着她。 第2章 徐徐而图之 理智回笼,思及刚刚做了什么的楚玉,恨不得眼睛一闭一睁发现这是一场梦。很显然这个世界不会满足她这种好事占尽的要求。 楚玉一边挑挑拣拣地吃着容止带回的点心,一边绝望地想,若那文档真是女主剧本,此男定是心眼颇多,手段了得,而且超爱。要是被他发现自己鸠占鹊巢,会不会想办法让自己魂飞魄散来唤醒他老婆?这个年纪的女孩正是想象力丰富的时候,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她都穿书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不行,我好不容易熬过寒窗苦读十几载,享受正当年,不能了结在这里!”楚玉愤然地想。 趁容止正在厨房做晚饭,她开始思索自救计划。手环里并没有说后面的剧情是什么,也没有给她布置什么回城任务。她只能自己想办法。 据其记载可知,此男容止和其师兄观沧海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操纵一国大势都轻而易举,看破她的伪装只是时间问题。但现下正逢乱世,她若无人庇护只会成为别人的下酒菜。直接承认那更是直接就引起了容止的警惕,过于被动。 唉,怎么横竖都是死?要是有娘家人就好了!就可以找男主茬借题发挥和男主离婚让娘家人带自己走,回去的办法再徐徐图之,保命为上。 对了!有娘家人啊! 楚玉打开手环的文档,又细细翻找了一遍,初定了几个人选。从人品到能力到性格作风,一一筛选下来,在得知她魂穿女主后既不会弄得她魂飞魄散,又能躲开男主铺天盖地的眼线,还能在乱世保她一方平安给她徐徐图之的余地的只有——王意之。 楚玉迅速敲定计划:先假意和容止周璇,多找他茬,找机会与他和离。同时想办法和王意之取得联系,如果这位王兄看出来了,就向他坦白,让他帮着想办法把自己弄回去,让女主回来。女主回来了可以和这位王兄一起去找容止说明情况,以此男超爱的样子他们定能和好如初,这样谁都不耽误,简直完美! 楚玉感叹自己不愧是处在刚刚高考完的智力巅峰,再过俩月能不能想出这么完美的计划还难说。 说干就干,当容止喊她吃饭的时候,她特意冷着脸上桌。虽然半个时辰前她还趴在人家怀里哭。 本准备挑剔一番这看起来十分寡淡的饭菜,但味道其实还不错,她也实在饿了,于是变成冷脸埋头干饭。算了,来日方长。 * 来日并不方长。 当楚玉见容止着雪色薄衫,从月色中款款走来,心跳不由得一滞,忽而猛烈。 砰砰砰…… 真是天人之姿,危险又迷人。 楚玉想起了儿时读过的关于狐妖的故事。想来若是狐妖也长成这般身段风姿,着实是蛊惑人心的一等一好手。 楚玉怕乱了阵脚,扭头跳上床去,面壁清心。 嘎吱一声,门合上了。熟悉的雪松香率先涌入鼻腔,接着是一个带着丝丝凉意的拥抱。 “怎的还不睡,莫不是……在等我侍寝赔罪?”容止轻笑,呼出的热气洒在楚玉的耳鬓,灼得她耳朵泛起了红。 有记忆以来,楚玉头一回和男子贴得如此之近,她的背在贴上容止胸膛的瞬间绷得僵直。偏偏那罪魁祸首似毫无所觉,微凉的手如捕食的青蛇般在她身上游走缠绵,引得楚玉一阵颤栗。 觉察身体的变化,楚玉又羞又怒,想推开容止,却又怕露馅,于是佯装仍在闹矛盾,“才不要,我才不要奖励你。”顺势转身面向容止,动作间无形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楚玉暗自松了口气,抬头便对上容止玩味的眼神。她一时拿不准这是她露出了破绽还是他们夫妻间的情趣。 楚玉先发制人,努力模仿曾看过的古装剧中的女子的娇嗔语气,“我……身子不爽利,心情…心情也不爽利。今天,哦不,最近都不许碰我!” 说罢只见面前的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偏过头低低地轻咳了几声,若无其事地转头,眼底却是明晃晃的揶揄笑意。 饶是楚玉再迟钝,也意识到自己被取笑了。年少气盛的她一时脑热,抬手就推,用了猛力。不曾想不仅没推动男人,还反手带开了他的衣襟,身体由于惯性往前一扑,另一只手出于自保扶上了面前裸露的、紧实的胸脯。 “……” “喜欢这样?” “没有!” 燥意瞬间上涌,蒸腾得楚玉面颊发烫,她连忙瞥开视线。正想缩回手,却被容止一把抓住,觉察容止的指腹正压着她的脉搏,楚玉不敢妄动,只好任容止带着她的手在其裸露出的胸膛上游走。 烛光与月光此消彼长,夜色朦胧,楚玉瞧得不真切,指尖却清晰地捕捉到一条条约莫两三寸长的疤痕,心慕然一颤,她忍不住放轻了动作,温柔地抚摸这些已经被岁月褪去血痂,变得柔软却不容忽视的微微凸起。 不知怎的,她湿了眼眶,脱口而出,“还疼么?” 说完自己先是一愣,才想起手镯中写有这些伤的来处。许是被他们的故事感动了吧,楚玉宽慰自己。 容止动作顿住,仔细地托起她的指尖,温声道:“有你在,便不会疼。”随即,低头在她手背落下一吻。 温柔虔诚,像礼拜他小小的神明。 第3章 她逃复他追 楚玉环顾一圈,确定四下无人,小心翼翼支起窗户,将一碗浓黑药汁撇手一洒,又若无其事地把碗摆到案几上。随即拧着眉头朝厨房方向喊:“我喝完了哈!太难喝了!”煞有介事。 说完便贴着竹墙左顾右盼地往外溜,要踏出院门了,楚玉自得地潇洒回头,迎面而来的是容止那挂着半永久微笑的脸。 “啊啊啊啊!”楚玉吓得猛然一退,差点摔倒,“你怎么走路没声啊?吓死我了!” 容止扶住楚玉,莞尔道:“阿楚难不成做什么亏心事了?” 楚玉努努嘴,“谁突然发现背后贴着一个人都会吓一跳的!而且我昨日就同你说了,镇上李夫人邀我逛集市。” “药呢?” 楚玉胸脯往前一挺,一脸正气地望着他,“当然是喝了啊!” “哦?是么?”容止语调平淡从容,总教人猜不透情绪,楚玉心里一阵发虚。 “我刚刚不和你说了么……”她偏头小声嘟嚷,不再瞧他。 听见一声轻笑,楚玉下意识转身就跑,却被容止一拽,扑到了他怀里。“那我检查检查。” 说罢,容止托着楚玉的后脑勺,低头吻了下去。唇与唇相碰的瞬间,楚玉的脑海里如烟花炸开,轰的一声后,只余下一片空白。 长这么大,第一次教人占了这么大便宜!楚玉抵在胸口前的手死命地推容止,他虽不退,却也嫌碍事。 楚玉只觉自己受到的压制松开了一秒,两只手就被容止一把抓住,举过她的头顶按到竹墙上,而下颚则被容止空出的手钳住。唇,又贴了上来。 楚玉紧咬牙关,容止也不急,一点一点地吮吻楚玉的唇瓣,耐心地与其厮磨着。偶尔舌尖轻扫齿列,像是礼节备至的叩门,颇有三顾茅庐的求贤之渴。 本就是炎夏,唇齿之间的温度渐渐攀升,楚玉更是憋得脸颊通红,下意识松开了齿关欲要喘气,原本温柔缱绻的唇舌攻势陡起,趁隙撬开牙关攻城略地。 缺氧使楚玉的意识更为模糊,迷迷糊糊间唇舌寻着唇舌迎了上去,无比熟稔,无比自然。而容止此时却撤去了箍着楚玉的力道,略微偏开头,仔细端详着快要沉溺于这场深吻的楚玉。 一触及新鲜空气,楚玉便本能地大口大口喘气,涣散的眼神满满聚焦,唇酥酥麻麻,泛着浓烈的红,与眼尾的红痕一同,为清丽的面容增添了一抹艳色,如夏日餍足的骄阳。 慢慢平了喘息,理智渐渐回笼,楚玉对上容止笑盈盈的眼,既羞又恼,为自己被占了便宜,更为容止放开自己的一瞬居然想渴求更多,思及此,楚玉的面颊愈发红润…… 她蹙眉推开容止,“青天白日,流氓!” 容止眼中笑意更甚:“我亲我妻,有何不可?” 触发了关键词的楚玉下意识反驳:“我要和离!” 容止只当没听见,一边帮她整理刚刚弄乱的头发,一边笑着说:“好了不闹了,喝完药再出门。” “我!没!病!”一提这个,楚玉更怒了。 她简直要气死了。 自她第一夜蒙混过关后,容止也确实很“体谅”地没有进行一些夫妻活动,只是偶尔会亲一下她的脸颊额头,拉着她依偎在自己怀里看星星、看月亮、听蝉鸣、畅谈人生什么的。人家本来就是正经夫妻,楚玉不好推拒太过,兼之容止确实好样貌好风姿,谈吐风趣又略知一些现代的事,总能接上她稀奇古怪的话头。她虽时刻谨记自己不是原主,恪守安全距离,却难免生出亲近之意。 但常处在一起,不免就会出些纰漏。比如容止谈及他们一些共同经历的细节时,她常接不上话,也不敢乱接,生怕漏馅,只好装头疼病遁。于是,容止似乎将她近来种种不对劲,归结于被果子砸坏了脑袋,天天给她熬那苦得钻心刻骨的药汁儿。 自幼身体康健的楚玉从未喝过中药,上来就是这样的高强度,她受不住,便老想躲。他们近来成天像猫和老鼠似的你追我躲地斗法。当然,每回都以楚玉惨败作结就是了。毕竟,就算是刚高考完的智力巅峰,也很难斗过八窍玲珑心的老狐狸。楚玉越发觉得,初来时他送的那个狐狸玉雕,是他照着自己的模子刻的…… 但少年人心高气盛,越挫越勇,永不言弃!于是观沧海被迫听了好些天他俩的她逃他追你躲我藏,恨不得自己聋了。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动,只能两眼一睁就绑上覆带出门钓鱼。 当然,除了和容止斗智斗勇,楚玉也没少为自己做打算。她一得空就悉心研究手镯,仔细研读那疑似“剧本”的文档,了解原主的行事为人,提取可利用的信息。原主虽比她稳重机警许多,但她却意外地觉得与其脾性很合,甚至说,她十分欣赏原主。 数年波折颠沛,多次功亏一篑,却不曾自伤自怜自弃;在这卖儿鬻女的乱世里,既可折断手脚背弃归途拥抱爱,也会因自己的坚守而潇洒放手,纵有挣扎,最后亦不悔不怨不哀,爱恨都坦荡。楚玉看了又看,喜欢得不得了。越是这样,楚玉越是希望自己与她都可全身而退,在各自的人生轨道里,凭心而活。 更何况她们还同名呢! 此外,楚玉还摸索会了它的基础攻防模式,知道了如何利用它自保。据她观察,这对师兄弟应是知道这手环具有一定的防身功能,所以她偶尔在容止吃到小甜头时要求要独自去集市上逛逛,容止一般也都随她去。 江陵远离权力倾轧的政治中心,又依托长江,设有港口码头,盘踞此地的士族仁善,故而此处成了乱世中还算安稳繁盛之处。 她初来乍到,自是什么都新鲜,又有着少年人耗不完的精力与热情,在集市上颇结善缘,许多婶婶嬢嬢尤其喜欢她,常常相邀。她也趁机摸清楚了很多当世之事。比如,此世的传信方式。不知为何,原主的字迹她模仿起来十分上手,不出几日,就足以以假乱真。 于是,她与李夫人相约今日,便是为了寄信。 她从手镯里翻出了几人的可供联络的地址,写了些生辰宴的邀帖,除了要寄给王意之,她还额外写给了桓远、流桑等人,一是“娘家”人多好办事,二是能打个掩护隐藏真正的目标。信中也只谈及生辰宴之事。即便被发现了,她也能圆回去。先把人弄来再说。 但此刻,更重要事情是,她真的不知如何向容止解释,自己真的没病!只能梗着脖子干嚷嚷,没有证据支撑显得更像是不肯喝药的气急败坏。 看着重新被递到眼前的、热气氤氲的药汤,她真的很想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口闷了,但鼻子刚凑近就感觉舌苔苦得发颤…… 楚玉真的气急败坏了,“你能不能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我不愿喝,还不是你的方子太难喝了!” 容止闻言,摆出受伤的神情,“可你从前分明很喜欢喝我的药的。”他忧郁垂眸,似在思索,最后言之凿凿,“看来确实被砸得不轻。” 好消息是,无论她如何ooc,容止似乎都没有要怀疑这具身体换了芯的意思;坏消息是,不管她怎么说,此男都坚定地认为她有病得治。楚玉无语凝噎。这不管他看不看得出来,都得和离,日子过不下去了! 她艰难道:“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 容止快言快语:“此刻喝了药,一切便是意外。” 槽多无口,楚玉开始第不知道多少遍说:“和离。” “喝了才能谈。” “那不和离了。” “那也得喝。” “……” “难道说……其实是你想让我喂你?”容止似是恍然大悟,端起药碗就欲往自己嘴里送。 虽此前不知他们平素是怎么个喂法,但此刻电光石火间,楚玉瞬间明悟,人怎么能一天被同一个人占两次便宜!奇怪的好胜心陡起,她一把抢过碗,屏住呼吸往嘴里灌,勉强咽下一口也会呕出半口,咽下一半吐了一半,容止总算是放她出门了。 这辈子吃过最大的苦,不是高考,而是这个劳什子药。楚玉苦着脸出门,心里默默盘算着自己的计划,眼见又要往前迈一大步,心情才勉强明媚起来。 十八岁的楚玉对自己的未来深信不疑,不气馁不绝望,年少的心便是少年克服万难的力量源泉。 第4章 鱼儿传尺素 楚玉打听过了。在这个时代,民间传递信件虽不算容易,却也不是无路可寻。主要方式有三种:一是到官方驿站托官方驿使捎带私信,但需打通关系,且要支付高昂费用,不管是钱还是权,都无法绕开容止,遂不考虑。二是找专职写信递信的信客,但这类民间职业送信人只有建康这样的大都市才有,此处客观条件不允许。第三种也是民间最通行的一种——托行脚商人捎带。 南朝依托长江,水路发达,商旅贸易频繁。商人们南来北往奔波于生计的同时,也为诸多离家的游子们带去了来自故乡的问候。 李夫人在江陵最繁华的地段经营着几家胭脂绸缎铺子,卖一些时兴的胭脂香料和绸缎布匹,她大胆泼辣,经营有道,远近闻名,有她坐镇,生意很是红火。她丈夫不善言辞却细心谨慎,故而常在外跑业务以供给物美价廉的货源。 楚玉赶得巧,她与李夫人结交时,正碰上她家的一批商队要出船,得知其可帮忙递信,楚玉高兴坏了,每次见李夫人都喜形于色。李夫人是个性子爽辣的人,越瞧她越喜欢。 “阿楚啊,我家经商多年,广结善缘,南来北往的都有些人脉,捎几封信帖而已,不算什么难事,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李夫人笑眯眯地看着楚玉挽着自己的手,心里甚是熨贴。 “多谢婶婶!”没想到自己的计划推行得这么顺利,楚玉笑得更甜了。 “哎哟你瞧你,又和我客气!”李夫人故作不满,转而又笑道,“我拿着你先前给我画的图纸,定做了一批容器,让师傅们按你说的法子尝试了几次,果然,做出来的口脂颜色更为纯净了。我还得谢谢你才是!” “我自幼就便喜欢琢磨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原以为没什么用处,不曾想能到帮婶婶,以后我家那位再说我不学无术我可有底气怼回去了。”楚玉四两拨千斤地解释着她教给李夫人的基础现代化学提纯方法的来处,又继续加深她刻意营造的在夫家不受尊重的小媳妇人设。 李夫人也有个这般大的女儿远嫁他县,她心中不免怜惜,一边骂她家那位不懂怜香惜玉,一边忿忿地教她驭夫之术。这对十八岁的楚玉来说还是太超前了,楚玉听得晕晕乎乎。 “你以后要是受欺负了过不下去了,尽管来投奔婶婶,婶婶养得起你。” 楚玉看着满脸心疼的李夫人,她恍惚间幻视自己的母亲,想到自己离家日久,家里定然担心坏了,心情不免变得低落。李夫人见状,愈发心疼了,尽己所能地给楚玉买各种她能用得上的小玩意。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她只愿自己远嫁的女儿也能得到他人的善待。 楚玉带着几封薄薄的信出门,拎着大包小包回家。容止接手过来时都不禁疑惑,她哪来那么大劲儿。 “诺!这个是给你的!”楚玉站在暖橘色的夕阳里,从一堆大包小包中掏出根做工粗糙的木簪子,伸到容止眼前晃了晃。 容止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又瞬间被笑意冲散。他抬眸对上楚玉纯澈清亮的眼睛,展示了一下自己拎满楚玉的“战利品”的双手,十分无辜地眨了眨眼,偏头一笑。 楚玉怔愣片刻,忽然有些于心不忍。远远望去总是出尘得不似凡间人的容止,每当她走近时,也只是一位鲜活的、被惦记会开心的、深爱妻子的丈夫。而这根再普通不过的簪子,实则也只是她逛集市时在李夫人的催促下随意挑选的。 李夫人非说男人喜欢若即若离的感觉,黏在一起的时候要装作不甚在意,而出门在外则要表现得惦记些,便催她给夫君挑选个小礼物。她知容止什么都不缺,也不十分上心。 他竟会因此开心么? 楚玉抬手拔下容止头上那根白玉簪想替他换下,不料簪子一拔容止绾起来的几簇头发尽数散开来。她想尝试着帮他绾起来,却一直不得其法,手一松就散了,弄得容止头发乱糟糟的。 见越帮越忙,楚玉不免有些窘迫。 正巧观沧海钓鱼归来,听见他们二人似是拎着不少东西在院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也不进去,语气都亲轻快不少,“你们这两尊大佛,是终于决定要走了么?” “那可能要让师兄失望了,我们还需多叨扰些时日。”容止爽朗笑道,丝毫没有半点“叨扰”的羞愧。 楚玉看着容止就这样顶着被她弄得乱糟糟的头发和观沧海你一眼我一语的朝竹屋里走去,还不时用余光瞥一眼她的动态,忽而觉得,夕阳无限好。 她笑着跟上,说:“今天晚上我要吃烤鱼!” “好。”容止偏头打量了一下观沧海提着的桶里的鱼,认真点头。 “……”观沧海闻言,把桶往厨房门口一放,沉声道:“你们打我的鱼的主意之前能不能先过问一下我?” “我来烤。”容止有条不紊地安置楚玉带回来的一堆东西。 “行。烤得差不多了再喊我。”他们二人寄居在这里为数不多的好处便是,饭可以吃现成的,观沧海乐得清闲。 “刚好我带回了不少佐料!”楚玉举着簪子挥手。 刚刚解放双手的容止一把抓住楚玉的手,笑容中透着一丝狡黠,“在此之前,你是不是得先为我的头发负责呢?” *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容止一袭白衣,伫立江边,静看明月高悬。 一道黑影发声打破了眼前的寂静,“公子?” 容止似是才回过神来,只道:“就照夫人的意思办吧。” “是。”黑衣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撤去。 容止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转身乘月而归。 第5章 正宫的气度 “你明知她有异。” “是,但她是她,这便够了。” “你从前那般费心铺下的情报网,就是为了让他们现下陪你俩玩过家家?” “那又如何?做些简单的事,也好过成天以身涉险提心吊胆。我自有我的打算,师兄不必多言。” “我现下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观沧海曾设想过,容止的以后。 他曾以为,像容止这般什么都能算计、无情到近乎冷漠的操棋人,或是在逐鹿天下的途中亡于权势漩涡,或是成功上位如历来政客那般将婚事情爱全作为平衡朝堂扩大权利的手段。淡漠又漫不经心地走完他孤家寡人、孑然一身的人生,不知所寻,不知归处。 他对这个师弟,除了一同长大的兄弟之情,还始终抱有一丝怜悯。他一开始便看明白了,容止想要天下,并不是为了家族,只因他没有什么真正想要追寻的。幼时的经历使得他过早的看清了世界,更看清了人心。他太过聪慧,慧极伤根,如茫茫然一痴童,与世间生了龃龉,便以身入局。想让这世道尽在他掌握之中。 一开始,他并不想介入容止的因果。 当年平城之变,容止一跪,他头一回由衷地为他感到开心——他终于像个活人,又不免替他难过。他好不容易活了,却又濒死。 他越来越频繁地帮容止收拾烂摊子,从北魏到刘宋,从假死之局到重现公主府拦楚玉,他一淡泊名利的隐士,都快被容止使成了谋士、武士。只因他希望,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小师弟,可以活得好。 容止这人,想要什么便会不择手段的得到,能抱明月而归他并不意外,毕竟他这么会算计的人,什么算计不来? 他行事总有目的,而现下,自己却有些看不明白他的目的是什么。 见观沧海凝眉沉思良久,并不出声,容止淡然一笑,“她前些日子,总是不大开心。” “近来开心多了。”容止回想起近日楚玉的鲜活,眼神柔软了几分。 观沧海微愣,“如此简单?” “如此简单。” 容止转身回房,吹灭烛光,侧身躺下,将正睡得香甜的楚玉轻轻拢进怀里。 …… 楚玉的生日在中秋节之后,现时值盛夏,按理说还远着,但古代通讯交通皆不够便捷,山高路远,一来一往也得数月。 楚玉成功把信递出去后,能做的便只有耐心等待了。但楚玉闲不住,她先是让容止帮她刨了些薄木片,刻上点数,拉着这对师兄弟一起打扑克。后又拉着他们用围棋玩五子棋,也教他们打麻将。但很快都失去了兴趣,因为她发现,这俩人不管学什么,一把就上手了,然后根本没有她赢的余地。 “可恶,太可恶了!我要和离!”楚玉第不知道多少次输了五子棋后,愤然喊道。 “你这可就不讲道理了,可是你说不许让着你的。” “我向来如此,你看不惯便和离吧!”楚玉不会放过容止的每一个话头,坚持不懈地找茬。不满意么?不满意就对了。楚玉在心里暗笑。 只见容止蹙眉,并不似往日那般忽略不计,楚玉忽而有些紧张。 “近日你频频提起和离之事,莫不是……” 容止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枚黑棋,在棋盘上轻叩,一下又一下,力道不重。 楚玉却觉得每一次都敲击在自己的心脏上,呼吸不由得变急促。她开始懊恼最近的松懈。因前段时间无论她做什么,容止都没有要怀疑她身份的意思,楚玉还啧啧称奇,叹道爱情使人盲目,也使人降智,便不再那般拘谨,大开大合地“做自己”,一边谋划着离开,一边享受着当下。 盲目的竟是我自己! 任她心中波涛汹涌,面上还是努力维持着平和,漫不经心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莫不是什么?” “莫不是在外面有了情郎?”容止瞥了一眼楚玉,意味不明。 噗…… 楚玉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被呛得连咳了好几下。 容止连忙帮她拍背,语气平淡道:“你倒也不用如此紧张,若是在外面有了喜欢的,带回来便是。” 楚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道,知道魏晋南北朝不讲究,没想到不讲究到了如此地步!她咳得更厉害了。 容止继续道,“从前在公主府的时候,你也有不少面首不是?如今我独占你良久,终究是我捡了便宜。”他拧着眉头低眸看案几已成定局的棋,似乎颇为无奈。 “不……”楚玉刚想出言否认,便被容止打断,“但有件事没得谈。” 容止突然抬眼盯着她,眼神忽而犀利。 楚玉颈背一阵发凉,感觉自己像被狼盯着的猎物,汗毛倒竖。 “什么?” “正室只能是我。” “……” “我在一天,他们终究是妾。” “……” 楚玉无语凝噎。和离之路漫漫,回家之路更是道阻且长。 她甚至真的思考了一下去外面拎个男人回来气气他的可能性,但转念间想起了曾读过的《红楼梦》里王熙凤劝贾琏抬尤二姐进门做妾最后把她弄死之事,颇为怀疑地看着眼前面色柔和、看起来温润如玉的男人,“这莫不是你肃清‘情敌’的手段吧!”还是不攀扯无辜人了。 容止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便淡了,冷声道:“你竟是如此看我?我是这等善妒之人么?”似乎颇为受伤。 面对如此控诉,楚玉不禁有点心虚,想来他只是不想要自己的老婆离开自己,即使现在这位老婆可能“货不对板”,她软下声音哄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又拿捏起腔调故作生气道,“你疑心我养外室,我才要不高兴呢!”说着偷偷瞥了一眼容止的表情,见他面色和缓许多,悄悄松了一口气,心道,拿捏恋爱脑,简直易如反掌啊! “是我的不是……”容止话还未说完,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男子的叫唤声:“楚玉楚玉!你在么?” 声音清脆响亮,听着便是个开朗的少年郎。 “……” “我说那是客人你信么?” “我说了,你可以养男宠,就当家里多个做事的仆人,我倒是乐得清闲。”容止皮笑肉不笑。 楚玉扶额苦笑,完了,说不清了。 第6章 客从远方来 楚玉苦着脸去接待那位男子,看看是什么情况。后面跟着一个冷脸的容止。 那位青年远远瞧见楚玉,喊得更开心了,“楚玉!我来啦!” 背后冷峻的目光要凝成实质了,真是如芒在背啊!楚玉堆出假笑,很想问一句“小哥你谁?” 待走近一看,青年俊朗不凡,腰佩长剑,身后跟着一匹红棕烈马,举手投足间颇有少年意气,白皙的面颊在烈日下晒得泛红,脸上却挂着激动的笑容。 楚玉打量了他一番,暗道,不愧是美男辈出的时代啊!这里的人吃得真是好。好在这些天看惯了容止的天人之姿,否则如此一俊朗少年这般热情地唤她,很难绷得住。 青年瞧见楚玉打量的目光,不由得一愣,方才还意气风发的眼睛瞬间瞪得圆溜溜的,“楚玉!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流桑呀!” 楚玉这才反应过来。她虽通过手镯知道了原主的关系网,却并不清楚他们的模样,好在这小子看起来挺好糊弄,她连忙安抚,“小流桑啊!几年不见,你愈发俊朗了,你瞧我都快认不出了。” 流桑喜笑颜开,瞥见容止站在楚玉身侧,不知为何,他有点发怵,气势瞬间都弱了不少,垂眸恭恭敬敬地打招呼,“容止哥哥。” 容止淡淡地应了声,脸上又挂起了那一贯的微笑。楚玉感觉有些尴尬,心道来得太不凑巧,但人是自己招来的,也得安顿一下,便道:“你怎的来得这般早,我还以为你收到信得要一会儿呢。”见流桑只一人一剑一马,又问,“你一人来的?可安顿好了?” 容止闻声瞥了一眼楚玉,没说话。楚玉却莫名觉得他是在控诉自己:你还想要几个? “嗯,我和桓远哥哥前些日子得了消息,怕你等急。”说着还悄悄抬眼瞟了一眼容止,“便商议我先一人快马过来,他处理好家中事务便赶来,过些时日便当到了。我在城南脚店歇脚,楚玉你不用担心!” 流桑与她说话时,眼睛总是亮晶晶的,甚是可爱。楚玉眉眼间也不禁带上笑意,看到他为赴约如此风尘仆仆,不免感动,想到一下就要来俩,更是藏不住的开心:“那太好了!” “一直站在院门口做甚?进去坐坐,你们,慢,慢,叙。” “……”明明容止表情得体,说的话也在理,楚玉却偏偏感觉有一股阴恻恻的凉意。 她边把流桑往屋里引,边悄声和容止解释:“我想着今年生辰热闹些过,便前些日子托人给朋友家人们捎了信,我没想到会来这么早。” “怎的不同我说?哪需如此麻烦,我派人去接就行了。” “在外头逛集市忽然得知那天码头有商人出船,可以捎信,一时兴起,回来不是帮你换簪子弄得手忙脚乱的嘛,便忘了同你说。”楚玉暗戳戳甩锅,心中诽谤,说得好听! 流桑听着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默默跟在后面,不敢作声。 现下离楚玉的生辰还有一段不短的时间,显然流桑要在江陵小住一阵子。观沧海的竹屋虽说早已被容止修缮扩建过一番,确是没有多的客房的。楚玉作为一个现代人,原以为邀约赴宴只是那几天的事儿,此刻才意识到,在出行不便的古代,与旧友的每一次相见都十分不易,故常常一聚便是小几个月才依依不舍地分离。 流桑来得这般早,桓远不久也要来,王意之不知是否得到了消息,会不会来,亦或是什么时候来,真是太鲁莽了!竟什么都没有准备。 楚玉一边与流桑叙旧,一边思虑到时候要如何招待他们。 江风拂过,院子里树影婆娑,他们半躺在树荫下的躺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部分时间是流桑讲这几年的见闻,楚玉听着,不时应和两声。容止给他们上了壶茶和几碟点心后便倚着树干,坐在一旁的青石板上看书,能听见他们在聊什么,却并不参与。 流桑二十来岁,正是一腔热血的时候,讲了许多他走南闯北的见闻,楚玉听得还算得趣,无意中问道,“你以后想做什么?” 流桑偏头看向楚玉,压低声音扭捏道:“真要说的话,还是如从前那般,想……想当公主的面首。” “流桑将来长大以后,要当公主的面首!” 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稚嫩却豪情万丈的宣誓。吓得楚玉一激灵。 按耐住心中的疑惑,她四两拨千斤地挑开话头:“现下此处可没有什么公主了。”说着便俏皮地冲流桑眨了眨眼。流桑刚刚乘了会儿凉褪了红的面颊忽而又涨得通红,只垂眸底叹,“我知的,只是说笑罢了。” 俊朗青年亮晶晶的眼眸黯淡了一瞬,又染上笑意,语气轻快地说,“桓远哥哥在北魏开私学,收了不少弟子,我帮着他打理学堂,也跟着读些书。阿姐也在身边,我其实挺知足的,只想守在家人身边……” 楚玉听着流桑娓娓叙述他们在北魏平静的生活,心中升腾起一阵感动。在这乱世,能与家人朋友相见相知相守,便是最大的幸事。得知这些旧友们都在好好生活,楚玉心中甚是宽慰。即便心知这是原主的朋友,她仍为之高兴,眼里不免泛起泪光。 她又怕被流桑瞧见,失了面子,便偏头看向另一侧,不巧与容止对上视线。只见容止起身,随意将书丢在青石板上,走到在她面前俯身。带着凉意的帕子轻轻拭过楚玉的额头与面颊,“天热了,擦擦汗。” “有小孩子在呢!”楚玉低声说着,自己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眼泪混着薄汗一同被抹去。正巧又是一阵江风吹过,清清爽爽。 容止盯着楚玉染了一层薄红的面容,莞尔一笑,又靠回去看书。 流桑不满地嘟囔:“楚玉,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把我当小孩子……我都及冠很久了。” “哦?是么?那我可得修书一封,让你阿姐操心一下你的婚事才是。”楚玉心情颇好,玩笑道。 “不不不!不了不了!我志不在此,还是不耽误人家姑娘了。”流桑连忙婉拒,生怕楚玉真写了。 日头渐渐西斜,观沧海钓鱼归来,留流桑一同吃烤鱼。 盛夏虽燥热,但晚间的江风确是清爽得很,他们四人坐在江边,把酒临风,大口吃鱼,好不畅意。 第7章 摊牌就摊牌 目送流桑骑着马悠哉悠哉乘月而归,楚玉的心情是久违的松快,可能是很久没有这般尽兴地和朋友畅聊了吧。 在她原本的世界,盛夏的夜里,她常常和三五好友一起相约江边烧烤撸串,少年们只是聚在一起,便有无尽的勇气和力量。高考完后,同学们本来商量着要去一家临江的烧烤店办谢师宴的,只可惜还没等到那一天,她便来到了这个世界。 楚玉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口气,洗漱完早早侧躺在床上发呆。 熟悉的雪松香再次从背后拥住了她,一如从前每一个夜晚。楚玉莫名心安。 她忽而开口,“容止,我今天很高兴。” 容止的下颚亲昵地蹭了蹭楚玉的肩窝,“嗯,那便太好了。” “谢谢你,容止。”楚玉的声音很轻,宛如在空气中飘散的一缕尘烟。 容止轻咬了一下楚玉柔软的耳垂,热气洒在耳廓,“你知道了?” “我仔细算过了,商人们的脚程再快,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把信捎到北魏去,流桑一路快马而来,都花了不少时日,想必信到得更早。” “也只有你能做到了,容止。”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 楚玉一句一顿,声音低沉却清晰。她转身面对着躺在她身侧的容止,无比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因为你想做这件事。”容止莞尔。 “哪怕可能会让你伤心?” “你很高兴,我便也高兴。” 容止从不曾回避她的目光。在昏黄的烛光里,他们倒映于彼此的眼眸中,熠熠生辉。 “你嘴里没几句实话……”楚玉忽而也笑了起来,“但我相信,你的眼睛没有骗我。” 容止不言,只是低头吻上了楚玉的唇。 应当躲开的。可鬼使神差的,楚玉到底还是任其动作了。算了,本就是他老婆的身体,也不算给他占了便宜。楚玉晕乎乎地想。 唇齿摩挲了一会儿,他忽然咬上楚玉的唇瓣,楚玉吃痛,嗔怒抬眸。容止托起楚玉的下颚,微微一笑,“那么你呢?小骗子。” 好像要露馅了……楚玉清醒过来,没有意想中的那么紧张惊惧,反而,沉沉地吐了一口气。尘埃落定的瞬间是否总是这般稀疏平常?正如同她落笔交上最后一张考卷的下午,也只是一个久雨初晴的平凡时刻。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不对劲的?”楚玉没有不甘,只是单纯有些好奇。 “你晕倒后醒来那一天。” 那岂不是从一开始?楚玉没有想到暴露得如此之早。她眼中困惑更甚。 “晕倒之前的你,不会那般收碗筷。” “什么?”楚玉十分震惊,感情她还没开演,就露馅了? 容止似是怕她不能接受,连忙安抚,“当然,后面也处处都是破绽就是了。” “谢谢,并没有感觉更好。”楚玉回想起这数月来的种种,自己岂不是一直被当笑话看?她忽而有些生气,“你不是很爱她么?如果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她,那你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你不应该不择手段把我弄走并把她弄回来么?还是说这些只是你计划的一部分,而你今天决定要动手?” 恼火,愤怒,疑惑,占据了楚玉的头脑,诸多不满与质疑倾巢而出。 容止微微一怔,便哑然失笑,忽而郎声笑了起来,笑得咳了两声。 楚玉面色涨红,被气的! 容止似是看出了她的恼怒,连忙喘息调整了一下情绪,眼里是藏不住的怜惜,“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从始至终,只有你。” “不可能!” 楚玉其实想过,因为这一切都太巧了。她恰巧和原主同名,又恰巧同一天生日,甚至手镯记下的关于原主穿越前的零星事迹,也大多都能对上。天底下哪有这样巧的事?她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只是失去了十八岁之后的记忆。 但让楚玉一锤定音认定她与原主非同一人的是,“你可还记得,你十八岁那年的六月八日,留下的笔墨?可曾记得那天晚上你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容止沉思了一会儿,饶是他也的确记不起那等无关紧要的琐碎细节。 “但我记得。我无比清晰地记得,我在十八岁的夏天,答的那几张考卷;记得我那天晚上吃的是麻辣烫,和同学们约定过三日去江边的烧烤摊参加谢师宴……” 容止沉默了一会儿,只道:“现在你不怕我为了寻妻不择手段把你弄走了?” 方才确实有些奇怪的胜负欲上头,口不择言。但楚玉沉思一会儿后,还是道:“说实话,今日之前,我都觉得你会。” 言下之意是,现在不这么觉得了。 “即便你坚信你不是她?”这回轮到容止困惑了。 “嗯,你会骗我,但你的眼睛不会。” 其实仔细想想,容止从未刻意隐瞒他发现了端倪之事,只是楚玉不愿这样的事情发生,便有意忽略,掩耳盗铃。比如这数月来,容止虽然偶尔与她有些亲昵温存,却从不曾提出什么更进一步的要求,若是寻常夫妻,这也太过奇怪。再比如她每每谈和离,容止除了今天陪她演了演,平日看她的眼神都像看小孩子玩闹,毫无波澜。 听他的意思,他应该以为自己是失忆了。虽然顺着他思路下台阶可能会更安全,但她却是真的于心不忍了。不管他从前是怎样的人,她这几个月下来,所见到的,只是一个最最温柔耐心、偶有些恶趣味却对妻子深爱无疑的丈夫。她承认,她的计划宣告破产。 也许,可以试着相信他。以他之能,或许能更快找到破解之法? 楚玉似是终于下定决心,“虽然你可能一时难以接受,但我真的不是她,我也很想回去,我最近翻看了很多书,从气象异闻到志怪小说,但仍是一筹莫展。” “我也有在悉心保护她的身体,也劳烦你帮帮我。如果我俩一起都找不出办法,那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但最近偶尔脑海里会闪过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我想或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会慢慢恢复意识,到了那一天,我便能回家了吧。” 决定了要坦诚相待,楚玉便一口气摊牌。 容止不知是否在听,他只问,“你很想回家么?” “不然呢?”楚玉疑惑反问,“虽然这些时日我在这里过得很好,镇上的那些婶婶夫人们也待我很好,流桑他们也是很好很好的家人,料想王意之也是很不错的朋友。当然,最重要的是,你是很好很好的丈夫,但这不是我的人生。她很幸福,我为她开心,我却只想要可能会很平淡无奇,却是属于自己的,人生。” “容止,你懂么?” 容止垂眸沉默了良久,久到楚玉以为他是否就这样睡了过去,他才缓缓吐出一句,“那你觉得,她想回家么?” “回哪个家?” “一千五百多年后的那个,属于她自己的家。” “我不是她,我不知道她会怎么想。但我觉得,我个人觉得,她可能很想那个家,但她应该更想留在和你的小家……容止,她很爱你。她的日记,字里行间流淌的都是对你的怜惜与爱意。在爱这件事上,你们从来都是平等的。抑或者说,她要更为坦荡些。” 若说楚玉一开始以为那个文档是什么剧本,这几个月来也想明白了。那只是她的日记与随笔而已。 “是么?”容止罕见地露出迷茫,随即释然地笑道,“是了,你从来便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