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大龄汉子,你要夫郎不要?》 第1章 媒婆上门 乡下人实在,只看一家人肚子能不能吃饱,手里头有没有钱。 四周的妇人也应和,“是啊,就是不知道潘媒婆说的哪家的哥儿姐儿。” 进了村,车夫不知该往哪儿走了。 潘媒婆只晓得响水村在哪头,要说找户人家却是不认得路的,她坐在车上张望,见有村民往这边走来,便拦住问:“这位大哥,郑屠户家怎么走?” 身材丰腴的妇人头上戴了一朵大红花,笑眯眯地坐在车板上,不时拍抚衣服上的褶子,看起来莫名喜庆。 被手肘碰到的妇人头上包着一块旧青布,也只抬头看了一眼媒婆方向,便继续低头搓洗衣服:“别的我不懂,我只知道这吃肉不愁的人家抢手得很,况且郑则小子勤恳孝顺,有挣钱的手艺,也该人家挑剔。” 她心下满意,赶紧向人道谢,催着车夫快走。 那汉子摆摆手并不在意,等驴车跑出去一段路才嘟囔道,“这媒婆高兴得也太早了。” “不能是哥儿吧?” 圆脸妇人用胳膊肘碰碰身边的人,“你说郑屠户家的小子这次能成了吧,潘媒婆可是这十里八乡最会说亲搭线的人了。” 这么多人家难道真的没看对眼的?那得多挑,不过这话妇人没讲出来。 郑屠户就一个儿子,那不得要个好生养的姐儿进门,帮忙开枝散叶。 “哥儿怎么啦,哥儿也能生大孙子。” “哎呀不就那么一说。” 溪边浆洗的几位妇人悄声看了这一幕,媒婆走远了才重新捶打衣服,“唉,你瞧见没,又来一个,这个月都来了几个了。” 只不过她们是暗里悄悄跟郑嫂子试探过,见人家没那意思也就歇了心思,两家人就当没这回事,再见面还如往常一样。 这吴翠红就不同了,明摆着上门说亲不成后,还凭着自家男人跟林氏族老和村长是宗亲,打着寡妇失业的名头厚着脸皮去求族老帮忙说情。分明就是看上了郑家有钱,想做亲家分点好处。 郑家虽然人丁单薄,郑永坤可不好惹,这事万万做不得,族里老人们也不糊涂,责骂了吴翠红让她此后不要再提。 结果吴寡妇心有不甘,转头就到处给郑则造谣。 吴翠红被戳了痛处,恼怒地指着人骂道:“放你娘的狗屁!我儿子好得很,还好意思说我,你不也是经常往郑家跑!” 想起刚刚溅的一身水,衣裳都湿了,吴翠红怒火上头,口不择言:“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家月哥儿吧,到时嫁不出去也不见得就能和郑则凑对儿!” 周家婶子一听脸色就变了,二话不说抓起木盆就往对面砸,这次是对准了人的。 没想被吴翠红躲过了,周婶气不过,提了裤脚下水,气势汹汹向对面趟去。 月哥儿是她的逆鳞,最见不得有人说他不好,这贱婆娘,今日必须要把她扯下水打一顿。 吴翠红见状吓得连连尖叫,疯了啊这是,见周家的状似发了狠,她心里也有点怕,一边骂着疯婆娘一边胡乱捡起衣服抱着盆跑了。 四周的妇人们见状赶紧拉住周家婶子,又帮着捡回来棒槌木盆,劝慰道:“算了算了,恶人自有天收,何必为这种人气着自己。” “对对,上来吧水里冻得很,先上来。” 周婶子缓了缓气,听劝没追了,只朝着吴寡妇跑的方向狠狠呸了一声,“下次见到非得跟她干一架才歇了这口气。 几人想起月哥儿的情况,便也帮着骂了几句,这才继续锤洗衣服。 郑屠户的房子建得很是气派,青砖大瓦,因为靠近山林,怕冬天野物来袭,便把围墙建得很高。砖瓦用的都是好料子,看得潘媒婆啧啧称叹。 她才前去拍门,扬声喊道:“郑屠户!郑家的,有人在家没?” 潘媒婆一个搭线做媒的,也不见得跟谁都熟,跟郑家也不熟,来前也不知道这家人在不在。 郑大娘在后院隐约听到声响,纳闷这声音挺陌生,边走边应声道:“来了来了,谁呀?” 这大门一拉开,潘媒婆那张大圆脸就笑着凑上来,“妹妹哎,是我,潘金花!认得不?” “潘媒婆!哎呀来来来,快进屋说话!” 甭管认不认识,郑大娘赶紧把人迎进来,顺手掩实了门。家里有儿未娶亲,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媒婆啊! 进屋坐定,郑大娘笑盈盈地招呼人喝水。 潘媒婆捧场地端起喝一口,哎呦,还是甜的,放了糖呢,心里暗暗估摸,这郑家确实是有点家底的,想到这媒婆面上笑容更真了几分。 她歇了口气后环顾起整洁又亮堂的房子,嘴上啧啧夸赞:“哎呀,你家可真亮堂,这镇上的人家的房子还比不上你这屋子气派!” 要不说怎么说潘媒婆是平良镇的名嘴呢,真真假假两句话,听着就让人高兴,这房子可是响水村独一户,平时郑大娘不主动炫耀,心里却是得意的,但她还是摆摆手谦虚道:“哪里就有你说的那么好了?乡下人住的房子,没啥讲究!” 媒婆人精着呢,知道夸对了,“这还不讲究啊,要我说这整个响水村的,就数妹子你最有福气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和你成为亲家呢!” 郑大娘心想,正事来了,她家没哥儿,只有一个性子硬邦邦的儿子,这是来说媒来了。 哎呀哎呀,郑大娘心里忐忑,儿子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呢,就怕他回家见着媒婆,同之前一样没一句好话把人怼了。她看了一眼潘媒婆,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突跳起来。 果然就听潘媒婆说道,“就你在家吗?我也不兜圈子,今儿来是来和你家说媒的。” “爷俩去村里找人商量事情了,一会儿就回来,跟我先说道说道也行。” 潘媒婆也不拿乔,问道:“平良镇上的钱家你可知道?” 郑大娘一愣,“哪家的钱家?” “城东做拉车生意的钱家,这家人平日里就在几个镇子之间给人赶车跑腿送货,两个儿子是勤快小子,都结亲了,家中小女儿如今也到年纪了,父母不求大富大贵,想找着一户踏实人家做亲家,我这不就来找妹子了嘛,你们俩家人都是镇上做事,倒也是合适。” 其实是钱家长辈去摊上买猪肉,先看上了郑则,托她来问问,但这话可不能直接说出来。 潘媒婆说完低头抿了口甜水,借着喝水的掩饰偷偷观察郑屠户家的反应。 郑大娘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道道,她只在过年过节才去镇上买买东西,平时都在村里,镇上的钱家......回想了一会儿还是没什么印象。 潘媒婆见她不语,又抛出话头:“郑家的,这钱家什么个情况你都可以问我,别的不说,他们家车队生意很不错,给女儿的嫁妆少不了,再者钱家姑娘样貌一等一地好,不会叫则小子失望!” 郑家小子的事她多少都有打听过,知道他要求高得很,不过一个乡下小子眼光能高到哪里去?不过是想找个貌美点的姐儿罢了。 郑大娘知道她这是误会了,连忙摆手,“这是哪里的话,若是双方都满意,我们家聘礼也只多不少,只是我家这小子自小主意正,自己做主惯了,实在是我说了不算,还得郑则点头!” 潘媒婆是靠说媒吃饭的,见的人家海了去,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娘做主子女哪能不听,想来这番话只怕是郑大娘的借口罢了。 她今日得先说服郑大娘,再让郑大娘去劝郑则,这成算大一些。 她换了个说法:“妹妹,则小子今年二十有一二了吧,这适龄的好女儿家可不多,再不打点张罗,过两年怕是更难说了!” 这话倒是挠到郑大娘痒处了,年纪适配的好人家,谈婚论嫁容易些,但郑则不喜;年纪太大的不合适;年岁小的,人家也不着急,不定看得上她儿子。这么看,往后两年可不得是更难吗,唉。 潘媒婆把郑大娘的神色看在眼里,刚想再说点什么,这院里就传来了声响。 是郑家爷俩回来了。 郑老爹先前去了林家看林成贵,顺便商量了秧苗的事,这会跟在郑则后头也回来了。 看到堂屋里坐着的一身红绿,又是媒婆,郑老爹一下乐了,乐完也有点愁,实在是这阵子见到的媒婆太多。 他朝着里头打招呼:“潘媒婆你生意怎的这么广,这响水村什么风把你刮来了。”郑老爹在镇上卖了这么久的肉,自然是能认出潘媒婆来的。 郑大娘心里翻了个白眼,愣子,这是来做你家生意来了! 不过爷俩一回来,她心就定了。 郑则瞧见潘媒婆也没说什么,招呼过就直接去了厨房找水喝,早上出门赶,这会儿渴得很。 郑大娘刚想叫住他一起听听,但又想先看看潘媒婆怎么和自家汉子商量,便由着他去了。 潘媒婆趁着他们一家说话的间隙瞧了郑则一眼,个高结实,面庞坚毅,就是眉眼有点凶,光看这外貌体格是不错的。 三人堂屋内坐定,潘媒婆又把来意说了一遍,郑老爹啪嗒抽着老烟听得表情认真,潘媒婆说完,他照例先感谢一番,又说了和郑大娘一样的话,这还得看郑则意思。 潘媒婆心里嘀咕,这家人是怎么个回事,家里父母尚在,怎的就轮到儿子拿话了,不过她看二人面上诚恳不似推脱,倒让她想起先前打听到的事儿。 早先郑家夫妻成婚,婚后女方一直无所出,俩人去看了大夫,说是身体没事让两人放宽心等等。 这郑家父母也不责怪这个儿媳妇,不知道他们是个什么想法,这又过了几年才等来了郑则,而且此后俩人再没其他孩子了,据说不是不想要,是一直求而不得,这事让村里人说道很久。 在乡下一生生一窝的村民看来,郑家人丁可以说是单薄非常。俩人疼爱独子,让儿子自己拿主意也不是不可能。 潘媒婆心里也有准备,这亲事谈几回、跑几趟,也是正常的,三人又聊了几句,郑大娘起身说道:“我这就去把郑则喊来,看看他是个什么意思。” 郑则这时走了进来,“娘,不用了”,又对着潘媒婆说:“不用商量了,我现在还不想成亲。” 媒婆惊讶,“啊?这,你是不属意钱家女儿吗?” 郑则摇摇头,“我与她不曾见过面,哪里来的属意不属意之说。” “那你是有心仪的人家了?” “没有。” 见潘媒婆一脸不信,他又补充:“不想成亲是我自个儿的想法,再着说我们郑家做的是杀猪生意,不是什么轻松活计,这么多年我和爹在外面干活,家里幸亏有娘照料才维持得这么好,你说的这钱家姑娘,不合适。” 潘媒婆这是听出来了,意思不就是姐儿嫁来了郑家不是来享福的,要跟着干活呗。 成亲前一大堆这这那那说法的人家,她见多了去,这会儿大小伙子还没尝到娶媳妇儿夫郎儿的甜头,成亲后还不是家里那个说了算。 潘媒婆笑着说道:“这有什么了,既然我来你家说亲,便是钱家也知道你家情况的,家事也可以慢慢学,夫家总会教的,你说是吧郑家的?” 郑大娘笑笑接话,“会的会的......” 每回听郑则和媒婆讲话,她的心总是忽上忽下,只求郑则即便拒绝也不要太得罪人了。 “话不是您说的这么简单,家里人少,干活是免不了的,是哥儿就和我杀猪,是姐儿就跟我出摊,这不比种田轻松,再说我爹娘年纪大了,家里也没有兄弟帮扶,以后的活都得我们做。” 没等潘媒婆接话,他又继续说:“再者,若要成亲,必得是和喜爱的人,像我爹娘一样恩爱就很好,我家人口简单,日子不想过得太复杂。” 堂屋一时之间没了声音,郑家老两口见儿子在外人面前说什么恩恩爱爱的,怪不好意思,郑老爹摸摸大脑门偏头看了老妻一眼,见对方眼里满是笑意,咳嗽一声掩饰着也笑了。 潘媒婆脸色就没那么好了,你也知道自己是个杀猪的,杀猪还这么多要求?人家钱家生意也不差,叫水灵灵的姐儿跟跑趟来回卖猪肉,你也舍得! 郑则觉着没什么舍得舍不得,吃饭干活,在他眼里就是正常的事。 “郑家小子,别的不说,你知道钱家给的嫁妆是多少吗?” 潘媒婆凑近低声说了个数儿,饶是郑大娘心里有准备也微微惊到,这镇上的赶车生意当真这么挣钱? “若你想见见人,改日做约,让父母带出门远远见一面也不逾矩,姑娘模样是没得挑,这样的人家上哪找去啊,你当真不再考虑考虑?” 钱难挣、媒难牵,媒婆心里多少觉得郑则事多,但这媒还是要继续说的。 郑则还是摇头,“辛苦潘媒婆跑这一趟了,我没有想法。” 潘媒婆有点生气了,这人怕不是傻的呦!要不是钱家指明了要相看他,不然就凭人家要嫁妆有嫁妆要样貌有样貌的,这条件郑家打着灯笼袖都找不着! 难不成他有什么隐疾? 潘媒婆心里这么想着,面上也带些古怪,若真是这样,钱再多这亲她也不敢说啊,潘媒婆金字招牌不能砸手里了! 郑大娘再迟钝也猜到她在想什么,没办法啊,前头好几个这么想的媒婆都是这表情! 她赶紧上前一步抓住潘媒婆的手解释:“郑则身强体壮的,健健康康一汉子,没问题!只是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被我们宠坏了,辛苦姐姐跑这一趟了,我再劝劝他,要是这犟驴松了嘴我绝不忘了姐姐!” 说着把装着铜板的钱袋塞进潘媒婆手里。 潘媒婆掌心掂了掂重量,也不推辞,面上表情也松了几分,撇撇嘴,“我就当来看看妹妹了!”说完扭着腰走了。 郑大娘连忙跟上去门口送客,看着媒婆坐上驴车走远了,关上门才“呸”一声:“你有什么可神气的,镇上来的我家也不稀罕!” 骂完郑大娘又有点担心,回屋问郑则:“你当真想让人进门就去杀猪啊!?” 郑则没回答,只说:“娘,你别担心。” 担心什么我担心,指望不上你!郑大娘恼火,想骂也舍不得。 郑老爹看自家婆娘脸色不好,等郑则出了堂屋,他琢磨了一会儿劝慰道:“孩子他娘你别怕,估计过段时间他便自己想通了。” 郑大娘:...... 这话等于没说。 以为郑老爹真能憋出个响的,结果爷俩一个比一个虎,她翻了个白眼果断去厨房了,眼不见为净。 妇人们听了都偏头笑起来,就吴翠红对待亲闺女那刻薄样儿,要成了婆婆,儿媳妇儿夫郎不得天天受折磨,谁愿意那孩子送去她家。 其实说到郑则,她们自个儿里心里多多少少也有点小心思,郑屠户家确实是一门好亲缘,除了家底殷实有挣钱手艺外,郑则还没有旁的兄弟姐妹,这家产以后不得都是他一个人的吗,家里人少还免了兄弟妯娌间的摩擦矛盾,姐儿哥儿嫁过去直接过上好日子了。 溪边又重新热闹起来,大家议论纷纷,气氛和谐。 不料岸边另一头传来“切”一声,那人声音尖利,恶意满满,“谁晓得是不是身体有毛病,哪个年轻汉子不想婆娘夫郎,这么大一个人不着急娶亲谁信呢。” 一辆驴车哒哒哒往响水村方向跑去。 话音刚落,就被砸向水面的棒槌溅了一身水。 哎呦我天,吴翠红惊魂未定地扔下手里的衣裳,站起来指着对面就骂:“谁手那么贱啊!” 扔棒槌的正是头包青布的妇人,郑家对她家有恩,不能看着则小子被人泼污水,她可不怕找事,立马回骂:“没你嘴贱!嘴巴臭得隔了这么大一条沟我都能闻到,谁不知道你吴翠红着急卖女儿是要给儿子说亲呢,攀不上郑家回头就说人闲话,这么能,怎么不见有人愿意和你家说亲?” 背着锄头的中年汉子远远就见着驴车了,走近一打量原来是媒婆,心下了然,回身往远处一指,“瞧见那家屋顶冒尖尖的瓦片没,往那儿走,那座青砖大屋就是他们家。” 潘媒婆顺着手指方向眯眼一看,确实有座屋子墙面砌得高些,哎呦不得了啊,隔这么远还能瞧见这修好的屋顶,那房子得多气派,看来今天的事儿八九能成! 第2章 哥儿逃跑 他家中也有幼弟幼妹,不免有些不忍,还没待他细想,掌柜又在里头训人动作麻利点,店里吵杂,思绪一断,这下便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周舟闭着眼睛缩着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店里的伙计忙得满头大汗,见门外人群全堵在门口了,他挤出去一看,原是有辆驴车停在旁边碍路。 “哎你们,把驴往前赶一赶啊,堵着我们店门口了。” 香烛店、纸扎店平日里安安静静,临近清明,这会儿倒是热闹,进店的人,有的问能不能指定扎花样,有人问价格,说话声不断,闹闹哄哄的。 伙计呸完神色略有犹豫,那车上的人看着身形小,估计还是个孩子。 “我就这么说话的怎么了!” 那婆子见俩人越说越凶,当即推了一下尖脸男人,下巴往后抬了抬,边用眼神示意,见尖脸男人消声后,婆子堆着笑脸对伙计说:“这位小哥,我们马上就挪。” 他早就醒了,昨晚牙婆子掐着下巴给他灌了药,趁着看守的人离开,才悄悄爬起来狠心抠喉咙,逼自己吐了一半药汤出来,他没吃东西,吐出来的全是水,可到底还是咽下去了些,这会儿药效没消脑子昏昏沉沉的。 这三人看着不像是一家子,再看看车上的婆子打扮,香烛店伙计心下了然。 等那驴车慢吞吞挪远了,伙计才“呸”地一声唾弃,缺大德的拍花子。 但他还是打起精神警惕着,聪明地装晕留存体力。 尖脸男人又在车上躺下,拉着个脸抱怨赖大怎么去了这么久。 又指了角落里的人问:“他怎么没动静,不会出事吧?租驴车还要钱呢,运个人这么费劲,别回头什么都捞不着。” 店伙计没再说什么,冷眼旁观那男人跳下车去牵驴,他这才瞧见驴车角落里还躺着个人,衣裳脏兮兮的,也没动静。 一直看着哥儿的赖老三又瞎胡咧起来,“这小脸长得真他娘好看啊,若不是想卖个好价钱,真想弄上一回。” 卖人这行当赖老三也做很久了,什么样式儿的都见过,瞧见这么俏的人儿心痒得很。 婆子懒得理他。 周舟缩在角落里听得心惊胆战,想逃的心思越发强烈急迫。 赖大没一会儿就领着人过来了,婆子赶紧下车站好。要说她最烦赖老三,但却是不敢对赖大有脸色的,不叫的狗咬人最疼,别看赖大话少,人狠着呢。 “吴妈妈,你看看,人就在这。” 被唤作吴妈妈的女人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她人还没靠近驴车,看到躺着的人头发衣裳乱糟糟就先挑起刺来,“啧,这么埋汰,想进楼里还不得洗干净了再让人瞧,脏兮兮地能瞧出个啥。” 说完撇着脸抱胸站立着,也不往前了。 赖大给婆子使眼色,后者赶紧堆起笑脸,“哎呀,这不是着急给您瞧吗,这脸蛋,颜色好着呢。”婆子绕到一边,把哥儿的脸朝着吴妈妈摆正,“有这样标志的哥儿哪能忘了您。” 哥儿身上脏,脸却是被擦干净了的,白生生一张脸,小巧惹人怜。 婆子见吴妈妈脸色缓了下来,又把哥儿手上的衣袖撸起来,用力搓了腕上鲜红的守宫砂说道:“不仅颜色好,身子还是干净的,回去调教一番定能给您带来好财运。” 吴妈妈哼了一声没说话,径直向前掰正了哥儿的脸仔细瞧,又掐开嘴巴看牙口,女人指甲上涂了蔻丹,红艳艳的,衬得手上皮肤很白,她手这么掐哥儿的脸蛋,两者对比,哥儿脸上的皮肉竟是更白皙细腻。 赖三在一旁看得心里发痒,啧啧遗憾。 周舟被掐得生疼,没忍住睁开了眼睛,眼神没焦距,没一会儿又闭上了。 睁了眼睛那张脸倒是更生动了,吴妈妈心下满意,面上却不显。 “灌了药?” “是,药效过了就能清醒。” 吴妈妈可不听他们的话,上前仔细检查。 赖大心里着急,此时却不敢轻易出声。 牙婆子在旁边紧巴巴看着,吴妈妈摸了一会儿,出声道:“不对啊,怎么还发着热呢?” “啊,这这,这不是什么大病,受了点风寒,抓副药吃好了。”婆子赶忙说。 吴妈妈当即就放开了哥儿,神色重新变得挑剔刻薄,她从怀里抽出帕子擦手,“生病的我们楼里不收,又出钱买人又要出钱治病,万一治不好,什么都捞不着,还得处理后事,晦气!” 婆子心里一紧,连声道:“治得好,治得好,就是风寒发热!一副药下去就好了!” 吴妈妈不听,转身就走,楼里出过这样的事儿,她可不敢冒险。婆子不放弃,跟上去解释劝说,试图想降低价格再谈谈。 留在原地的赖三对赖大说,要不就去卖去牙行算了,赖大看着俩人走远的方向摇摇头,心下不同意,牙行那能有几个钱?白瞎哥儿这张脸。 话刚落音,街道突然嘈杂起来,一队腰间别着大刀的衙役从前面走来,一边大声呵斥乱摆占地的小摊贩,一边四处巡查,一时之间行人四处乱窜。 赖大反应很快,立马跑去解绑树上的驴绳,但他还没来得及解开,原本在角落里安安静静躺着的哥儿突然跳下驴车,往衙役的方向拼命跑去。 俩人没想到这人还能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快追,别他娘的让人跑了!” 敢情先前晕着都是骗人的,行啊,这小哥儿倒是会装,赖大脸上浮出了狠意,要是让人跑丢了他们可就真亏大发了。 周舟心跳咚咚作响,他知道这是唯一一次逃跑的机会了,憋着气也不敢停歇。 哥儿很聪明,冲进人群后也不敢招惹衙役,他没有身份,被抓去衙门也很麻烦,于是趁着慌乱,猫着身子往小巷子跑去,一路乱拐不敢停歇。 赖大赖三跑得太急撞翻了好几个竹篓,又忌惮前方的衙役,眼睁睁看着哥儿逃了,气得眼睛发红,想转头绕路的时候引起衙役的注意:“你们两个!站住,跑什么跑!” 衙役见俩人不仅不听还跑得更快了,心里怀疑更甚,招呼几个人围上去把人给抓了。 晌午村子里静悄悄的。 田里忙活一上午的村民这会儿也停下休息,离家远的带了馒头馍馍在田间将就吃,条件好点的家人送饭,离家近的就直接回家,吃完饭还能躺躺。 郑家人今日不下田。 郑老爹这会儿坐在屋檐下抽烟,郑则在井边磨刀,地上还整齐摆了一排,这才磨到第二把。 “孩子他爹,面想吃什么浇头的?”潘媒婆走后郑家也没什么变化,该做饭还是做饭。 “都成!” 郑大娘撑开厨房窗户,探出头又问道:“郑则想吃什么浇头?” “都成。” 行,白问,郑大娘拿爷俩没办法,又想到前头白白塞给潘媒婆那一小袋铜板,心里越发不得劲儿,干脆切辣子、茄丁、泡发的香菇干,又打了好几个鸡蛋,就这吧! 她故意对着外面喊:“都行那就没肉吃了啊!” 没肉就没肉吧,郑老爹咂吧嘴巴想,今日也不下地,不用使力气。 郑则更是无所谓了。 午饭做好后郑大娘招呼俩人吃饭,见郑则还在磨刀,便又记起一事来,“我昨日割草遇见上河村的雷铁,他们家的猪养差不多了,最近打算卖,让我转告你们爷俩这两天有空可以去他家看看。” “他上回不是还说不急着卖么,咋又愿意了?”郑老爹纳闷。 郑大娘语气酸溜溜,“嗐,还不是为了他们家雷大,这孩子到年龄了,张罗着要说亲呢,这不相看了人家,打算卖了猪换钱上门提亲了!” 说完冲着郑老爹努努嘴,示意他帮着说话,郑老爹不敢违抗婆娘意思,咳了两声,“啊,这到了年纪是该说亲了。”说完用大掌摸了两把脑门自个没忍住乐了。 郑则心里无奈,潘媒婆刚走这俩人也不嫌累。 “午后我和爹去一趟镇上卖笋,等回来了再拐去上河村看看。” 这两天挖出来的笋还能卖个新鲜,再拖就没好价钱了,家里的猪还有个把月才长成,这几天光和爹往山上跑,明天也该出摊挣钱了。 郑大娘知道他打马虎眼:“我是让你找媳妇,不要只想着收猪,这臭小子,雷大还比你小几岁呢!” 可人家不接话,郑则仿佛没听到一般,洗了手就进厨房吃面了。 唉,郑大娘心里挺着急的,但拿他没办法,先吃饭要紧吧,两口子也进厨房了。 郑则父子俩拉了带皮的鲜笋去镇上,先去了自家的肉摊位置,放了一半的笋子给郑老爹在这边卖,也顺便给熟客说声明天他们家开摊。郑则自己去了拥挤的集市,和小摊贩们一起叫卖。 “春笋!新鲜的春笋!” 郑则个头高,四肢修长臂膀壮硕,外形看起来很是高大唬人,不比其他摊贩容易亲近,喊了一会儿也没人来问。 不过架不住笋子新鲜。 “小哥,笋子怎么卖?”一位妇人问道。 “带皮称的三文钱一斤,去壳的四文钱。” 问价的妇人蹲下来扒拉了两下,“带皮的还三文钱啊,这么贵。” “都是昨天刚从山下挖出来的,很新鲜,”郑则当场用刀剥开一颗笋衣,露出来的笋肉很是鲜嫩,“炒腊肉或者油焖都很鲜甜爽口,买带壳的我也给您剥好。” 其实一般人都会选择带壳的,但是有了去壳的价格对比,接受起来更容易一些,郑则想着实在卖不动再降价就是了。 “成吧,我要这根,带壳称重。” 妇人扒拉了好一会儿,选了一根个头比较大的,她惯会打算,顶尖嫩的一会儿回家煮去苦味就能炒,底下老一些的可以晒成笋干,隔段时间加在菜里闷煮,能让家里吃上好些日子。 围观的人见郑则不似他外形看起来这么凶,反而挺好说话,都纷纷蹲下挑选,春笋个头粗长,有的人问能不能要一半,郑则也点头了,半根也卖。 人多起来后就好卖了。 周舟躲过牙婆和赖家兄弟后,不敢在城西停留,一口气跑到了城东,故意把身上的外衣脱了丢掉,又给自己脸上抹了灰,才放心躲在人多走动的角落里。 有个穿着得体的老太太人见他瘦瘦小小一只,以为是行乞的,觉着可怜,给了个素包子,周舟道谢后三两口吃掉,这才有力气撑到现在。 见那个卖笋的“凶”汉子往街市这边来,他吓了一跳,看身形以为是赖大找过来了,听到汉子开口后才冷静下来,再仔细看,汉子是比赖大要健壮的。 周舟就缩在角落里看人卖笋。 郑则把最后一根笋卖完后,把笋壳都堆积一起,这时有个干瘪的老人过来搭话,“小伙子,你这笋壳还要不要?” 老人衣服上打着补丁,脸也缩憋在一起。 “不要了。”笋壳他留着没用,打算拉到城郊外丢弃。 “那能不能给我啊。” 见郑则没马上答话,老人又说,“一文钱买你看行吗?” “不要钱,但你得找个东西来装,我这儿有牛没办法走开。” “欸,谢谢,谢谢,你等我一会儿成不,不劳烦你送。” 郑则点点头,表示会在原地等。 老人颤着脚步走了。 过了一会来了跑来两个孩子,穿的也是带补丁的衣服,手上都拉了竹筐,神情羞怯。 郑则没多说什么,帮着他们把笋壳都装好,还把剩下的两根个头比较小的笋给了他们。 老人赶过来见状连忙提醒道:“大毛二毛,给人家说声谢谢!” 孩子乖乖照做,喊了谢谢,老人又再谢过后才离开。 在乡下,柴火没了上山捡,或去没主的山头砍都行,就是费点力气运回家。住在城里得花钱买,去城郊捡也远得很,笋壳虽然轻巧,晒干了引火也是可以的,总比没有的好,城里也不是人人都富裕。 周舟看着汉子解开牛绳,牵着牛拉车去离开了,他转头看向了别处。 空气里传来香甜的包子香气,哥儿没忍住咽了咽口水,好想吃东西啊。 周舟身上酸痛,头也晕得很,想着等过两日那些人放弃找他了,再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事做。 又晕又困,不敢睡,就眯了一会儿眼睛,再睁眼时见那卖笋汉子又来了。 身旁还站着位年龄大一些的老伯,两人外貌身形相似,那高大的汉子不知道和老伯说了什么,俩人在路边停留了一会儿。 等街边再出现先前那两个孩子的时候,汉子朝他们招了招手,把牛车上剩下的笋壳都给了他们。 这次看见汉子离开,周舟心里一动,抿了抿嘴下决心也跟了上去。 哥儿知道被骗后倒是烈性得很,趁人不注意就想跑,要不是怕打了人身上有伤不好出手,赖三早就动手抽上了,最后灌了药才老实下来。 赖三那张破嘴说得婆子心里也打鼓,伸手试探了哥儿鼻息,见有气,又放心下来,还活着。 婆子别过脸去没看人,她最烦赖三这张嘴,车子也不是他花力气去租的,他倒是叫得凶。 碍于今日确实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也不想跟他争这两句,便说:“他不肯吃东西,估计是饿的,昨夜又灌了蒙汗药,那不得还晕着。” 平良镇上街市叫卖声不绝,行人熙熙攘攘。 这个哥儿是她在城郊外捡的,孤零零一人,也不和乞丐们挤一块,只不远不近地在角落窝着。 婆子那日去偏僻山村看有没有人家卖儿女的,没想却白跑一趟,见了哥儿便起了心思,给了他馒头套近乎才知道哥儿病着。 病了啊,她当时热乎兴奋劲儿就消了大半,运气真不好,生病可是大问题,本来想着算了,但婆子见哥儿长得好,不想空手而归,骗人说家里招工,哥儿单纯,三两句就哄了人一起去城里。 车上坐了俩人,一个婆子和一个小眼尖脸的男人,那男人本是懒散地斜靠着,听到伙计的话把嘴里叼着的稻草一吐,满脸不耐烦:“我停的是路边,路也是你家的吗,门面小还赖别人。” “怎么说话呢,堵着我们做生意还有理了!” 第3章 你要夫郎不要? 周舟见车停了下来,心里生出点希望,抓住车板的手却不敢放松丝毫:“老伯,您救救我吧,我被牙婆子拐来,好不容易逃了,身上没钱没地方去了,我能干活,给您家做工,绝不偷懒,您救救我吧。” 他没这么开口求助过人,见两人没有呵斥,便来来回回只知道说救救我吧,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 旁边的老伯应该是他爹爹,老伯眉眼凶,但是看小孩子时眼睛是笑着的。 ......求他收留,给他家帮工,他应该不会苛待人吧。 汉子看着吓人,但刚才有人讨价还价他也不跟人急,笋壳给人也不要钱。 郑老爹吓了一跳,幸而牛车走的慢,也没剐蹭着人,他赶紧让郑则勒住牛。 周舟蹲在路旁远远看着城门,心里又是焦急又是紧张。 牛车终于慢慢驶出来。 周舟还担心前头驾车的汉子驾车走,不忘手脚并用爬上了车,跪在老伯面前紧紧抓住木板。 牛车走到身前,周舟瞅准时机,一把扑上去扒住车板喊:“这位...这位老伯!您救救我吧,我给您家做工,给口饭吃就行了,您救救我吧!” 周舟本来是想拦住汉子,但是方才瞧见他面无表情看着前方的样子又胆怯了,转而朝着老伯求救。 豁出去开口后他已经想好了,没有比在躲在城里被抓到更惨的了,被丢下车再说吧! 郑老爹不计较他爬车,他干活力气大,这小身板,丢下去就是一伸手的事,见人哭得可怜,郑老爹便问道:“你家人呢?可以回去找你家人。” 郑则也转身看人,哥儿侧着跪向郑老爹,本来瘦小的身板从侧面看更纤细了,身上脏兮兮的,像只没二两肉的猫崽。 周舟给自己鼓了鼓劲,如果不开口试一下,他在城里可能真的会饿死,不然就会病死,相较于那点脸面,活下去显然更重要。 “小娃娃,我们就是寻常农家,不是地主啊,不招工啊,也没什么活让你干。” 郑老爹说的都是实话,他们家人少,家里婆娘一个人就能料理,平日里他和儿子都是往外跑,再说了农家人哪里有人招长工,又不是地主。 周舟急得跪行向前挪了一点,满脸恳求:“我可以洗衣裳,我还会做饭,我,我......\" 见车板上还落下的一两个竹笋壳,周舟补充道:\"我还可以跟你们上山挖笋!您收留我了吧,我吃得很少,留在城里被抓到会被卖进楼里的。” 没肉的猫崽一哭,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成串成串的往下滑。 郑则转过身去,把牛车往路边靠了靠。 郑老爹见他抹眼泪,擦掉灰尘后露出额上的花印,心里一动:“你是哥儿?” 周舟懵然地看着老伯,愣愣地点头。 “可有婚配?” “未曾......” “我家不招工,但我儿子还没成家,”郑老爹越想越可行,朝着儿子喊:“郑则,你要夫郎不要?只要你开金口……” 郑则背着身子无声叹了口气,怎么哪里都逃不开这事儿。 他从怀里拿出还温热的糕点,想给了哥儿,劝说他离开,他不着急成家,更何况亲事哪能在路上随便就说成的。 郑则转头想拒绝,没想对上一双含泪的眼睛,要说出口的话就顿住了。 哥儿刚哭过,脸灰扑扑,眼睛沁了泪水后亮亮的,望过来的眼神委屈又惶恐。 郑则想起前些年和武宁在后山猎到的那只梅花鹿,眼睛一样的黑白分明,清澈温润。 周舟见那个长得凶凶的汉子没说话,一颗心就沉了下去,脸上也带上了点绝望。 三人都没有讲话。 郑则鬼使神差地,先前心里想的说辞都咽下,他回了一句:“要。” 郑老爹高兴地拍了一下大腿,又凑近儿子问了一次:“确定要?” 郑则这会回答地很快:“要。” 郑老爹朗声大笑,连声说好!他那个开心啊,他又转头问哥儿:“你叫什么?” “周舟。” “粥粥?这名怪实在,那个,粥粥啊,你愿意来给我们郑则做夫郎吗?我家这小子强壮又会挣钱,定不会让你挨饿!” 周舟闻言转头看了汉子一眼,郑则眼神没有避开,俩人对视了了一瞬,哥儿迅速垂下眼睑。 原来他叫郑则…… 周舟心里乱糟糟的,但也没想太久,便用力点了点头,又小声补了句:“愿意。” 郑老爹嘿地大笑一声,成了! 他赶紧叫粥粥坐好,自己跳下车去跟郑则换了位置。 牛车重新走动了起来。 周舟知道自己这是能留下来了,心里放松许多。方才哭得太凶,这会儿还一喘一喘缓气。 郑则人高腿长,坐板车上几乎把空间占据,见哥儿又往角落缩,他只好尽量靠后,高大的汉子盘腿规矩坐着。 郑老爹在前头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两人坐后头不说话。 郑则把怀里的糕点拿出来打开,放在板车上往哥儿的方向推了推。 香甜的气味勾着人的肚子,哥儿缩了一下手,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叫起来。 郑则也不出声催人,见他实在像个孩子,就直接举起糕点放在对方面前。 周舟是真的饿狠了,香甜的糕点就近在咫尺,他忍不住咽了几下口水。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给人家当夫郎,往后再多干点活就是了......这么想着他便伸手去接了。 郑则把他的小动作纳眼底。 哥儿没有马上吃,反而又把糕点捧到他面前,大着胆子看向汉子。 郑则不知道何意,愣着没动,哥儿又举了一下。 啊,好像懂了。郑则尝试伸手捏了一块送进嘴里,哥儿果然松了一口气,这也才拿了一块吃。 这是什么孩童举动,郑则觉得好笑。 趁着哥儿吃东西,郑则隐秘地观察起他来,看出来人很饿了,但吃相还是很秀气,小脸蛋一鼓一鼓的,眼泪抹去了脸上的一些灰,隐约能看出秀致的五官来。 越看越满意,心里充盈着一些说不清楚的期待。 一块糕点吃不饱,周舟还想再吃,于是又举着剩下的糕点向对方递去,郑则也顺从地再拿了一块。 俩人都没有讲话,但是这种隐秘的交流莫名地让人感觉亲近起来。周舟耳朵有些发热。 糕点就六块,郑则吃了两块便不再拿,剩下的都进了哥儿肚子。 郑老爹在前头赶车,已经停止哼唱,车越赶越快,他心里急啊!虽说不指望郑则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好歹跟哥儿聊两句啊,结果郑则真就一句话没说,一句都没吭声!这怎么成! 郑老爹偷偷往后瞧了一眼,见哥儿低着头坐着,自家儿子盘着腿,眼睛看向哥儿。 没办法了,唉,只能快点回家找婆娘! 肚子填饱,牛车也离镇上越来越远,赖大他们应该找不到他了,周舟紧绷了一天的精神慢慢放松下来,低着头埋进自己的手臂。 哥儿越趴身体越沉,没一会儿就往对面摔去,郑则快速接住了人。 睡着了? 郑则想把人扶正,见哥儿一点反应也没有便觉得不对劲,探了额头才发现哥儿在发热。 “爹,哥儿晕过去了。” 郑老爹回头一看,哥儿脸上还灰扑扑的,看不出好坏,他神色严肃起来:“快到家了,一会儿你先带他进屋,我去请郎中来给他看看!” 说着甩了一鞭子,赶着牛快走。 这会儿太阳小了些,村里人都下地了,没几个人在外面晃悠,牛车一路平稳到家。 郑则把人抱进自己屋里头,也顾不得衣裳脏,直接把人放到床上。 他伸手探了探哥儿额头,也瞧不出什么情况。 就是看着瘦弱,真瘦,抱起来轻飘飘的。 还是醒着的时候讨喜,想再看看他的眼睛。 郎中还没来,郑则坐着看了一会儿,才起身去屋外打水给人擦脸,面巾一点点擦掉脏污痕迹,哥儿的样貌慢慢显了出来。 让人意外的是,哥儿虽看着瘦,但是脸却是圆肉圆肉的,手指头摁一摁脸颊还会弹回来......鼻子很翘,嘴唇有唇珠,睡着了会不自觉得嘟起来,看起来有点憨气,应该是个爱笑的。 是一张白软软的好脾气的脸。 只是年纪看着好小。 脸也很小,郑则伸出手掌对着哥儿的脸比了比,感觉一掌盖上脸去还能有余…... 给人擦完脸,郑则想了又想,还是握起他的手继续用布巾清洁。手也软软的,手骨匀称,掌心没有一点茧子。 他想起哥儿在车上说的话,家在南边,还说会干很多活,这手可不像是会干活的。 郑则面无表情戳了一下他的脸。 娇气瘦弱的小骗子。 不会干活没事,他有力气能挣钱,哥儿在家陪娘,平日家里只有娘在,多个人也热闹点...... 郑则在自己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开始漫无边际地乱想。 “你倒是歇会啊!谁病得这么厉害了,跑得我硬是没能歇口气!”沈郎中喘不上气,只怕郑家还没走到,他就窒息先倒下了。 郑老爹挠挠头,他这不是着急嘛,见沈郎中家里也没病人,干脆拉人上车就走。 这沈郎中也是服了气了,这要看病的是他郑屠户才对!不仅不给人歇口气,还一问三不知! 郑老爹真是不知道怎么说,给郑则找了个夫郎这事他还没给婆娘说,也不好往外透露,请郎中只能含含糊糊地说家里有病人。 沈郎中跨进院门,正巧看到郑则端着盆出来倒水,小伙脸上还隐约几丝愉悦? 啊?生病咋还这么精神。 沈郎中转头就问郑老爹:“你儿子这不是精神着吗,你媳妇儿生病啦?” 郑大娘回家路上看见郑老爹拉着沈郎中匆忙进了院门,心里一咯噔,赶忙追上,这是出啥事了? 进了院子刚好听见这句话,她连忙大声问:“谁,谁?我没生病啊,谁病了?” 郑大娘拉住郑则查看一番:“儿子也没受伤啊?” 四个人杵在院子里一时没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郑则:“娘,我没病,爹也没病”,又看向沈郎中:“沈郎中请跟我来吧。” 郑大娘搞不懂了,拉住自家汉子:“谁在咱家?” 郑老爹摸摸额头只是笑,“这,唉呀,唉呀,你见了就知道了。” 说的这是什么屁话!郑大娘瞪了他一眼,赶紧进屋瞧去。 虽说有心理准备,但瞧见儿子床上躺了个人,这人还是额上有花印的,郑大娘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天啦,这是谁! 沈郎中没有多问,放下药箱就开始号脉,郑则也把哥儿之前的状态描述给郎中,屋里一时无话。 郑大娘想问话又见时机不对,着急地在屋里走来走去,郑老爹拉都拉不住。 过了会儿,沈郎中收回手说了句“得罪”,便掐住哥儿脸颊迫使对方张开嘴,仔细观察舌苔后又伸手在他头上按压。 郑则心里没底,忍不住问,“他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方才我查看了他的头部,没有撞击受伤的痕迹,所以不是头部受伤晕倒的,应该是被人灌了药加上气血不足晕倒了。” 沈郎中顿了顿又说:“哥儿是怕是奔波劳累亏损了,这三月末的天还是有些凉,穿得单薄,他受了风寒,发热有段时间了,晚上估计会高热烧起来。” 这个孩子可能是这小子救的,沈郎中继续道:“你们切不可掉以轻心,高热高烧不是闹着玩的,不小心便会要了命。” 郑大娘听到会要命,紧张得一把抓住了郑老爹手臂。 郑则也脸色凝重。 沈郎中把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觉得这一家人还挺有意思的。 他示意不用担心,把降热的办法口述了一遍,又拿出笔纸写了药方,交代拿药回家后立马煎好让人服下,三人都点点头。 沈郎中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又回头看了那哥儿一眼,虽然拿不准郑家人的意思,但还是提醒道:“这孩子底子有点亏损了,得好好补才行,否则将来生孩子要遭罪。” 郑屠户家他知道,在村里名声不错,但他还是多说了一句。 果然,听他这么一说,郑则马上问道:“沈郎中是否可以开几副补身子的药方,不必顾忌药材的价格。” 沈郎中赞赏地点点头,重新坐下拟了药方交给郑则,“一天一副即可,可以单独熬,也可以加入食材中,药方温和滋补,需要长期坚持服用方有效果。” 又交代郑则要去镇上拿药,不可有缺漏,郑则认真地收好药方,跟沈郎中道谢。 “不用谢,我又不是白看,没事我就先走了,待会拿回药就煎了服下,若晚上这孩子高热不消,可直接把他送来我家。” 沈大夫收了银钱,郑老爹就赶着牛车把他送回家了。 郑大娘送走大夫,正准备关院门,就见林春柳提着篮子快步往自己方向走来,三两步就到了跟前,她心里暗道晦气,却也没有立马关上门。 林春柳假装看不到郑大娘不待见的神色,面上关切地询问:“大嫂,方才我瞧见大哥拉着沈郎中,可是谁身体不舒服?” 郑大娘翻了个白眼。 “是啊,我不舒服,身体难受得很,你这么关心,不如今晚杀只鸡拿来我家给我补补。” 林春柳噎了一下,暗骂大嫂脸皮可真是厚,自己也就是随口搭话,她怎么就能开口要东西了,自己的汉子就是屠户,还贪心别人家的鸡,不要脸。 但想到此行目的,林春柳强行堆起笑脸:“大嫂真是爱说笑,你们家怎么还能缺肉呢,”没等对方接话就转开话头问道:“郑则在家吧,我进去找他说说话。” 说着跻身向前就要推开门,郑大娘一脚牢牢顶住门板把人拦在外面。 就算是郑永逸今天过来,都不一定能进郑家的大门,她林春柳算得什么,郑大娘嫁过来这么多年,就没对他们家人客气过:“有什么事是我这个做娘的不能听,郑则忙着,没空。” 林春柳实在是推不开门,便也作罢,把手中装着青团和糯米饭的篮子往前递了递:“也没啥事,就是清明不是快到了嘛,家里提前做好了青团,就想着带点给你们尝尝。” 郑大娘手还扶在门上没拿下来,也不接话。 郑则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吃过林家一颗大米,这时候来送东西,说没事谁信呢?八成还是为了她侄女。 见郑大娘不领情,林春柳只好继续说道:“嫂子,上次跟你提过的,我那侄女......” “我们郑则的亲事已经定下来,这事你往后别再提,当初我们家可是说的明明白白。” 郑大娘嘴快地打断她,心里厌烦得不行,只想把人快快打发走,“我们家东西多到吃不完,不缺这点青团!” 说完“嘭”一声直接关上门。 林春柳被门板震得退了两步,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在门口喊了几声,见对方实在不搭理,恼火地跺跺脚走了。 南边,这得是多远啊,郑老爹没有概念,想象不到,便转头看向儿子。 郑则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求人的嗓音也一模一样,软软的,可怜得很。 “爹娘都不在了。” 不知道为什么,周舟觉得那卖笋的汉子是个好人。 “你家在哪儿,家里只有你一个孩子吗?” 周舟闻言抬眼看向郑老爹,见他是一脸探究,眼神也并无算计,心里想了想还是谨慎回答:“在南边的州府,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 郑老爹见他说话确实不是本地口音,软软糯糯的。 周舟小心地跟在郑家父子后面,街市里汉子没有驾车,只牵着牛绳慢慢走,这速度他也还能跟得上。 出了闹市,哥儿看准俩人往哪条路走,加快脚步绕到前头去等着。 第4章 夜里高热 郑大娘见哥儿脸上干干净净,身上衣裳却满是脏污,就知道是有人帮忙把脸擦拭过了。 她转头意味深长看了郑则一眼。 “什么二婶,二什么婶,你哪里来的二婶!” 郑永逸当年不听劝,和家里闹翻跑去给林家做了上门女婿,图人家林家有手艺有钱,这二人倒是相配。郑则爷爷生病要钱治病,家里拿不出,去找了郑永逸,那人跟不认识他们一家人一样不愿意出钱出面,爹去世后,郑永坤就不再认这个弟弟。 郑则也听到门外的动静,“二婶来了?” 郑大娘听得心酸,一时没说话,她在床边坐下来,探身细细打量这个孩子,太瘦了点,脸倒是长得讨喜,白白软软的。 郑大娘缓了缓情绪,又看向儿子,盘问道:“还不快说,和你爹一样方块石头,踢一脚滚一下,屋里的哥儿哪来的?” “捡到的。”. 郑则装作没看见。 “上哪儿捡的,到底怎么回事?” 郑则便把路上遇到哥儿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你是真心想让哥儿当你夫郎,还是一时心软救了人?” “真心想让他当我夫郎。” “真心?” “捡的?!” 郑大娘摇摇头:“怕是十六都没到。” 如果不是被他们父子带回家,还不知去哪里受罪。 林秋仔细看了看哥儿,怀疑道:“嫂子,这孩子怕不是被拐这么简单。” 郑大娘惊讶,她倒是没这么想过,“怎么说?” 林秋:“你看这孩子的手和脸,皮肤细白柔软,不像是干过重活的,身上的衣裳虽然脏污,样式和料子却是柔软上乘,家里估计疼爱得紧,生在有钱人家也说不定呢!” 郑大娘也去看哥儿的手,又听林秋说:“有钱人家就不可能孩子都看不牢,拍花子哪里有机会能哄走。” “听他说父母都不在了,怕是家里遇上事,流落到这里,这才让牙婆子骗了。” 郑大娘这下信了,拍床骂道:“这些黑心肠的拍花子,就不怕老天报应吗!” 骂完心有点不安,又仔细去看哥儿的脸和手,若真是过惯好日子的,不知道能不能安心留在乡下呢。 林秋心细如丝,一看郑大娘的神色便知晓她的想法,“嫂子你也别乱想,现下是照顾好人,等他醒了再说,咱们想太多也是猜测。” 郑大娘点点头,这时郑则也把兑好的热水抬进来了,母子二人便退出房间,留下林秋帮哥儿清洗。 郑老爹回来见妻子儿子站在在屋檐下不说话,看表情没什么大事,也就也没出声,把买回的药递给郑则,自己找了块台阶就一屁股坐下,还长长吁了口气,终于能歇会了,这一天跑得他骨头都疼。 郑大娘好笑:“跑两趟就累成这样,还说不服老!” “不服老不行啊。”郑老爹拍拍臂膀,闲下来又想去掏烟杆,被郑大娘眼疾手快地抢走:“不许抽了!这都第几杆了,你忘了夜里咳嗽了?” 郑老爹叹了口气,今日才第二杆嘛。 换了几趟水后,林秋终于从屋里出来了,脸上是带着笑的,“清洗好了。” 郑大娘:“辛苦了,你歇歇。” 林秋怕那孩子吹了风,便只是擦拭,没敢让人碰水,头发也是用梳子细细去掉脏物,用湿棉布裹着头发慢慢擦,即便是这样,擦洗过后的哥儿看起来还是十分惊艳。 林家郑家都没有哥儿,郑大娘只好找了郑则年少时的衣裳给哥儿穿,哥儿汉子身量不一样,加上这孩子瘦,衣服看着空荡得很,也显得人更加清丽脆弱,满头的乌发梳顺以后铺在枕上,衬得脸蛋又白又小,让人心生怜爱。 “嫂子,这孩子怕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他身上除了新造成细碎小伤,其他地方皮肤干净娇嫩,一看就知道家里养得很好。” 郑大娘点点头,叹了口气也没多说什么。 两人又聊了一会,林秋要回家去了,只说需要帮忙只管来找他,“他换下来的衣服我放那儿了。”林秋指了指床尾。 两家人亲近,郑大娘没再说什么客套话。 暮色降临,村子里的吵闹声渐渐消了,家禽家畜也安静下来,本该是静谧平和的夜晚,郑家却没那么平静。 一家人都记得沈郎中的话,准备好了冷水、帕子还有厚棉被。 给哥儿灌过药,一家人简单的晚饭过后,几人屋里点上油灯守着。 郑则本不想让爹娘熬夜,郑大娘说你一个汉子那里懂得照顾人,还是她看着妥帖些,郑老爹也说熬一夜没什么,这才三个人换值守着哥儿。 哥儿夜里果然发起热来了。 发现哥儿不对的是郑大娘,她正靠在床边打着盹呢,忽然听到哥儿抽泣起来,还以为他醒了,凑近细看不对,这孩子双眼紧闭,但是却又在哭,伸手探了额头,已经热起来了。 “娘,娘,娘你在哪儿,呜呜呜......”哥儿呜咽着喊人,声音又细又弱,像只猫崽。 哎呦,郑大娘听了揪心,拿了布巾给他擦汗:“不哭不哭”。 哥儿开始挣扎起来,伸手在面前乱抓,“舟舟听话呜呜呜,娘,呜呜”. 郑大娘怕他伤到自己,好摁住他的手安慰,“在呢在呢,粥,粥粥,粥粥不怕。” 爷俩听到动静也赶来,郑则多点了一盏油灯,屋里亮堂起来。 暖黄的灯光下,郑大娘正手忙脚乱地应付哥儿的动作,他想上前帮忙,郑大娘说没事,她觉出哥儿的手很热,“已经热起来了,他爹,你去井里打点水,夜里井里的水更冷些,”又提醒道:“天黑,你小心些别摔了。” “哎。”郑老爹出去了。 郑大娘又让郑则去她屋里多拿一床棉被,现下盖的这床不起用,发热的人要捂出汗来才能消。 高热让哥儿的脸颊通红,嘴唇却是病态的白。 刚想起身给倒水喂他,哥儿又哭起来,这次声音大很多,语无伦次地喊:“别打我!别打我!呜呜呜,疼,娘亲救救舟舟,娘——” 郑大娘听得鼻子发酸,眼泪一下就滚落下来,刚想开口哄他,又听他说:“我没有钱,没有了,呜呜呜呜。” “粥粥不怕,不哭不哭。” 郑老爹和郑则也听到了哥儿哭喊,心里也难受,俩个汉子围在床边沉默不语。 郑大娘吸吸鼻子,接过郑老爹拧好的布巾,仔细擦去哥儿额头上的汗,但这孩子就像是陷在梦魇里,不停地想要蹬掉被子。 “粥粥乖,粥粥乖,出汗就好了。” 郑大娘探身连人带被子抱住他不让乱动,哥儿的眼泪像是流不完,呜咽着叫爹爹,叫娘亲,哭得满脸泪水。 “爹爹回家,爹爹,呜呜呜呜呜,不出去不出去呜呜呜。” 他挣扎着想要把手伸出被子来,郑则见哥儿哭得快喘不过气了,忍不住说:“娘,我来吧,你给他喂点水。” 郑大娘偏头擦掉眼泪,拿了碗和勺子喂哥儿喝水。 郑则没有捂着他的手,任他伸出被子外,再轻柔地牵住他不让动。可能是哭得没力气了,哥儿气息缓了下来,小口小口喝着郑大娘喂的水,过了会呼吸渐缓,又慢慢睡过去了。 “被子还是要捂严实了,等他发一场汗就行了。”郑大娘放了碗,轻声说道。 郑则点点头,垂眼握着哥儿的手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哥儿睡着了察觉不舒服挣扎得厉害,好在不哭了,郑则牢牢地用被子裹着人不让他踢被子。 临近天光,哥儿发了汗,热度终于消退了,一家人松了口气,退热就好,退热了就不那么凶险了,后边仔细点养着就能好起来。 郑大娘想着他的衣裳估计湿透了得赶紧换,不然又再受了凉就麻烦了,好在天也蒙蒙亮了,农家人起得早,这会去请林秋也不算打扰,便叫郑则跑一趟。 林淼刚起来,这会儿在院子里洗脸,见到郑则脚步匆匆地往家里走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郑则哥,怎么了?” 如果是杀猪,郑则一般都会在前一晚上告知他们,这会过来估计是发生什么事了。 郑则:“秋叔在吗?” “在,小爹在厨房呢。” 林磊这会也走出屋外来,见到郑则很惊讶,问了同样的问题。 郑则没解释:“回头再跟你们说,我先找秋叔”,说着往厨房走去。 林秋在生火,鼓着腮帮嗡嗡吹火筒,倒也没听到屋外的动静。 郑则走进来说:“秋叔,娘请你过去一趟。” 林秋一听就知道是那孩子的事,便交代兄弟俩做早饭,他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兄弟俩应下了,还问要不要帮忙,郑则摇摇头,“回头我再来找你们。” 郑大娘又翻出郑则旧衣裳,等空了再去买布给舟舟做新的,现下只能先应付应付。 林秋给哥儿擦了身子换上干爽的衣裳,又见他眼皮微肿,猜想他昨夜定是害了噩梦。 “幸亏着热度消了,”林秋摸摸哥儿额头,“他叫粥粥?听着像是小名,南边州府确实是喜爱喝粥。” 郑大娘:“昨晚发梦时一直喊着娘救救粥粥,喊得我心都要碎了。” “怕是路上吃了不少苦头,”舟舟手上的守宫砂他是见了的,又说:“幸好没被人欺负了去。” 郑大娘知道林秋的意思,也点点头。 这一通忙活下来,他们家还没早饭,就没留人吃饭,林秋不在意:“我这会儿就回去刚好能吃上,你们也是辛苦了。” 临走前又说了有事随时找他。 郑老爹两头帮不上,就一大早去山上割草喂牛喂猪,来回跑了两趟,一家三口终于能坐下吃早饭了。 郑家吃饭没有什么不能说话的规矩,相反会习惯在饭桌上商量事情。 “吃完饭你俩去睡一觉吧,夜里也没能睡几个时辰,就不外出了,粥粥也要有人在家照看。” 郑老爹忙惯了,也没觉得有多累,想说晚上再睡也没事,还没开口,就见婆娘盯着自己看,他有些心虚,忙说:“好好好,休息休息。” 郑大娘哼了一声,又把林春柳找上门的事说了,郑老爹一听就把手上的筷子放下了,黑着脸站起身:“不都跟他们家说了别再提这事儿,我找郑永逸去!” 见自家汉子动了气,郑大娘赶紧把他扯回位凳子上,反而劝道:“你别急!我给打发走了,现在不是有粥粥了嘛,到时粥粥醒了我多带他出去走走,别人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也就是郑家把日子过好了,不然林家早就有多远躲多远,怎么可能还会把她侄女说给郑则,嫌贫爱富的一家人。 林立文自从考上童生,林家很是风光了一阵,女婿是软蛋了一点,但是大孙子有出息啊,况且还姓林! 郑则在一旁吃早饭没说话,对待林家,爹娘什么态度他就什么态度。 “吃饭吃饭。吃好了你爷俩去睡一觉,有什么事情休息好了再说。” 郑则被打发去烧水,屋里林秋和郑大娘小声说话。 “他这是几岁了?看着也太瘦了。”林秋拉过他的手瞧,手倒是很软乎。 “真心。” “难为你木头脑袋开窍了,”郑大娘一反常态没见多高兴,哥儿还晕着呢,她没再多问,吩咐道:“你去石头家把秋叔请过来,这孩子身上得洗洗擦擦,不干不净怕他再生病了。” 进了屋郑大娘还一脸不悦。 郑则应声出门了,脸上看起来还是板板正正没表情。 郑大娘看着对方红彤彤的耳朵觉得好笑。 林秋见到哥儿也唏嘘了一番,郑则在路上已经把事情告诉他了,他是生过孩子的人,看不得孩子受苦,何况这哥儿看起来年纪还小。 早年嫌郑家穷一直不来往,后来郑家在镇上摆了摊子开始卖猪肉,林家又开始凑过来用亲戚说事占便宜,现在又想让林春柳侄女嫁进郑家,真真是臭不要脸的一家人。 “见在我这里讨不着好就想直接找你,她哪里来的厚脸皮!” 第5章 红豆青团 “可别娶了他将来又不满意冷落了人,咱家不兴这样。” 郑则没有犹豫:“儿子确定。” 第二天父子果然一大早就上山采艾叶了,忙活到裤脚露湿才回家。 到家后,郑大娘交代郑则下田之前先去给林秋送一份艾叶,春播时节家家户户都忙,林秋身边也没个细心人帮衬,估计现在还没来得及采艾叶。 晚上便跟郑老爹唠了两句。 说道这里,郑大娘示意儿子拿了凳子在一旁坐下,神色认真地看着他:“娘认认真真再问你一次,这个孩子看着是娇贵的,如今看来身子也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更别说和你杀猪帮你下地了,你确定还要和他成亲吗?” 一大早去了山上,衣裳难免有些脏污,郑则没有坐下,只是挨着床边站。 哥儿安静地躺在床上,嘴巴微微嘟起,好似委屈一般。郑则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脸,还是软软的。 “娘,从来都是夫郎靠汉子,哪有汉子反过来依靠哥儿的?他不会做事娘教一教,还是不会,儿子就把他这份一起做了就成。” 郑则只能挪了挪,就这样了还不愿意离开。 好歹是自己儿子,郑大娘劝慰道:“兴许今日就能醒了,你也不用担心。” 郑则从小就主意正,从来不让人帮他做决定,家里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她哪里敢说什么,她心里想着儿子喜欢就成。 “行,你记着今天说的话就行,娘也会教他。” “娘辛苦了。”郑则低声说道。 郑大娘进屋来给哥儿擦脸,见儿子一大个堵在床边,不耐地挤他到一旁,嫌他烦人,哥儿睡得好好地戳他脸干嘛。 先把艾叶挑拣去坏的、烂的,清水过了好几遍才放到锅里煮,又往里倒了点盐以防汁水变色,盖上盖任它煮着。 今年打算做两个馅,红豆馅和花生红糖馅,正好家里多了口人,也不怕吃不完。 拿出昨晚泡发的红豆,加了红糖在另外一个锅里煮,得亏家里砌了三口大灶,不然还真忙不过来。这会儿灶下的小炉子还在熬药呢。 趁着煮红豆的功夫,拿出饱满的红皮花生粒,花生先小火慢慢炒熟炒出香味,倒在簸箕上等它稍微冷却,又同样的方式炒了点黑芝麻备用。 花生不烫手后,就慢慢搓掉红衣,倒进小的石臼里慢慢捣成细末,最后和红糖芝麻搅拌在一起,就是红糖花生的馅料了。 备好馅料,郑大娘取了糯米粉和一点粘粉,放到盆里搅匀,又打开橱柜搬出来一个陶罐,挖了两勺猪油拌在面粉里面。 这会艾叶也差不多煮好了,捞出后用石杵捣碎,用纱布过滤挤出汁液后混进面粉里开始和面。 趁着醒面,锅里的红豆倒出来,热腾腾的气雾灌满了厨房,郑大娘拿手挥散才继续干活。 红豆煮得炸开,空气里散发着红豆特有的浓郁香气,用筷子夹起几粒尝了尝,嗯,软糯清香,就是不够甜,她没有再捣碎成泥,再撒了点红糖搅拌,这样口感虽然粗糙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红豆颗粒分明地包在青色的面皮里,一个个在案头上排列摆放,郑大娘洗了粽叶,裁成大小适中的小片用来垫青团,这样吃的时候好拿也不黏糊,圆滚滚的一个个在蒸屉里码好,叠上锅开蒸。 过了一会儿蒸笼里飘出清香,郑大娘撤了火,青团这就做好了。 她又拿了碗装上些打算送去林秋家,装着装着才想起来:“哎呀,一心想着做青团,忘记蒸糯米饭了!”怎么就忘记了呢,郑大娘懊恼地直叹气。 刚想进厨房拿绿豆泡上呢,就见林秋手上拿着两个碗笑盈盈地跨进厨房。 “嫂子,今早郑则送来艾叶,就想着你肯定先做青团了,我便做了糯米饭。”说着掀开碗上的白棉布,两碗满满的绿豆糯米饭,看着软糯可口。 接过来时碗还有点烫手,看来也是刚出锅不久就送过来了,她心里高兴,觉得林秋真是个细心的,喜滋滋说道:“刚还说忘了做呢,你就送过来了,哎呀真好!” 郑大娘把东西放到自家碗里,又说:“青团我是做了许多,红豆馅的,石头阿水两兄弟好甜口,你一会儿把碗带走,我都给你装好了。” 林秋说好,又问:“粥粥醒了吗?” “没呢,不过我估计也快了,沈郎中说退热了就能醒。” 林秋聊了两句就走了,他家汉子身体不好,他也就空闲一早上,下午还得跟着儿子们下地。 可能是早上粥粥听到了郑大娘的话,郑大娘端着熬好地药进房间时,床上的人突然呼吸忽然急促起来,郑大娘吓一跳,放下碗去帮他顺气,过了会儿就见他慢慢睁开眼来。 “我死掉了吗?”哥儿的声音哑哑的。 周舟睁眼就看到一张神色慌张的妇人脸,一双眼睛很和善,是不认识的人,他恍惚以为自己死掉了。 郑大娘见哥儿说话才松一口气,笑道:“瞎说什么呢,这不是活得好好的,你只是晕过去了。” 周舟眼神渐渐清明起来,他记起来了,他大着胆子拦牛车求人收留,还答应了老伯给他儿子做夫郎。 周舟看了面前的大娘,这位应该就是郑则的娘亲了。 “大娘,谢谢你收留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和被子,都是干净舒适的,他看向郑大娘说道:“我叫周舟。” 郑大娘见哥儿有礼貌,讲话也慢慢的,想来脾气应该不坏,心里也轻快起来:“我夫家姓郑,儿子叫郑则,这段时间忙着春播,俩人下地去了,晚点回来就能见到他们。” 周舟点点头,转而问大娘自己能帮上什么忙,刚想掀被子下床,就听到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他脸立马红了:“对,对不起......” 郑大娘拍了一下大腿,“哎呀你看看我,只顾着和你说话,都忘了你没吃东西,我去给你端吃的!” 说完急急忙忙就起身出去了,她早上不知道哥儿什么时候醒来,就一直温着粥。 周舟都没来得及拒绝,已经这么麻烦大娘照顾了,自己可以下床走的。 郑大娘端来了白米粥馒头和小配菜,还有两个水煮鸡蛋,“你刚醒,吃清淡点,孩子他爹说你是南边来的,就给你煮了粥,等身体好点了咱们再吃肉!” 周舟又想掉眼泪了,娘亲也是经常用这样慈爱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他哽咽着说:“谢谢大娘。” “嗳,来吃吧,能拿得住吗?” 周舟伸手试了一下,只是之前没吃过饱饭,又晕了这么久,昨晚还高热,身体酸软得很,手上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抓着碗就有些抖。 真是说什么怕什么,差点摔了碗,周舟神情羞窘,觉得自己好没用。 郑大娘见状,把碗接过来,舀起勺子准备喂他。周舟没有马上张口,偏过头躲开,问:“大娘您吃过了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才张开口。 郑大娘心里宽慰,怕他不自在便主动找话说,介绍起家里的情况来,说他们家就三个人,家里是杀猪的,丈夫和儿子都是屠户,在镇租有一个肉摊,然后逗周舟问他怕不怕杀猪。 周舟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神情认真地听郑大娘讲话,闻言摇摇头:“我不怕”,接着又语气失落:“可是我不会杀猪。” 郑大娘觉得他讨人喜欢,“哪里要你杀猪了?郑则杀就行,他可厉害了,杀猪一刀毙命,没出过错。” 周舟这么一听就越发好奇,原先以为郑则就是农夫,看身形是力气肯定很大,但没想到他能杀猪。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天,郑大娘讲话爽利,又有心照顾周舟情绪,逗笑哥儿好几次,她瞧见这孩子抿嘴笑起来竟然还有两颗小梨涡,看着又甜又惹人疼,不由地母爱情绪泛滥,对他越发喜爱起来。 周舟对郑大娘没有戒备心,郑大娘喂他什么他都吃。之前伢婆掰开他的嘴灌,他都是不吃的,他不相信坏人。 郑大娘是好人,带他回家的郑家父子也是好人。 郑大娘喂完一碗粥后,敲开一颗鸡蛋,慢慢剥皮,周舟见状,也学着她拿起鸡蛋在床沿敲了一下,喝了粥他恢复点力气,剥鸡蛋还是可以的。 郑大娘以为他是饿了等不及,赶紧把剥好的鸡蛋递给他:“饿坏了吧,吃吧吃吧。” 周舟接过,又把自己手上的递给郑大娘:“大娘也吃,我们一起吃。” 说完还对着人软软地笑。 郑大娘一下就被击中了,哦呦,心里酸软酸软的,第一次体会到养个哥儿是什么滋味,她接过鸡蛋,忍不住道:“舟舟,大娘看你也是好孩子,以后就跟郑则好好过日子,我也放心了。” 周舟脸一红,拿鸡蛋的动作都拘谨起来:“大伯、大伯都跟您说了吗?” 郑大娘点点头,见哥儿神情窘迫,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便说:“我虽然没出过远门,现在靠着儿子和丈夫,也算是吃喝不愁,但大娘也知道,这年头没吃饱饭的人多着咧!你也不必觉得难为情,既然遇上了我们郑家,那都是缘分,以后大娘把你当自己的孩子疼!” “大娘......”周舟听得眼泪直流。 郑大娘也动容,这个孩子还小呢!她怜爱地看着摸摸他的头:“不哭,将来都是好日子,我的儿子我知道,话少了点,却是个可靠能干的,杀猪种地,干什么都不会让你饿肚子。” 郑大娘停下来看着哥儿吃早饭,见对方没有怎么碰馒头,就问:“不爱吃馒头?” 周舟连忙摇头,咽下嘴里的食物后说:“爱的,我吃得慢,曾经家里只偶尔吃。” “那就多喝点粥。” 哥儿吃过东西精神好多了,郑大娘就想逗逗他:“其实不止郑则他爹跟我讲咧。” 哥儿果然疑惑地看向她,郑大娘这才笑着说:“是郑则说想让你做他夫郎,我还问了他是一时心软,还是真心想让你当他做夫郎——“ 郑大娘故意拉长声音,等哥儿表现出好奇之后才补充道:“他说是真心想让你做夫郎!” 周舟本来情绪平复了些,听到大娘这么说,脸上又不由地烧了起来,好歹是个哥儿,听到这样直白的话很让人不好意思,只低着头不看人。 郑大娘看见哥儿害羞,忍不住哈哈大笑,不敢说太多怕适得其反,催着他吃鸡蛋,吃完后大娘又盯着人喝了药,这才让周舟自己休息。 大娘出去后周舟松了口气,躺下身体盯着屋顶发呆。 真的从人伢子手里逃出来了,他也赌对了,郑伯伯和那个大个子是好人,郑大娘也是好人,他们一家人都是好人。 他活下来了,爹娘应该放心了。 想到爹娘,周舟眼睛又泛红起来,如果知道他那么随意地就把自己的婚事定下来,他们会不会生气?爹娘在世时就经常跟他说,要给他攒好多钱,给他找一位好夫婿,让他生活无忧。 结果家没了钱也没了,只剩自己一个人。 郑则会对自己好吧,娘说家庭是要好好齐心经营的,他也会对郑则好的。 这孩子来郑家前受了苦,如今晕了一天一夜了,除了喂水和喂药也没有进补,人更加消瘦了,郑大娘心疼地想,再不醒来脸上这点肉也要掉了。 爷俩离开以后,先把院里打扫了一遍,就准备做青团了。 “别说酸话,将来你们好好过日子就行。” 真不觉辛苦,挣钱的脏活累活都是爷俩做了,她照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也是应该的。 昨日林春柳拿着一小篮子青团上门恶心人,郑大娘想着清明也快到了,青团哪怕提前做好,四月的天清清凉凉放着也不会坏。 郑则出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哥儿。他和娘说的都是真心话,他确定要哥儿做夫郎,将来也会让他过上好日子。 郑大娘怜爱地摸摸哥儿的头,“快快醒来吧,醒来就有青团吃,粥粥爱吃吗?” 自然是没人回应的。 郑则应下。 他走之前去了哥儿屋里。 第6章 周舟身世 “还有林家夫郎,他给咱们家送来了糯米饭,不过你还没见着他,”郑大娘抬手帮粥粥卷好袖口:“你身上的衣裳就是他帮更换的,回头见着人,你要谢谢人家。” 周舟闻言也跟着低头看身上干净的衣裳,乖巧点点头。 郑则不由遗憾,早知道早上就再多看他一会儿,这样哥儿醒来第一个见的就是自己了。 她没错过郑则脸上的懊悔表情,捂着嘴笑道:“哥儿是个好的,有礼貌,喂他喝粥还会问我吃过没有,给他剥个鸡蛋,也会再递给我一个自己剥好的,哎呦!笑起来嘴角还有小窝窝,可好看了!” “你们出门后不久他就醒了!” 郑大娘点点头,“不知道你们家以前吃的青团是啥馅的,大娘家里做的是红豆馅和花生红糖。”说着拿起个青团掰开来,油绿色的外衣裂开,露出里面饱满的红豆粒。 郑大娘让爷俩去洗个手擦个脸,交代了要换身衣服,田里干了一天活,人都是灰的。 爷俩都照做了。 郑大娘把一半的红豆馅青团递给他:“你刚醒,这青团两种口味各吃一半就行,糯米粉不好克化,等你好了,大娘再给你做。” “大娘。” 周舟靠坐在床上,见人走进来便出声打招呼。 “大娘也吃。”周舟接过后也让大娘一起吃。“我娘以前也是做红豆馅的,不过红豆要炒成红豆沙。” “豆沙大娘也会,只是今年事情多有点匆忙了,明年咱再做!” 周舟听后毫不犹豫地说:“明年我帮大娘做,我可以炒豆沙。”往年都是他帮娘炒豆沙的。 郑大娘回厨房拿了青团和糯米饭,又去了哥儿屋里。自从哥儿来了以后,郑则头一晚是挤在北角的堆放杂物的房间睡,后来另一间房收拾出来后,就改住在那头了。 这边的汉子骨架都高高大大的,郑老爹虽有点驼背,但身体看着健朗,周舟知道他是屠户,见到他略有些凶像的脸并不害怕,因为郑老爹看着吓人,眼睛却温和包容。 当初他求的人就是郑老爹,没有他应允,自己来不了郑家,周舟想跪下答谢,被郑老爹拦下来,让他坐着就好,他只好真诚感谢,“郑伯伯,谢谢您收留我。” 郑屠户爽朗一笑:“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安心住下,养好身体最重要!” 又问哥儿感觉如何,头还晕不晕,周舟都一一答了。 郑则在旁边一直没出声,但是周舟却没办法忽略他,这人一进来,眼神就落在他身上,周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十分专注,落在身上让人怪不自在。 周舟刚想开口喊人,就听到他说:“我是郑则。” 周舟不好意思地侧过脸:“我知道...谢谢你。” 郑则注意到他不自在,稍稍微移开了些视线。 哥儿的眼睛特别好看,清澈明亮,看人的时候显得很认真,他真的有小窝,还是两颗,一笑起来就嘴边陷下去,又乖又甜。 郑则根本收不住自己的目光,视线移开没一会儿又盯回来。 郑大娘搬来凳子,几人围坐在床边,周舟床上坐起来,要不是郑大娘拦着,他也想下地坐凳子。 先前说过自家的情况,现今家人都在,郑大娘又正式介绍了一遍,周舟听得认真,他能感觉到郑家的真诚,他们没有把他当外人。 周舟抿嘴暗暗下决定,想到自己以后要在这个家生活,也能放心地把自己的身世说出来。 周舟是锦州人,今年刚满十六,是家中独子,家里是做倒卖生意的,把本地盛产的产品运到边境,或者其他远的地方售卖,返程再顺道从当地进货捎回,低收高卖两边倒,一来一回就可以做两次生意,很有赚头。 所以他们家还算有钱,唯一让娘俩不满的是,爹每次出门一趟,要很久才能回家,周舟很舍不得。 周家只有周舟一个孩子,周母亲自看顾长大的,性子难免养得有些娇,周父嘴上生气说周舟太娇气,但每次回家见到周舟扑上来喊“爹爹你回来啦!”又马上忘光光了,满脑子都是“我儿真乖”。 周舟是娇气,但也只偶尔耍小脾气,性子是极好的,周父教他认字,教他算数,让他在爹爹出门时照顾娘亲,他都很认真照做。 还十分孝顺,懂得心疼他爹,总是说自己将来挣大钱,闹着不让爹爹跑商了。 锦州官府贪污腐败,官商勾结,主动交好行贿县官的商人压榨垄断其他商人,利用关系谋财害命。 周父有一次外出,归家时不仅没有带北方的货物,身上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了,衣裳和头发都破落不堪,到家时周舟和娘亲都吓住了,连忙询问是怎么回事。 原来他跑商走的路线被奸商盯上,这些人想从周父手里抢过这条线上的生意,周父刚开始还花了钱打点周旋,以为那些人放弃了,未想到这次返程他们竟然雇人想把他们在半路劫杀。 好在周父找的镖行靠谱,丢了货物但保了性命。 跑商的路线和买卖关系,是周父花了大半辈探出来的,就算拱手让人,那些奸商也会赶尽杀绝。 周父看着妻儿沉思。 夫妻俩当夜在房里商量了很久,其实边境生意的路线近年来也不好走了,有一件事他不敢到处嚷嚷,周父有预感边境会打仗,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打起来。 最后周父决定跑,他小半生去了很多地方,也不介意换个地儿生活几年,官府腐败奸商猖獗,最后遭殃的还是老百姓,惹不起他们躲得起,等安定些再回来。 他向来冷静,嘱咐周母天亮马上清点家里的财产,打包好行李,只拿重要的东西,又让她看好舟哥儿别让他乱跑; 自己第二天找来了跑商队伍里几个常跟着干的兄弟,花了一天时间结算工资和分红,也如实把情况告知他们。又去了交好的商人家里,把消息透露给他们,互道保重,还把自己家里没办法销掉的货物半卖半送给了好友。 生意上事都解决后,周父找镖行可靠的朋友,让对方帮忙准备好马车护送出城,那朋友听到周父这么说,便清楚他们跑商生意不做了,富贵险中求,镖行倒是不怕。 没过几日周家三口便快马加鞭离开了家乡。 一开始根本不敢停下,专挑大路走,连日都在赶路,一直跑到出锦州地界才敢停下来,一家人都很高兴。 周父说他们要往北走,可能一开始会不适应,但是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周舟也很高兴,爹爹不跑商,他们一家人就可以每天在一起了。后来的日子,他们仗着有家底,便一边玩一边走,一家人过了一段很开心的日子。 变故是在途中。 没想到在北地又遇到了抢钱的山贼,周父自知抵抗不过,偷偷让妻儿藏好,自己和对方谈判,承诺了给他们银钱。 没想却被山贼发现了车里还有妇人和哥儿,马上就反悔了,要钱又要人,周父哪里能容忍这些恶人沾染他的家人,瞅准了机会抽鞭驾车向恶人撞去,山贼没想周父这么硬气,躲开后恼怒追上。 山道坎坷路况不明,前路未卜后有追兵,周父没有选择,眼看山匪就要追上来了,一狠心加大力道抽鞭,马儿发狂奔跑,没想到前头是山崖,就这样一家人坠崖了。 周舟被甩出车厢,掉到了山下的河里,被河水冲着不知道去了哪里,醒来时只有他一人,他身上磕磕巴巴的淤青但也不妨碍走,他徒步走进了城里想求助,却被叫花子踢打抢走了身上仅剩的银两。 哪怕是是乞丐抢走了银钱,他也不敢单独走开,只好不远不近跟着他们。后来就是被牙婆子骗走了。 郑家三口听完后都沉默良久。 郑则心情已经没了刚才的松快,只不断庆幸哥儿三番两次都护住了性命,还好好地来到了他家。 郑老爹一辈子都在平良镇和响水村,去过最远地方就是县城,听到这小哥儿这么坎坷地经历也是震惊,从南到北地路途郑老爹没法想象,唉,是个苦命地孩子。 郑大娘听得不停拍胸口,被其中地惊险吓到了,难怪周舟到了郑家还是担忧,原是之前遇到太多凶险,小心为上,郑大娘心里不由感到愧疚。 周舟自己说完也想起了伤心事,没有留意这个家人的异状,还是郑大娘起身说:“以后这里就是你家,我们也会对你好,你放宽心。” 说完把爷俩都赶了出去。 郑大娘没有马上离开,回身又对周舟说:“你不要害怕,大娘以后把你当亲儿子对待。”说完摸摸他的头就出去了。 周舟自己在屋里哭了会,就累得睡过去了。 郑大娘出来了看见郑则还站在门口,她带了点情绪往人手臂上拍了一巴掌:“以后你对粥粥好点,别欺负了人家!” 郑则却神色严肃地说:“娘,你不能认周舟做儿子。” 郑大娘一愣,反应过来后骂他:“还用得着你说?!” 郑则在屋外站了一会又转回哥儿屋子里,见人好好躺着,眼睫毛湿润润的,郑则心里怜爱,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捏了捏人的脸出去了。 简单晚饭后,三人洗漱就回房间了。 睡前郑老爹夫妻俩说夜话。 “大坤,你说锦州是哪里?有多远?” 郑老爹说:“我哪里晓得,周舟不是说了吗,马车要走三个月。” “那还真是远呢...你说这年头还有山贼山匪啊,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 “难说啊,也不是每个地方都太平,先前不是传说边城要打仗吗,咱是离得远。” 郑大娘感慨:“粥粥真是可怜啊…...” “是啊,得亏他命大。” 俩人沉默一会儿。 郑大娘今日见周舟似乎对着郑则话很少,心有担忧,又忍不住问老伴:“你说那孩子是不是没看上郑则啊,他对着郑则讲话,不似对着我一样软乎,这凑到一块能过好吗。” “我倒是瞧着挺好,再说了,你还指望哥儿能主动对汉子说什么,这不害羞呢么。” 郑大娘想想也是这个理,“我看还是要找个时间把俩人的事摊开了讲,郑则喜欢粥粥,我瞧出来了。” “行,等那孩子身体再好点吧。” 夫妻俩讲了会儿夜话,就睡下了。 另一头,郑则曲起手臂枕在脑袋下,仰躺着朝没有打开的窗户看去,独自沉思。 哥儿原来比他想象中的可怜。 家没有了,父母也不在了,还被人伢子拐走,想到周舟梦话嚷着不要打他,郑则脸色沉了下来,那几个拐人的肯定记住了周舟的脸,往后带他去镇上还得看牢点才行。 第一次见面,哥儿跪在板车上的场景他还记得,脊背薄薄的,还没和哥儿对视时,他只觉得这人瘦弱得好像马上要倒下。 现在回想更觉得心酸,这是吃了多少苦头才瘦成这样。 怪不得当时转头望向他时,眼神那么委屈无助,郑则心头酸涩。 幸好爹多问了一句。 幸好自己当时让人留了下来。 郑则翻来覆去睡不着,闭上眼睛都是哥儿睡梦里伤心哭嚷的声音。 他忍不住起身点了灯,大掌小心护住灯芯走到哥儿房门前。 门没关,一推就开了。 郑大娘为了方便进出照顾,就没叮嘱他关门,周舟也没想起来。 高大的汉子像只轻缓敏捷的黑豹,步伐轻盈又悄无声息,慢慢走到周舟床前,暗黄色的烛光映亮了哥儿干净柔软的眉眼,郑则看人的眼神比白日里放肆,目光反复在他脸上流转。 诉说心事之后,周舟紧绷的情绪放松下来,也可能是觉得自己身处的环境安全,睡得毫无防备,脸蛋都睡出了红晕,丰润的嘴唇在两日的精心养护下恢复了一点血色,看起来柔软又天真。 睡着的哥儿乖巧地好似没有受过伤害。 郑则见人好好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整晚焦躁心忽然就落回肚子里。 神情终于没有那么凝重,他伸手给哥儿拉好被子,怕把人吵醒,便克制着没去碰对方的脸。 烛光又缓缓移出房间,四周又安静下来,床上的人一无所觉。 郑大娘见人应下了,就出去喊了爷俩进来。 先进来的是郑老爹。 这话让人听着就是会长久留下来的意思,郑大娘听着高兴。 俩人一边说话,一边分食了青团。 郑则和郑老爹傍晚从田里回来,刚跨进院里,郑大娘难掩喜色地迎上去,“醒了醒了,那孩子醒了!” 粥粥看样子很喜欢糯食,红豆红糖馅的都爱吃。 “郑则和他爹回来了,一会儿咱们聊一聊,正式认认人。” 周舟不知道别家什么样的,但知道如果不是到了郑家,他可能一醒来就被催去干活了,只有大娘才对他这么好,他愿意听郑大娘的话。 郑则脸上泛起笑意,想起那人给自己举糕点的样子,心里也有点期待,放下东西就想进屋见人。 郑大娘赶忙拉住他,“你急个啥,回头又吓到他!” 第7章 鸡汤补身 郑老爹把刚背起的背篓又放下,和郑大娘对视了一眼,笑骂道:“这臭小子......” 周舟没想到郑则会来看他,下意识坐正了身子,眼睛却垂着不好意思看人。 “郑则,去抓只老母鸡,身上羽毛有点花那只。” 周舟也早就醒了,早上郑大娘来看过他,让他好好躺着不着急下床。 郑大娘打算杀一只老母鸡,她记得上次沈郎中说的话,哥儿的身体是要养的,家里养的鸡不少,给粥粥补补,大家都能喝。 郑家父子还是要下地的,东西装好准备要走,郑则却说等一下,便快步往哥儿屋里去。 郑大娘拿了一个海口碗放在地上装鸡血,叮嘱儿子对准碗口再抹脖子,又进厨房端了热水出来放着,一会儿烫鸡拔毛用。 鸡被抹脖子的时候翅膀挣动的劲很大,郑则劲儿更大,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成串的鸡血流进碗里,母鸡的动静越来越弱,血流的差不多了就远远往地上一扔,任母鸡做最后的挣扎跳动。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郑则轻轻问道。 杀好的鸡装在盘子里摆上香案,郑老爹点燃了香,恭敬拜了三拜,再插上。 祖宗们先吃。 “大家都起来了,我,我帮不上忙,不好意思睡太久。” 郑则没想到他这么实诚,闻言无声笑了起来。 周舟见没人说话,便大着胆子悄悄抬头看他。汉子笑起来时,脸上有棱有角的五官都柔和了,看向他的眼神也十分包容,让人心安,周舟放松许多,也跟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鼓起两个小蚕豆,很招人疼。 郑则把母鸡处理干净,鸡毛拔掉后不仅没显瘦,还肥硕得很,郑大娘感叹:“这得有几斤啊!”然后接过来拎了拎感受,喜滋滋地说:“估计有四斤了!” “头还晕不晕,身上痛不痛?” “不晕了,不痛,我都好了!”周舟实在是想着帮大娘干活,不想一直在床上躺着。 “今天再多休息一日,明天请沈郎中来看看,就怕是忙着准备清明节事宜,郎中也不得闲。” 周舟听话地点点头。 郑大娘这会儿清闲下来了,就把家里剩下布拿出来,她最近没空去镇上,两个汉子也不懂得挑布,她就想着先用家里有的给粥粥缝制一套,也不能总穿旧衣裳。 正好可以俩人说说话,平日里家里只有她一人,做忙里忙外都没人陪着聊两句,粥粥来后,郑大娘就觉出家里有人的好了。 衣裳量好尺寸,周舟帮着压布拉线,等衣服初见版型,粥粥已然神色疲乏,郑大娘便让人先睡上一觉。 等周舟再次醒来,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他听到大娘在院子里咕咕咕赶鸡进舍的声音,还听到了远处传来小孩子玩闹尖叫的声音。 没一会儿听见村里人喊孩子回家,小孩子开始哭闹着不肯走,那大人便说:“不走啊?郑屠户就快回家了,你还在他家附近玩,他若是把你抓回家,到时别喊我啊!” 那小孩一听哇哇叫起来,忙说回家要回家。 周舟在屋内听着觉得好笑,想起郑伯伯那张脸,突然明白小孩子为啥哭了,接着就笑出声来,冲淡了一点低落情绪。 又想到郑则。郑则和他爹长得很像,也是高高大大的,面庞很坚毅,脸的颌骨很明显,浓眉,看起来很严肃,有些凶,但是却不吓人,可能是眼睛像郑大娘的缘故。 周舟在家乡比较少见到像郑则这样长相的汉子,那里的人骨骼比较细,面庞线条柔和。 厨房里的郑大娘也开始准备晚饭,她把摆在堂屋案头上的鸡取下,鸡头和两只爪都砍掉,用清水清洗了一遍整只鸡,放进准备好的陶罐里。 又去了后院拔了葱和姜苗,清洗好的葱卷来回打结,姜块切片,又加入了红枣、枸杞这些补气血的药材,加入清水盖好盖子,等第一次水烧开后撤了柴火,转为小火慢炖就没再管了,只需注意炭火不灭就行。 郑大娘抽空去看了周舟,见他醒来了乖巧地躺在床上,“饿了吗,有没有哪里难受?” 周舟摇摇头:“大娘,郑伯伯回来没有?” 郑大娘知道他想帮忙,伸手给他拉了拉被子,笑着说:“还没呢,春播都会晚一点回来。” “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休息,快点好起来,身体好了才能帮大娘的忙。” 周舟听了点点头,也知道大家忙,自己便只好更听郑大娘的话。 “粥粥能吃辣吗?”她打算做辣白菜,哥儿吃不了的话她就不放辣子了。 “能吃,大娘我在家也吃辣的。”周舟倒是没说有谎,他家乡饮食口味是比较清淡,但是周舟很能吃辣。 “哎呀,那正好,咱们一家人都能吃辣。”郑大娘挺高兴的,一家人生活到一处,第一件要紧事就是能不能吃到一起,哥儿喜欢吃糯食甜食,这点和她相同,点心口味倒是无关大碍,平时的饭食能吃辣口这点也好。 郑大娘把米饭蒸上,陶罐里的鸡汤香味已经很浓郁了。 进到储存腊肉的小房间切了一块腊肉下来,过了热水洗刷干净,捞出切成两指宽的块状,放在碗里备用,胡萝卜豆角也切成丁,三根茄子刨开撒点盐泡水,就等爷俩回来了。 见到郑则把农具搬进院子后,郑大娘就马上炒菜了,腊肉和萝卜豆角丁一起炒,三根大茄子做成红烧的,好下饭,再来一盘素炒大白菜,齐活。 陶罐里的整只鸡炖得绵软,小灶里的火早就撤掉了,就留了些炭温着,这会也差不多熄灭了,陶罐里的温度刚好。 “真香!”郑老爹洗了手直奔厨房,他婆娘这手艺是真的没得挑,十里八乡没几个能做出这么喷香的饭菜。 “香味都飘出村口了!” 郑大娘被他夸张的语气逗乐得不行,伸手推了他一下,嘴里嫌弃道:“一身灰,别靠近我。” 郑大娘心里清楚,她做饭好吃,主要是因为舍得用料,家里卖猪肉的,家里时不时就有肉,猪油也少不了,喷香的猪油炒个素菜也好吃。 饭菜都摆上桌后,郑大娘又拿出中午给哥儿装饭的篮子,先是仔细撇去油末,装了一碗清亮喷香的鸡汤,又拿小碗每个菜都装了点,然后把篮子往郑则那头一推:“你给粥粥送去。” 郑则二话不说提起就走。 见他离开后,郑大娘给郑老爹自己也晾了一碗鸡汤,盛了饭,郑老爹刚要拿起筷子夹菜就被叫住:“先别吃,咱俩也去看看。” 看啥?他肚子都饿了。郑老爹皱眉。 郑大娘可不管,拉着人就走,可人走到了哥儿房门口却不进去了,郑老爹满脸疑惑,又搞什么。 屋里的舟舟听见脚步声,以为是大娘,就叫了一声,等人走到床边才知道是郑则。 “是你啊,大娘呢?” “娘在厨房。” 郑则也不多话,把菜都移出来放在一旁,把哥儿扶起来坐起来后,端了鸡汤作势要喂:“先喝汤。” 舟舟把脸别开,想自己拿碗,郑则不给,还吓唬人:“我来喂,你拿不稳给撒了,弄脏被子还要麻烦娘去洗。” 他有力气啊......周舟无意识地撅撅嘴,他还没拿呢就说会撒。但是想到若是撒了,会让大娘辛苦洗一趟,他就不抵抗了。 “大娘喝了吗?”这鸡汤如果只他一个人有,这样他就不想喝了。 “娘有。” “郑伯伯喝了吗?” “爹也有。” “你喝了吗?” “我一会儿再喝。”说完不给周舟开口的机会,直接把勺子递到到他嘴边。 周舟没再说话了,张嘴一勺一勺专心喝汤。 郑则见状很满意,先前见到娘给哥儿喂药他就想喂,可是娘嫌他大手大脚怕喂不好,就没给他机会。 这回算是如意了。 哥儿乖乖的,小口喝汤的样子像只胖头鱼,嘴巴一张一张。 喝完汤后周舟试图争取自己吃饭:“饭不会撒,我可以自己吃吗?”说完还神色认真地偏头看郑则。 哥儿真以为郑则不让他自己喝汤,是怕撒了。 这么好骗..... 郑则垂下眼睛避开哥儿视线,“不行,你身子没养好,怕你拿不住。” 周舟死心了,张嘴就乖乖等着投喂。 郑则进屋后没有关门,虽说都是家里人,但汉子和哥儿独处,还是要注意点,所以屋里的对话屋外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郑大娘死死掐住郑老爹的手臂才勉强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哎呦,这老郑家出了名的方块石头终于会自己滚了,当娘的心里好欣慰啊! 郑老爹表情却是很怪异,一边因为手臂疼得皱眉头,一边嘴角却是大大咧开,那模样也是很辛苦在忍住不出声。 两人回到厨房后各自坐下,拿起筷子时对视了一眼,没忍住都哈哈哈哈大笑了起来,家里往后怕是要热闹咯! 周舟听到屋外传来得笑声,也跟笑了一下,咽下嘴里的饭后说:“大娘和郑伯伯感情真好。” 和我爹娘一样。 他现在已经接受了爹娘离开的事实,再提起来也能克制住伤心了。 我们以后也会这样。郑则看了哥儿一眼心里补充道。 他夹了茄子放到饭里拌匀,又用勺子喂给哥儿,周舟喜欢吃茄子,于是嘴巴张得大大地接住勺子。 轮到肉块炒豆角丁的时候,里面有些碎蒜块,周舟皱着眉头转过脸,还用手抵着郑则的手腕推离:“我不想吃蒜头。” 郑则没想到这人小小只的,吃饭竟然还挑食。 “你要多吃点。”说着脸上表情也是十分不赞同的样子。 周舟忘记了这里不是自己家,习惯性地说了自己地喜好,听到郑则严肃的口气,一下子不知道要作何反应。 有饭吃就好了,干嘛还挑来挑去呢,周舟也有点难过,他最近太敏感了,老是想家,想家就会掉眼泪,他不想掉眼泪的。 刚要倾身去接勺子,郑则却移走了:“生病就算了。”然后避开蒜块,给他挑肉块和豆角。 周舟见他这么麻烦也不好意思起来,却没有再说什么,认认真真吃饭。 吃到最后还剩一点米饭和菜,郑则见他实在吃不下了便两口吃掉,速度之快以至于周舟都没反应过来。 “你,你怎么吃我剩的饭啊!”周舟瞪大眼睛看着他,急得耳朵都烧红了。 郑则心情很好,还伸手捏了一下人家的耳朵,“不吃浪费,不想我吃剩饭,你下次多吃点,要吃完。” 说完收拾碗就走了,剩下周舟一个人呆愣地坐着。 这个汉子,真的是......周舟脸红红地捂脸,心跳得有些太快了。 等全部忙完,又进屋整理了沾灰的衣裳,才去屋里看哥儿。 “大娘,我什么时候才能下床走?”吃完早饭后周舟迫不及待地问。 郑则情不自禁往他那边走近一点,“你和娘好好在家,一会儿早饭你多吃一点,我和爹下地,晚上就回来了。” 周舟不知道该说什么,愣愣地看着人点头。 周舟很想下床帮忙干活了,郑大娘不让。实在是哥儿太瘦,衣裳穿在身上空荡荡的,面色也苍白得很。 郑则见他实在乖巧,没忍住,用力揉了一下哥儿的头就出去了。 郑则离开后,周舟也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后知后觉地慢慢往下移,滑进被子里躲了起来。 郑大娘一大早切了猪草,还有不粉糯吃着口感不好的南瓜,加了麦麸皮和家里剩下的泔水,在院子外的大锅里煮猪食;又赶紧拌了鸡食,趁着鸡都跑出来吃的时候快手快脚进了鸡舍捡鸡蛋,家里每日都要吃鸡蛋,现在又多了粥粥,便把能捡都捡了。 他在屋子里听见郑则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鸡舍里响起鸡叫和翅膀扑腾的声音,他想象了一下郑则抓鸡的样子,心里很是好奇,那么大的个子,抓鸡身手不灵巧吧。 周舟猜错了,郑则干活很利索,进了鸡舍,仗着手长脚快,没费多大力气就抓到了母鸡。 第8章 熟悉家里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着急起来一个样,沈郎中心下微叹,他可还记得郑老爹拉着自己猛跑的经历呢! “他身体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底子虚,上次开的药方可以继续抓药吃,药性温和,坚持调理。” “辛苦沈郎中跑一趟了,来来,我们粥粥醒了,还得麻烦您再看看。”郑大娘把人带到屋里,周舟闻声抬头,一位面有长须,身形清瘦的老人向他走来。 “沈郎中好。” 沈郎中来的时候,舟舟正在玩郑老爹给他编的草蜢子,这玩意儿小时候拿来哄过郑则,没想到这手艺如今还能派上用场,周舟没玩过,很是喜欢,一个劲儿地说谢谢郑伯伯,把玩的时候很珍惜。 郑大娘急性子,见沈郎中收了看诊工具都没说话,忙问:“怎么样呀,他身体还好吗?” 周舟摇摇头:“没有不舒服。” 郑则:“他昨天起身时头晕,说眼前发黑。” “那他昨天头晕眼黑呢?” 周舟抿抿嘴,不敢出声,他本来觉得没事的,但听大娘一说心里也开始有点担心。 沈郎中拿出脉枕,示意小哥儿把手放上面,安静诊脉,过了会又让他伸出舌头观察舌苔,周舟都照着做了。 “还是身子弱,有些血虚,动作大起大落就会头晕,多补补就好了,多吃点猪肝。” 郑大娘一听便放心了,猪肝,别人家可能不常有,他们老郑家是时常能吃到的。 “那我可以下床走走了吗?”周舟忙问,他不想待在屋子里了,想出去走走,还想帮郑大娘干活。 郑大娘:“对对,脸色好白,把我吓一跳,大夫你赶紧看看。” 郑大娘早在郑则拿鞋回来那会儿,和郑老爹悄声出去了。 郑则做事不磨叽,直接伸手抓住哥儿的脚,帮他穿上鞋子,还剩一只的时候舟舟才反应过来,连忙挣扎收回脚,让汉子帮穿鞋子,这也太亲密了,而且他不能收啊! 郑则抓着不放,眼睛黑沉沉地看着哥儿说;“你不穿我买的鞋,你还想穿谁买的?” 周舟被他语气吓住,趁着哥儿怔愣的空当,郑则帮他把另一只也穿上,还抚了抚鞋面。 他的夫郎,就合该穿他买的鞋。 “病好了,穿新鞋,去去病气,健健康康。” 周舟后知后觉得有点恼羞。 又立马安慰自己,本来就是要给他做夫郎的,鞋子收就收了。默念几次,心里好受多了。 周舟忍住羞意瞪了他一眼,脚趾头也不安分地在鞋子里扣动,尺寸是刚刚好的,也没有挤脚...周舟心里又羞又暖。 抬头瞧见哥儿脸颊和耳朵烧得红红的,还敢瞪人,郑则心情还挺美。 “还要不要出去?”见哥儿埋着头不理人,郑则又说:“娘正准备喂猪呢,你想不想看大肥猪?” 大肥猪的诱惑很大,哥儿便点点头。 郑则含笑领着人出屋子。 郑大娘在院子里煮猪食,带有麦麸皮的味道就是从锅里散发出来的。 舟舟因为刚才的事还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乖乖喊道:“大娘。” 郑家院子很大,前院堆放了草料,还有烧火的木柴,厨房连在一侧紧贴正屋的门廊,下雨天直接从屋檐走去厨房也不会被淋湿到。房子和围墙都是用青砖建成,地板铺的也是石砖,十分干净整洁。 “周舟要不要四处转转?不要出院子就行。” 周舟摇摇头,大着胆子凑过去抱住大娘胳膊,“我想帮大娘的忙。” 郑大娘没有拒绝,瞧哥儿的可怜样,如果不让他做点事估计今晚饭都吃不好,便指使舟舟去屋檐下拿装猪食的桶,周舟一听有活干,马上颠颠跑去拿。 “你慢点!几步路用不着跑。” 周舟还想要抬猪食,郑大娘阻止了,他只好做些不用力气的活,帮大娘递瓢,帮忙开门,虽然是小事,但是他很积极。 郑则看了一会儿哥儿,见他适应不错,扛了农具下地去了。 郑家虽然做杀猪生意,但是自己没养太多猪,平日里父子俩外出,家里就郑大娘,养三头已经是非常辛苦了。 周舟看着拱到食槽前吭哧吭哧吃猪食的猪,喃喃道:“好能吃啊。” “粥粥,来洗洗手,大娘带你熟悉熟悉家里的物品都放在哪里。” 郑家人都有一个特性,就是护短,平日里什么热闹都不爱凑,郑大娘连串门都甚少去,只与武、林两家亲近,其他时间围着家里转。但只要把人划到自家地盘后,就会接纳和护着对方。 周舟自从来到郑家,就没受到一点委屈,郑大娘也没想过给这个准儿夫郎下马威,她知道一家人和和气气才能过的越来越好,哥儿很好,郑家犯不着做那些伤感情的事。 周舟以后少不了要学着忙活家事,现在先熟悉熟悉,能帮把手也好。 哥儿听话地去洗了手,又乖乖来到她跟前,郑大娘满意地带他去厨房。 郑家厨房收拾得很干净,屋里亮堂,桌子、橱柜都很齐全,砌的是三口的灶台,两口大的一口小,看得出来中间那口比较常用,灶口熏得更黑一些,灶台中间烟囱的位置特意多砌了了个台面,上面放香炉和灶王爷的画像,平日做完饭,食物也可以放在其上保温,旁边挨着墙的位置放了柴火,收拾的很干净。 “来,大米面粉都在这,做饭就从里头拿。” 郑大娘打开橱柜给粥粥看,粥粥发现里头还有豆子,一个一个口袋放的很整齐,“糖和蜂蜜这些比较精贵,量也不多,怕遭了老鼠,给吊起来了。”郑大娘给个人指了指房顶。 果然看到从房梁上吊下来几根绑着铁钩的粗绳子,上面都挂了东西。 郑大娘领着粥粥来到一个小隔间,刚刚他还纳闷另一扇门通向哪里,原是还有隔间,开门往里一站,这里头竟然吊着一排排的腊肉猪头肉,郑大娘见周舟惊讶,笑着说:“咱们家最不缺的就是肉,郑则和他爹都好荤腥,过年多做了些,粥粥爱不爱吃腊肉?” 周舟点点头,“爱的,腊肉焖饭好吃呢。” 这个小隔间除了存放腊肉,还让堆放了了些干货,红枣香菇干、木耳干、梅菜干、笋干,还有一些周舟不认识的食材,整齐地收好口袋放在架子上,地上还放了好几袋花生。 郑大娘打开一个口袋,让粥粥掀起衣摆,一连抓了好几把花生放进去,笑着说,“吃吧。” 周舟不好意思就这样掰花生吃,只好小心地拢起衣摆抱着。 郑大娘又带着周舟去了厨房对面另一侧的屋子,“这里是咱家放杂物的,平时农具也放里头,你进来小心些。” 杂物间比较拥挤,木桶、竹篮箩筐簸箕,锄头、镰刀等等,还有郑则杀猪的刀也摆在里头,周舟仔细辨认里头放的东西,以后要帮大娘拿方便一些。 “这里也有个里间,”郑大娘打开门给他看,“咱们家也种有地,大米小麦够自家吃,爷俩干得都是力气活,不吃饱不行。”隔间的地面架高了一层木板,上面放的都是粮食,怕受潮了,因着怕走老鼠,里间没开窗,人待里头有点闷。 周舟看着郑大娘在里头挪米袋,想起来他在郑家的这段时间,吃食都是好的,从前家里餐餐是大米,郑家大米白面饼干馒头都吃,虽说没有锦州家里吃得这么精细,但隔三差五都有肉。 郑家对他是真的很好。 郑大娘见周舟没声音,回头一看见哥儿表情愣愣地拢着衣摆,里头鼓鼓装着花生,这么捧着倒是像个发福的小夫郎。 郑大娘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粥粥,想啥呢这么呆。” “想吃花生。”周舟回神下意识的说。 这下郑大娘是真的笑出声了,哎哟这孩子。 她去外间拿了个筲箕,让哥儿把怀里的花生的倒里头,让他想吃就自己掰。周舟红着脸点点头。 前院就看完了,格局便是大门对着正屋,厨房和杂货间在两侧,院里宽敞舒服。 郑大娘又带着他去了后院,后院没有围墙,只围上了篱笆,稍远的位置便是猪舍,和牛棚,另一侧整齐划了三垄菜地,种的是平日里比较常见的蔬菜,郑大娘让周舟去搬了两个小矮凳,俩人坐在后院走廊下剥花生。 “咱们后院没种什么菜,有韭菜大葱生姜,家里好吃辣,种了辣椒,现在还没挂果。都是调味的食材,做饭要用了来后院直接拿就行。” 周舟闻言看向菜地,一棵棵挺立的小树苗一样的就是辣椒了,他认得。 “那家里吃菜要买吗?”周舟见菜地笼统没多少能吃的菜,又道:“我家以前吃菜,都要去集市买,娘说要早早去,才能买到新鲜的,晚了就挑剩了,不划算。” “是这样没错,买啥都得赶早,咱们村里有卖豆腐的,每日早早就去大树下出摊,大娘去买也得赶早,晚了就只剩碎豆腐块了。” 郑大娘慈爱地看他,“家里不种菜吗?” “没种呢,城里没有地。” “那是啥都得买,咱家在河边也有菜地,收成不错,倒是省了买菜钱。当初你郑伯伯的爹来响水村,是外地人,当时连住的房屋都没有,更别说地了。” 周舟喜欢听大娘说家里的事,闻言便停下剥花生的动作,抬头看向郑大娘。 见哥儿愿意听,她便继续说,“咱们家做屠户啊,实打实算到了郑则接手,也才算第三代。还是半路出家的。” “郑家祖上也是种地的,早年老家闹饥荒,听郑则爷爷说村里人都四处找活路去了,舍不得田地屋子就得饿死。” “他爷没跟着亲戚走,带着全家人来了响水村,没田没地身上也没几个钱,好在老爷子是个有胆能干的,在响水村被当时的村长好心接济几日,缓过神后他掏了家底先是在村子里租了房屋,安置好妻儿后隔天就带了柴刀上山,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以打猎采集为生。” “爷爷能打到猎物吗?” 郑大娘往周舟手心塞了一把剥好的花生粒,示意他吃,“能,不然也不会有郑则他爹了,早先可能会辛苦些,都是苦过来的,不容易啊。” “老爷子打猎手艺磨练出来后,也晓得怎么处理猎物,就一边卖货一边在各个村子跑,给人杀猪赚点钱,到了郑老爹这一代才攒下点家业,在村里入了户买了地,又去了镇上租了摊子卖猪肉,这杀猪行当才做起来。” 嘴里的花生嚼起来甘甜甘甜的,很香,周舟听完很是钦佩,“郑爷爷真厉害!” “是呢,老了也是顶好的精神气,杀不动猪了也不闲着,护短得很,对家人很好,郑则小时候最爱跟他爷告状。” 可惜老人最后是病着去的。 郑大娘感叹,她是个命好的,当年郑永坤来家里求亲,幸好她点头了,这么多年过去,也证明了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俩人边聊边剥,中途郑大娘又让周舟自己去了厨房里间再拿点,说晚上炒花生吃,正好给爷俩下酒。 另一头,郑则到了地头,就拿起锄头下田,郑老爹则是绕着田走,双手抱胸走走停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隔壁也在除草翻的孙向财见他来回转了几圈还不见停,忍不住说:“郑屠户,你不下田干啥呢,在这转悠来转悠去。” 郑老爹想得入神,这会才注意到旁边有人,笑着朝郑则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没见我儿子正干着呢,老子不能歇会儿?” “你可真行,都还没下地呢就歇上。” 说完锄头往地上一杵两手叠放在上面就开始聊天,“你听说没?村长说县太爷那边放出消息,今年春播要大家种点土豆,这玩意听都没听过,你说能种吗?” 郑屠户经常去镇上,消息应该比他们窝村里的灵通点,便想打听打听。 这事郑老爹听说过,县太爷在县衙门口贴了告示,衙役宣读时他还去听了。 说土豆这东西产量高,易种易活,适合旱地,衙役还说会把详细得种植方法告知到各村村长,再让村长通知村民,后续的种苗也会发放下来,官府出一半,老百姓出一半。 他觉得可行,但郑老爹也不敢托大,想了想说道:“我家田地少,水田还是要继续种稻谷,土豆倒是可以种到旱地里,到底是吃的,虽说是新鲜物,但产量高也能拿来当作口粮,和米面换着吃倒也不错。产量不好试种一点不碍事。” “再说了,咱还能违抗县太爷命令不成。” 最后一句倒是真的,老百姓心里再怎么打鼓也不敢和官家作对。 “怕啥,当年玉米不也这样种,后来大伙吃挺好。”郑老爹说道。 玉米也是县衙下令种植的,当年很多人担心,现在玉米已经是每家每户都会种的作物了。 孙向财家里人口多,虽不至于挨饿,但一年到头家里的米面也是省着吃,秋收的稻谷最后还是要卖出去的,如果这土豆产量高能吃还能卖钱,种上一两亩能让家里多点进项也挺好。 这么想着他脸上放松不少,于是便有闲心闲聊,“一亩旱地能试出来啥,你家不打算多买点田?将来郑则成家孩子多了难不成都去杀猪?” 郑老爹刚刚就在想这个问题,现在家里也只有两亩水田,两亩旱地,还有一块菜地,郑家的地都在这里了。 说实话有点少。 他年纪大了心里也觉得买田心里更安心,多少也理解了当时他爹的遗愿。不过他也就是琢磨琢磨,倒也没真下决心,回去还得和家人商量。 于是便含糊说了自家人少,忙不过来。 孙向财嘿嘿一笑,“前些日子我瞧见媒婆往你家去了,郑则这回能成了吧!这成亲生子了,过几年孙子长大了就能帮着料理了,怕啥。” 这屠户家的郑则说亲难,这事村里都知道,郑屠户有本事,村里人羡慕不来,就只好在郑则亲事上说笑,大伙没少当面讨论,往常郑屠户都是一脸郁闷地怼回去,没想郑屠户今天一反常态,笑眯眯地留了句:“可说不准。” 难道真的成了?孙向财疑惑。今晚回家问问婆娘。 这事当天晚上睡觉前郑老爹就跟自己婆娘说了,郑大娘是知道这件事的。 看着放到脚踏上的新鞋,周舟有点不知所措,挪到床沿的脚迟迟没有放下去,“我的旧鞋还能穿的......”吃药已经花钱了,自从来到郑家他一直在花钱,周舟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去看郑大娘。 “可以,适当走动,切勿劳累。” 沈郎中看见周舟满眼期待的样子,不由想起自家的小孙孙,那小机灵鬼跟他讨糖也是这样的神情。 挨不过周舟的央求,郑大娘让郑则去请了沈大夫来。 可以走动了,周舟惊喜地转头看郑大娘,见她点头,连忙谢过沈郎中。 付了诊金,送走沈郎中,郑家气氛轻松愉悦,周舟忍不住央求着郑大娘带他出去看看,郑大娘哪能不答应呢。 一直站在旁边没出声的郑则却说先等等,自己走出屋外拿了双鞋子回来,他先前看见郑大娘给哥儿改衣服,于是就跟爹讨要了银子给哥儿买了双鞋,比着周舟的旧鞋尺寸买的。 沈郎中瞧见小哥儿面色红润脸上带笑,见人也不怯,身上的衣物干净清爽,手里还捏着一只芦苇杆编的草蜢子玩,便知郑家把人照顾得很好。 他点点头,放下药箱后问:“可有哪里不适?” 第9章 外出收猪 郑老爹:“那你怎么不来。” “那不是你来得比较快嘛,哈哈哈。” 郑家父子到了雷铁家,村民们也来看热闹。 “雷铁家指定能卖不少钱呢。” 上次郑则打算卖了笋就绕去上河村把猪收了,后来带周舟回家又忙活几日,竟一直没去成。 雷铁又转头对郑老爹说:“你俩可算来了,我都想上你家亲自说去。” 村民讲个不停,就被出来的雷大头打断了:“都堆在我家干嘛了?你们的地都翻了,秧苗都插了?有这闲心还不如去干活。” 说完分开人群,让郑屠户父子进家来。 郑则把牛车上称重的工具拿下来,有一副结实的绳子,一根粗实适中的木杆,一把大秤。 雷铁一脸不在意地摆摆手:“爱养不养的,你只看到我卖猪得钱,看不到我全家人起早贪黑打猪草伺候这几头猪,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儿!” 大伙儿一听也没反驳,雷家人整日忙活他们是看在眼里的。 这称猪的活一个人可干不来,一两百斤重的猪,需要三个以上的成年人分工合力才能成。 早年郑家父子去别处收猪,都是儿子负责看称,郑老爹和卖猪的人家一起用结实的木杆抬起猪。这是个吃力气的活,郑则成年后就没再让他爹扛了。 雷大头家的猪确实是肥,一伙人在猪栏外围观,三头身形大小不同的猪躺在地上,最大那头猪听见说话声,动了动猪头,见没什么事又躺回去,耳朵一扇一扇的。 大伙都“吁”地不满,“咋啦,就你雷大头家能养猪啊!“ 幸得有个脑子好的儿子。 郑则脑子灵活,光是卖猪肉都有很多想法。 比如在镇上摆摊,平日里买猪肉的都是镇上的居民,这些人相对有钱嘴又挑,舍得买瘦肉、排骨、猪腿等部位的肉,所以选杀的猪要挑瘦的,不容易剩下; 遇上过年过节,农户人家再节省,这时候也是舍得花钱割肉吃,村民喜欢买肥肉,这些人家平日少见荤腥,肥肉可以煎猪油,价格也便宜一些,买了划算,这时候杀的猪肥点反而更好卖。 若是过节前告诉村里人他们家会杀猪,光在村里就能卖不少。 选猪郑老爹很有一套经验,想选肥肉多点,就看四肢细瘦,猪背上的肉按着软乎的猪;瘦肉多一点的猪则相反,四肢粗壮,屁股肥大,外形看着匀称,猪背上的肉按起来结实手感偏硬。照着这个选起来准没错。 此外还要再看看猪身上的皮肤是否干净、是否有伤口,猪是否有精神,千万别选到病猪了,吃坏了人那可是大事。 郑老爹上前按住猪查看,过了会说道:“这是瘦肉猪啊。” 雷大头见郑屠户对着郑则说了这么一句,两人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忙说:“这猪还瘦啊,你不是想压价格故意说的吧?” 郑老爹摆摆手,“没说你的猪不好。” 他又把猪前后左右都看了一遍,见猪身上皮肤粉白无伤痕,猪也很有活力,心里就有了决断,“称吧,看看多少斤。” 这会儿也没有其他猪了,猪肉还是要卖的,就这头吧。 雷大头家的三个儿子来帮忙,大家合力把大肥猪绑起来,随后郑老爹又拿出那根结实的木杆子,把猪从中间绳子穿过去架起来,郑老爹就从另外一头拿起秤杆,开始称起猪的重量。 这猪实在是重,抬猪的人都憋着一口气等郑老爹报数。 “嚯,这猪不轻,足足有一百八十二斤重!” 郑老爹在看称的时候,围观的村也凑到旁边看,确实是一百八十二斤。 不得了啊,雷大头这一头猪得赚多少钱! 郑老爹和雷大头走到一旁去议价,“这只猪我收十一文一斤,你卖不卖?” 一般收猪的价格在八九文到十三文钱之间,行情也是浮动的,郑家给的价格也算是正常价。 雷大头之前打听过,找到几家屠户给的价钱参差不齐,十一文十二文的,有一家给了十三文一斤,问题是高价收的屠户只愿意给一半钱,剩下一半要等猪肉卖出后才愿意付清。 哪有这样的事。 何况他们家雷大说亲急用钱啊! 雷大头想了想说:“实话讲,我家着急用钱,要是你一次付完钱我就卖。” 郑老爹收猪很多年了,雷大头去过响水村,也算知根知底,比他拉猪去镇上卖方便。 没啥好犹豫的,郑老爹拍拍手上的灰,“马上就能给你钱。” 郑家收猪都是一次付完,也不是他们家豪气,是父子俩都不愿意做啰嗦麻烦的生意,猪检查没问题,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绝不浪费时间扯皮。 雷大头很高兴,俩人当场就算好了钱,二两零二文钱,郑老爹想起郑大娘说的雷大家说亲,就问:“你家雷大要说亲了?“ “是啊,相看好了,就差上门提亲!”他们家孩子多,家底也不厚,老大二十了,今年才好不容易说了亲。 郑老爹点点头也笑了,“是好事。” 他随即想到自己儿子也好事将近,心情不错,就另外拿数出来二十八个铜板凑成二两三十文钱一起给雷大头:“多出来的算是我给你儿子贺礼钱,先说恭喜了。” 雷大头一愣,瞧着郑老爹表情是真心实意给的,就不推拒了:“多谢啊,那我不客气了啊,剩下大一点那头猪你们八月再来,我还卖给你老郑家!” 有了二两多钱入账,雷家一家都很高兴,不枉他们家这大半年来辛辛苦苦照料它们。 父子俩回到家后,先把猪抬去猪圈,健硕的肥猪发出不满的嚎叫,郑大娘和周舟都从屋里出来看。 好大一只猪! 周舟眼睛直接瞪大了,这猪看着好有劲,一直在挣扎,他忍不住凑近看,感慨道:“好大的猪啊!” 郑则饶有趣味地观察哥儿表情丰富的脸。 郑大娘上前帮忙,“这猪有一百六七十斤吧!” “一百八十斤!”郑老爹牛气地说。 郑大娘翻了个白眼,不懂他在得瑟什么。 “娘,还是拿推车过来吧。”这猪太重,两个人抬还是有点吃力,郑则担心郑老爹的腰受伤。 “拿什么推车,这不是有现成的杆子,我俩扛上就走了!” 郑大娘听儿子的,但也给郑老爹留了面子,劝道:“儿子心疼你呢,跑了一早上不累啊。”说着和周舟两人把推车推了出来。 “哼”,郑老爹见婆娘这么说倒也没坚持了。 父子二人合力把猪抬上推车,郑大娘周舟在一旁扶住,四人把猪运到猪圈松绑了。 周舟探头往猪圈里看大肥猪,一双猫眼瞪得溜圆,肥猪到了新环境,在新家四处走了几步找到食槽,埋头拱了两下见没找到吃的就往地上一躺,不动了。 郑大娘之前说郑则会杀猪,他还没见过杀猪的场面呢,从前他和娘亲去肉摊买肉,就只见过杀好的猪,肚子被破开,四肢敞着,红艳艳的肉,白惨惨的皮,看着怪可怕的。 郑则杀猪会害怕吗? 周舟想着便转头去看在院子收拾工具的汉子。 可能是察觉到目光,郑则敏锐地回看,眼神接触后哥儿明显慌张了,估计没想到他回头,郑则眼神立马软下来。 周舟欲盖弥彰地转头看向猪圈,肥猪哼哼唧唧的,躺得挺自在,一点也不为明天担心。 他等了一会儿,没忍住又转头看,没想到鼻尖直接撞到了温热的胸膛。 头顶传来汉子压低的嗓音,像在说什么秘密:“看什么?” 周舟缓缓愣愣地抬头,看到汉子低垂着眼睛看他,他脸一热,结巴起来:“就,就看肥猪呗。” 低沉的嗓音又响起来,这次好像带了一点笑意:“好看吗?” 哥儿这次不回答了,抿着嘴唇向上斜了他一眼,看得郑则心痒痒,还想逗他几句:“这么喜欢看肥猪,明天可不要哭。” “我才不哭,”周舟下意识反驳,说完才问:“我为什么要哭?” 郑则这次直接笑出了声:“杀猪小孩都哭。” 又逗人,周舟不高兴了,曲起胳膊肘顶了汉子一下,结果郑则身体愣是丁点没摇晃,哥儿秀气的眉头皱起来:“我不是小孩,哪里有这么大的小孩?” 小孩都这么说,这话郑则忍着笑没说出口,哄他:“是,是,你不是小孩,都能嫁人了。” 说完俩人都愣了一下,哥儿直接肉眼可见地从耳朵红到了脖子,脸蛋红润润的。 周舟不吭声了。 郑则没想到这句话威力这么大,他平日里也就是听到村里胖婶打趣五岁的胖妞,听多了就记住了,就顺嘴说了出来。 郑则也难免感到羞窘,动作都变得无措起来。 俩人关系本来就微妙,夫郎的事情,也就二老之前说过,俩人是从来没有单独讲过的。 嫁人这种私密害羞的事被这么说出来,周舟觉得自己人都要羞晕了,浑身发热,他抬手想推开身边的汉子跑掉。 郑则理智回归,连忙握住哥儿的肩头让他面向肥猪,乱七八糟地哄道:“看肥猪看肥猪,这么肥的猪肉肯定很香。” 周舟本来就有点脑子发热,被这么一揽也忘了要干嘛了,俩人就这么站着看猪。 进屋喝水歇息的郑老爹瞧见院里的工具还没收,刚要喊人,被郑大娘眼疾手快地捂住嘴。郑老爹瞪大眼睛无声询问婆娘这是干嘛,郑大娘神神秘秘地把人拉到一边,示意郑老爹往猪圈看。 不晓得前面发生了什么,粥粥嘟着嘴巴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抬手把郑则放在肩膀上的手薅下来。 郑则的手顺从地让哥儿薅下,过了会儿自己又放上去。 粥粥不高兴地又拿开。 郑则再次放上去。 粥粥又拿开,力道大了点。 郑则再放上去,还轻轻在哥儿肩上拍了拍安抚,果然哥儿没再拿下来了。 哎呦! 郑大娘捂着嘴直乐,郑老爹在一旁咧着牙齿小声笑骂:“出息!猪圈味不大啊,不知道领人去外面走走!” 郑大娘想到着老伴年轻时领她去的地方,笑着的脸瞬间耷拉下来:“你也好不到哪去!还有脸说!”说完不解气地拍了一下老伴后背,进屋去了。 哪儿一样,比臭小子好多了!但郑老爹不敢说话,傻笑着也跟着进屋哄人去了。 傍晚郑则跟家里说一声就去了林家。 “秋叔!” 林秋在院子里摘豆角,闻声抬头瞧见郑则站在院子外,“郑则,进来呀。”说着起身拿了个板凳放旁边给他坐。 “来找石头和阿水了?他俩去田里还没回呢。” 郑则点点头,坐下后也顺手帮着摘豆角:“明早家里要杀猪,要他俩过去帮忙。” 林秋说会转告俩兄弟,又小声问他:“周舟醒来没?” 上次给嫂子送了糯米饭,就忙着春种,好几天过去也不知道那小哥儿醒了没有。 郑则听到他提起周舟,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说醒了,沈郎中来看了,后面注意养养就好了。 林秋心里一松,也为郑则高兴起来:“真好!” “留下和你阿贵叔吃晚饭吧,饭都闷上了。” “不了,娘也在家做饭了。”郑则放下手里的豆角又说:“等忙过这阵,我再来找石头阿水喝酒。林叔最近身体好点了吗?” “还那样,时好时坏,这会儿还在屋里睡着呢。” “那我改天再来看他。” 林秋点点头,闻言也不强留他吃饭。 回家路上碰到了其他村民,郑则打招呼闲聊了几句,郑家收了猪回来,村里人是知道的。 “则小子,你家明天杀不杀猪?” “杀的,各位叔伯婶子邻里相互传告一下,明日想买肉早点过来,我和爹在村里卖完要趁早去镇上出摊。” “行,我们给你传话。” 郑则谢过后就快步回家了。 郑老爹杀了一辈子猪,选猪准头错不了。 郑家是屠户,但不单单给人杀猪挣钱,还去镇上摆摊卖猪肉,那算是做生意了,做生意若不花点心思是赚不到什么钱的,郑老爹会选猪,却不太懂得经营。 “大的那头你们带走,次点的我再养养,小的过年我们自个儿吃。” 一头猪的肉就是一年的口粮,新年宰了吃上个把月的新鲜肉,剩下的全制成腌肉、腊肉慢慢吃。 春播一时半会儿忙不完,过两日就是清明了,过节猪肉生意好卖,郑家决定先做了这一趟生意再继续忙春播。 养猪的农户一般舍不得整头猪都留着自个吃,但雷大头家人口多,他一共生了5个孩子,前头是一个哥儿,已经嫁了人,还有三个儿子,一个小女儿,大儿子准备接亲,又要多一人。 一整头猪他们家消耗得起。 猪圈气味不好闻,站了一会儿大伙儿也适应了,郑则几个人围上去,合力把那大肥猪绑起来,买之前还是要查看一番的。 “那不得有一二两进账。” “真的假的,这么多,要不咱家也去抱一只养养?” 第10章 郑则杀猪 郑大娘重新擀皮,一边逗他,“好奇啊?一会儿杀猪血血溅得到处都是,你可别吓到了。” 周舟是有点怕,手上动作顿了一下,“那我就躲在大娘身后,我不看。” 今早家里要杀猪,周舟没亲眼见过杀猪咧,心里好奇得很。 郑家爷俩往猪圈里钻,一人拦一人堵,猪在圈里窜来窜去,凄厉嚎叫,一大早就吵吵闹闹,村里人一听这动静,就知道郑屠户家开始杀猪了。 周舟醒后赶紧起身,屋里还很黑,模模糊糊摸索着穿好衣服,简单束了头发就往厨房去。 “是在院子里杀。” “大娘,咱们一会儿要在院里杀猪吗?” 他接过郑大娘擀好的面皮,手上快速地包馅捏褶,今天包的是韭菜鸡蛋馅的,鸡蛋炒得很香。 郑大娘笑他胆子小,村里小娃娃都比他大胆。周舟也不反驳,笑眯眯地挨在大娘身边帮忙,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忙,速度快了许多。 哥儿刚接触家事,郑大娘做好了一件一件活计慢慢教的准备,没想到厨房里的事他竟然做得挺好。 就说这面食,揉面手劲是小了点儿,但包起包子来那叫一个顺溜利索,当时郑大娘就惊喜得叫爷父子俩来围观,弄得周舟都不好意思了。 林磊林淼也出门了,离开前林秋叮嘱兄弟俩,郑则家里如今多了个哥儿,一会儿见着人可别老盯着看,也不要乱搭话,只管杀猪干活就好。 两人认真记下。 他们知道前段时间小爹去郑则家里帮忙,就是去照顾这个哥儿,现今又提起,心里不免有些好奇。 周舟捏皮包馅的动作顺畅,两只手的指头开开合合,一个包子就完成了,郑大娘特意停下来看他包了几个。 林淼先回过神来,拉了拉他哥的衣袖,林磊会意立马错开视线,看向郑大娘:“大娘做啥吃呢这么香!” 郑大娘笑他:“大馒头大包子呗,回回吃你也不见腻烦,”又把手抚在周舟后背上介绍:“这是周舟,以后就在咱家住下了,粥粥,这是你秋叔家的林磊林淼,幸好有他俩帮忙,不然咱家的猪可杀的不轻松。” 周舟应声喊了人,三人简单招呼,就算认识了。 “得,你们忙你们的。” 周舟回身,发现郑则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后,跟一堵肉墙似的,也不出声。 郑则盯着人,垂手拉了一下哥儿的指尖又马上放开,“一会儿猪会叫得大声,别惊着了,害怕就跑回屋里待着,不要看。” 周舟故意踢了踢对方的鞋子,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做的样子:“我才不怕,我和大娘待一起。”说完也回厨房了。 不小心看到两人说话的林淼下意识别过头,莫名就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左看看右看看,就见他哥对着猪比划,不知道和郑阿伯在说什么。 做好早饭,郑大娘又锅里添水,还让周舟加柴烧滚。 “大娘,我们烧水是干嘛了?”饭不是做好了吗? “一会儿烫猪毛用。” 屋外几人合力把猪按在板子上绑好,猪还在大声嚎叫,也没人理它。郑老爹查看了绑猪的绳子,结结实实,刀也磨好了,林淼进厨房问郑大娘拿了接猪血的盆放在猪头底下,一切准备就绪。 如今杀猪都由郑则来干,郑老爹只在一旁打下手,偶尔提点几句,郑则从小跟着他,看得多了自然会做,上手倒很快。 杀猪也有说法,讲究一刀毙命,必须快狠准,不可犹犹豫豫一刀不成又来回捅,猪死得不痛快,怨气会影响家宅子女福气。凡是杀生,多少沾点鬼神说法,谁也说不准,大家都不敢犯忌讳。 听到屋外的猪吭哧吭哧叫的时候,周舟没忍住,好奇地从厨房窗口看去,只见四人分别站在猪周围,郑则握着一把长长的尖刀皱眉不语,看起来有些凶。 或许是感应到视线,郑则抬眼看去,见到是哥儿,眉头马上松开,对他无声做口型:“不要看。” 周舟想看,心里也有点打鼓,郑大娘走过来把窗户关上,“杀猪有什么好看了,来帮大娘搬咸菜罐。今天得把罐子都清理出来。”拉着哥儿离开了窗边,去了后院。 前两天和哥儿聊天,听他说起家乡的酸菜肉丝,想着家里酸菜冬日里吃完了,打算重新腌上。 见厨房窗户关上,郑则才回过头。 几个人动了动,郑则拿着尖刀站在猪头前面,林磊林淼在一旁按住猪身,郑老爹则是站在猪屁股位置抓住猪脚,这头倒霉大肥猪可能是知道自己死期到了,不停地挣扎哼叫,郑则等大家都抓稳了,拿起尖刀,狠力往喉咙一刺,尖刀旋转,猪四肢抽搐长声尖叫,猪血喷涌而出,四人见状更加用力按住猪身,让猪血全流到大盆里了,直到猪完全没动静之后几人放松手劲。 猪叫声果然很大,周舟在后院听得心里发紧,身体都紧绷起来,郑大娘抚了抚他的后背,猪叫了一阵才消声,空气里也逐渐传来血腥味。 郑家杀了这么多年的猪,郑大娘还是对猪临死时的尖叫声感到心惊,哥儿没见过,怕他被吓了去。 这会儿还不能到前院去,今日是要杀两头猪的,清明节猪肉好销。 等第二头猪的叫声停了,周舟才松一口气。 娘俩把咸菜罐都搬到前院,饶是有心理准备,周舟还是被这血腥的杀猪场面惊到了。 院子里的大白猪断了气,喉间有血迹,躺板下的木盆装满了猪血,郑则的衣服有晕成深色的点点,地上也有撒出来的猪血。 林磊熟门熟路,自个儿进了厨房把烧好的热水提出来,准备烫猪脱毛了。 周舟白生生一张小脸,站在这污糟糟的地上,要不是一身农家打扮,还以为是哪家公子走错了家门。 兄弟俩谨听小爹叮嘱,埋头干活。 猪脱毛冲洗后,还要开膛破肚清理内脏,猪肠子的臭味难闻,郑大娘又忍不住提出在旁边重新划开一块地用来杀猪,郑大爹怕她生气,连连应道:“记着了记着了,忙过这阵我就去找村长。” 郑大娘骂他,“你上次也这么说!” 大家站在院里都笑了。 真的臭,血腥气还很浓,周舟见到整头猪被清洗干净后分成两半,两只肥硕的猪后腿各摆一边,猪肉看起来很可观,周舟新奇劲过了后就进厨房找郑大娘说话了。 俩人聊着,院里郑老爹的说话声传来:“不吃早饭哪里成?家里有什么急事了非得这会儿回去。” 往常兄弟俩过来帮忙杀猪都会吃过早饭再回去,都是惯例了。 郑老爹一个汉子,心眼实却心思粗。 林磊林淼执意不肯吃早饭,收下郑老爹的杀猪钱和两块猪肉就要离开。 其实这也是林秋交代的,林磊虽然知道哥儿汉子有别,但他纳闷,周舟不是已经定给郑则做夫郎了吗? 虽然想不通,林秋的话两兄弟都是听的,不仅听还严格执行,说走就要走。 郑大娘知道这可能是秋哥儿的意思,心下感激,她走到厨房窗口喊道:“石头阿水你俩等等。”接着快速捡了烫手的热食,拿过干净的蒸笼布满满当当兜好。 “拿回家和秋哥儿成贵一起吃。” 林磊没有推拒,道谢接过就赶紧走了。 猪收拾好了天刚亮堂,看人也清楚多了。郑家父子去搬了案板在门口架好,杀完猪是先要在村里卖的。 杀猪动静大,加上昨天郑则提过,村民们陆续来到摊子前挑选,粥粥听到屋外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多,都是一大早来买肉的村民,郑大娘没打算让粥粥露面,俩人去了后院忙。 祭拜祖宗总得有荤腥,不过响水村村民就这么多,卖得再好也销不完整头猪,剩下的还是要去镇上卖。 看卖的差不多了郑老爹就收东西准备去镇上。 “爹,再等等。”郑则说。 “啊?咋了。” “三婆婆还没来。” 郑老爹这才想起来,往年清明节,三婆都是要来买肉的。 这三婆婆也是个命苦的,年轻时死了大儿子,中年死了丈夫,老年又死了小儿子,剩下一个病怏怏的儿媳妇和一个八岁的小孙子。 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干不了农活,就托了林氏族老帮忙把田地租了出去,每年收五成租子,平日儿媳妇再做点针线活挣钱,勉强度日,家里很穷。 郑老爹停下手,重新坐回凳子上。 “来了。”郑则眼神好,很快就瞧见三婆婆身影。 郑老爹顺着儿子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太太慢慢向他们这边走来。 等老太太走到可以打招呼的距离,郑老爹站起来笑道:“三婆,今天怎么这么晚,我都准备收摊了!”三婆婆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郑大爹全靠喊。 “啊,大坤啊,我来买点肉!” “还是猪耳朵吗?” “哎,一个猪耳朵,他爹和孩子们都喜欢。”林家父子几个都好猪耳朵,尤其孩子爹喜欢下酒吃,每年清明祭拜都是要摆上的。 郑老爹快刀切好,又切了一页猪肝给穿在稻子杆上:“三婆,你每年都来我这里照顾生意,十文钱猪耳朵猪肝都卖给你了。” 三婆婆哪里不知道大坤是想照顾她老太婆,连忙摆手:“使不得,我就要猪耳朵,猪肝你留着卖钱。” 不论郑老爹怎么说三婆都不愿意多拿,还是郑则在旁边说了一句猪肝熬粥补身子,给小树吃能补气血,三婆婆犹豫半晌叹了口气还是收下了。 她家孙子小树从小就跟他娘一样身子弱,大夫说是娘胎里带的,明明是个小子,如今八岁了还没同龄哥儿高,想到孙子三婆心里就怜惜。 三婆婆付过钱,跟郑家父子连声道谢就走了。 看着人走远,郑老爹拍拍儿子后背,俩人就把摊子收了。 出发去镇上前,郑则去找了哥儿。 周舟也没干嘛,就在后院剥花生呢,见郑则走过来,他下意识坐正。 汉子蹲到他面前,刚杀完猪身上是有点血腥味的,让周舟往后仰了一下,皱皱鼻子说:“臭。” 郑则故意往前凑了一下熏他,见哥儿一脸嫌弃样,也低头闻闻衣领:“真的很臭吗?” 见他这样周舟反倒有点过意不去,汉子一大早就起来干活挣钱,自己还没挣过一个铜板呢,惭愧了:“也没有啦,就一点点。” 郑则也不纠结,杀猪有味避免不了的。 “我去镇上,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本来是随意一说,但越想越可行,带哥儿去镇上逛逛,再买点他喜欢的东西,让人高兴高兴。 “哥带你去吃好吃的,咸口芝麻胡饼,糯米团子,糖葫芦,你会算数,还能在一旁帮我数钱。” 听汉子的一番鼓动,周舟有些心动,但想到自己与他还没有成亲,实在不好出去抛头露面,别人问起要怎么说?想到这里哥儿有些怨念地瞪了大高个一眼。 郑则:? 我说错了什么了。 周舟又想到镇上的赖大赖三,心里突地跳了一下心里不安,不知道那天他逃跑后这俩人还有没有再找他。 “郑则。” 还没听到哥儿这么严肃地喊过自己,郑则摆正身体:“嗯,怎么。” “镇上有抓我的人伢子,叫赖大赖三,还有个婆子不晓得叫什么,上次我在城西逃跑之后,不知道他们还找不找我。我害怕去镇上遇到他们......” 原是怕这事。 “我去镇上打听打听,你别怕,他们拐人,告到县太爷那是要被治罪的。” 周舟稍稍放心了些。 但还是拒绝了郑则一起去镇上的邀请。 林磊林淼虽说心有准备,真正见到周舟还是齐愣住了。 怪不得小爹让他们不要盯着人家看,响水村见不到长这样的哥儿,脸颊上润白的肤色像是常年待在屋里养出来的。 两人到的时候,郑则正从柴房扛出杀猪的躺板,几人打过招呼,林磊又照例往厨房喊了一声郑大娘。 “哦呦,大娘听着啦,没吃早饭嗓子还这么响亮的就你三石小子一个了!”郑大娘探出厨房窗口说道。 清晨,天还没亮,郑家院子传出声响。 周舟在灶前看火,听到对话无声地笑了笑,大娘嗓门才是最大的咧。 “走,咱们出去打个招呼。” 周舟点点头直起身来,先前大娘说了,秋叔家的两个儿子要来家里帮忙,免不了要打照面。 郑大娘过来看到这场面就乐了:“雷大头家的这头猪还挺倔啊!” 看了一会儿回厨房做早饭,周舟已经洗漱好等她了。 第11章 镇上猪肉摊 正好旁边羊肉摊老板正在出摊,三人打过招呼。 “则小子,今天出摊啊?你一会儿帮我留块五花肉,明天祭拜用。” 郑则的肉摊位于城东,记名在县衙的街道摆摊册子上,摊位是租的,不怕被人占用,也不怕被衙役赶人,一个月四百个铜钱租子,月初市监来收租。 郑则也不是日日都在,他们家杀猪的时候才来开摊。 周边散落的村庄也都是来这里采买物品,城里居住的人口多,店铺齐全,平日也热闹。 郑则赶牛车到肉摊,郑老爹先去买明日祭拜的物品,昨日给忘了。 二来,自郑则接手肉摊生意后,因为样貌好做事利落,吸引了很多相看的人家来光顾,甚至有些住在城南的哥儿姐儿为了能和他说上两句话,还特意跑来城东买肉。 这一来二去的,生意还算是不错的。 郑则应下了,接着弯腰一口气把整头猪扛起丢到案上。 郑老爹以往还想着,如果郑则能相看上谁那更是好事,那话咋说,两全其美,一举两得,哎。 不过,如今家里已有了周舟,再来人打探亲事,那就得说清楚了。 羊肉摊老板也是干体力的,在一旁看得啧啧称赞,这估摸着也有个百来斤吧,这小子真有劲啊。 明天便是清明节,大多数人家都会提前来割点肉,怕晚了挑不着好的,肉摊今日生意尤其好。 “郑则,昨日怎的没开摊啊?” 要说客人奔着郑则来这事谁最高兴,那必须是郑老爹,有钱赚谁还不高兴了? 客人们看清来人,也揶揄到,“孙媒婆,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看你今天穿得这么喜庆,有啥好事发生了?” 孙媒婆倒是很得意今天的装扮,还伸手扶了扶头上的发簪,“这好事嘛......没有!” 真没什么事,媒婆也不是天天有媒说,她就是来买猪肉的。 再说郑则小子长得俊啊,猪肉找谁买不是买,她就爱看俊的。 “孙媒婆,你这是要给谁家说亲呢!” “都说了没有,朱老三看你闲的,问问问,怎么,你家儿子也要相看?” 大伙一听全笑开了,这朱老三的儿子才五岁,整天提着裤腰带跑来跑去玩泥巴,离提亲还久着呢! “瞧你这话说得,还不兴人打听了。” 孙媒婆可不理他,“那也得选个好日子不是,明儿就是清明了,谁找我说亲啊,瞧给你们闲得,都挤在这让不让人买肉了”,她话头一停,又转向郑则,笑眯眯地:“郑家小子你说是吧!” 郑则笑着点头,客人讲话他一般不插嘴,神情很平和地给客人收拾肉,这些琐碎的小事每天都能在他肉摊前出现,偶尔听听还挺有意思。 郑则:“您买点什么?前腿后腿肉,肋骨都有。” “这生意这样好啊,你手上的猪蹄有人买了吗?”挂着的和案上摆的肉都卖不多了。 “孙姐姐哎,不巧,不巧啊,猪蹄两个都给我定下来了,你来晚了!” 买猪蹄的正是醉香楼的伙计,他这个人手脚勤快嘴皮子利索,在醉香楼做事做得很好,就是有个馋嘴的毛病,赚来的工钱都买吃的了,他娘亲看他存不下一个钱,就怕媳妇娶不到,没少追着他骂,这事周边街道上的人都知道。 “得了吧,你还是把这钱省了到时找我帮提亲,猪蹄就别吃了!”孙媒婆讲完客人们又是一阵笑,那伙计哎呀哎呀忙说不行。 孙媒婆也不恼,改挑了块梅花肉,临走时又多瞧了几眼郑则,见他利落地给人切肉找钱,心里连叹可惜,自己是挣不到他的做媒钱了。 正午后来卖肉的人渐渐少起来,摊主们开始吃午饭,有些人带了自家的吃食,有些则是跑去食摊上买。 郑则没带午饭,洗了手之后留郑老爹一人看摊子,自己去买了两个烤得酥脆的胡饼,又去买了两大碗打卤面拿回摊子吃。 郑老爹呼哧呼哧吸了口面,觉得嘴里吃着没劲儿又咬了口胡饼吃,“面没你娘做的好吃,胡饼还成,收摊买个给你娘尝尝。” 说完想起家里多了哥儿,补充道:给粥粥也买个。” 郑则点点头。 胡饼汤面吃完,二人还有点意犹未尽,觉得差点意思,郑则又拿出周舟早上给装的包子,父子俩分食了。 下午市监来摊子上收租子,大伙都赶紧拿出钱来,对人那叫一个热情。 这些摊主是万万不敢赖官家账的。 到了他们猪肉摊,郑则像往常一样拿出串好的四百钱递出去,语气也自然地搭话,“张兄,前段时间见是另一位市监来收租,还以为你调去其他城区了。” 张市监轮着来郑则这收过几次租,他们家交租不拖拉,交谈也不套近乎,偶尔交谈两句,一来二去也还算熟悉。 “还不是给推广土豆给忙的,县衙贴的公告你也看了吧,衙役要去乡下送豆种,人手不够我们就去顶上了。” “记得你家是响水村的,衙役去到你们村了吗?” 郑则摇摇头:“还没见人,估计还没轮到我们村。” 张市监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土豆可以种,隔壁县去年种了,收成不错的,你们种多种少看自己需求。” 俩人又说了一会儿,郑则招呼他选块肉拿去明天祭祖,张市监说不用了,说家里婆娘都操持好了,又继续收租去了。 第二天清明,郑大娘打点好祭拜物品,又叮嘱了哥儿看好家里的牛,三人才上山去。 周舟在家学着做家事。 上午他在院里剥花生,听见院门响还奇怪,小心翼翼走到门边听动静,开门却发现是村里的几个小孩儿,四五岁的样子,个个玩耍跑出一脑门的汗。 周舟见不是村里的大人便也放松下来。 “你们找谁呀?”周舟弯腰撑着膝盖问话,声音放得轻轻的。 小孩儿是大着胆子来敲郑屠户家的门,闹着玩的,见门开也吓一跳,要不是有人说郑屠户不在家,平时路过家门口都跑得快快的呢。 因着从未见过周舟,几个孩子都看人看得新奇,愣愣呆呆地不懂答话。 个头最小的一个萝卜头盯着周舟看了一会儿,突然直接扑上去抱住了周舟的腿,笑呵呵的,口齿不清地说道:“好看,好看。” 周舟被他逗笑了,心想这些孩子应该是在附近玩,无聊才来敲的门,他进院子抓了两把花生米,每个孩子手心里都分了一些,哄道:“去玩吧。” 娃娃们拿了花生都害羞起来,却没有马上跑开,一个个都在悄咪咪地偷看周舟,穿花棉袄的胖乎丫头看起来年龄大些,她两只肉手小心包着花生,脆生生地问:“漂亮哥哥,你是郑则叔叔的夫郎吗?” 周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脸颊一下红了,想到那个高大的汉子,他忍着羞意点了点头,承认了,又实在是不好意思,说:“你们玩去吧。”便把门关起来了。 回到院里坐下,周舟脸颊仍旧热热红红的。 忙完去到外头牛棚喂草,忽见两位女子径直向他走来。 这段时间在家,也经常有村民来郑家说事情,常常是郑大娘去招呼,周舟则在屋里,不曾独自见客。 如今又见有人来,不晓得找谁。 俩人走近了也不出声,粉袄子那位反倒是把人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周舟被她的目光看得很不舒服,忍着不适问:“你找谁?” “郑则呢?” 穿粉色夹袄的姑娘抬着下巴看人,一上来就指名道姓,周舟不知道这姑娘要干什么,但觉出对方不怀好意。 他不笨,也打量起那姑娘,寻常家姑娘不会这么直白地提一个男子,可能是郑家的亲戚。 另一姑娘低着头,却是一直没说话。 郑家也算外来户,郑大娘娘家远呢,那这人估计是二房那边的人了。 郑大娘没少和周舟讲二房的事,周舟也跟着恼火,对他们印象极差,他圆脸绷着:“郑则去祭祖了,不在。” 说完弯腰把草料丢进牛栏,不再看人。 林立琴先前听到村里妇人讲八卦提到郑则,有心听了一会儿,得知郑则家里有哥儿时她还不信。 今日倒是见着了。 她堂姐是要嫁给郑则的,郑林俩家要绑在一起才能越过越好,怎能让别人捷足先登。 林立琴想到在书院上学的哥哥每月花费,又想到家里生意越来越差的酱油坊,以及自己还没影的嫁妆,又看到郑家建得气派的青砖房,心里按耐不住:“你们没成亲吧,一个哥儿在别人家住着,这不是不明不白么。” 周舟:“关你什么事?” 一个女子如此直白打听其他男子的婚事,没教养。 林立琴也没什么好脾气:“郑则和我家堂姐早有约定,难道你想破坏他们?” 果然人心一坏就面目可憎,周舟本来还觉得这姑娘挺好看的,现下凶相毕露。 他们此前甚至没有见过面,这人却能对自己释放如此大的恶意。 周舟抿嘴生气,不愿意再和这样的人说话,喂完牛就想回屋。 “你不是这儿的人吧,我劝你从哪来回哪里去,不要妄想抢了巧巧姐的位置!” 她的话音刚落,郑则就从另一头走过来,本来略带凶相的脸此时更是阴沉不悦,“你想让我夫郎回哪里去?” 林立琴吓了一跳,转头见是郑则马上收敛了语气,换上委屈的表情说:“郑则哥,你回来了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听说你家来了个哥儿,过来看看。” “你这叫来看看?” 林立琴见不服气反驳道:“本来就是!大哥,你和巧巧姐不是有感情吗?现在对着我发什么脾气。” 一直没说话的林巧巧很是心虚,整个人缩着身子,扯了扯林立琴。 不过对方没领会到她的意思,还在喋喋不休。 周舟越听越烦,刚想转身回院,却被郑则一把抓住手腕,“没什么听不得的,就在这里待着。” 周舟还生气呢,不想看郑则的脸,本来就没他什么事,干嘛要他留下。 可这人力气大得很,他做不到在外人面前闹脾气,就顺着力道停住了。 郑则看向林巧巧:“当年在后山陷阱里救你,相信换作其他村民看到都会这么做,更何况当时李猎户也在,我不知道你对别人说了什么,我与你从未有过私交,更无承诺,还请你自重!” 郑则以前不在意,不想多说,本就没有的事专门去澄清反而有嫌疑。 现在有了周舟就不一样了。 郑则又看向林立琴:“我不是你哥,别乱叫,再敢带人来我家搅和,我直接上书院找林立文。” 被人当着面说请自重,林巧巧羞得无地自容,拉着林立琴就想走。 林立琴还想再嚷嚷,被郑则沉沉的脸色吓住了,闭紧嘴巴也跟着走了。 俩人走后,周舟才说,“放开我。” 见人没有松开,气得声音都带上哭腔:“你抓疼我了!” 郑则忙抓起哥儿手腕看,本来白皙的皮肤此时多了一圈红痕,晚上可能会发紫,他心疼道:“怎么不说一声?” 周舟抿紧嘴巴没有回答,心里却委屈:都是你,到处招人是你,被骂的人却是我,被抓疼的人还是我,这叫什么事啊。 郑则见哥儿眼睛红红的,心里也慌了起来,今早拜完山,爹娘还想去山里找点山货,他担心哥儿一个人在家,赶着先回来。 没想到这会儿功夫就有人上门找事。 郑则拿了药酒给哥儿擦手腕,见人态度有点松软了才轻声说道:“刚才那女子是村里林业家女儿,没什么交集,先前林春柳来说媒,娘也拒绝了。” 周舟低着头没有接话。 “我没有与任何人纠缠不清。” 委屈又涌上心头,周舟有点难受地顶嘴:“和我说干嘛啊......” 郑则放下搽药的巾子,直视周舟:“我不和你说,我和谁说?” 周舟被他严肃的语气说得心虚,抬头看他,见汉子神色认真,本来惴惴不安的心平静下来。 郑则见他不说话,继续搽药,慢悠悠地说:“早上不是才承认是我夫郎吗,怎么对着她们不懂骂回去?” 他怎么知道! 周舟惊讶地望向汉子,对上郑则含笑的双眼,他一下子羞得浑身都发热了。 郑则见好就收,主动承认:“胖妞和我说的,见到我特意跑来说我夫郎很好看。” 原来那胖丫头就是胖妞,他别别扭扭地晃了一下对方握着的手腕,“那,那个人怎么还来找你。” 听见哥儿有回应,郑则神色才稍稍放松,他也没想到林家会如此难缠,让哥儿莫名受委屈,心里一阵愧疚。 郑则握住对方的手承诺:“以后不会再来找了,我努力保住我的清白。” 周舟被他的说法逗笑了,抬眼瞪了一下汉子,面上终于带了笑意,软软地放松身体,任郑则帮他擦药酒。 日头越来越高,街道上也逐渐热闹起来,肉摊前人越来越多,郑则虽话少,但人礼貌,客人们的问题都一一回答了,见到熟人还会主动说两句,彼此认识的客人买完肉也会在一旁聊。 正忙着,一个穿着花哨的细条身影闪过,灵活地挤开其他人,直直地凑到肉摊前,“呦!郑则在呢!” “这是早上刚杀的猪吗?” “割块一斤五花肉,这两天可馋油水了。” 响水村离平良镇不算远,不然郑家也不会在镇上租摊子。 “郑老爹咋没来,我还想找他唠两句呢。” “几日不见,则小子还是那么俊!” “猪下水还有吗,便宜点呗,我就好这口。” 这个摊子早年租下,也换过位置,不变的是一直在这条街做生意。 郑老爹人实诚,称肉从不缺斤短两,面相看着凶了点,性格健谈豁然,和客人很是能聊,这么多年下来郑家肉摊也积累了点名声,逢年过节附近的居民都会来割点肉。 第12章 大骨炖萝卜 夜里躺床上就把这话跟婆娘说了。 郑大娘笑着往郑老爹胳膊上拍了一下,过了会儿又感叹,粥粥确实身子弱了些,但人不娇气,嘴甜听话,帮不上忙也要在旁边陪着学,不是闹妖的性子。 身体好起来后,周舟如愿沾水洗了头和澡,一身清清爽爽,还换上新衣裳,虽然颜色素了点,可周舟很高兴,郑大娘给他做的呢。 郑大娘进屋,想看看周舟的衣裳还需不需要改,就见哥儿穿着新衣一脸欣喜地转圈,左看看右看看地欣赏。 郑家父子二人忙着种田,他们家和林成贵家合一起育苗,这几日家里的牛也很忙,等忙完这一阵,才能杀猪开摊。 周舟这小跟屁虫样看得郑老爹一脸新奇,他原以为小哥儿看着白白净净,身子又瘦弱,干不了什么活,没想到还挺勤快。 “粥粥真好看。”郑大娘笑着夸赞。 周舟还陷在被郑大娘看到他转圈的窘迫里,脸红红地很不好意思,这会儿听了一句夸又开心了,嘴甜道:“是大娘手巧,衣服做得好看!” “你看家里似乎没什么变化,可他做的活一点也不少,平日我做家事也是零零碎碎的,麻烦又费时,现在多了个人陪着一起忙活,还能听我说说话,我就觉得很好。” 自从能帮家里做事后,周舟黏郑大娘黏得很紧,大娘去哪他就去哪,大娘煮饭他就在灶口看火,大娘盛菜他递碗,大娘喂猪他就提猪食的桶,大娘做针线活他就在一旁帮忙扯线。 郑大娘也嫌他太忙乎,打发他自己歇会儿。 郑老爹想起这段时间家里确实热闹了些,也跟着点点头,安慰老妻道:“你也辛苦了。” 反倒是郑则就没那么好受了,这些天来他都没能跟哥儿说上几句话。 哥儿穿着新衣裳,走出屋里时脸上的笑容还没消散,白软软的脸,笑得面颊鼓鼓的,脸上的小窝都笑出来了,郑则瞧见了手痒痒,想捏。 逗得郑大娘爽朗大笑。 说完还低头用脚碰了碰哥儿的鞋尖:“我还给你买了鞋子。” 周舟低头看鞋,突然觉得鞋子好烫脚,脚趾无意识地扣了扣,脸一下子就红起来了,“我,我......” “你会不会做?” 周舟想说不会,开口时却突然结巴起来了:“我,我我,我去找大娘了!“ 说完推开小山一样的汉子,一溜烟跑掉了。 胆小鬼。 郑则站在原地摸了摸胸膛,被碰到的温热触感还在,热到心里去了。 郑大娘想带周舟去河边的菜地看看,清理清理菜园,把长好的菜都收了,吃的吃,喂猪的喂猪,免得烂在地里。 家里汉子干活辛苦,吃得也多,郑大娘在吃食上准备得很用心。 菜收了,到时也给林秋家送去一些。 响水村背靠山,又临河,春转夏时期的河水高涨,听着声响就觉着心惊,这个季节家家户户都把孩子看的很严,天再热也不能让孩子去河边玩,落了水,村民水性再好也没办法和湍急的水流抢孩子。 靠山靠水的好处就是村民农闲可以上山找野货,下河捞鱼,所以响水村的村民日子过的还算宽松,不至于吃不上饭。 本来河边的地应该是最好的,但因为地势原因,雨水多保不准就要淹田,庄稼人不敢拿粮食赌,退而求其次种菜了。 周舟第一次出门,有点紧张,怕人议论他,但大娘问他愿不愿意出去的时候,他还是点了头的, 郑大娘锁好大门后朝哥儿动了动胳膊,“来,挽上,咱娘俩一起走。” 他听话地去挽大娘的胳膊,露出一个笑来,心里一下就安定了。 路上遇到李元家媳妇儿芸娘。李家也是外来户,村里就没几户是姓李的,所以对郑家还算友好,她人挺热心,就是爱说小话,平时就没少明里暗里打听郑则说亲的事。 芸娘,就是当初河边的圆脸妇人,提着篮子瞥见郑家婶子的身影从一头走来,便扬起笑容准备打招呼,还没出声呢就瞧见另外一道清瘦身影从树影里一同走出,芸娘便忘了出声。 还是郑大娘先喊了她:“芸娘这是要去哪儿呢?” “啊,哦,我正准备去给虎子他爹送水呢......”说完也回神了,忙搭上一句:“你这是去哪?” “去菜地一趟,摘点新鲜蔬菜。” 两句话的功夫,两人已经已经走到前头去了,芸娘也没好意思再追问身边的哥儿是谁。 看那人清瘦,脸倒是白软讨喜得紧,是娘家来探亲的小辈吗? 前些日子潘媒婆来了郑家,难不成这是说亲的夫郎?芸娘马上又否定了,那次不是听说没成吗。 刚刚看俩人神态也亲近,估计就是探亲的亲戚了。 芸娘有些兴奋,她快步走向田地的方向,送完饭她要去交好的人家打探打探郑家是什么情况。 河边种菜的人家都会在菜地那围上半人高或者一人高的篱笆,不仅可以区分区域,还能拦住动物来糟蹋菜苗。 郑家菜地方方正正,被隔成了细长的好几块,清明前后种瓜点豆,菜地大多都种上了需要搭支架蔬菜,有黄瓜,豆角,丝瓜,苦瓜,还有萝卜,茄子,油菜等,豌豆长的尤其好,已经长到腰高,紧密茂盛地把搭架枝条的间隙填满了,豌豆花有粉的紫的白色,远远看去好像有蝴蝶立在上头,瞧着很是热闹。 “你进来小心些,别滑倒了。”郑大娘打开小木栅栏上的绑紧的布条,回头叮嘱哥儿。 “大娘,好多菜啊!”菜园里满满当当的。 “嗯,所以你要多吃点,咱家才能消耗完。” “不过好些菜要到五六月才能吃上了,今天咱们拔点萝卜回家炖汤喝,你想吃酸口咱们也可以腌上。” 蔬菜长得都挺好,过两天可以来加点农肥,今天先除草清理一下。 周舟提着大娘给的小篮子,兴奋地立马想要拔,进了菜园到却不知道哪一垄才是萝卜,窘迫站在原地转圈。 郑大娘在另一头边查看蔬菜长势势,边跟粥粥讲话,“还有芹菜,这个时候吃可甜了,咱们也摘点。” “嗯嗯嗯!” 周舟还在转圈。 突然道细细柔柔的声音提醒他:“萝卜在这里。” 周舟抬头去寻谁在说话,左右看来看去也没找着人。 “这儿......”那人摇了摇手。 这回儿瞧见了,有个人蹲在篱笆的另一侧,周舟见他额上有花印,便弯腰凑过去看他。 “你是谁?”周舟睁着猫眼问。 “我是月哥儿。” 可能是没见过眼前的人,月哥儿也大着胆子问:“你又是谁?” “我是周舟!” 周舟还没有跟郑家以外的人说过话,一开心白软软的颊边就抿出了两颗小窝。 “粥粥......”月哥儿下意识重复,他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粥粥额上鲜红的花印,搭话后脸有点红,他忍住害羞说:“我不认得你,你是谁家的?” 周舟刚想说话,另一头的郑大娘久久不见哥儿有回应,就找过来了。 “粥粥怎么蹲那儿去了...哎月哥儿也在。” 月哥儿见到郑大娘立马就站起来了,磕磕巴巴打招呼:“婶子好,我,我来摘点菜,这就走了!” 说完就真就急急忙忙走远了,周舟的目光跟着他背影看,不知道是不是走的急,他觉得月哥儿走得有点歪。 见人离开后周舟转头朝大娘笑了一下,后者被他笑得心软软,问:“你俩都说了啥?” “他说他叫月哥儿,我说我是周舟。“ “没啦?” “没了。” 搁这蹲半天就互通了姓名,郑大娘好笑,只当他小孩子心性想认识同龄人,便说,“说起来月哥儿就比你大一岁,想跟他玩下次大娘带你去他家找他。” “我喜欢和大娘在一块儿。” “哎呦,天天和大娘在一块干活不烦啊?” “不烦,拔萝卜不累。” 周舟已经开始拔了,吭哧吭哧干得很起劲,郑大娘在一旁用刀把萝卜梗去掉单独放,直到萝卜把背篓填满满了才叫停。 菜园的活不少,翻地,松土,除杂草,给拥挤的菜苗移植,把歪斜的竹篱笆重新钉紧。这些周舟都没做过,但他没有抱怨,大娘怎么教他就怎么做,一开始的笨手笨脚,后来也渐渐把小锄头用利索了。 郑大娘偷空悄悄看了哥儿一眼,见他拿着小锄头除草干得认真,面上也没有不耐烦,便放心让他忙活。 杂草拔掉后收拾干净倒在路边,让行人踩踏或者太阳暴晒,彻底杜绝复活的可能。 移植的幼苗脆弱,还得去河边提了水浇上才妥当。 干完这些也日头渐西,临走前又拔了芹菜和莴苣,芹菜很鲜嫩,香气浓郁,这个时候吃最是爽口甘甜,周舟的菜篮装了两大把。 萝卜梗也带回家喂猪。 回程路上碰到了吴翠红,郑大娘心里觉得晦气,脸上倒也没表现出来,向前看着路也不和人对视。 吴翠红上次在河边吃了亏,本来郑则成不成亲跟她家就没什么关系了,但是瞧见了郑大娘身边的周舟以为这是和潘媒婆说亲的人,她心里就冒酸气,看不上我家女儿,反倒是选了难生养的哥儿,吴翠萍忍不住想开口挤兑几句。 郑大娘知道这人什么德行,抢在她开口前面对周舟说:“郑则也该忙完了,一会咱们回家把萝卜炖上,爷俩回家就能喝。” 吴翠红听到郑则,张开的嘴巴又闭上了。别的不说,她确实怕郑则的,错过了开口的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俩人走远。 周舟等走远了才问:“大娘,刚刚那人看着好凶。” “不怕,大娘更凶。”说完故意板起脸来。 周舟愣了一下笑了起来,“这样好凶啊。” “就是要这样凶。” 想到哥儿刚来,也不了解邻里关系,便提醒道:“咱家跟她合不来,下次见到也不用理会。” “嗯。” 周舟真的把炖萝卜记在心里了,到家后就开始打井水洗萝卜,先前已经河边洗掉泥巴了,再洗一次也不费劲,郑大娘没有阻止,还教他用丝瓜络搓干净。 适当放手让哥儿干点活,也能他更快熟悉家里。 现在做饭还早,萝卜和萝卜梗都洗净后,趁着日头没落下,俩人在院子里架上竹竿,把萝卜梗晾在上面,晒两天去除水分就可以腌制了。 今天收的萝卜不多,郑大娘打算等明天让郑则用牛车拉回剩下的萝卜再晾晒。 她捡了五六根萝卜,拿了两根莴笋和一把芹菜装在篮子里,叮嘱哥儿:“我去给秋叔家送点菜,你在家待着,有什么等大娘回来再说。” 周舟听话的点头,秋叔,上次大娘提起过,自己还吃过他做的糯米饭。 郑大娘到林家的时候,林秋刚到家在院子里洗手,他们家汉子没办法下田,地里的活都是两个儿子和自己在做,他这会儿提早回来想着提前做好饭,儿子回家就能吃上,还没能来得去菜园, “我和粥粥今日去清理了菜园就收了点菜,怕你没空去收菜就给你送了过来。” “周舟怎么样了?”林秋没客气,接过菜放好后又把篮子递给嫂子。 上次郑则过来说了哥儿醒了,但是一直忙着育苗没时间去看看。 “身体还好,这段时间一直在家里帮我忙呢,就是太瘦了需要补补。” “等过段时间萝卜干晒好我再送来点,你先忙着,等春播过了咱们俩家再好好吃顿饭。” 林秋闻言点点头,也没多聊,回屋做饭去了。 郑大娘回家后,俩人开始忙活起晚饭。 洗得白净的萝卜散发出清香,闻着还有点辣鼻子,让人不由自主咽口水。周舟一连削了三根才意犹未尽地停下,这么多炖汤也够了,削下来的皮也不浪费,到时还可以煮猪食。 “粥粥在家喜欢萝卜炖什么?” 他喜欢吃萝卜炖牛肉,但是牛肉不常能买到,顿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 郑大娘见他神色犹豫,也怕孩子多想,便说:“家里只有大棒骨了,粥粥想吃其他的下次再买。” 大棒骨用大碗装着套放在木桶,再吊挂在井里封存,取出来还新鲜着,这都是郑则杀猪留下来的大骨头,留给自家吃便没有把肉剔得太干净。 洗净后的大棒骨最后还是郑大娘上手砍,她在郑家砍了二十多年的骨头,不是什么难事,周舟不行,他力气小,刀拿不稳就算了,还可能震得手腕脱刀,伤到自己就麻烦了。 厚重的菜刀剁在案板上,一下一下地砍,砰砰作响,听着怪吓人。 周舟暗暗想道,果然还是要多吃点饭,没力气就干不了活。 砍不动骨头他就去煎鸡蛋,大娘说放入煎蛋后熬出来的汤是奶白色的,烧火倒油,磕入鸡蛋,鸡蛋煎好放一旁。 大骨先进锅,冷水烧开撇去浮沫,切块的萝卜和煎蛋一起倒入锅中,大火烧开后撤柴改小火慢炖。接下来只需时不时看一下火,不要把汤烧干就行。 另一个锅也烧上水,郑大娘匀出一木盆热水,让周舟去厨房里间切一段肥瘦相间的腊肉,热水刷洗之后切成薄片备用。 大米淘洗后下锅煮至展开,捞出沥水,锅中保留适当米汤,重新把大米倒入锅中,再均匀地在米上摆上薄片腊肉,早上做的大馒头也沿着锅边摆了一圈。 周舟看得眼睛都亮了,上次去看里间的腊肉,他就说了句腊肉焖饭好吃,大娘都记得呢。 芹菜和莴笋也切好备用。 听见郑老爹呵斥牛的声音,郑大娘就说可以炒菜了。 周舟坐在小木头凳子上认真看火,偶尔递盘子,俩人配合得很好,菜倒进锅里和热油碰撞的“刺啦”声、锅铲的铲菜声不断,厨房呛出的菜香都让人安心。 等老爹洗完手探头进厨房的时候,周舟已经开始摆桌了。 “真香嘿,今天做了啥好吃的了,我远远就闻到了萝卜的香味。” 锅里小火煨到现在的汤,奶白奶白的,香气已经很浓郁,萝卜好啊,一口就能抿化,馋得郑老爹肚子咕咕叫。 “就你鼻子灵通!”郑大娘嗔他,她先给每个人都盛了大碗带棒骨的汤摆在桌上。 郑则落座的时候周舟端来了最后一盘油渣炒莴笋,碧绿油亮的莴笋片看着很有食欲。 大骨炖萝卜、芹菜炒腊肉、油渣炒莴笋,还有一碗酱菜配馒头,锅里还有腊肉焖饭。 “先喝点汤暖暖胃,今天的骨头汤是粥粥看着火炖的,大家多喝点。”郑大娘笑着说。 郑则闻言看了一眼哥儿。 周舟笑得有点自豪。 落座,一家四口都低头喝汤,棒骨的鲜美和萝卜的清甜恰到好处地融在汤里,清爽浓香不油腻,周舟一连喝了好几口才停。 骨头上的肉炖的软烂,轻轻一咬就能扯下来,骨髓浓香,软嫩弹滑,轻轻一抿就化。 郑大娘看周舟吃得秀气,让他直接上手,拿筷子把骨髓挖出来。 郑老爹啃了一根棒骨后才歇了口气,也发话:“粥粥饭也多吃点,大馒头多啃点。”说完夹过馒头,吃一口又接着喝一口汤,哎,舒服! “郑伯种田辛苦,多吃点!”周舟笑眼弯弯回道。 专注干饭一直没说话的郑则突然道:“我呢?” 周舟捧着骨头又开始结巴:“你,你也多吃点。” 这次全家都笑了。 “啊?”周舟茫然地看向高大的汉子,没有什么? “新衣裳。” 他走向前堵住了人,“娘给做的衣裳?” 周舟笑容不减,高兴地点点头。 因着春播,镇上的肉摊没开摊。 郑则不出声了。 虽说已相处一段日子,但周舟单独面对郑则还是有点忐忑,见对方沉默下意识就想去找大娘。 郑则又堵住他,知道他胆小,还是忍不住逗一逗,“我的没有吗?” 到底年纪还小,换个新衣服就这样高兴。 衣裳宽松了些,郑大娘看着就挺好,现在看着空,是因为哥儿瘦,等身上的肉养起来就好了。 第13章 二人夜话 不知道是不是汉子们天生体温高,周舟感觉他坐下后,身体的热气带着对方特有的味道一下就往他脸上涌来。 哥儿点点头,“嗯,拔了萝卜,除草,还挖了地。” 郑老爹举着油灯去看家畜,一边注意脚下,一边护着灯苗不灭,猪栏鸡舍都关好门,又给牛又加了一些草料,绑好牵绳才离开。 一家人都洗漱完,郑老爹夫妻先回房了。 外头天全黑透了,村子安静下来,偶尔能听到小孩子哭闹和一两声犬吠。 “今天和娘去菜园了?”郑则拿了个板凳在哥儿面前坐下。 周舟床头点了一盏油灯,就着亮光正在叠晾干的衣服。 先前来郑家穿的那套脏衣服,周舟让郑大娘烧掉了,郑大娘还觉得可惜,料子很好呢,但周舟是不愿意再看到,烧了最好。 可能是第一次出门,周舟现在回想起来还挺新奇满足的,脸上微微抿出小窝。 哥儿回头看向郑则,眼神询问怎么了。 他其实还挺害怕郑则的,倒也不是觉得人凶,汉子比他年长好几岁,长得还十分高大,站在他面前就能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 “累不累。” “不累,我还提了水浇菜。” “那挺厉害。”郑则眼睛含笑,“摊开手掌让我看看。” 现在叠的是几套郑则少时旧衣。 “掌心的水泡要挑破挤出来。” 郑则拿出娘给的缝衣服的针,往跳跃晃动的灯苗上烤了一会儿,他看向哥儿:“怕不怕疼?” “怕。”周舟毫不犹豫。 郑则笑了一声,稳稳握着他的手不抽走,“怕也得挑破,我小心一些。” 看到针尖在慢慢靠近,周舟不由自主地绷紧身体。 “娘跟我说你今天特别勤快,不喊累也不抱怨。能帮上家里忙了。” 郑则没有抬头,专注地手上的动作,嘴上还不停地说话:“晚饭也是你一起准备了吗?” “嗯,我没砍得动大骨。” “那你要多吃点饭,今晚才吃了一碗米,不喜欢吃馒头?” “喜欢。” 郑则闻言抬眼看人,就晚上刚吃掉一个小角的馒头,他可看不出来多喜欢。哥儿被他看得心虚,这才老实说:“......馒头噎人。” 想起今晚哥儿掰了小半块馒头吃半天的样子,郑则无声地勾起嘴角,又问:“出门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一位叫芸娘的婶婶,还有月哥儿,月哥儿,他,他,”周舟话没说完,神色有些纠结。 郑则自然又顺畅地给他换了一只手继续挑,接过话,“他怎么了?” 周舟看低头给他挑水泡的汉子,觉得他应该不会乱说,于是倾身往前,用挑好水泡的那只手拢在嘴角,悄悄话一样小声说:“他走路好像有点些歪!” 说完立马直起身子回到原位。 因为是在背后说人,他两只耳朵发热,有点不自在。 郑则快速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搭话,“嗯,月哥儿小时候跌到河里,被河水撞到石头上,腿撞坏了,走路有些跛。” 周舟瞪大眼睛,天啊,“他那时候多大?” “八九岁吧。” 周舟惊讶,不由想起月哥儿柔柔的声音,喃喃说不出话来。 “你去河边提水浇菜要小心,自己抬不动就和娘一起。” 见周舟还是一脸不安愧疚的样子,郑则安慰他,“不用想太多,下次见月哥儿走路,不要太惊讶就好。“ “嗯。” 两只手的水泡就这么不知不觉地挑好了,郑则清理干净后把哥儿的手放回对方膝盖,周舟这才回过神来,他举着手来欣喜地说:“不疼呢,我没觉出疼。竟然不疼呢!” 又高兴地凑到灯下细细看。 高大的汉子静静地坐着,没有开口邀功,也没有打断周舟。只悄悄捻了捻手指头,哥儿掌心细腻柔软的触感还在。 等哥儿看够后,郑则才喊道:“周舟。” 汉子声音低沉,语气认真,听得周舟莫名心头一跳,“啊?” 油灯的火苗摇摇晃晃,照得墙上的人影忽远忽近。 昏黄的灯光下,男人五官俊朗坚毅,看向自己的眼神深深的,看得周舟呼吸急促,人也突然紧张起来。 半晌也不见人说话,周舟不自在地用手背在裤子上摩擦了一下。 汉子没动,四周很安静,周舟的心跳越来越快,他刚想再多问一句怎么了,就听到郑则说:“做我的夫郎好不好?” 屋里很安静。 周舟不知道汉子为什么要重新问一次,难道不是早就说好了吗?不是当初就说好给他当夫郎,才来郑家的吗? 郑则没介意对方的沉默,之前在牛车上是爹问的话,后来哥儿生病,就一直没能把这件事摊到明面上谈,娘心急,想自己去找哥儿说开,好定下日子。 但郑则拒绝了,说要夫郎的是他,把哥儿带回家的是他,自然还是由他来讲。 “家里只有我和爹娘,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不会为难你,这段时间也一起相处过了,他们觉得你很好,我也...很喜欢你,特别喜欢,想你做我夫郎,想对你好,想和你一起过日子。” 周舟听得双颊通红,耳朵发热,心里又热又软又有些没由头的担忧。 他绞着衣角低头去看地上跃动的人影。 “平日我和爹杀猪去镇上卖猪肉,家里只有几亩田,我有力气,农忙时辛苦点也能顾过来,你和娘像今日一样就好,在家喂猪、种菜、合力做晚饭,等我回家。” “若是将来你想做其他的,也可以商量,虽说这里比不上你从前家里的光景,但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前头周舟还能忍住,听到家里,周舟本来就有些柔软的心此时忍不住泛酸难受,鼻子一酸眼眶就续上了泪,豆大的泪珠一连串地滴在衣摆上,晕出一个个深色的圆圈。 他爹娘都不在了,孩子长大了要说亲了,爹娘也看不到,家里回不去,他没有亲人了...... 这段时间他都不敢哭的,他怕哭了停不下来,哭了惹郑家人不喜欢,他怕被赶走,他也不想哭,可他现在忍不住呜呜呜呜。 哥儿不知怎么地就抽泣起来,郑则心里一紧,连忙蹲到他面前伸手擦眼泪,伸到一半想到自己手太糙怕刮到人,便捏了袖子布料才放心去擦。 “粥粥不愿意吗?” 哥儿压着声音哭,一张圆脸都憋红了,这会儿一边抽气一边流泪,一时停不下来。 郑则起身坐到床边轻轻给他顺背,也不敢再问了,静静坐在一旁陪着。 周舟稍稍平复下来之后才一顿一顿吸着鼻子解释道:“我,我只是想家了,想爹娘。”说完刚隐下去的眼泪又冒出来,泪珠沿着沾湿的睫毛一咕噜滚落下脸颊。 郑则心疼地给人擦眼泪,眉头跟着紧皱。 “嗯,想哭就哭,想爹娘没人笑话你。” 怕哥儿哭得歪倒,郑则扶着哥儿肩膀试探着把人揽到怀里。 这回哥儿没有挣扎,柔顺地靠到他颈窝,俩人一时无话。 猪圈里的猪哼哧了两声,更远的地方传来一两声狗吠,在屋里听得模模糊糊的,油灯的火苗跳来跳去,油灯只能照到床的这一角地方,远一点的暗了看不清,影子也一晃一晃的,靠着白日里的记忆,依稀能辨别出是郑则放着的各种物品,郑则的手掌很热,肩膀也宽。 又突然想到,郑大娘会不会听见他哭? 周舟脑子里闪过许多,哭过的身体一下子没收住,还在抽气平复,呼吸很重,身子一颤一颤的。 等缓过难受的劲头后,他稍稍抬起头看向额头边上的汉子,小声犹豫地说道:“我没有不愿意......” 他是愿意的,拦住牛车的那天郑老爹问他时,他说愿意,也是真心的,只是当时心里对自己的未来有诸多担忧。 郑则环着人的手劲一下变大,“真的?” 刚刚郑则就在想,要是哥儿不同意,他该怎么办,是要强硬地押着人成亲,还是慢慢打动哥儿。 郑则低头凑近想看看周舟的脸,周舟不好意思让他看自己鼻子红眼睛肿的样子,伸手费力地把他的脸推开:“我还没说完....等等......郑则!” 郑则往后退开了些,顺势握住了哥儿的手安抚他:“你说,你说。” 结果没等人说话,他又忍不住低头贴向哥儿的脸颊蹭了蹭,周舟被他欣喜无赖的样子逗笑,又是躲又是推人,最后任他闹了一会儿,汉子才安静下来。 俩人都没开口,郑则也没催促,他等着哥儿说。 “......我还没满十七呢。” 律法规定汉子十八、女娘哥儿十七岁者方能结亲。 周舟抽出放在郑则大掌里的手,转而去握住对方的大拇指,捏着,扭捏了一会儿小声说:“没办法登记文书......” 其实在响水村,哥儿女娘十六岁成亲的很多,为了早早定下如意的亲家,女娘哥儿十五嫁人的也有,媒婆说亲后,双方家里定好日子,热热闹闹办上几桌酒这就算是成了,年龄到了再去衙门登记也是成的。 郑则心悦周舟,自然是想快点定下来的,说句不稳重的,他现在就想去敲爹娘房门让他们商议日子,日子越近越好,最好是明日就能办,明天能办吧? 郑则心里叹了一声,唉,也就是想想。 “咱们先在村里办了酒,等你到了年龄再去衙门登记好不好?” 郑则声音放得很轻,“你来响水村一段时间了,少不得要出门,要熟悉村里的人,不能叫他们不明不白胡乱猜测你。” 周舟靠着人,听到这里仰头看了一眼汉子,只看得到对方线条好看的下巴,随后红着脸低头,轻轻应了一声:“嗯。” “那我让爹娘去看日子,村子里就数林叔秋叔家和我们家走得最近,当时秋叔也有帮忙照顾你,等春播忙完,咱们把他们一家人请来吃一顿饭,也叫你正式认认人,好不好?” “好。” “那咱们就定下了?” 郑则微微偏头看向怀里的人询问,他这会心跳得很快,巴巴等着哥儿给一个肯定,给一个答案。 周舟刚哭过,眼睛还胀痛,脑子里似乎还有鸣音,但他清楚地听到自己说:“嗯,定下了。” 郑则高兴地两手环住人,用劲抱了一下周舟,又低头用脸颊贴住哥儿磨人,周舟躲在他颈窝里咯咯咯笑出小窝。 此时气氛正好,两人心里都踏实了,郑则不想那么快离开,周舟情绪刚刚大起大落,此时正是依赖人的时候,心里特别不矜持地想着再贴着靠一会儿。 郑则捏捏哥儿的手,闲聊道:“挤掉泡液后,等掉皮就好了。平日里做事小心些,不要蛮干。” “嗯。” “你的手掌好小。” 郑则把哥儿的手和自己的贴在一起比了比,一只骨节分明、皮肤粗糙,一只白皙秀美,手指纤细,周舟也垂眸观察,发现带着茧子的深色大手完全能把白皙的小手覆盖了。 “手指也小,”郑则说,两只叠放的手移正贴合,然后五指舒展微微错开来,手指长的那方指尖向下一扣,两只手便亲密地十指交握在一起,这时周舟又听到郑则在头顶上方带着笑意说: “小夫郎。” 周舟只觉得“轰”一声有东西在脑子里炸开,身边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听得剧烈的心跳咚咚咚地响在耳边,热意不受控制地从耳朵,从靠在一起半边身子,从后背,快速地窜到天灵盖,热得隐隐像是要发汗,浑身烧得慌。 还握着的那只手似乎也发烫起来,烫得他手心发麻。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周舟突然一把推开郑则,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赶人,“我,我要休息了!” 郑则这次是真的乐了,笑声短促愉悦,他快意地说道:“这么不经逗。” 打趣了还不够,他直接弯腰,顶着大脑袋用高高的鼻子亲昵地去碰哥儿的脸。 周舟埋在枕头里不理人。 郑则没有马上离开,看哥儿好好地躺进被窝里,过了一会儿,又像是打探情况的小动物一般,悄悄露出一双眼睛偷看他。 郑则帮人整理散乱的头发:“好好休息,以后想爹娘也不准偷偷哭。” 周舟躲在被子里点点头,郑则又看了他一会才举着油灯离开。 等房间合上门后,周舟重新缩进被子里无声踢踏了几下,拱得微微出汗才冒出头来。 身子左边靠着汉子的肩膀和手臂似乎还留着对方的体温,热热麻麻的,鼻尖充盈的都是郑则气息,房间本就是郑则的,床是郑则,被子是郑则的,连他身上穿的衣服和鞋子都是郑则的。 郑则好像把他牢牢地抓在手里,他躲也躲不掉。 周舟心跳快得感觉床板都在震。 郑大娘屋里,郑老爹已经小声打鼾了,郑大娘还在睁着眼睛看屋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听见郑则屋里传来开门的声音,她才微微松一口气,翻了个身往郑老爹枕头方向靠了靠,郑老爹的鼾声被打断,下意识伸手拍拍身边人的被子,嘟囔着哄道:“蓉蓉睡觉,睡觉。” 郑大娘笑了笑,额头凑过去抵在郑老爹肩头,闭眼休息了。 周舟也看到了水泡,有点不好意思,刚刚还得意地说自己干了哪些活,挺厉害的样子,手掌起泡让厉害减了几分,倒像是吹牛皮了。 见郑则没说话,他垂下眼睛想收回手,却被汉子握住了。 周舟犹豫了一下,没马上伸手,叠衣服的动作也停下来。 郑则也没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晚饭后郑大娘趁粥粥回房洗漱,赶紧悄拉过儿子说了一会儿话。 汉子坐的凳子比床低,高大的身子折坐着,高度比坐在床上的哥儿低一些。郑则的手也规矩地搭在膝盖上,只微微仰头,看起来很是温和讲理。 周舟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神态正常,放松许多,听话地伸手给他看。 手掌心果然红了,指根位置最红,隐隐鼓出透明的小泡。 郑则去哥儿房里敲门,“是我,郑则。” “进来。” 第14章 酱肉烙饼 前头郑大娘见他一脸精神,打发他赶牛车去菜园把萝卜拔了拉回家里来,说今天要晾萝卜干,还交代了菜地里留几行不要动,回头还要炖汤的。 早饭过后父子俩还是下地,去林家地头运秧苗后再给林家送牛去,他们家四亩田都犁过了,今天插完剩下的一亩水田,剩下就用不着牛了。 郑则先是看了他娘一眼,才点点头,难得笑得有点羞涩:“说好了,先办酒,麻烦爹娘看日子,明年他十七了再去衙门登记。” “呀太好了!”郑大娘高兴地拍掌,脸上笑容灿烂,突然想起什么,又低声问:“是愿意的吧!” 郑大娘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问:“说好了?” 郑则伸手捏了一下哥儿白软的脸,被不轻不重拍了一下手才满足地离开。 “好好,都是好孩子,哎呦!真好!” 郑大娘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了,只好又抬手打儿子后背,几巴掌下去打得啪啪响,打舒坦了才喜滋滋出去了。 周舟和郑大娘合力把大的木盆从杂货间里滚出来,用井水清洗干净,再把河边洗过的萝卜重新过一遍水,就开始切条了了。 周舟起来后直奔厨房,正好郑则从厨房里面往外走来,见到哥儿眼睛都亮了,俩人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对方,眼睛里皆有笑意,互相看得人心头发软。 昨晚“定下”后,郑则安心了,周舟也变得大胆了,小山一样的人站在面前也不害怕,反而有点想要靠近,想凑过去抱住对方的手臂,也想被郑则和昨晚一样抱在怀里,啊呀,这样不矜持的想法周舟自己都害羞。 俩人一人一个小板凳,搬了案板就在院子切起来。 周舟低着头干活,萝卜水嫩,脆脆的很好切,他干得起劲,没留意郑大娘火热的眼神。 郑大娘越看周舟越稀罕,想跟他说点什么又怕他害羞,毕竟昨晚俩孩子夜谈,她是“不知道”的,哎呀,一腔欣喜只好用在切萝卜上。 郑则摸了摸鼻子,跟亲娘讲这些也怪不好意思的,稍微整理了表情也出去了。 今年的花生还没剥粒,郑大娘和周舟舀了一人一簸箕,在堂屋门廊下一边聊天一边剥壳。 “大娘,村子里的后山能去么?” “能啊,经常有人上山找山货。” “什么山货了?” “有蘑菇,竹笋,木耳,香椿,蕨菜、野葱、野蒜这些都很香的。咱们家厨房木架上干菜就是去年上山寻摸采集的。蜂蜜难寻,镇上买也贵些,身手好可以打猎,兔子山鸡都有的,就是比较难遇到。” 竹笋,周舟想到他就是在市集见到郑则的,他肯定已经上山挖过一次春笋了。 “有野猪吗?”周舟好奇心起来了。 “有,干旱缺水闹饥荒的时候,会遇到野猪下山找食物;风调雨顺的年份,野猪繁衍多了也能见着。” 正说着,突然有人敲起院门。 娘俩对视一眼,郑大娘出声:“来了,谁啊?” 周舟起身去开门。 林启宁听到了郑家婶子的声音,开门的却是一位圆脸的白肤哥儿。 周舟也没想到门外这么多人,双方都愣了一下。 还没等林启宁开口,周舟回头喊道:“大娘!” “来了。” 门外站了村长和村长儿子,还有两名官差老爷,郑大娘吓一跳,老百姓平日里可见不到衙役,莫不是谁犯了什么事? 郑大娘赶紧把人请到家里,同时推了推周舟,让他去倒水,周舟麻利去了。 林启宁站在他爹旁边,好奇地看了一眼哥儿离开的背影。 村长林成章见郑家有个哥儿也没多问,正事要紧:“前些日子给大伙传了消息,说今年县衙下令让各个村种上土豆,官差老爷今日把种苗送到村里来了,大坤家的,你们家商量过没有?要种多少亩?” 原是这事,郑大娘心里松了口气。 “商量过了,我们家地少,打算只种半亩。” 当初郑家置办田产,还是过了林成章的手,什么情况他是知道的,“行,那就登记吧。” 登记入册,各个村的村长自己写一份,衙役写一份,等年底有了收成,村长还要再记录,到时都要给县太爷过目的。土豆的推广种植和县令的政绩相关,上头抓得严,县令盯得紧,衙役也不敢懈怠。 村长这边的登记册是林启宁写的,衙役写完后朗声唱道:“响水镇郑永坤家,土豆种植半亩,拨种一百斤,每斤五文钱,共五百文。“衙役看向郑大娘确认:“没错吧?” “没错没错。” “那签个字,画个押,若是不识字,让村长代签也行。” 林成章刚想说他来签,郑大娘却说:“我家孩子会。”说着把周舟拉到前面来。 坐在一旁林启宁惊讶地看向哥儿,:“你识字?” 周舟接过笔:“嗯,我识字。” 他认真写上郑老爹的名字,衙役那张也签上,林成章在一旁围观,见状也颇为惊讶。 只见哥儿字迹清晰秀气,还有笔锋,应当是从小就写字的。 不过纵是再好奇,他也知道礼数,没再搭话。 郑大娘拿了钱付给衙役,林家父子帮忙把牛车上的土豆种搬到了院子里,郑大娘连声感谢,衙役喝了水润润喉,又拿出写着种植方法的纸张宣读了一遍这才打算离开。 郑大娘招呼两位衙役吃个中饭再走,衙役摆摆手:“不用忙活,还有好多户人家没去呢,赶时间。” 郑大娘还是快手快脚去厨房打包了早上的烙饼:“这饼松软,凉了也不耽误,官差老爷辛苦,路上饿了可以垫垫肚子。” 这回俩人没拒绝,心里暗道这家人倒是会做事。 林家父子没接烙饼,同个村的,他们饿了能回家吃。 林成章提醒道:“若是种植方法还有不懂的,让则小子来问。” 郑大娘应下。 站在门口几人离开后,娘俩关上院门,周舟有点担心地问:“大娘,我刚刚是不是太招摇了?“ “不会,识字是好事,村长知道响水村多一个读过书的人,只会更高兴。” 郑大娘说的是实话,哥儿以后是要在村子里生活的,村民知道他识字,往后可能有求于人,对他也会客气些。 “记住刚才土豆种植方法没有?” “记住了。” “那就好,大娘年纪大了容易忘,粥粥帮记着点。” “嗯!” 午饭是要送到地头去的。 农家的午饭的倒是没什么讲究,有些人家馒头夹上咸菜就是一顿。郑家舍得吃肉,用郑老爹的话说,这午饭得吃肉才有劲。 汤面不方便送到田里,做烙饼方便些。早上剩下的素饼都给官差老爷了,得重新烙。 郑大娘泡上香菇干,又准备了韭菜和葱,才掏面粉和面,和面需要力气,周舟没那么大劲,就让他去处理肉,自己在一旁指点两句。 吊在井里的肉拿起来,挑了肥瘦相间油水多一块,清洗后把肉切成适中大小,更容易煮熟入味,锅中放入肉块焯水断生捞出,然后把锅里的水倒掉,重新烧锅,热锅倒油。 周舟做得很顺畅,却没想锅身没铲干净的水珠滑落锅底,水油碰撞,“啪”一声炸开,动静挺大,俩人都吓了一跳。 郑大娘赶紧把他拉开,“我看看,烫到哪里没有?”先是看了哥儿的脸,没有红痕,又去看手。 “没烫到,我躲开了。”周舟很不好意思,就怕大娘不给他做菜了,“大娘,我没事。” “你小心。”她还是得看紧点,哥儿身子才好呢。 油热之后放入葱段、姜片、香叶、花椒、干辣椒爆香,然后加水放入肉块,加入酱油后盖上锅慢慢炖。 这时面团也发好了,面团揉成长条,切小块面剂子,周舟负责擀皮,郑大娘另起炉灶摊饼,小火热锅,锅面润了一层薄薄的油,薄薄的面饼贴在上面,等表面鼓起小包后翻个面继续摊,没一会儿一张松软的烙饼喷香出锅。 空气中弥漫着谷物的焦香和霸道醇厚的肉香,周舟忍不住感叹:“好香啊。” 郑大娘笑着说:“饿了吧。我看锅里的肉也快好了,你去把香菇韭菜都切丁,再打三个鸡蛋,咱们今天卷两个口味的。” 酱肉捞出切碎,浓稠的酱汁加到酱肉里搅拌,酱汁的浸润让肉看起来更加有食欲了。 重新洗锅烧油,韭菜香菇炒鸡蛋炒好后盛出备用。郑大娘薄饼也烙好了,在田里吃饭不方便,娘俩动手提前把两种馅料都卷到饼里,方便拿取。 “咱先吃,一会儿也少能拿点碗筷罐子。” 卷饼松软有嚼劲,酱肉肥而不腻,一口咬下去满嘴咸香,还能吃出一点点干辣椒和花椒的麻辣劲,让人食欲大开,韭菜香菇炒鸡蛋口味的也很好吃。 娘俩吃饱后提着篮子和水罐一起去送饭。 农忙时节,为了节省时间,家家户户早上都带着干粮,中午休息都在地头吃饭,周舟和郑大娘走在路上,他敏锐地感受到被好多视线看着,他忍不住往郑大娘身边挪了挪。 村民们都瞧见了新面孔的小哥儿。 和郑大娘比较相熟的人家倒是一如既往地打招呼,有些大胆直接问:“大坤媳妇,送饭去呢,你身边的是谁?面生得很。” 郑大娘笑盈盈地:“这是舟哥儿!” “模样真俊俏啊!” 话头打开后,有人见郑大娘也不遮掩,便试探问:“啥时候请酒啊?” “快了!到时来吃喜糖!”郑大娘大方认下。 哎呦还真是给郑则做夫郎的呢,大伙心里也有数了。 周舟红着脸跟紧大娘,在响水村生活的感觉更真实了些。正想着,周舟突然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他欣喜喊道:“月哥儿!” 月哥儿刚刚还在偷瞧人家,被发现后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他跟郑大娘打了招呼,又小声喊了句“周舟”,说完不知道在说什么了,面上羞窘,自己难为情起来又急急忙忙想走开。 周舟赶紧说道:“你别急着走呀!”月哥儿是他在响水村认识的第一个人,周舟想和他聊会天的。 周舟快步跟在月哥儿旁边,不知道他为什么每次都走这么快,便语气有点委屈地问月哥儿:“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讲话?” 前头闷头走的的人闻言立马停下来,连忙摆手解释:“没有没有!” “没有嫌的。” 月哥儿想,自己才是怕自己惹人嫌,村里的哥儿姐儿就是因为他脚跛才不喜欢和他来往,周舟刚刚肯定也瞧见了自己走路的样子。 月哥儿又看了一眼困惑的粥粥,鼓足勇气坦白:“我,我走不快!” 周舟一愣,不知道聊天和走得快有什么关系,“那我们就走慢点嘛。” “我的腿,我......” 周舟也想起来郑则昨晚提到过月哥儿的腿,也赶紧抢在前面解释:“我知道,我知道的,那我们慢点走就行了嘛。” 听到他这么说,月哥儿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他大着胆子和周舟对视,后者对他软软露出个笑容,脸颊旁深深陷下去两个小窝,月哥儿心里一下子就被欣喜溢满了,忍不住又往哥儿方向多走了两步。 俩人像是两只暗暗试探的小蜗牛,触角终于碰到了一起,月哥儿舒心地笑起来。 郑大娘见两个孩子讲小话,想着离自家地里已经不远,便指着有郑家父子身影的方向对周舟说:“咱家的地就那儿,一会儿你说好了再过来。” 哥儿好不容易找个同伴,就让他们说会话。 周舟应了一声顺势望过去,郑伯伯还在忙活,郑则怎么瞧着是往这边看着的? 郑大娘站在田埂上喊地里的俩人先吃饭。 郑老爹洗好手坐下闻到肉香,嘿一声先笑了,烙饼夹肉,带劲!郑大娘一看自家汉子这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自个就是屠户,倒还是馋肉得紧。 再看一眼儿子,喊了一声娘后,闷声不吭拿起烙饼一咬,边吃边往周舟站着的方向看去,郑大娘想,就算给他一碗稀粥,这人都不会多说一句话的,唉,当娘的啥也不想说了 过了会儿周舟抱着装水的罐子赶了过来,拿起带来的小碗倒了水,自己却不喝,笑眼弯弯递给郑大娘:“大娘,喝口水。” “哎,乖了。”走了半天还真有点渴了,还得是哥儿贴心啊。 “我也要。”郑则在一边出声,还故意用碗推了推哥儿的手。 当着二老的面,周舟没敢怎么看郑则,便也依次给其他人倒了水。 另一头月哥儿和周舟分开后,也把吃食送到了自家地里,他爹娘已经在地头坐着休息,周婶子见哥儿脸上还带着笑,就问:“那就是你先前说的舟哥儿?” 前几天芸娘来家里找她拉闲话,说郑家来了个哥儿,问她知不知道这回事儿,她上哪儿知道去?没想晚上月哥儿也说在菜园里见着了郑婶子和一个哥儿,叫周舟。 “嗯,娘,他见着了我走路的样子没嫌弃,还和我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月哥儿声音雀跃,肉眼可见的开心,俩人都分开了这脸上的笑还没散去。 她这个孩子在外人面前很腼腆寡言,在自家爹娘跟前却是活泼的,周婶子心疼的用手背碰碰哥儿额头,要不是当初她没看好孩子......唉。 “我还和他约了下次一块玩,娘,我能去郑家找他吗?” 以前周婶子为了感谢郑屠户救了月哥儿,偶尔会在节日里送一些东西,后来月哥儿长大就没再去了,主要是为了避嫌,他们家郑则没成亲。 现在郑家有了个哥儿,但还没听郑家放出摆酒的消息,便说:“你下次见着舟哥儿,可以喊他来我们家,娘给你们做小食吃。” “谢谢娘!”月哥儿高兴地抱住了他娘的胳膊,惹得周婶儿也也笑起来。 “娘,小哥,你们说什么呢!”周向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跑得满头大汗。 一个冬天过去,也没见这孩子捂白,晒得黑不溜秋跟皮猴一样,周婶子瞧见他裤腿和衣袖颜色深了一截,伸手一摸便知道他又去河边玩耍了,当即呵斥:“河里水深!莫要贪玩再去捞鱼,实在想吃叫你阿爹给你抓,不准自己下河,听到没有?” “娘,我会游水,不怕。” 周向阳也不是天天都去,他已经八岁,能帮家里干活了,今天捞鱼只是一时兴起,玩了一会儿他就回了。 周父皱眉:“你阿娘说的话你要听,不许再下河了。” 周向阳:“嗯嗯。” 周婶子忧愁,不知道这孩子听进去没有。 郑家的两亩旱地,往年种的是花生红薯玉米,红薯种一整亩,他们家养猪,猪吃得上,花生和玉米各半亩,今年县令要求各村都要种植至少半亩地的土豆,郑家地不多,只打算按要求种半亩。 郑家种地都是为了自给自足,两亩水田,缴纳上交粮食后,剩下就是自家吃,不卖钱,旱地种植的作物也是自家吃,郑家靠杀猪生意挣钱,地少还真挣不了钱。 萝卜条要挂在绳子上或者竹竿上,所以要在萝卜片的基础上切条的时候,不能切断,方便挂起来晾晒。 一大木盆萝卜切完的时候,盆里已经堆成塔状了,撒盐了捞匀的时候周舟感叹:“腌萝卜好吃盐啊!”哪怕是省着放,也用了不少盐。 第二天一早,郑则刚打开房门,都还没走出堂屋,就被蹲守的亲娘一把拽住重新拉进房间。 郑大娘:“可不就是嘛,柴米油盐,幸好咱家只需要买盐,不然这里花点那里花点,挣多少都不够。”郑家卖猪,猪板油可以自己熬油。 周舟受教的点点头。 撒了盐的萝卜条盖上大孔竹筛,等待腌制出水。 “嗯,他愿意的。”说这句话时,郑则不由地抬抬下巴,一脸骄傲样子,惹得郑大娘往他手臂上拍了一巴掌。 郑则一点没躲,情绪反倒高涨起来,他现在觉得浑身都有劲,干啥都行。 第15章 力气大会杀猪 “今天粥粥在家都做了什么?” “早上晒萝卜了么,”提起萝卜,今日郑大娘让周舟尝去年腌好的的萝卜,口感脆脆咸咸的,嚼着有点香,想想就有点咽口水,他继续说,“还剥了花生,聊山货,大娘说山上有很多野味可以吃。” 听到敲门声,周舟心“突”地跳了一下,那人还没出声,他脸上就已经热起来。 是郑则。 周舟坐在床边梳头,一头乌黑的长发已梳顺,头发在油灯的光照下晕出一层柔光,梳完头,头皮酥酥麻麻的,人渐渐泛起困来。 这几天总是有些莫名想亲近郑则,真的独处了他又矜持起来,等郑则走了,他指定又忍不住懊恼捶床。 哥儿看了一眼床边凳子上亮着的油灯,又转头瞟了一眼他手上那盏没点的灯,软软哼了一声,慢吞吞地说:“我已经找大娘重新拿一盏了。” 郑则握拳抵着鼻子假咳了一声,装作没听到,径自搬了小板凳坐在哥儿面前,就这么抬头盯着人看。 说到这儿,哥儿睁着一双好奇的猫眼看向郑则求证。 “说什么呀。”别别扭扭的。 周舟知道郑则在看他,心里有点紧张,也没好意思和人对视,只好掩饰一般不停地扒拉头发,刚梳好的头发很快又弄乱了。 “嗯,”郑则:“四月份蘑菇冒出来了,还可以挖笋,香椿也可以摘了。想上山吗?“ 响水村靠山,春天山上山货野味多,田里活不忙了,女娘和哥儿孩子们都会上山找食吃,一家人勤快点,还能拿去集市上卖个新鲜,毕竟是时令吃食,错过只能等来年,有些人还挺好这口,村民们也能赚几个钱补贴家用,用来买个针线,买块肉,给孩子买块糖甜甜嘴都是好的。 周舟惊喜道:“可以吗?” “忙了一天,都没能和你好好说会儿话。” 启宁,听到哥儿跟着这么喊,站到床边给人梳起头的郑则顿了一下,林启宁在镇上书院上学,怎么有空回来村里? “他来干什么了?” “帮村长登记册子。” 对了!土豆!周舟想起衙役白天宣读的土豆种植方法,给郑则重复背了一次。 “记着没?”哥儿见他没声音,回过头一脸认真地问人,地里收成可是重要的事,马虎不得。 “记着了。” 早前在镇上的县衙门口贴告示,郑则早看过了,这会儿配合起周舟来,表情郑重得倒像是第一次听说的。 郑则低头观察哥儿,果然见他一脸“我很满意”的表情,不由地一笑。 汉子的大手常年干粗活,手心指腹都长有茧子,糙得很,给哥儿梳头却很小心,力道适中地让细齿刮过头皮,周舟舒服地往后挨,贴住了郑则,两人默契地就这么靠了一会儿,等把哥儿头发全部梳顺垂落一侧,郑则才出声:“好好休息吧。” 周舟也听话,在对方的示意下乖乖钻进被子里,屋里油灯的亮光随着汉子的离开变弱,直到房间陷入黑暗 周舟闭上眼睛想,明晚郑则还会来还灯吗? 秧苗全部种下以后,郑家父子又花了两天时间,把两亩旱地种好了,玉米、红薯、土豆、花生,各半亩,全部弄妥当以后,郑家没有急着杀猪出摊。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先给周舟落户,再就是给两个孩子相看成亲日子。 周舟落户,关系到每年每户的赋税缴纳,这事得先找村长登记,把人记在郑家名下后村长再拿着证明一起去县衙落户。 一家人商量好后,郑大娘一大早就忙活起来,先是进厨房里间选了一块肥瘦相间的腊肉,又去捡了五颗鸡蛋用稻草编绑好,鸡蛋只做个添头,倒可以不用拿太多,正经地麻烦人家村长办事,这点礼还不够,还得想下再加点什么。 周舟跟在郑大娘后头转来转去,对送礼他是一窍不通,跟着瞎着急,郑则好笑地拉住他,让哥儿安生坐在自己身边,才提醒道:“娘,林启安他儿子正是馋嘴的时候,你包点糖,把前两日给周舟炸的麻球也给他带点。” “这只能当零嘴,哪里能做礼。” “有肉有蛋又有小食,还不够吗,咱们日后要麻烦村长的事不少,再添,往后只高不低的,就难送了。” 郑大娘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但心里还拿不准主意,一时犹豫起来,郑老爹在屋檐下磨刀,适时说了声:“给村长再打点酒吧。” 屋里几人相视一笑。妥了! 郑大娘把东西都放进篮子里,又拿了一块布盖上,一家四口这才出门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这会儿村民们早早下地去了,路上没碰见什么人。 郑老爹夫妻二人走在前头,郑则带着哥儿落后一步,俩人小声说话,郑则走到哪都给哥儿讲俩句,谁家娃娃哭最凶都给说了,逗得周舟一路都在抿嘴笑。 村长家也是青砖房,虽不比郑家新,但也整齐宽敞。村长媳妇桂婶正在院里的树下纳鞋底。 郑大娘:“嫂子,村长在家吗?” 因着经常有村民来找,村长家白日里是不关院门的。 见郑家人齐齐都来家里,桂婶心里惊讶,忙招呼大家坐下,给人倒茶,“在呢,大壮早上不听话,这会正在屋里被他爷训来着!” 桂婶一眼就瞧见了郑大娘手上的篮子,心里暗暗高兴,来找村长办事的,多少会带点东西上门,郑家家底也算是厚实,出手一向大方。 “当家的,快出来,郑屠户一家找你有事!” 话刚落音,一个敦实的小胖子就先跑出屋子,一连声奶奶奶奶地喊,脸颊上的肉随着脚步抖动,看着可逗人。 周舟在外人面前很守分寸,有意与郑则避嫌,紧挨着郑大娘坐下,也不乱看,就是神色有点紧张。郑则见状,在一旁悄悄伸手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哥儿才稍微放松下来。 “大壮,早上又犯什么事了啊。”郑大娘逗他。 大壮乖乖喊了人,听到人问早上的事又不说话了,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在桂婶怀里不出来。 桂婶笑道:“一天到晚顽皮得很!早上硬是要去鸡舍抓小鸡仔,搞得家里的鸡都在叫,吵得他爷烦躁。” 大壮不服气地哼哼,没反驳也没掉眼泪,见家里来了个不认识的好看哥哥,还在他奶怀里悄悄偷看,还没仔细看明白,村长就出来了。 不想被爷爷骂,大壮赶紧跑了。 见要谈事,桂婶主动起身避开,郑大娘把篮子往她怀里一塞:“嫂子,里头有零嘴,你拿了给大壮尝尝。” 桂婶没推脱,笑笑说你们聊,拎着东西便进屋去了。篮子盖着,还不晓得是什么东西咧! 郑老爹便向村长说了来意。 出门前都在家商量好了,对外就说周舟是郑大娘娘家那边的远房亲戚,家在南边,家里遭事了跑来投奔乡下亲戚,郑则见面就相看上便接来家里。 这么说也是为了不让村民小看周舟,将来在响水村生活也顺畅些,周舟还未满十七,身上的文书也在路上丢失了,想先在响水村落户,成亲后再登记到郑家。 村长想起哥儿那天写的一手好字,他嫁来响水村也是好事一桩,落户不难,就是涉及到人口赋税:“若是落户,按要求缴人头税就成,他名下没田地,不用缴田税。到时成亲归到你们家,就多一项人头税。” “这个不成问题。”郑老爹应下。 村长进了屋拿册子,做好登记后询问什么时候去县衙。 郑老爹:“若是你今早方便,稍后就可以出发。” 看来郑家好事将近,落了户便离成亲不远了。村长说稍后就可以一起去县城办妥,末了开玩笑问道:“几时办酒?” 郑大娘乐呵呵地:“这两日就找人看日子,哎呦我们心里也着急咧!” “不错,郑则总算是要成亲了。” 村长是看着郑则长大的,也是欣慰,心里为他高兴是真,但也没忘打趣他:“看来这位小哥儿不仅力气大,杀猪也很在行啊!哈哈哈哈哈,”又看向哥儿说道:“你俩以后可要好好过日子。” 周舟听到杀猪有点疑惑,但也赶紧点点头。 谈好后村长说要换身衣裳,一会儿再去郑家乘牛车。 桂婶适时从屋里走出来,笑盈盈地把空篮子递给郑大娘,又多看了几眼贴在郑则身边的哥儿,把脚下正在美滋滋吃麻团的大壮抱起来,“吃了郑则叔叔家的零嘴,还不道谢。” 大壮含着食物口齿不清:“谢谢郑则酥酥。”脸颊鼓鼓囊囊的倒是可爱。 郑屠户一家离开后,桂婶快步进屋和正在换衣裳的村长林成章说话。 “原先大家都笑郑则挑,这么多说亲的,这也不喜欢那也不愿意,说挑到最后肯定就没得挑了,谁能想到他闷声不吭的,就带回这么个个哥儿,别说响水村,在别村我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咧!” 林成章皱着眉头提醒道:“你可别总去和村里爱闲话人扎堆。” 桂婶好似没听到,自顾自继续说:“我看不光郑则喜欢,郑家两口子也满意得很啊,你知不知道刚刚给咱们送的礼里头都有啥?” 见自家汉子停下整理衣袖的动作,她得意道:“一块肥瘦均匀的腊肉,品相可好咧,鸡蛋红糖,连你孙子的零嘴都没忘记。” “还给你打了酒!” 林成章不意外,这哥儿是郑永坤岳家远亲,又是能写会算的,哥儿长得好,想早点办齐了事,让郑则早些把人娶进家门也是应该的。 他先骂了孙子:“这臭小子嘴馋得很,哪有客人还没走,就当着面儿吃人家送的东西,你也任由他闹,”又叮嘱老妻:“在家乐呵乐呵得了,你可别出去乱嚼舌根说那哥儿的闲话,我看郑家护得紧,也不要把他们家送的礼说出去炫耀,平添麻烦。” 桂婶好面儿爱贪小便宜,但大事上很听自己汉子的话,“哎呀,不乱说,我还能傻到和郑家交恶不成。” 想到郑家不久后要办酒,按理说少不了请他们家,说到这她就期待起来,郑家本来会就是屠户,席面很丰富吧。 回到家,周舟忍不住拉住郑大娘问:“大娘,刚刚,村长说我力气大会杀猪是个什么意思啊?我没听懂也不敢乱说话。” 话刚落音,还没走进堂屋的郑老爹直接在院里大笑出声,郑大娘的笑声紧随其后,嘎嘎嘎嘎嘎的,笑得空不出嘴来说话只能连连摆手。 周舟一头雾水,着急地转圈圈,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都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好不容易等俩人笑意缓了一些,结果夫妻二人一对视,又是一阵爆笑,郑大娘笑的时候还在想,天呐郑则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哈! 郑则见爹娘那个样儿,就知道等会儿指不定要编排自己,便想拉了哥儿走不让他听,周舟躲开,不肯走。 郑大娘擦擦笑出来的泪花,忍着笑说:“郑则之前不想成亲,故意气媒婆,人家问他,想娶个什么样的人啊?” 郑老爹抢答:“他说要个力气大的!” 郑大娘又说:“哎呦怎么样才算力气大嘛,把人气走了第二个媒婆又来问,这次啊,郑则说他要,要” 郑老爹:“要个会杀猪的!” 郑大娘很无语的样子:“哪里去找力气大会杀猪的姐儿哥儿啊,这不是故意的嘛,没想到还有媒婆愿意上门,那次他又说——” 郑老爹很配合:“要个天仙咧!” 夫妻俩一唱一和地,讲完差点又笑起来,郑大娘忍住了,继续说:“村长没讲完呢,看看我们粥粥,郑则可不就是找了个天仙么!” 周舟年纪小,还很容易被逗笑,听两位长辈说的时候也跟着笑,笑到一半想起来这事和自己有关,又强行忍下,一张脸憋得又热又红,想笑又难为情,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郑则都这个年纪了还被爹娘当着心上人面打趣,实在忍不去,直接拉了哥儿回房,这回还当着那俩人的面关上门了。 夫妻二人:哎呦哎呦,还生气了还。 屋里只剩俩人了,周舟心里有点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用头去撞郑则胸膛,闷闷地说:“我力气很小的,” 郑则抬手扶住他,“没事,我力气很大。” 小哥儿还在说:“我,我也不会杀猪......” 郑则:“我会杀就行。” 周舟:“我,” 没等人说完,郑则把人揽进怀里抱住:“没人比我们粥粥好看了,真的,”接着语气有点无奈:“天仙,祖宗,别打趣我了行吗?” 这回轮到周舟在埋在郑则怀里笑了个够。 周舟顺从地让汉子牵着,说:“不怕,犯了事才怕衙役呢,我又没有犯事。” 又说,村长儿子也来了,听大娘喊他“启宁”。 “可以,春播完找个时间全家一起去。” 郑则答应下来,又问:“今天衙役来家里,怕不怕?” 入夜。 俩人到底是相差了好几岁,郑则跟周舟讲话很有耐心,甚至不自觉地哄着,跟哄小孩一样让周舟跟自己多说点话。 这会儿趁着人放松下来,他自然而然地去拉哥儿的手,接过他手里的梳子。 房间里没有梳妆台,周舟只能坐在床边梳头,郑则想,今年一定要多杀几头猪,打一套放在房里。 “......进来。”周舟声音放得轻轻的,在寂静的夜里也听得很清楚。 进来的人眉眼含笑,没出声,郑则见哥儿表情有点恼羞,便给自己扯了个借口:“我来还油灯了。” 第16章 定好日子 过了一会儿周舟脚步先动。 他不自在地在院子里转个不停,嘀嘀咕咕自言自语,鸡喂了,猪喂了,院子打扫了,萝卜干晒出来了,看猪看鸡看菜地,就是不敢去看郑则。 “知道了大娘。”周舟应下。 郑则没说话,站在哥儿身后,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和你爹去找人算日子,之后去外祖父家说你俩的事,”郑大娘叮嘱俩人:“晚饭你俩自己吃,不用等,我们尽早回来。”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两人沉默着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郑则看了半天,见他娘实在磨蹭,故意说:“天要黑了。” 郑大娘不高兴地翻白眼:“胡说,这才什么时辰。” 周舟感觉郑则看他的眼神变得有点凶。 好不容易东西都装好,临行又是一番叮嘱,郑则催人快走,后背差点又挨郑大娘一巴掌。 目送俩人离开后,周舟关好院门。 两人这段时间处得很好,也默认对方身份,但没成亲还是不一样的,有长辈在家周舟心里有底,私下再亲昵也能克制有度,知道郑则不会太过分。 这会儿长辈不在了,他再看郑则,就像看一只没有拴绳的猛兽,心里有些害怕。 哥儿的紧张郑则瞧在眼里,也不去撩逗他了,搬了板凳坐在井边闷头磨刀。 郑家人习惯早起,忙了半天这会儿外头也才光亮。 她家虽然有个制酱油手艺在,但吃不住儿子去书院费钱,酱坊这么多年来赚的钱全贴给儿子上学去了。 郑永逸和郑永坤和好是不可能的了,若是她侄女能和郑则成亲,林郑俩家绑一起就好办了。 想到若是儿子高中,家里便是另一番风光,这般才把嫉恨情绪压了下来。 林春柳可是见着郑家夫妻架着牛车外出了,她说不过杨蓉,也怕那个虎背熊腰的大哥,故意挑着俩人不在的时候过来。 要是郑则和巧巧成了,夫妻二人还能这拦着不成? 她刚想说话,就发现了站在厨房门口安静打量她的哥儿,登时大叫:“郑则你怎么藏人?” 周舟在家里待得好好的,兜头就被这句话一棍敲下来,什么叫藏着人,听着不像是正经话! 郑则脸色沉下来:“这是我夫郎!” 林春柳嘴巴快过脑子,这会也有些后悔,想到郑家夫妻不在,她登时又有底气了:“我是你婶子!你娘教你这样对待上门长辈的?” 郑则黑着脸,直接抓住她胳膊往院门拖拽。 落后一步到的郑永逸刚跨过门槛,就听到妻子大喊大叫,不由皱眉。先前在路上俩人意见不合吵了几句,这婆娘就快他一步先上门了。 郑永逸赶紧拉过妻子。 “郑则,你婶子不是这个意思,她一个妇人见识短,不会讲话,你多担待点。” 又来一个,周舟沉默旁观。 他是不打算打招呼的,周舟听到对话,猜到两人是郑老爹弟弟一家。 不是什么好人。 “爹娘不在,二位有什么事等他们回了再来找吧!” 郑则停了手,郑永逸在场就不好拉扯了,他爹可以动手他却不行,被村民瞧见了,捡了把柄乱传会很麻烦。 林春柳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她立马改口,“对对,婶子不会讲话,你别介意。” 她怕多说多错,赶紧推了推丈夫。 郑永逸其实不赞同林春柳撮合林巧巧,他迫于林家压力,只好一同前往郑家,但他有自己的打算,决计不做那个开口的坏人。 只见他施施然坐在凳子上,先是长辈自居,不痛不痒讲几句,都是鸡毛蒜皮小事。 林春柳不耐烦,插嘴道:“郑则,之前和你提过的亲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站在厨房门口的周舟皱起眉头来。 郑则见她旧事重提,这下是真的恼火了:“我有夫郎。” “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看来你们也不在意女方名声。 “那林立文的名声呢?” 林春柳:“和我儿子有什么干系?再说了没有过门的哥儿算什么夫郎?” 没摆酒就说明还没过门! 郑则不理会林春柳,转而对郑永逸说:“这个月的鹿鸣书院的旬试还没开始,你二人若是不怕林立文考试有什么差池,就尽管再拿婚事来找。” 一讲到儿子林春柳就怂。 “哎呦,不成就不成,你看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我们这就走了。” 林春柳拉起郑永逸快步离开。 读书人可不多见,响水村的如今就只有两户人家供得起读书人,村长家的的林启宁,林春柳家的林立文。 在林春柳心里,没什么是比儿子考功名还重要的,郑则还是经常跑镇上,她不敢赌。 郑则把院门关好,回头看周舟。哥儿一直没出声,站在门边也没什么表情。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总归不是开心的样子,郑则心里有点慌。 “怎么不说话?” 周舟把脸一转,不看人。 郑则去拉哥儿的手,周舟不让,拍开后直接把手背到身后。 郑则心里好笑,养了这么段时间总算能对他使出小性子了。 他直接弯腰把人横抱起,汉子一身蛮力,抱起一个人轻轻松松的。 “呀!”周舟惊呼着揽住郑则的脖子,抱得紧紧地不敢松开。 “嘘,小声点,胖妞要听到了。” 郑家附近的空地大,胖婶家的姐儿胖妞和其他小孩喜欢在附近玩,周舟经常听到她咯咯咯的笑声和胖婶恼火的呵斥声。他嘴巴立马抿得紧紧的不敢出声。 太好骗了,郑则眼睛含笑走进了房间,用脚关上门,抱着人在床边坐下。 若是父母在家,他决计不敢这么孟浪,周舟身子温温软软,此时抱上了却不想放开手。 爹娘外出家里没人,他早想这么干,想一直抱着人,贴紧了,什么都不做,哪里也不去。 汉子大腿硬邦邦的,坐着一点也不舒服,身上发着热气,烫得他身上也跟着有点热。 周舟有点不安,难为情地扭了扭身子想下来,郑则不让,越不让,周舟越想下来,扭来扭去蹭得郑则不得不用力箍住他:“粥粥!” 哥儿敏锐地察觉汉子的声音不同往常,下意识不敢再动了。 过了好一会儿,郑则双臂才稍稍松开些,周舟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汉子又把头埋进了他脖颈,用力吸了几口又呼出来,麻麻痒痒的。 郑则故意用高挺的鼻骨蹭了好几下,把哥儿逗得又是躲又是笑,见人情绪好些了,才在哥儿发香里闷着声音说:“别生气。” 周舟其实只小小气了一会儿,听到郑则大声说他有夫郎,心头已经止不住地高兴,根本气不起来。 何况现在还被逗笑了,也不好重新摆脸。 他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刚对人使小性子了,怪不好意思的。 郑则把他脸掰过来对视,这回周舟没躲,笑眼弯弯地看人,脸颊边的小窝都出来了,笑得人心头发软。郑则忍不住慢慢凑近,嘴唇在他脸上擦过,又埋入发间,只听他含含糊糊地说:“想亲。” “亲一下?” 周舟被他低低的嗓音迷惑,感觉脑子也不是很清楚,便伸手去扯了一下汉子的耳朵,捏在手里玩。郑则任他动手,大手紧紧环着怀里的人,追问:“给不给?” “只能,只能亲脸......” “嗯,只亲脸。” 于是脸上、额头、下巴、耳朵,落下来好多个柔软烫人的亲亲。 男人还含着他下巴,小小咬了一口。 说好只亲脸呢,周舟迷迷糊糊想。 俩人就这么躲在房里亲昵,小声说话,也不嫌腻烦。 林家说亲这事儿就这么翻篇了。 郑老爹夫妻二人天黑全了才到家。 周舟在厨房里一直温着饭食,听到郑大娘喊他时立马跑了出去,快得郑则都没反应过来。 哥儿人冲出去郑则声音也跟着传来:“天黑,你慢些!” “大娘!你终于回来了!” 周舟扑上去挽住郑大娘的手,脸上的高兴是真真切切地,看得郑大娘一阵舒心,又赶紧拦住他:“大娘身上埋汰着呐,先别挨着!” 郑老爹在牛车前头没忍住,朗声大笑:“和猪坐一块,能不埋汰吗哈哈哈哈哈!” 气得郑大娘绕过打了郑老爹好几下。 周舟这才在蒙蒙的月光照明下看见牛车上还绑着一头大肥猪,正在吭哧吭哧地喘气。 后头提着油灯跟出来的郑则走到周舟身侧,仗着天黑爹娘看不清,伸手在哥儿后脖子上捏了两下,让人提着油灯,自己向前把车上的货物都卸下来。 郑大娘去娘家带了不少东西,没想到回来带了更多,郑大娘和周舟俩人分几次搬回了堂屋,郑家父子则是把猪赶进了猪圈。 “哎呦累死了,幸好咱家有牛车,不然腿都要走断。” 郑大娘坐在堂屋歇脚,周舟赶紧给她倒了碗水,又去厨房把还热着的食物端出来。 “你俩吃过没有?” “吃过了大娘,您吃。”周舟乖巧地给郑大娘摆好碗筷。 他们夫妻俩在娘家用过饭了,郑大娘看孩子一副担心她饿肚子的样子,欣慰地说:“好孩子,大娘歇一会儿。” 家里有两个汉子,平日里重活爷俩会做,但到底汉子和姐儿哥儿不同,很多很小的细节爷俩是顾及不到的,郑大娘偶尔也会生出一闪而过的失落,如今粥粥来了,郑大娘因为他的关注感到贴心,心里很暖。 周舟不知郑大娘所想,帮郑大娘准备好吃食后便和郑则规整东西。 屋外任劳任怨的牛正在喘着粗气,嘴巴都嚼出白沫了,瞧着也是挺累。 郑老爹心疼地摸摸牛的头,水牛眼睛清澈地看了郑老爹一眼,随即闭上眼睛晃了晃头,温顺地让郑老爹牵着去了牛棚吃草。 “娘,哪里来的猪?”郑则问。 “青石村收的,你爹说去哪里收不是收,忙完他就在村里打听起毛猪去了。” 说到这里郑大娘面上喜滋滋的,“事情都办好啦!日子都算出来了!” 成亲的日子终于定了。 闻言,周舟和郑则转头对视,过了会儿哥儿害羞,先移开目光。 郑大娘看得哈哈大笑,拉了周舟手细细说道:“看的日子是在下个月十五号,这日子好,天气也不冷不热,请酒的大菜提前一个晚上做了也放不坏,就是这日子赶了点,但若不在这个时间办,下一个好日子就得到腊月,倒时这冰天雪地的办酒,谁能吃好?” 五月十五日,这日子听着就好! “粥粥放心,赶是赶了点,大娘保管给你俩办好喽!” 周舟被说得脸上发烫:“都听大娘的。” 郑则转头看他,脸上也泛起笑意。 郑老爹安顿好牛后走进屋,见几个人面上都带笑,猜到了谈话内容,也跟着笑起来,这么多年家里都是三个人,如果要添人了,哪能不高兴! 想到将来家里还有胖娃娃抱,郑老爹笑意更深了。 东西都搬进屋子里,一家四口都在堂屋坐着聊天。 郑则这次没跟着爹娘去外祖家,关心道:“外祖身体怎么样?” “硬朗着呢,”郑大娘回了一趟娘家,心里舒畅得很,“听了你要成亲了,高兴得说到时路再远他也要来。” 杨家也是农耕人家,杨老汉有三个孩子,一个女儿杨蓉,两个儿子杨福、杨兴,皆已成家,这家里头等的大事也算完成大半。 杨家只得一座三房老屋,家里也不富裕,两个孩子成婚后掏光了积蓄,好在这两年没病没灾,日子也还算过得去,杨福得了崇明崇雪两个孩子;小儿子杨兴成婚多年,夫郎也怀了身。只是目前一家人遇到了难题,孙子崇明也快要到说亲的年龄了,房子就显得住不开。 这也是郑家夫妻没有留宿的原因,实在没屋子住了。 郑大娘当年选对了人,如今过得不错,也想着帮衬帮衬娘家,每次想塞点钱爹娘都不收,只得每次回娘家多带点吃食,一家老小都能吃上。 一时半会也想不到什么来钱路子能帮上娘家,如今家里杀猪生意还算稳当,就是赚得辛苦。 慢慢来吧,眼下最重要的是两个孩子的亲事。 第二日一早,一家四口忙活开来。 郑老爹父子打算明日杀昨晚带回的猪,郑大娘还有点可惜,“离办酒还有半个多月,那咱不得再找两头猪养着做席面?” 郑老爹让老妻放心,说这两日还会再去周边村子打听打听,若是没有,去远些的村子也无妨,保管让儿子成亲体体面面风风光光,郑大娘笑着推了他一下。 得了保证,郑大娘便出门去找林秋商量打听做席的事。 出门正巧碰上了芸娘,芸娘面上藏不住事,一见面就往郑大娘身后看,“ 郑嫂子,今天就你一个人啊?” 上次见面那小哥儿回去了? 郑大娘笑笑,知道芸娘想打听周舟,两人都要成亲了,郑大娘也没有特意想隐瞒,只是芸娘不直接问,她也不好主动提,便说:“你不也一个人?” 芸娘本就是个爱打听的人,实在耐不住好奇,厚着脸皮挨到郑大娘身边推了推她:“哎呀郑嫂子,你就跟我说了吧,那天见到的小哥儿是你娘家的亲戚小辈,还是......?” 芸娘猜是给郑则说亲的哥儿,前些日子那哥儿去地里送午食好些人都看见了。 郑大娘便顺着台阶满足了芸娘的好奇心,“那是舟哥儿,是我娘家远房的亲戚,说给郑则做夫郎了,下个月十五日就办酒。” “哎呀!”得到证实后芸娘两眼放光,刚想说点什么,郑大娘赶紧止住话头:“我还有事要出门了,下次有空再唠啊。” 按照芸娘这爱打听的性子,说起来一时半会可停不下来。 芸娘瞧见郑大娘确实是有事,只好遗憾地在路口就分开。 周舟这才看到她正脸,眼睛吊梢鼻梁细窄。 来的人正是郑永逸妻子林春柳,她不着痕迹眼珠乱转地打量房子,面上笑容还未消,心里已经在忍不住嫉恨,郑家真是有钱啊! 他这套杀猪刀有空便要磨,吃饭的家伙,平时不准备好,就怕用时不利索,坏了大事。 俩人就这么各干各的,偶尔说一两句话,一问一答的,气氛渐渐缓和,周舟也慢慢放松下来。 周舟落户的事情办好了,成亲的日子也得找人算一算。郑大娘问了周舟八字,幸好周舟记得。 听见敲门声时周舟吓一跳,这个时辰会有什么人来找,门外也不出声。 郑则刚拉开门栓,外面的人就立马推门而入,周舟看见窜进来的是位妇人, 那妇人见着郑则很是高兴的样子:“哎呦,郑则在呢,婶子正好是来找你。”也不等人回应,快步跨进了院子里。 郑则外祖家在青石村,离响水村不远不近,有牛车来去倒也方便,难得回娘家一趟,郑大娘有点兴奋,什么都想带一点让娘家人尝尝,拖拉半天还没出门。 郑老爹随她高兴,不敢催。 第17章 腌酸菜 郑大娘前段时间给周舟缝了几套衣服,都是郑则旧衣裳改的,洗得十分干净,有了新衣裳后郑大娘就不让他穿了。 周舟以前很少能见到这些布料,更别说做成衣裳穿了,但如今真的穿在身上了,他也不觉得如何,心里只有感激。如今干活拿来穿到也合适。 他和郑家关系好,说话也直接:“嫂子,这些年村里人没少拿郑则不娶亲的事来说闲话,我知道你想风光大办一场好叫那些人看看。” “镇上掌勺的师傅兴许是饭菜做得好吃一些 ,但咱们乡下人哪里吃得出差别,他们只会看桌上有几个肉菜,自己能分到几个糖几个饼,能沾多少喜气。” 郑则成亲的席面,郑大娘是想从镇上请人掌勺,但林秋却另有看法。 郑家院子里摆满从后院搬出来的陶罐,还有两口大缸,地上还堆了很多大白菜,都是郑则一大早去河边菜地拉回来的,今日要腌酸菜。 光说当年郑永逸入赘林家,就让村里人看了笑话,若不是郑阿爷硬气,若不是郑大老爹有本事,郑家如今在村里还不一定什么光景,即便如今攒了点家底,在镇上也摆摊做生意,但也不见得在村里就受人待见。 郑家出了风头估计还闹人眼红,何况现在郑家已经很扎眼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还不如让别人也得些好处堵堵嘴巴,林秋的话不无道理。 周舟家和郑家腌酸菜的方式还是不一样的,郑家用大缸,量大料满;周舟家就较为精细,用罐子一罐一罐腌制,拿取方便。 两人细细商量了许久,一直到午后才有眉目。 郑大娘离开时面容舒展,还不忘跟林秋说了明日杀猪的事,让林家兄弟俩和往常一样过来帮忙。 大白菜现下都摆在井边,郑大娘打算大缸腌大白菜,小罐子腌制辣萝卜条。 见到粥粥换了身旧衫出来,郑大娘猜到他的用意,心里欣慰。 郑老爹把院子里炖猪食的大锅抬开,换上了厨房里的那口炒菜锅,家里几个都吃了午饭,锅也用不到,正好拿来烧水了。 郑大娘听进了心里,又问:“那你看,若是从村里请人,请谁好些?” 郑大娘瞧着他孩子气的动作,忍不住逗他,“喜欢吃酸是不是,酸萝卜爱不爱,酸豆角爱不爱?“ 听得周舟连连点头,“爱的!” 郑老爹见状也笑,说道:“今年村里池塘捞鱼,让郑则也去比赛,多拿条鱼,我们养在院子里慢慢吃,酸菜炖鱼,酸豆角炖鱼都给你做一遍。” “村里的池塘有鱼吗?” 周舟只跟娘亲去菜市跟鱼贩买过,但还没见过人在河塘捞鱼呢。 郑大娘给他解释:“有鱼,咱们村里每年都会放鱼苗到池塘里养着,养好了选个日子捞鱼,全村平分,也算是给大家的添喜气,年年有余。” 郑老爹:“到时你拿咱家的背篓去,让郑则给你装满。” 虽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捞,周舟心下却是实心实意期待起来。 另一头的郑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他娘去了秋叔家回来后,和爹回房商量了许久,出来就打发他去武勇阿叔家。 武勇他们家从他爹那一辈就是和郑阿爷一起逃荒来的响水村,和郑家不同的是,落户响水村后,武家一直没有买田,一家人在山上当猎户,到武勇这一辈成家了才搬回村里,买的建房土地在山脚,是村子的边缘,靠近山里,他们家也少和村里来往。 当年郑阿爷和武勇他爹算是过命的兄弟,拜过把子,作为外来户没房没田,拼上一条命在山上找口吃的,相互扶持,慢慢积累才有了今天。 郑老爹和武勇也是一起长大,关系比和郑永逸还亲厚,只是如今住得远,不如林秋家见面频繁,但每隔一段时间会相互送东西问候,见面聊聊天说说近况。 山上打猎不比地里刨食容易,武家不缺肉吃,倒是没有地种菜,吃菜难得。郑大娘挑拣了好些新鲜蔬菜让郑则送去,并让郑则传达五月十五成亲的事,还让武勇媳妇儿来家里帮忙。 郑则跑完一趟,完成任务回家,就瞧见到小哥儿和爹娘坐在院子里不知道说什么,哥儿笑得两眼亮晶晶的。 他把给捎来的冬菇干放在一旁,坐到水井边一起和郑老爹洗大白菜。 “英红真是,冬菇镇上卖这么贵,不自己留着卖钱还给你带回来了。”郑大娘抓了一捧干香菇看了看,卖相都很好,估计是英红攒来卖的,“这些香菇得找多久才攒这么多。” 郑老爹倒是不意外,说:“你看郑则去他们家,哪次送东西空着手回来的?” 郑大娘点点头:“我看这干菇炖鸡倒是香,等忙过这阵,咱们杀只鸡全家都补补。” 郑老爹点点头:“我看行。”又问郑则武勇家的情况:“你勇叔身体怎么样?” “好着呢。” 郑则把一大筐白菜拖到马扎旁边,补充道:“他见我挺高兴的,还想留我在山上陪他喝两口。” 郑老爹听了一乐,看来这家伙还是馋酒馋得慌。 山脚的情况郑则也略微说了些,郑大娘听后心想,改日还是亲自上门去看看吧。 周舟听不大明白,他也不乱问,就埋头干活,学着郑大娘,仔细剥掉外层坏掉的白菜叶。 洗净的大白菜整棵放进烧滚的热水里过一遍,白菜帮子硬,多烫一会儿,捞出后过一遍冷水,再整齐码进大缸里,一层白菜撒一层粗盐,最后再倒烫菜的水,这腌白菜就算完成了,接下来就是等待时间发挥作用。 小的陶罐郑大娘打算腌制芥菜,腌制方法和之前一样,就是最后要放入一点米汤,盖上盖子后倒水封口就可以了。 四个人齐心合力,院子里的白菜都清理干净了,郑则和郑老爹一起慢慢把酸菜大缸挪到偏房阴凉通风的角落里。 周舟看着占了大半屋子的酸菜缸,好奇这么多酸菜能吃完吗? 这么想着也问了出来,郑大娘听到就笑了,粥粥没有在这地儿生活过,不知道也正常,“能吃完,这酸菜和谁都合得来,炖肉炒菜都用得上!” 更何况两个孩子快办酒了,做席面就能消耗不少酸菜。 郑大娘解释完,周舟还是一脸担心,这好几大缸呢,吃不完怎么办呀。 好在周舟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有人在敲门,全家齐齐望着门口,郑大娘坐得近便起身去开门。 过了会儿只听得她惊讶道:“找粥粥?!” 来人正是周婶子。 月哥儿那日在地里得了娘亲的承诺,之后便眼巴巴地等着周婶去郑家帮他约周舟,农事繁忙,周家就两个劳动力,一时半会没空。 月哥儿很是懂事,心里再想和周舟玩,也不催促娘亲,反倒是周婶子见他这般乖巧,忍不住心疼起来了,这农事一歇,立马来郑家。 “是我家月哥儿想找舟哥儿,这孩子自从和舟哥儿说上话后,便日日叨念着想和舟哥儿玩。” 周婶子也挺不好意思,冒冒然来找来,生怕打扰了人家,但是想到为了孩子,她厚着脸皮说道:“嫂子,你也知道的,月哥儿他自小就没玩伴,孩子次次出去玩都哭着回家,长大后更不爱出门,天天就是和我们夫妻俩相处,结果那日他跟我说,说舟哥儿不嫌弃他的腿,也不嫌弃他走得慢,一听到这我就心酸得厉害......” 周婶子声音低低的,字字句句都是一位母亲诚恳的请求,只是希望孩子能有一个玩伴。 郑大娘看着月哥儿长大的,自然知道他的不容易,再加上她知道周家一家四口的为人,便对两孩子一起玩没什么意见,只不过还是得问问周舟。 “咱进屋说吧,喝口水歇歇。” “不了不了,不用忙,在这说也一样的。”周婶子连忙拒绝。 周舟见郑大娘在门口说了一会话,然后朝他招招手,周舟立马起身向门口走去。 “粥粥,这是周婶儿。” 门口站着一位头包青布、衣裳质朴洁净的妇人,周舟立马认出来了,笑道:“婶子好,我认得你,你是月哥儿娘亲!” 郑大娘含笑着看周舟大方和人打招呼,她真是像看自家孩子一样自豪:“哎哟你这孩子。” 周婶子连忙应答道:“哎,哎,我是月哥儿娘亲,舟哥儿记性真好!”不仅记性好,瞧着样貌也好,性子也大大方方的。 听到婶子来意,周舟眼睛一下就亮了,下意识转头看郑大娘。他也想和月哥儿玩,在响水村,他还没交到朋友呢,月哥儿是他第一个认识的村里人。 “想去就去吧,”郑大娘摸摸周哥儿的头,问道:“认得路不?要不要大娘陪你去?” 见周舟摇摇头,郑大娘又快步回屋迅速捡了一些小零嘴装在篮子里让孩子拿着。 郑则见人一直没进屋,也来了门口站在一旁,眼神全落在哥儿身上。他耳力好,刚刚听了七七八八,见哥儿拿着篮子那一脸高兴样,出声补充道:“换件衣裳吧。” 几人闻言都看向周舟,郑大娘这才想起来粥粥为了干活换上的旧衣裳还没换下,赶紧说,“对对对,去换一身再去玩。” 周婶子默默看着这一家人忙活,心里感叹,郑家人对舟哥儿真好,养孩子一样地疼。 周舟快到门口特意放慢了脚步,他脸有点红,经过郑则身边时刚想伸出手去碰人,就见到郑则背在身后的手突然张开手掌,几根手指朝他的方向动了动,好像在示意什么。 见哥儿没反应,手指的主人又动了动,像是在催促,周舟心里升腾起隐秘的甜蜜,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手放进那只大掌中,刚碰到,瞬间就被大掌包裹住了。 周舟心跳得咚咚响,又红着脸把手往外抽,很怕被其他人看见,好在郑则不闹人,捏了一下哥儿的手就顺势放开了。 周婶子见周舟都准备好了,便转身朝外头挥挥手,只见月哥儿像只小鹿一样从一棵大树后探出身子,开心地朝周舟挥手。 “他心急地跟着来,又不好意思见人,就在外头等着了......”周婶子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周舟道别后小跑着往月哥儿方向去,剩下的三人站在原地看着两个哥儿高高兴兴凑在一块,隔着好远郑大娘还能瞧见周舟脸上红扑扑一片,奇怪道:“是不是跑急了热的,粥粥脸这么红。” 郑则不动声色:“也许是太高兴。” 末了又见周舟朝郑则和郑大娘挥挥手,见两人点头回应,他这才和月哥儿继续往前走。 周婶子也道别。郑则站在门口没动,一直到看不见周舟身影才返身回屋。 被小辈看着郑大娘也不好意思,转开话题问道:“粥粥喜不喜欢吃酸菜?” “喜欢的,我喜欢酸菜炖鱼,很下饭!”他说完舌头好像已经回忆起酸酸辣辣的味道,忍不住咽了两下口水。 “哎呀这大白菜可真水灵。” 郑大娘和粥粥搬了小板凳坐在井边,打算一人负责掰掉老叶子,一人负责清洗。 林秋听闻郑大娘的来意,赶紧请人进屋坐。 周舟身体弱,郑大娘不让他碰凉水,卷起袖子就打算自己洗,这时郑老爹拎着一只小板凳过来,一屁股坐到盆边,把郑大娘生生挤旁边去了,一副他来洗的样子。 郑大娘气笑了,“你就不会好好说一声,非得挤我。”说完还往郑老爹手臂上打了一下。 周舟看着他们相处觉得有意思,偷偷抿嘴笑,旁边的小窝都陷下去了。 见郑大娘有认真听,林秋继续说:“依我看,咱们还不如就在村里请人,分点油水好处给村里人,拉拢拉拢关系,也好叫周舟将来在响水村过得顺一些。” 郑家不是响水村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不像其他人一样世世代代就扎根在这里,根基深厚,各家各户盘根错节都带点关系,关系亲近的办事都能帮衬,家中也没有什么兄弟姐妹能相互扶持。 第18章 山脚武宁 “这狍子就是你之前蹲守的那只?不错,个头挺大,也没重伤,可以卖个不错价钱。”武阿叔赞许道。 武宁骄傲挺胸,刚想吹嘘自己毫不费力,突然灵光一闪,“爹,你说把这只狍子送给郑则当贺礼怎么样?”也让他在郑则面前显摆一回,嘿嘿。 早上郑则来的时候武宁不在,这会儿刚到家就听到爹娘在讨论郑则成亲要送什么礼。 “你要喊大哥!”武婶子纠正他,这孩子成天上蹿下跳的,没有片刻安宁,和他名字是一丁点也不搭边。 武宁在门口咋咋呼呼喊道。 试图偷跑的狍子被绑好,一家三口重新坐下。 此时门口传来声响,像是动物扑腾的声音,接着狗吠一声接一声,武宁又是大叫:“哎呀!我的狍子!!”见他进屋屁股还没坐稳又窜出去了。 没一会儿,屋外人骂狍子声,狗子警告狂叫声,鸡鸭叫唤声一同响起,树林上的鸟也惊叫着飞走,山脚这一片闹哄哄的。 武阿叔没有表态,反而笑眯眯说道:“则小子五月十五摆酒,你怎么知道,到时你打不到更好的猎物?” 武阿叔笑了:“嘿,还得是我儿子。” 说完也起身去了屋外帮忙。 武宁一喜,刚想说话,就被他娘打断了:“你可别再惯着他了,武宁!山上你转转得了,北山不能去,太深太危险了,娘不许你去。” “我带着他,没事的,男子汉大丈夫不就是要那什么,走很多里路嘛。” “那也不行,你也别去,我们家现在好着呢,别往深山走了。而且!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宁宁他将来……” 至始至终,武阿叔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砸吧着嘴吃地瓜干,武婶子懒得再骂武宁,转头呲丈夫:“看看你儿子。” 武宁闹腾开朗,身体健壮,确实不像个哥儿,武婶子很是为他将来的婚事忧心,武勇却很喜欢他健康快乐的样子,甚至觉得武宁不成亲也没事,自己会把一身本事全教给他,给他攒家底,让他衣食无忧,他们一家人就一直在山脚住着。 “他如今都十八了!也不去村里交朋友,也不让我们帮忙相看,成日和狗跑去山上玩,再大一点就真的难找人家了啊!” 武婶子也知道丈夫的想法,家里一直攒钱也是为了儿子,只是她作为母亲始终担心着,父母总是会比孩子先走一步的,若到那时她的宁宁该怎么办呢? 武阿叔也不知如何做答,只能不断安慰妻子,打趣说再不行他就舍了老脸去求求郑家,让郑则的孩子认武宁做干爹。 武婶子白他一眼说他想得美,心下却在思索是不是可行?唉真是吃错毒蘑菇了。 另一边,周舟和月哥儿见面后,俩人去了头一次见面的菜地。 月哥儿八岁脚跛后,遭到村里小孩儿嫌弃,从此再没有人和他玩,刚开始他晚上会难过得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时间久了也不在意了,没人一起玩,他就自己和自己玩。 菜地旁边这处隐秘的小角落是他的秘密基地,这里位置很好,树木遮阳,能看到河面,脚下还有面积很大的石头,他经常来这里坐着,他愿意带粥粥来玩。 “你和郑则成亲后,是不是就会一直在响水村住了?” 周舟咬着月哥儿娘亲做的红糖小饼,害羞地点点头。 “那太好啦!”月哥儿惊喜道,那以后就可以一直找你玩了。 月哥儿开心得脸上冒热气,眼睛亮晶晶的,他没忍住靠向周舟,伸手揽抱了他一下又放开,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喜欢周舟,很想亲近他,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周舟毫不介意,学着对方,倾身抱了一下,抱完也开心地朝月哥儿笑。 午后阳光投在河面上,波光粼粼,波动的阳光一闪一闪的,偶尔会映照到他们脸上来,照得两个十几岁哥儿的笑容清晰明媚。菜地的菜开花了,引来白色黄色斑斓色的菜蝶,偶尔会有几只飞不准,一直秘密基地里高高低低环绕。 “这里真惬意,你娘亲做的小饼也好好吃。”周舟真心实意夸赞道。 “郑大娘炸的花生也脆脆的,好香呀,枣糕甜甜的。” “嘿嘿~”俩人一齐笑起来。 此时一只身条修长的黑灰色条纹相间的猫猫轻巧地走到他们身后,被它踩到的枯叶发出簌簌脆响,但轻声聊天的俩人都没有注意到。 “喵呜~”猫猫不满意人类的忽略,迈着步子,高高翘着尾巴,绕道前面来悠然走了一圈。 “花花!”月哥儿放下吃食,惊喜地伸手摸摸小猫,“花花你去了哪里啊,怎么这么久都不来?” 周舟:“这是你养的小猫吗?” “不是,花花是野猫,它很聪明的,会抓鱼,把自己养得很好呢!” “它经常来这里,我偶尔会给它带点吃的,久了它就愿意给我摸了,我给它取名叫花花,你看它身上的花纹是不是很好看?” 花花让月哥儿摸了两下后,走到一旁端坐起来,远远望着河面,眉毛压低,眼神犀利,神态严肃正经,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周舟观察后点点头,感叹道:“它好威武啊!” “是吧,花花是最厉害的小猫。” 月哥儿让周舟先别摸猫猫,怕花花不高兴抓伤了他,“以后和它见多了,熟悉后就可以摸了。” “嗯!” 俩人又在河边坐了一会儿,差不多就离开了,月哥儿挽着周舟的手走到小路上,听着周舟讲话,在彻底看不见之前,他又往秘密基地和河面看了一眼。 从前他怪过河,怪过村里的孩子,也怪过自己;讨厌过河,也讨厌村里的孩子,却不敢讨厌自己。但现在,这一切情绪都没有了,他看着河,只感受到轻松愉悦。 周舟在响水村的日子井井有条地过着。 郑则每晚都会找机会来他房里讲讲话,二老心知肚明,又默契地假装不知道,体面为两个孩子保守相处的秘密。 周舟对此一无所知。 周舟今晚有一点点不高兴。 以前郑则晚上来找他,还会认真找借口,还灯啦,拿他放在屋里的物品啦,但现在装都不装了,吃完晚饭各自洗漱,就大摇大摆地进他屋,今天晚上也是。 “阿伯和大娘知道了怎么办啊,那多难为情啊。他们肯定知道了,羞死了。”周舟扭着身子不看郑则的脸。 郑则好笑,看着他闹别扭心里美极了,“那有什么,哪里难为情,准夫君来找准夫郎讲几句话,又不是干坏事……” 周舟回头瞪他:你还想干什么坏事啊。 男人闷笑声堵在喉咙里,他没说话,展开手臂直接从坐着的床边往后一躺,睡床上了,脸上还故意带着点坏笑望向哥儿。 屋里光亮随着烛火的摇曳,明明暗暗,周舟却很清楚地看到男人亮亮深深的眼睛。 气氛逐渐暧昧。 他一下子就从床边站起来了,脸发热,磕磕巴巴道:“你你起来,快起来,不许躺着!” 男人个子高身条长,只是膝盖以上的身子横躺在床上,位置都快占满了,不知道他以前睡这屋怎么睡下的。 郑则还是看着哥儿,不动。 周舟急了,伸手去拉他的手,试图把人拖起来:“快———点———!!” 怎么这么重啊,郑则手臂似有千斤重,一点拉不动,周舟丢掉拉不动的那只手,又去拉另一只,憋着力气想把这人拉起来。 郑则这回是真的笑了,“让你多吃点饭,不吃饭没力气,你看,没骗你吧。” 啊啊啊啊!竟然还说他没力气,周舟真生气了,张嘴就在男人手背上咬了一口。 “嘶———”郑则一脸被咬疼的表情,“粥粥被花花那只猫给带坏了。” 周舟反驳:“花花才不坏!你是头大猪,所以才会这么重!说我坏话才会被咬!” 说完又疑惑:“真咬疼了?” 周舟把他的手托到面前,想看看是不是咬伤了,结果男人狡猾地往前送了送,手背直接贴上了哥儿柔软的唇。 “嗯,这样就不疼了。” 周舟:???!!!…… “你真是,坏死了。”周舟丢开他的手,决心不再理会这个浪人。 郑则用手指戳戳哥儿后背。哥儿抖抖肩膀,不回头。 手指又换了个方向,戳了戳腰,周舟痒笑了,往后拍了一下男人的手,但还是背着身子不肯看人。 郑则又戳了戳另一边的腰,这回连续戳了好几下,哥儿没忍住笑声,笑得左右闪躲,有点恼羞地转头:“你干嘛!” 想了想还是不解气,跪到床上伸手去拧男人耳朵。 郑则没动,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等周舟真的捏住他耳朵时,大手揽着他的腰一收,人就趴在自己胸膛上了。 哥儿身子温温软软的,好好抱。 周舟僵硬了一瞬间,又放松下来,实在是懒得挣扎了。 他捏着郑则的耳垂,道:“坏人。” 郑则舒服地闭着眼,手掌在哥儿后背轻拍,跟着重复:“嗯,坏人。” 周舟:…… 俩人小声聊天,讲白日发生的事,讲没头没尾的小话,周舟拧完耳朵,又去玩郑则的头发,还掰他高高的鼻子,郑则都没有睁开眼睛。 在身子越抱越热之前,郑则起身把哥儿推进被窝,给人盖好才离开。 这日又是晴空万里。 山脚武家又是鸡飞狗跳的一天。 武宁头发凌乱衣裳脏污,在桌上一边急匆匆地吃饭,嘴里塞着食物还要一边应付他亲娘,话讲得含糊不清的:“洗!一定洗,我吃完就洗。” “你现在就去洗,洗完再吃!”武宁一上山就是几日不回,要不是让他爹去山里把他揪出来,都快成野人了。 “嗯嗯嗯,洗洗洗。” 武婶子一听就知道武宁在糊弄她,“和你爹俩人骗我是不是,又去了北山是不是,好啊你,我看你饭也别吃了。”说着就要收饭碗。 武宁眼疾手快抢过一碟菜,全划拉到碗里,捧着碗窜出屋外去,还叫了帮手:“爹!爹你快来管管娘啊,”偷空扒拉两口饭继续喊道:“饭都不给我吃了!” 武阿叔:…… 这个家谁管谁你心里没点谱吗。 武阿叔帮骂:“太不像话了,哪个哥儿像你这样!”边骂边偷偷摸摸拿了个布袋装了大饼馒头包子放在窗边,武宁眼尖看到了。 武婶子去拉武宁,这臭孩子身形灵活,左躲右闪硬是没让她抓到一片衣角。 她实在跑累了,在院子石桌旁坐下,看着自己猴子样的儿子猪样地刨饭。 “不危险,娘,真的,我都待在树上,野猪看不到我狼也抓不到我,而且我很会挖陷阱,它们遇到我前都先掉到陷阱里了。对吧爹!” 武阿叔:…… “咳,那还是得小心…”武婶子瞪了他一眼,武阿叔立马改口道:“太危险了,这么多天不回来报平安实在是太不懂事了,让娘多担心啊!” “那阿爹跟我一起去不?”武宁蹲在院子一角快速扒饭发出灵魂质问。 “咳,这样吧,后面我跟你上山,不能再一个人在山上待这么久了……”说完拿了窗边的干粮丢向武宁,武宁早有准备稳稳接住了,又快步跑出院子,他没有把碗搁下,大黄还没吃饭呢! “娘放心,我没事的——,阿爹你晚点来木屋找我!———” 武婶子一看这情况就知道父子俩串通好了,气得起身去打武勇后背,“你就惯着他!你就惯着他!你就惯着他吧!” 武阿叔老老实实挨打,说了一堆好话,给了一堆保证,说他会去找武宁,俩人不仅平安回来,这次之后保证管好武宁云云。 武家打猎为生,不可能不上山,武婶子这段时间是见到郑则成亲了想到自己即将“大龄未婚配”的哥儿,忧心忡忡,却又无可奈何,才不想儿子成天往山上跑,唉,家里一个比一个犟。 生气归生气,她还是麻利地给丈夫打点了山上的用具。 武阿叔只好安慰妻子。 武宁是个哥儿,但是武勇从来都不把他当娇弱的小哥儿养,从小到大带在身边全心全意自己教。 武宁听到最后这句熟悉的话,一点没犹豫立马起身:“娘,娘,狍子好像没绑好,我再去看看!”说完溜出去了。 “你站住,你这孩子,你大哥都成亲你说话还算不算话了!” “郑则要成亲了?!!!” 当年他说什么来着,噢,他说:“郑则一把年纪都没成亲,你们干嘛催我,他什么时候成亲我也什么时候成亲!” 天老爷,我这张嘴都说了些什么啊! 武宁出了门连走带跑,熟门熟路往后山去了,趴在门口的大黄狗见主人离开也起身快步跟上。 武宁怕被他爹打,不敢和亲娘犟嘴,从善如流改口道:“大哥真的要成亲啦?什么时候办酒?他什么时候相看的啊?哪里人?我们送什么?” 武婶子见他张嘴叽里咕噜就是一大堆,不由头疼,她都不知道要从哪先回答了。 第19章 林家兄弟 “稍微长大点,俩人外貌差异越发明显,性格更是天差地别,石头体力好,上山下河精力旺盛,阿水脑子灵活,但身体瘦弱,跟着我们锻炼逐渐健壮起来。” 郑则还说了其他的,双生子少见,但也有人生过,见过双生子的人最常感叹的,便是两个孩子一模一样的长相。 杀猪本也不是什么干净好玩的活计,上次杀猪周舟在场,郑大娘以为他见识过一次便不会再好奇,结果这孩子今日早早起身,面上仍旧难掩兴奋。 “杀猪有什么好看了?小心猪叫惊着你。”郑大娘不解。 郑大娘一直挂念着要喊林秋一家吃个饭,春播忙活完,总算能腾出空来张罗了。 “他们还是婴孩时大人便能看出差异,石头是哥哥,身体强壮,个头大些,饿了哭不饿也哭。阿水瘦弱,极少出声,实在不舒服了才会哭闹,秋叔以为他是痴呆儿,还曾带过看郎中。” 郑则也只得一个,但他玩伴多,林淼林磊就不说了,虽小了几岁,但这三个孩子打小就亲密。武宁幼时也极爱来找郑则玩,几个小子嫌他是个哥儿怕人娇气,加上他住得远,就不太肯带他玩。武宁性格活泼好强,听了很不服气,可没少因此哭闹。 如今这些孩子都长大了,郑大娘颇为感慨。 而林秋生的两个孩子却有怪异,郎中讲不出所以然,村里年长的老人活了一把年纪,没见过这样的,村民迷信,传出了林秋是妖怪上身,这两个孩子是怪胎的传言。 周舟刚得知林磊林淼是双生子时,心里很是讶异,双生子,不应该都长得一模一样吗?可二人长相完全不同,周舟私下还和郑则求证。 “他俩确实是双生子,秋叔一胎怀了两个,接生婆能证明。” 林家长辈顽固迷信,怀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劝说林成贵夫夫送走一个孩子。心里多少也怕这两个孩子养在一起,会给他们一大家子带来厄运。 林秋不可能同意,这是他儿子啊。 林成贵自然和夫郎站一边,觉得他们胡扯,他夫郎拼了命给他生下来的两个儿子,十根手指头、十根脚趾头全乎着,完完整整健健康康,什么毛病都没有。 林家两兄弟也到了,几次见面,周舟和他们已能说上话,也没了第一次打招呼的生疏。周舟出去把院子的杂物收到廊下,方便他们等会儿搭板子杀猪。 这么幼稚,周舟都不好意思说他。 “想什么呢,站在这里半天不动。”郑则反手包住哥儿的手指,牵着。 他顺着哥儿出神的方向看去,林磊和林淼正在帮郑老爹扶住躺板上的猪,待宰的肥猪感知到危险,拼了命挣扎嚎叫,兄弟二人早有防备,手臂使力肌肉鼓涨,死死压制着待捆绑的猪,愣是没让躺板晃动一下,可见力气之大。 林磊高大壮实,浓眉大眼,面庞坚毅,长相很是实在可靠;林淼更像他小爹,身条倾长,五官细致,眼皮轻薄,眉目俊秀。两兄弟长得不像,神态却很相似。 “还看?”郑则皱眉,往人身前一站遮得严严实实,彻底隔绝了哥儿视线。 周舟:...... “看大肥猪呢......”周舟有点心虚,他只是走神了,本来没好气说的话,讲出口就变成了黏黏糊糊的腔调,像是撒娇。 郑则却很爱听,表情放松了些,想逗他多说几句,“不怕晚上尿床?” 村里小孩被猪叫惊到后往往晚上睡觉都会尿床。 回复他的是哥儿拍在手臂上的一巴掌。 郑则低笑出声,伸手干脆把人两只手都牵住,想了想还不够,又低头去看周舟的脸,见他没有真的生气才放心,“等会早饭多吃点,这巴掌拍得,跟棉花打在身上一样,软绵绵的。” 周舟作势要咬人,郑大娘这时在厨房喊他:“粥粥,来帮大娘和馅。” “欸,来了!”差点忘了,厨房好多活要忙,便甩甩手,郑则见状顺势放开,周舟冲人做了个鬼脸,跑了。 猪叫声依旧让人心悸,好在周舟渐渐习惯,院子里的声响渐渐消去,郑大娘突然想起一事,她支开厨房窗户冲郑老爹喊道:“老头子! 你去找过村长没有?这猪能不能换个地杀了?” 郑老爹心虚流汗,嘴上忙不失迭保证:“就找就找,忙过这阵就找。” 郑大娘恼火:“你上上次也这么说!” 周舟和郑则就要成婚了,院里杀猪埋汰,味道大不说又脏污,到时成亲还要在院里吃喜酒,真得重新规划规划。郑老爹这会儿真把这事记心里去了。 “大娘,早饭我们就不吃了,留着肚子晚上大吃一顿。”林磊咧着大白牙,笑得很爽朗,拒绝了郑家留饭,这次的杀猪钱也推拒着没收,想着晚上两家人一起吃饭,吃喝都在郑家,这钱就不收了。 “欸好,晚上都过来啊。” 这杀猪工钱还是要给的,一码归一码,郑大娘见兄弟俩实在难说服,喊了郑则来,她就不信这钱给不出去了。郑则话都没说,直接拉开林磊衣领把钱拍到人胸膛上,林磊被拍得后退一步,满脸通红讷讷不敢多言,和弟弟对视一眼后连忙道谢,郑大娘见状哈哈大笑:“还得是你们大哥出马。” 晚上这顿饭是郑大娘早就去林家说好的,周舟刚来家里昏迷那阵子多亏了林秋来回跑帮忙照料,石头阿水两小子给郑则杀猪,不管哪天杀都随叫随到帮了不少忙,林成贵前段时间病着,郑老爹想喝酒找不到人陪,现下病好了不少,俩家一起吃个饭聊聊天,也让周舟认认人。 两家素来亲近,林家人闻言也不扭捏,欣然应邀。 不年不节不喜丧,今晨来郑家门口买肉的村民寥寥无几,父子二人收拾收拾准备去镇上肉摊。 郑大娘留了两条猪肘子连带猪蹄,留着晚上做菜吃。 郑家门外传来“叮嘚隆咚”拨浪鼓的声音,随之是货郎的叫卖:“针头线脑碎花布——,香包头花细发带——,泥人风筝不倒翁——,芝麻糖麻花小点心,快来看一看瞧一瞧喽!” “是货郎!大娘,是卖货郎来了!”周舟惊喜,喊完快步转身回屋拿钱,他也要瞧一瞧有什么新奇玩意儿咧! 这些日子郑大娘断断续续给了他一些钱,让他拿着自己买东西,周舟不敢拿,他和郑则还没成亲,家里有吃有喝的,他再拿钱心有不安。后来郑大娘换了个说法,若是周舟哪天在外头突然需要用钱拿不出,村里人瞧见了说郑家小气抠门,影响郑家名声怎么办?周舟闻言,听话地收下,如今也有三四十文了。 有了钱他也没乱用,至多是遇到货郎买点物品,去见了月哥儿拿出来讨论玩一玩儿。郑大娘都由着他。 郑大娘也听到了货郎的叫卖,家里两个汉子经常去镇上,想买点什么是不难,可惜不能自己亲眼看着摸着来得安心。这卖货郎挑着各色各样的货物走村串户,倒是方便了村民补给的需求。 不一会儿郑家门外就逐渐聚集了村民,大多是妇人和小孩。 “钱货郎,这次又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有没有大块一点的花布啊,我儿媳妇快生了打算给孩子缝个肚兜。” “奶奶奶奶,泥人!泥人!” “哦呦还有口脂呢,大家瞧瞧,这颜色艳得呦,钱货郎,你担着这东西来乡下卖,怕是要白跑一趟哦。” 其他妇人听闻也先放下手上的物品,凑过去围看,装在小白罐里的口脂莹润鲜艳,很是吸引人。 钱货郎是个矮壮的汉子,走了大半天路满头大汗,他拿起脖子上的巾布往脸上抹了两把,听见村妇的打趣也不恼,脸上笑呵呵的很是和气:“不白跑不白跑,价格比镇上便宜好些咧,若这颜色您不爱,旁还有浅一点颜色的,口脂卖不出,咱还有其他,串珠、头花、彩线您看看有没有瞧得上?” 妇人们见钱货郎说话讨喜,又打趣了几句,随即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周舟跑到院里准备开门,突然想起什么,他顿了顿又转身慢慢走回屋里。 郑大娘纳闷:“咋不出去,没有想买的?是不是身上没钱了?” “都不是......”周舟小声答到,他抬眼看大娘,一脸纠结,欲言又止,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孩子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周舟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大娘,我,我,郑则给我买鞋,我想攒钱买布给他做身衣服......” 一鼓作气开了口,说到后面越说越小声。 郑大娘一听反倒来劲了,她立马放下手上的东西拉着周舟坐下,笑盈盈地问:“真的啊?哎呦,那你想做身啥样的衣服,想用什么料子啊?” 想给郑则做衣服这个想法,周舟想了很久,自从上次穿了郑大娘给做的新衣裳,被郑则堵着问有没有他份之后,周舟就开始起心思了。 可惜他以前在家没有跟着娘亲认真学制衣,如今太复杂的他也做不来,里衣倒是还能做一做,反正穿里面也看不出来手艺......就是送里衣也太难为情了些。 周舟忍着羞意把想法跟郑大娘说了,惹来郑大娘哈哈哈哈大笑。 周舟忐忑:“不,不行吗?” 郑大娘:“这哪里是不行,这简直太行了!要大娘说啊,你就算是送块布,保准郑则也会乐呵呵地披身上。” 里衣虽说不能穿在外头展示,但也更私密贴心,比起外衣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周舟这孩子真是误打误撞,郑大娘越想越好笑,哎呦。 “里衣布料家里剩有,我这就去拿。” 郑大娘拿出了布料,娘俩对着比划讨论了一番,说着说着郑大娘灵机一动:“咳,粥粥啊,制衣还得是要看着尺寸做贴身,大娘也好些时日没给爷俩做新衣,兴许郑则这些时日身材变化了些,你有空给他量量啊,量量咱再裁布。” 啊,要亲自量啊,周舟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泛红,他默默叠好布料,点头应下。 钱货郎吆喝着走之前, 周舟还是出门去拦住了他,货郎好脾气地重新把担子放下,笑着让他慢慢看。周舟看中了发带,拿在手上细细对比,最后选了一条蓝色一条浅青色,没有花纹便宜些,三文一条。 周舟选发带时存了点小心思,没花纹的发带很常见,肯定不少人买,他想自己花心思绣花样,这样送人或是自己带都好看,送人,嗯他打算给郑则绣一条,郑则头上那条褐色的都褪色了......周舟在去往菜地的路上边走边想,不知道郑则喜欢什么花样的,制衣他不太会,刺绣倒是还挺拿手。 晚上要和林家一起吃饭,要提前准备,晌午一过,周舟就出门了,郑大娘嘱咐他摘点丝瓜黄瓜,丝瓜做蛋汤,黄瓜做凉菜,其他的看着摘。 两天没见到月哥儿,周舟想着一会儿绕去秘密基地看看他在不在。临到菜地,河水声逐渐清晰,走越近声响越大。 “哎,月哥儿!” 迎面一颤一颤跑来的不就是月哥儿嘛,周舟看见他双臂挥舞,也不禁欣喜地快步向前,跑近了才听到月哥儿声嘶竭力地大喊:“粥粥!快,快帮帮我去喊人,救救我弟弟,他,他落水了!快点!” 周舟被月哥儿泪流满面浑身发抖的样子吓到了,他连忙丢下篮子想去扶人,跑了两步脑子才转起来,落水,月哥儿弟弟落水了!喊人,去喊人! 周舟立马掉头往回跑,心跳声震响,一边跑一边拼了命地大喊:“救命!有人落水了!救命!救命!!” 村民们见林家闹大了,心有戚戚,毕竟林二家被分出来单过,多少也和他们背地议论有关...... 脸上传来轻微痛感,周舟回忆被打断,抬眼看是郑则掐他脸,他嗔了郑则一眼,走神放空的表情也恢复鲜活,不高兴地把捏在他脸上的手薅下去。 林家另外两兄弟心生贪念,借此由头撺掇爹娘分家,想趁机将林二一家分出去单过。 林成贵哪能接受?他夫郎生孩子身体亏损还没养回来,两个孩子幼小易折,单靠他一个人劳作,靠林家嘴里分出来的那点家底,第二年四口人怕是饭都吃不上。 郑家原本养有三头猪,如今只剩一头母猪留着配种,今日要杀的,是郑老爹从青石村收来的那头。 林成贵闹过,依旧没能改变爹娘决定。 他在林家排老二,上有大哥下有幺弟,自己本就不受林家二老待见,从前他还对爹娘怀抱希望,如今看着沉默落泪的夫郎和嗷嗷待哺的两个孩子,彻底对这一大家子死了心。 既然林家不顾他们死活,林成贵到底也硬气了一回,分家可以,往后这门亲戚也不认了,双方在林氏族老和全村人的见证下彻底断了亲。 “嘿嘿,杀猪热闹嘛。”周舟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这孩子。”郑大娘发笑,随即又想起周舟家里只得一个孩子,估计他小时没有兄弟姐妹相伴长大,所以爱热闹些。 第20章 炖猪肘子(上) “什么?向阳掉河里了!” “他,他会游水的啊,怎么会溺水呢,定是贪玩往深处走了……” 许是心里的祈求被听到,周舟看见有人往这边跑来,连忙大声呼救:“孩子落水了!快来!救命! ” 一道身影越过周舟向河边飞速跑去,后面还跟着一人,是林家兄弟。 周舟奔跑呐喊,不敢分心。 林淼默默看了一会儿,确定人都没事后,转身快步往田里走去。 村里的孩子也打小就会上山下河收集食物,在获得馈赠的同时,居住环境也存在一些隐患,缺乏食物的冬日会有野兽在山里出没,它们甚至会下山闯入村子田间误伤人; 缺水的季节也有动物乱窜到河边喝水,而在雨季,河流则汹涌暗藏危险,哪怕是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这条贯穿村庄首尾的河流每隔几年还是要带走一些贪心戏水的孩子。 周父和周婶子听到周向阳落水了,吓得双双脸色发白,尤其是周婶子,身子一软差点晕倒,林淼说孩子没事,让两人赶紧去接人回家,压压惊。 周舟赶到时,人已经救上岸了,地上湿漉漉都是水痕,林磊浑身湿透,正托着孩子在拍背安抚,那孩子吐水咳嗽,是清醒的。 月哥儿跪坐在一旁,眼睛红肿表情木楞,看样子是被吓狠了,只懂得紧紧抓着弟弟的手,生怕他有哪里受伤。周舟慢慢走过去,蹲在月哥儿旁边伸手抱住他,月哥儿回头见是他,嘴巴一瘪顿时哭出声来。 “这孩子,喊他不要下河不要下河,就是不听!”周父得知孩子已经上岸,心里安定许多,随之而来的是对孩子顽皮的恼怒。 他们周家怎么就和水这么相克,之前是月哥儿,如今又是小儿子,周婶子一阵后怕,和周父丢下农具就往河边赶去,匆忙得竟是连向林淼道谢都忘了。 郑大娘见周舟去菜园迟迟不回,心里担心出门来寻,半路上见到丢在一旁的菜篮子,心里吓一跳,赶到了河边才知道有孩子落水了。 河边水流声哗哗作响,春夏交接之际雨水渐多,水势渐大,岸边不比冬日安全。天气变暖,河里鱼虾繁衍活跃,村里孩童平日里四处玩耍,下河捞鱼也是常有的,响水村村民大多会游水,但平日农忙,对顽皮孩子也难免有看顾不周的时候。 一头猪卖到现在还剩不少,郑则手持砍刀低眸看着半扇猪肉,手起刀落,一条条肋排被他干净利落切分,整齐码在桌上,其他肉也按照部位切块,一一摆放。 郑则抬头看天色,心里暗暗思忖,哪些肉可以搭着卖,贵的部位搭点难卖出的部位,一起算便宜点卖出,卖到后面下水也可以搭着免费送。总之要尽早卖完收摊回家才好,今晚要和林家吃饭,早点回家莫叫客人等了。 这会还早,按照以往,镇上居民要午觉醒来才逐渐外出采买,郑则心里有了成算也不着急。 郑老爹送郑则到了肉摊,又赶着牛车走村去打听哪里有毛猪。离儿子成亲还有半个月,成亲当日摆酒肯定要杀一头猪,得抓紧时间准备了。 两只猪肘子猪蹄被郑大娘留下,早上卖了一只,现下还剩一只。 街市逐渐热闹,肉摊也断断续续来了客人。“郑屠户,猪蹄还有不?” 猪蹄,听到这熟悉的问话,郑则抬头一看,是醉香楼爱吃猪蹄的丁伙计没错了,不过这小子怎么眼眶青了一大块。 丁杰看到郑屠户的眼神就晓得他在想什么,摆摆手一脸遭了大罪的样儿,倚着摊位就自己先说了:“还不是昨晚翠香楼有人喝多了闹事,我去劝话,好巧不巧就被误伤了一拳,这些汉子喝大了力气可大,现在还疼着呢。” 眼眶都青了能不疼吗,丁杰揉了揉眼睛,嘴里又嘟囔骂了那些人几句。 “今天不上工了吧。” “挨了一拳,掌柜的放我一天假休息休息。还给我点补偿,”丁两掌搓搓,嘿嘿一笑:“我这不就上你这买肉了嘛。” 郑则失笑,心想挨打也止不住你想吃肉,又问:“怎么就闹起来了。” “谁知道他们,喝两口猫尿就找不到北了,这样的人店里隔几天就有。” 郑则闻言心下一动,左右看看这会儿也没有其他客人,便低声向丁伙计打听起来:“丁兄弟,你在醉香楼上工这么久,有没有听说过“赖大”“赖三”这两号人物。” 丁杰歪着头皱眉想了一会儿,实话实说没什么印象,“这两人怎么了,郑屠户怎会打听他们?” 郑则把这两人拐卖人的事情说了一遍,隐去了周舟的经历,说是隔壁村丢了女儿的人家在打听。 “这样的人竟是没被官府抓到吗,行,我留心看看,有消息会知会你一声。” 郑则诚心道谢,给丁伙计称了猪蹄,又送了一块猪尾骨让他回去熬汤补补。 丁杰乐呵接受,笑得青紫的眼睛都眯成缝,他这人没什么追求,就爱吃肉。 丁杰走后,郑则脸上笑意敛起,看来赖大赖三很少在城东活动,得找个时间去周舟逃走的城西打听打听。 郑大娘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人没事就好,你也吓到了,晚上多吃点,早点睡,咱也压压惊。” 午后镇上街市有些安静。 岸上聚集了不少村民,有路过的,有听到动静赶过来的,郑大娘张望着快步往前走,远远瞧见周舟在一旁陪着月哥儿,身上好端端的,暗暗放下心来。落水的是周家小儿子,村民这会儿都围在一起数落孩子不该下水贪玩,其中叱责声最大的便是周家父母,只见两人骂得阳小子不敢抬头。 孩子是该骂,见周父周母骂这样凶,村民们便停了嘴,反而劝两人先带孩子回家换身衣服压压惊。 来往菜地这条路周舟已经走了很多次,他脸皮薄,爱害羞,以往独自去摘菜总是希望路上不要遇到人,免去打量招呼的困扰,这一次他却迫切地希望路上能看见村民,会游水的村民,菩萨保佑,求求了! 周母见小儿子神情还好,反倒是月哥儿被弟弟吓得人有点怔住了,决定回家再收拾周向阳。夫妻二人回神想道谢林家兄弟,发现俩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便只好先回家,打算之后再上门道谢。 周舟和郑大娘回到菜地摘菜,还在讨论阳小子落水的事,“……河边水声大,我见着月哥儿满脸是泪,听清楚他说什么的时候,脑子都木了!” “回过神了只懂得跑快些去找人,幸好没跑多远就遇到了林磊林淼,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见林磊去救人,周舟心里稍稍放松,和林淼落后一步紧随其后。 响水村靠山邻水,每个季节都能依靠自然的馈赠获得额外的食物,比如上山摘果挖野菜,下河抓鱼摸虾,地理位置的优势让村民们过得比其他村落滋润一些。 第21章 炖猪肘子(中) “哦呦,我们粥粥越来越能干了,不得了,看来啊,以后砍猪蹄这活就交给你了。”郑大娘逗他。 周舟听出郑大娘的揶揄,但还是一脸骄傲,拍拍胸膛:“嗯,交给我!” 周舟听到砍刀砸在案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也跃跃欲试,他对砍大骨大肉心痒已久,但是郑大娘很少让他动手,砍刀重,说若是力气不够砍到大骨,刀可能会弹脱手,容易受伤。郑则知道后也不同意他拿刀。 但今天砍的是猪蹄,猪蹄连筋带骨,容易砍开,一定不会失手的。眼看着第一根猪蹄已经砍完,周舟终于忍不住挨到郑大娘身边撒娇:“大娘,好大娘,剩下的一根就让我砍吧,求求你,求求你了——” 洗净后,郑大娘用砍刀把猪肘子和猪蹄砍分开,猪肘子一大块单独放好,再把猪蹄砍小块,猪肘炖着吃,猪蹄炖黄豆吃。 哼哼,为了今天这一手,周舟之前看郑大娘砍骨时已经偷偷在心里练习很多遍,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嘿嘿。 “拿得住拿得住!” 郑大娘笑着用手背贴了一下哥儿脸,把刀递给他,自己则在一旁教他:“猪肘和猪蹄中间这块有根骨头,这一刀要大力些,还没熟练咱左手先别扶着肉,怕砍到手了。” “哈哈哈哈哈你这孩子。” “对,就是这,好,一刀砍断它。”郑大娘往旁边移了移,周舟已做好准备,右手握紧上下比划,最后一下大力往下砍,“咔”,猪肘子砍开了。 周舟立马双眼亮晶晶地看向大娘,一脸开心,这一刀成功后,周舟有了自信,郑大娘给他看前面砍的猪蹄块大小,让他照着砍,周舟“咔咔咔”气势如虹,全都砍好了。 一块猪肘差不多四斤,两块猪肘份量不小,好在郑家有大锅大灶,肘子和猪蹄凉水下锅煮去血水,锅里放了姜片大葱去味。 “粥粥,去堂屋桌下拿你郑伯喝的酒过来,应该还有剩的。” “欸,这就去。” 周舟闻言把左手垂放到身侧,右手握着刀在郑大娘指的地方压了压,确定了位置。 炖肘子要炒糖色,锅里放油烧热,郑大娘往锅里挖了两勺饴糖,“粥粥,移出几根柴火,火太旺,我怕把糖炒苦了。” 周舟听话照做,把移出的柴火放进另一个烧水的灶里。 等锅里的糖水开始变色冒泡,郑大娘赶紧舀了热水沿锅边慢慢加入,家里香料都有,干辣椒、桂皮、八角、姜片、大葱洗净切成段,一同放入锅中,又打了一勺酱油、一点浊酒倒入调味,最后两个肘子入锅。 “好了,添柴火吧,火烧旺点先让锅滚,而后转为小火慢炖。” 肘子安排好了,接下来是猪蹄。洗净的猪蹄块放入较小的一口锅中,同样放入姜片葱段,炖煮静待。 两个大菜都炖上了,郑大娘松口气。花生剥好了,周舟在灶口乖乖仰头看她:“大娘,青菜还炒嘛,我摘了芥菜。” 郑大娘;“炒,正好芥菜清苦,今晚肉菜多,正好能解解腻。” 厨房灶里烧着火,待久了人有些燥,周舟去堂屋拿了茶壶给两人倒了水喝,娘俩坐着歇口气。太阳西斜,黄色的夕阳光从支起的窗户照到厨房地面来,光里烟雾缭绕,充满烟火味。 炖猪脚的锅烧开了,郑大娘拿出昨晚泡好的黄豆洗净倒入锅中稍微搅开,重新盖上锅盖小火慢炖。 这两样菜要看着火慢慢炖,天色尚早,其他菜要等等,等人快到时掐着点做,宁可晚点也不能让菜放凉喽。 周舟则去了院子,把中午从菜园子摘回来的老菜叶切成丁,和麦麸一起拌做鸡食。趁着鸡都聚在一起叮食,他小心翼翼进到鸡舍捡蛋,周舟第一次捡蛋时没经验,动作慢了些,被母鸡追着叮咬,吓得他在后院尖叫躲藏,全家人笑了很久,连郑老爹见他进鸡舍都要打趣,郑则最坏,他每次都要说一句“粥粥快跑”,明明都没有鸡追他! 鸡蛋捏在手里热乎乎的,放在篮子里数了数,一共有八枚呢,周舟美滋滋,这母鸡真是不错。 听到人走动,猪栏里的猪也躁动起来,拱着食槽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催着人给它喂食咧。周舟随口安抚它:“快了快了,就到你吃了。” 郑大娘在厨房扬声叮嘱:“粥粥,猪食一桶太重,你半桶半桶地提,别摔了,啊。” “昂,知道了。” 可别说,一桶猪食是真的挺压手的,周舟老实地提半桶,分几趟倒入食槽。 母猪迫不及待地吭哧吭哧埋头吃,周舟站在边上看它进食,发现它肚子好像有些鼓,回屋给郑大娘说了。 鸡蛋留了四个放在碗里,等会儿做丝瓜蛋汤,剩下的郑大娘拿到隔间放好,笑道:“是母猪揣崽,八月咱就有小猪仔了,不知道这一胎能有几只咧。” 此时门外传来“铛铛铛”铜锣敲打的声音,郑大娘赶紧去开院门,村里除了喜丧之事会敲锣,便只有村长会在有事宣告时敲了。 村长林成章听闻了周家阳小子落水的事,趁着村民旁晚都在家,赶紧挨家挨户上门提醒千万要看好孩子不要任其下河玩耍。 两人站在大门送走村长,郑大娘感叹:“村长也是不容易啊。”又说:“周家莫不是犯了水忌,月哥儿和阳小子都和这条河犯冲,幸亏这次阳小子没事,不然娥娘怕是要疯噢。”娥娘便是周家婶子。 周舟:“大娘,这条河是不是年龄很大了?” 郑大娘掩上院门,这回没插门栓,“是咧,听说世世代代都在这里,没人说得清这条河多老了。” 周舟跟她一起回厨房:“从前在锦州,城里有一棵长得很老很茂盛的老榕树,树干要几个人伸开手才能环抱,居民家里若是有夜哭不止、闹病闹灾的娃娃,都会去拜这棵树做干娘,喊了榕树干娘后,娃娃就没再闹病哭夜了。” 郑大娘闻言惊讶:“真有这么神?” 周舟:“老人说树活得久,命硬,能庇佑小孩子。” 俩人就着这个事又讲了几句,看太阳快落山,便开始张罗其他菜。 周舟今天拿了刀,使得不错,郑大娘便让他接着剁鲜猪肉,要剁碎。 猪耳朵放到锅里煮软,切成条状放在盘里备用,切了辣椒葱丝蒜末撒在上面,热锅烧油,“刺啦”一声浇在猪头肉上,再淋上酱油筷子拌开这就做好了,油汪汪的很有食欲。 花生吃油,但是炒出来很香,撒上盐粒拌匀,光是看着油亮的颗粒,周舟都能想象嚼在嘴里的酥香。黄瓜摘了好几根,拍碎后和花生做成凉菜,装出来有两碟。 劳作了一日回家路过郑家的村民,被炖肉的香味勾得肚子越发饥饿,“郑屠户家今天什么日子了,炖肉这么香。” 另一个村民酸溜着说:“郑家吃肉还用挑日子?” 家里有哥儿女儿的村妇们闻言,越发觉得没能和郑家成为亲家真是可惜了,唉,总归没那个好命。 酸菜辣椒和碎肉一起下锅的时候,那酸辣鲜香的味道,刺激得人口水直流,周舟不由说道:“大娘,今晚我能吃两碗大米饭!真的太香了。” 酸菜前段日子腌的,这会儿刚好能吃上了。 郑大娘挥动锅铲没回头,接过话:“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大娘可盯着你了。” 郑老爹父子二人到家时,最后一道菜丝瓜汤刚好起锅。 周舟高兴地跑出去,冲到郑则面前一脸得意地说:“今天猪蹄是我砍的!”说完又立马跑回厨房了。 郑则伸出的手还没揽到人,哥儿就没影儿了。 郑老爹从后头走上来,纳闷:“粥粥说了啥,跑这么快。” 郑则失笑:“说猪蹄是他砍的。” 郑老爹也懂:“噢,这是显摆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锅里水煮开,空气里弥漫着酒水挥发后的香气,还有姜蒜辛辣气味,郑大娘用笊篱分别捞出肘子和猪蹄,放入盛满凉水的木盆中简单冲洗备用。 猪耳朵放在木盆里泡着;周舟拢了一兜子花生装在筲箕里,蹲坐在灶口慢慢剥。 郑老爹平日里喝的是村里最常见的浊酒,浊酒制作简单,酒液比较混浊,口感次些,喝了不容易醉人,价格也便宜,村里酒坊的陶罐能装两斤,十五文钱,只买一斤要八文钱。村里汉子大多喝这种。 郑大娘摇了摇陶罐,还有不少,锅里再倒入一些浊酒,搅匀后就等水煮开。 郑大娘拿出吊在井底的猪蹄肘子,让周舟在灶里撤出几根柴火放在炭火盆里,不停翻面就着炭火燎去猪毛,两根肘子都燎好后,一起放入冷水冷却,再在盆中用小刀细细刮去猪皮表面黑色的污物。 “粥粥,去隔间拿点花生来剥吧,晚上他们汉子几个肯定是要喝酒,炒个花生给他们下酒。” “再切只猪耳朵,你去瞧瞧,拿出来泡热水。” “好咧。”周舟进里间已经熟门熟路,对厨房物品的存放位置也了然于胸,如今他打下手真的特别得心应手,交给周舟没错的!郑大娘与他日日相处,见他脸上带着点莫名骄傲的小样儿多少猜出他在想什么,这哥儿一点心思是藏不住,哈哈,还是个小孩咧。 郑大娘失笑,怪不得这孩子刚刚不说话眼巴巴在边上站着,还以为他是馋了,没想是为着这事。不得不说哥儿撒娇就是管用,软乎乎地拉长声调说话,那水汪汪的大眼就那么祈求着看你,哦哟再硬的心都软了,郑大娘只得一个儿子,哪里有过这经历? “刀可重了啊,能不能拿得住了?” 第22章 炖猪肘子(下) “你和舟哥儿忙活着做这一桌菜才叫辛苦呢。” 郑大娘闻言拉了周舟过来,让他认人:“粥粥,这是你秋叔,上回大娘给你讲过的,秋叔照顾过你咧。” 林秋抬手轻轻拍了拍儿子脑袋,让他挪挪,提着东西越过他进了厨房。 “大肘子,大肘子肉你吃不吃?不吃的话你就啃白菜帮子吧!”郑大娘回他。 说着站在厨房门口往里探了个头。 山上有桑葚,但采摘绝对是要费时间的,林秋不知道要钻多少树丛才摘出这两篮子好东西。 林秋把一大一小两个篮子放桌上,掀开了盖着的软布。 卵圆形的桑葚个个黑亮饱满,堆放在垫着米色蒸布的编篮里,满满当当,果子看起来新鲜又好看,郑大娘一瞧就知道是林秋花心思筛选过的。 周舟腼腆地看向林秋:“秋叔好,我是周舟,秋叔做的糯米饭真好吃!” “嫂子,这果子你们吃个新鲜甜甜嘴,拿来泡酒也是好的。” “你真是有心了,我这天天院里来回转,还真没时间山上采野味,想吃点果子尝尝味还是要靠你啊,真是辛苦了。” 郑大娘眉开眼笑:“哦哟你这孩子。” 林秋也笑着应下,看得出来哥儿这段时间过得很好,面色红润眼睛有神,脸上也是一直带着笑,与刚来那会儿的苍白瘦弱样子判若两人。 周舟看着眉眼内敛眼神温和的秋叔,心里暗暗想,林淼长得真像他小爹呀。 另一个小篮子装着刺泡子,红艳艳的堆成小山尖,颜色很是诱人。 林淼提着陶罐站起来,递向郑老爹,眼中透着狡黠:“您猜猜?” 郑老爹不客气地掀开绑着的布巾闻一口,瞬间就提着眉头眼睛睁得圆亮,额上的褶皱都跟着往上堆了几层。 林磊和林成贵见状放声大笑,太逗了哈哈哈哈哈。 “不得了,白酒哇,你们还去下河村了?” 响水村曹酒头的酒坊,就只卖有浊酒和米酒,下河村地势平缓水源充足,他们村大量种植水稻,那里的酒坊很舍得用粮食酿酒,酿出的酒液清澈透明,口感纯正,想来酿酒技艺也是更精细纯熟,听说还销去了镇上酒馆。 常见的酒水价格以浊酒低廉,米酒为次,白酒中上,更好的酒他们平头百姓也喝不起了。 郑老爹啧啧感叹:“这是花了大价钱啊,咱们今晚就好好尝尝!”说完想起什么,转头指了指林成贵,摇头:“你不得喝。” 说完脸上还一副“真是可惜”的样子。 林成贵:“我儿子买的酒我凭啥不得喝?” 郑老爹:“嘿嘿,就凭你不听夫郎话。” 林家两兄弟闻言都笑翻了,林磊直接拍掌称赞,郑伯真是牛啊。 林成贵就是不听林秋话,每次让他好好休息他都偷摸着干活,身体好了又病,反反复复,身体不好不就不能喝酒了嘛。 这时郑大娘喊话,让他们从放杂物的屋里搬出桌子,要上菜了,今晚就在院子吃,宽敞畅快一些。 周舟和林秋两人把菜端出去,满满当当摆了一圈,最后特意在桌子中间留了空位,大菜还没上咧。 猪肘子炖得弹滑软烂,郑大娘把两个肘子小心捞出放在宽口的大海碗里,锅里顿煮的汤水用纱布滤去残渣,糯米淀粉兑水搅匀倒入锅中搅拌收汁,汤汁渐渐浓稠便停火,颜色漂亮的汁水往肘子上一淋,色香味俱全,让人口齿生津。 黄豆炖猪蹄,酸菜炒肉沫,凉拌猪耳朵,花生拌黄瓜,丝瓜蛋汤,蒜蓉芥菜,凉菜还分两个碟,最后一道炖猪肘子端上时,林磊直接惊呼:“过年了大娘!” 众人大笑,郑大娘笑骂他:“别贫,留点力气吃饭。” 吃饭汉子多,饭量也大,菜肯定不能少做,宁可剩也不可不够。 桌子分两边,汉子们坐一侧方便喝酒,哥儿女娘坐一边方便说话。 郑老爹两边是石头阿水,郑大娘两边是林秋周舟,林成贵只能浅尝不能陪喝,坐在林秋旁边,郑则扫视一圈,自己挑位置,挨着周舟坐下,林淼等他坐下后才去旁边。 一晚上都没能和哥儿说几句话,郑则坐下就不动声色地在桌下寻摸,捞了哥儿的手握住。周舟紧张得眼睛都不敢转动,只能用膝盖往旁边推他,这人大腿邦硬,纹丝不动,周舟也就放弃了。 郑老爹招呼大家,给林成贵介绍周舟,也让周舟认认人。 周舟吓得手用力一挣,赶紧应声叫人,林成贵家里只有儿子,见了哥儿很是和蔼,让他跟着郑则喊他阿贵叔。郑大娘对林家两兄弟说:“石头阿水多吃点,别搞什么假客气,敞开吃,啊。” 两兄弟点头。出门前他们小爹也说了,往常和郑家吃饭如何,今晚上吃饭也如何,太客气反而生分了。 “酒还在温着,你们先吃点饭喝点汤,垫垫肚子再喝。”郑大娘提醒。 周舟郑则还没摆酒成亲,桌上的长辈倒也没拿林磊林淼亲事来讨论,汉子们聊农事,聊收成,林秋和郑大娘聊菜,“这酸菜真是爽口下饭,若是早上炒好带去地头,中午夹在馒头里也好吃,还方便。” “谁说不是,酸菜家里腌了好多,待会儿装些给你带走。” “行。炖肘子放了糖吧,软软糯糯的,都不用咬了。” “用饴糖炒的糖色,白糖冰糖贵做菜舍不得咧。猪蹄也软,你尝尝。” 周舟真是饿了,他跟着忙活一下午这会儿才停下,郑大娘给他舀了一勺子猪肘肉,他迫不及待开吃了。 肘子连皮带肉肥而不腻,周舟一口肉两口米饭,两颊鼓鼓吃得很满足,做菜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郑则听着他爹几个讲话,余光一直关注哥儿,见他碗里的菜快吃完了,便不声不响给他添上,郑大娘不知道另一边的情况,和郑则两人没有间歇地给孩子夹菜,周舟埋头大吃。 猪蹄炖出了胶质,咬着一点也不费劲,黄豆也软软的。耳边传来了牙齿咬东西的脆响,周舟偏头看去,郑则的腮帮一动一动的,下颌线条紧绷,让人感觉牙口很好。郑则以为周舟也想吃,给他夹了猪耳朵。 温好的酒倒上,喝着喝着,气氛愈发热烈,周舟也被感染得放开很多,桌上欢声笑语。阿贵叔因为生病形容清瘦,但他大笑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弧度和林磊简直一模一样,果然是父子啊,周舟感叹血缘的神奇。 周舟又去看郑老爹,郑老爹整个人说话动作很豪放,郑则比较冷静,遇事先观察,两人不说话时,看向人的眼神和神态却能让人一眼看出是父子。 “……那会儿真是苦啊,地里收成只能维持生活,想吃点肉难得很,幸好你爹带我上山,时不时打到点野味都一起分了,又能卖钱又能吃肉,”林成贵夹了口猪耳朵,转头指了指两兄弟:“你俩才能长这么大个。” 桌上不知怎么就聊到长辈年轻时的经历,林磊可能喝多了,问了句:“我那时在哪,怎么不带我去?” 郑老爹:“你那时候光着屁股在玩泥巴咧!” 众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郑老爹:“你小子还能不能喝了,说什么醉话。” 林磊满脸红光跟着傻笑,把弟弟拖出来挡:“我弟能喝,伯,你找他喝,他能喝。” 林淼脸色也有些泛红,眼睛很亮,他笑着站起来给自己倒酒,真心实意地说:“郑伯,敬你。”一口闷下,白酒浓烈,酒液咽下便从喉咙烧到胸腹,热辣辣的,爽! 林秋满脸笑容跟着喝了口汤,也给丈夫盛了一碗,看向自己两个孩子的眼里充满疼爱。 郑老爹称赞:“这小子牛哈。”结果转头就把自己儿子卖了,对着林成贵说:“我儿子也能喝,真的,来,郑则喝一个!” 绝了,林磊扶着郑老爹肩膀笑歪在椅子上,郑伯怎么这么好笑。 院子里点了两次灯,饭桌上的热闹才逐渐停歇。 夜里睡觉,林秋握着林成贵的手问他:“今晚吃得高兴吗?” 林成贵笑:“开怀得很,饭都多吃两碗,畅快!” 林秋也笑,挨着他小声说话:“郑则如今也有了周舟,那孩子很好,郑家将来日子能越过越好,幸福美满。” 林成贵点点头赞同,林秋见他在听,便继续说下去:“你想不想咱家也这样好?你想不想也看见石头阿水成亲生子,幸福美满?” “你想的话,就要好好养身体,长命百岁,和我白头到老,知道吗?” 林成贵笑容渐缓,知道了夫郎的用意,也抓紧了他的手,郑重回应:“嗯,知道。” 好在林磊林淼已经长大成人,林成贵担子轻一些,只是一时有一时的忧愁,孩子是大了,随之而来的是要操心他们的婚事,忙完一茬又来一茬,林成贵有时在想,人的一生真像是个木头轮子啊,装在车上了就得一直滚个不停。 郑老爹听到前院的说话声,知道他们一家来了,赶紧把牛绑好喂上干草,从后院穿过堂屋,乐呵地向前院走出来。他是个爱喝酒的,一眼就先看到了林淼脚边放着的陶罐,“阿水真懂事啊,还给你郑伯带了酒水,是曹酒头那打的吗?” 三人在厨房说说笑笑,院子里的汉子也在聊天。 “阿贵叔,身子如今怎么样,手脚还犯痛吗?”郑则甩甩手上的水,搬了椅子让人坐下。 父子俩刚进屋不久,林家四口也说说笑笑推开郑家院门进来了,走在前头的是林磊,他先跟院子里洗手的郑则打招呼,随即转头朝厨房高声喊:“大娘!我来吃饭了,今晚有什么好吃的了?” 林成贵点点头:“没什么大碍了,手脚阴雨天还是隐隐作痛,这也是没法子。” 郑则安慰他:“沈大夫不是说了,咱得温养,您干活也别那么拼命,能好起来的。” 早年林成贵分家出来没什么家底,他心疼夫郎儿子,所以干活特别卖力甚少休息,日子是一天天是好起来了,但身体也落下了病根。 林磊嘿嘿一笑,“那不行,我大娘做的肘子一定得吃。” 郑大娘提前给林秋通过气,让他什么都不要带,一家人过来就行,别拿菜更别买肉。林秋想,郑家这些东西都不缺,空手上门也不好,便早早上山采了野桑葚,五月正是桑葚刺泡子生长的季节,这些小果过季快,一年也就两三个月的赏味时间,错过只能等来年,郑家忙,嫂子不一定有空上山寻,带来给他们尝个鲜也好。 第23章 野水芹菜 月哥儿流着泪抱住周母不让她说了:“娘,我知道,我知道的。” 第二日,周母进鸡舍左挑右选,抓了一只肥硕的母鸡,又拿上自家一条平日没舍得吃的腊肉,鸡蛋白糖等精贵的食物都拿了一点。和周父提着周向阳上林成贵家去了。 周父:“月哥儿不关你的事,都是这小子贪玩!今日若是不打他一顿他不吃教训!” 周向阳哭声陡然变大。 月哥儿不忍,出来给弟弟求情,说是他没有看好弟弟,打他吧。周向阳连忙逃进哥哥怀里呜呜大哭。 “若是你下水了,今日没有人赶到,你们两个都……娘定是活不下去的呀。” 最后等得没耐心的周父亲手把他拎出来,周向阳还是没逃过一顿打。 夜里周向阳抽噎着睡下,周母给他盖好被子,轻声去了月哥儿房里,和孩子说说话:“你莫要自责,爹娘不怪你。” 路上遇到村民招呼询问,夫妻二人都大大方方地说是去林家给林磊送谢礼。 “你知不知道你阿爹怎么说的,他说,幸好月哥儿没有慌张跟着下水救人。” 月哥儿是不会游水的,他小时候落水受伤,心里恐惧,长大了也不敢学。 噢噢,这是得感谢,救命之恩咧。周家小儿子溺水的事村里人昨儿都知道了。 “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昨日那时辰村里人人都下田了,若不是你们兄弟俩赶到,这孩子恐怕……”周家婶子真心实意地感到庆幸:“我现在想想还后怕啊。” 昨晚回家晚,林家四口齐齐都晚起了,这会儿周家人来,他们一家子都在。 这话一出口,月哥儿鼻头就酸了。 林磊伸手卡住孩子胳肢窝,一把举起人抱到臂弯上颠了两下,笑着说:“绝对真!” 好,好高!周向阳视野一下子宽阔起来,哇,石头哥的手臂也好有力气,小孩子的情绪来去简单,突然就开心了。 两家人又说了会话,谢礼是一定要送的,林家客气几句,收下了。 回去后周母又进鸡舍抓了一只母鸡,拿了先前买给月哥儿的布,两丈长,够做一身衣裳了,准备去郑家。她可听月哥儿说了,是周舟去喊了人来的。 拿了自己哥儿东西送人,周母还有些愧疚,月哥儿不计较,说布下次再买就好了。 这回只她一人去,到郑家时,周舟正在院里翻晒萝卜干,萝卜已经脱水变软了,但还没完全干巴。 周婶子把感谢的话多说了一遍,她想到九年前,他们家也是为了同样的事来郑家道谢。 郑大娘招呼她坐下歇歇,周婶子忧愁,忍不住向郑大娘倾诉:“……蓉嫂子,我,唉,我们家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孩子都和水犯冲,我这心里实在过不去,总是担心……” 郑大娘忽然想到周舟跟她提起的,认大榕树做干娘,便把想法说了。 周婶子惊奇,向周舟求证:“真有这事?” 周舟坐在旁边点点头,确实是有这么回事。 郑大娘:“认了这条河做干娘,过年过节也给河烧香供奉,让孩子喊它干娘,没道理它会把孩子带走啊,对吧。求个心安也好。” 周婶子低头思索,越想越可行,求个心安也好,她面带喜色,谨慎地说先和当家的说说看是个什么想法。便道谢离去了。 周舟看着地上是母鸡和桌上的布料,问:“大娘,周婶子给的谢礼算大吗,我只是喊了人,没去救人啊。” 郑大娘:“算大,你也帮上了忙,他们给石头家的谢礼会更大,咱两家若是不收啊,他们家心里会不安。” “村里孩子多,平日他们就在村里四处玩,若是有个什么事爹娘不在身边,还真得靠村民,今天你帮我、明天我帮你,帮了忙就要还礼,这是人情,是规矩,也让人知道好人有好报,下次遇到这样的事,大伙也会继续帮忙。” 周舟点点头,若有所思。 午饭后,周舟去月哥儿家找他,两人打算一起去采野水芹菜。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一条在河下游分支出去的小溪,那里地势较低,周边泥土湿润,草木葱郁,也比较隐蔽,水芹菜长势很好。 路过秘密基地,周舟和月哥儿绕进去看,想碰碰运气看花花在不在。 “好多天没见它,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又怕它被野兽抓了去。”月哥儿担忧地说。 “花花这么厉害,它会没事的,兴许就是贪玩去了别处。” 月哥儿也只能这么想,两人在里面放了点吃食,希望小猫来的时候有东西吃。 月哥儿走得慢,周舟也不急,两人赶紧赶慢,在太阳变得更毒辣前到了小溪边。 “这里真是够隐秘的啊。”周舟感叹,若不是听到微弱的流水声,层层芦苇遮掩下,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里面有条小溪。 月哥儿得意一笑。 拨开刺人的芦苇草木,两人低着头躬身向前,没走一会儿眼前就出现了清澈见底的溪流,水流向一头流去,偶尔会被露出水面的大石隔断,溪水又从两旁分流。小溪两岸周边湿润的土里和浅水中长满了葱郁鲜嫩的水芹,甚至石头边也漂浮着,周舟和月哥儿站在岸边心情舒畅,相视一笑。 溪水清澈,但不知深浅,周舟走到一旁去折了芦苇,掐头去尾剥去叶子把杆子插到水中,拿起后对着腿比了比,发现刚过小腿肚,这下便放心了。 两人合力去搬了一块石头,丢进去往大石的溪流中,发现不够,又去找了一块,石头堆叠一起后人踩过去终于不湿脚了。 土里和浅水的水芹菜根扎得不深,掐住根部一提,便能整棵连根拔起;溪岸的水芹长势旺盛,根部缠绕一起,一扯连起一片,比较费劲,只能选择鲜嫩的根茎掐断采取。 野芹菜味道浓烈,香气浓郁,是很美味的野菜。 周舟:“这野芹菜拿来炒肉肯定好吃!” 月哥儿回头看他,见他正举着一棵水芹眼冒亮光,逗他:“你现在就可以尝尝。” 周舟闻言便把手里的芹菜往溪水里甩了甩清洗,掐了最嫩的茎叶送进嘴巴嚼,真别说,吃着清新爽脆,口齿生香,他向月哥儿夸赞:“特别香!” 月哥儿觉得粥粥真是可爱,跟他出来不管做什么,都觉得好开心。 “水芹菜还可以晒干呢,这样冬天冰天雪地的也能吃到。” 周舟立马说:“那我们多采点吧!” 话刚落音,两人突然听到芦苇丛有声响,周舟和月哥儿对视一眼,周舟警惕地站起来朝响动处喊:“谁在那里?!” 芦苇丛瞬间安静下来。 月哥儿见状,走周舟身边紧紧抓着他的手,周舟又喊了一声:“是谁?快出来!” 周舟屏气等待,过了会儿,芦苇丛重新响动,走出来一个小小身影。 月哥儿看清是谁后身体瞬间放松了,“小树?” 被唤作小树的孩子瘦瘦小小,没什么表情,身上穿的衣服有些松垮但还算整洁。 小树:“小月哥。”又看向周舟,迟疑了一下也喊道:“周舟哥。” 周舟惊讶:“你认得我?” 小树点点头:“你是郑则哥的夫郎。”他奶奶每次去郑屠户那买肉,郑家人不仅少收钱,还总是会悄悄多给奶奶额外的东西,有时候是熬汤的骨头,有时候是猪肝,有时候还多给一块肉。 小树家里不经常能吃肉,所以他都记得很清楚。每次遇到郑家人,他也总是会留意,远远多看几眼,所以他认得周舟。 周舟和月哥儿见来人是小孩,也没有那么紧张了,三个人一时无言。 周舟注意到小树一直看着他们装野芹菜的背篓,眼神有些委屈。周舟福至心灵,问他:“你也发现了这里有野水芹菜?” 小树点点头。他早就发现了这里长野水芹菜,只是那时还没长这么多,他想着这里隐蔽不会有人发现,等过段时间再来采。 没想到先被采了。 周舟月哥儿对视一眼,月哥儿主动说:“我们采好了,这里还有很多,我们帮你吧!” 不等小树回答,两人去帮他把背上的背篓取下来,告诉他哪里水有点深,哪里的水芹菜比较嫩,说着一边弯腰采摘,小树怔愣了一会儿也跟着动起来。 “小树,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小树直起腰来,甩了甩水芹菜,“我娘不让我去河边,我便想着去小溪试试能不能捞到鱼,就沿着支流往下走,就发现了这里。” 周舟好奇:“那你捞到鱼了吗?” 小树可惜地摇摇头:“没有。” 月哥儿怀疑:“这小溪水这么浅,能有鱼吗?” 三人随意地聊天,很快就把小树的背篓装满了,沾了水的水芹菜有些重,背篓都要高出小树脑袋了。 周舟皱眉,不忍他背这么重:“我帮你拿一些吧!” 小树摇摇头,一使力就把背篓背起来了,他自认自己是小汉子,不能让哥儿帮忙。 三人走出芦苇丛的时候,小树还转身把歪了的芦苇扶正,掩去了入口。看得出来他很珍惜这片野水芹菜。 月哥儿问他:“小树,下回若是我们再来,就去喊你一起好不好?” 小树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快走到村口时,月哥儿看到了佝偻着腰的三婆婆,想来是三婆婆见小树这么久没回家,着急出来寻了。 小树跑到奶奶身边,想了想,还是朝着周舟月哥儿挥了挥手,这才和奶奶一起回家。 月哥儿家不同路,也在村头大树下和周舟道别,周舟心里想着事,不知不觉走到了家门口。 忽然他感觉背上变轻了,转身一看,背篓被两只大手提起来,郑则含笑着看他。 周舟惊喜:“你回来啦!” 他刚想说下次爹陪你去,就听到林磊说:“那你想去了就来找石头哥,哥带你玩。” 周向阳声音蔫蔫的,明显不太相信:“真的吗?” “阿叔婶子别客气,大家都是一个村的,换做别人也会这么做,应该的。” 林磊双手撑着膝盖弯腰看周向阳,这孩子平时在村里溜达他也见过,咋咋呼呼的小子,这会儿却两眼红肿一脸蔫巴,看来昨日是挨了一顿打。 周父周母把孩子接回家,两人怒火未平,周母更是越想越气,她先是骂周向阳不听话,再是骂他仗着会游水不知深浅,竟然敢往水深的地方去,骂了不解气,怒气冲冲去院里取了木条竟是作势要打,吓得阳小子嗷嗷哭叫躲藏,这回他是真怕了,周母见他还敢跑,更气,院里一时鸡飞狗跳。 “下次别自己去河边玩了啊,要大人在才可以。” 周向阳:“可是我爹都没空的。” 周父闻言也愧疚,他们家没有老人帮衬,田里只能靠他们夫妻二人忙活,平日里实在没空陪小儿子。 周母喊他:“你出来,躲进哥哥怀里算什么汉子?” 周向阳不听,仰着头哇哇哭。 第24章 临近婚期 两头猪被安放进猪舍,和怀崽的母猪隔开。 郑大娘也有事忙,郑老爹一回来,她就催着人换身衣裳跟她一起出门找人。 嘿嘿,抱到人后周舟笑意更是明显,他好像越来越喜欢郑则了,嗯,不过这绝对不能让郑则知道,周舟偷偷想,不然他就更加得意了。 郑则是一直挺得意的,越临近婚期就越得意,连郑老爹都说他整日笑得令人发酸,郑大娘说是发傻,笑傻了。 郑则心情愉悦,不计较拥抱短暂,亲昵地捏了捏他的后脖颈便作罢。 郑家的优势就在于,有牛车,去村里收猪方便,村民省了钱拉猪去镇上,也乐意卖给他们;郑老爹干这行当已久,积累不少熟识的养猪人家找他卖猪;郑则也争气,猪肉摊自他接手以来一直都有赚头。 郑家父子一大早驾着牛车,去了河尾村收猪。这一收就是两头,都是前段时间郑老爹走村探乡找到的猪源,今早带着儿子又去细细看过,双方都觉得没问题,便拉回来。 郑老爹心里有打算,一头猪再养个十天半月,留在孩子成亲摆酒时杀,一头这两天就杀,毕竟收猪三四两银子给出去,得挣回点本。 郑则成亲席面要请人做,成亲当日人多事杂,到时郑老爹夫妻忙着招呼客人,怕许多事情顾不上,还要请几位女娘来帮忙,摆摆桌子椅子,洗菜端菜等。 加上平日里会有其他村的人来请父子俩去帮忙杀猪,一般一人给几十个钱,看着不多,日积月累也是笔收入。 屠户挣钱也并不十分容易,日晒雨淋来回奔波不说,郑家也不是日日能寻到猪杀,不管有没有猪、开不开摊,镇上摊位每月四百个钱也得按时交。 郑大娘前些日子和林秋细细探讨过,又和郑老爹商量后,决定就请村西头的林辉家来掌勺做席面。 这林辉说来也是个奇人,他年少时主动跟爹娘商量,说家里若是出钱让他去镇上饭馆子跟着掌勺师傅做学徒,将来分家,家里的田地他一块都不要,林辉家田地不少,他大哥闻言便同意了。 林辉做学徒出来后,倒没好高骛远做梦在镇上开饭馆,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况且身上一文钱也没有,他便先在镇上饭馆打工,攒了钱回村建房,娶了夫郎,带着夫郎一起在各村跑,接做红白喜事的席面,日子倒也过得不错。 郑家田地不多,两亩水田两亩旱地的收成缴了税后,粮食卖不到什么钱,只够自家吃用。他们家挣钱大头都在杀猪生意上,收猪一斤十一文钱,猪肉卖出一斤十八到二十文钱,好的部位卖得更贵一些,郑则脑子灵活善于经营,杀一头猪,出肉虽比称重少二三十斤,但肉摊卖完能赚八九百铜钱到一两多银子,利润很是可观。 村长有威望,请他来给新人举行拜亲仪式。 武勇家的许英红做事周全,请她来帮忙盯着院里院外,安排后厨做菜上菜。 再请周家婶子、邻居胖婶、李家芸娘来帮忙做杂活。不白忙活,算工钱一日二十五文。 除了林秋许英红,其他人都一一上门去请了,他们也都欣然应许。 郑大娘去菜地挑拣摘了一些新鲜蔬菜装在背篓里,和家里几个说了声,便往村里山脚方向走去。 武宁父子俩又上山去了,山脚这一片今日有些冷清,武婶子坐院子里低头缝鞋袜,家里两个穿鞋穿袜特别费,尤其是武宁,多少双袜子都不够他造。 她停下来松快松快脖子,不经意往山坡一瞥,那背着背篓沿小路慢慢上来的熟悉身影,不是蓉嫂子是谁?! 武婶子很是惊喜,她连忙放下针线,快步朝小路走去,朝人喊道:“嫂子!怎么这时候来了?” 郑大娘停下,伸手撑在大腿上喘了口气,“英红,哎呦,好久不来,今日爬一下就累了。” 武婶子帮她把背篓卸下,换自己背上,“你还拿了什么呀,这死沉。” 武宁家虽说是在山脚,但并不是像村里一样完全就是平地建房,而是建在缓坡上一处宽敞的平台,坡上蜿蜒的小路也是武勇找了村里人帮修的。 到了院里,郑大娘怕把菜压坏了,赶紧一样一样掏出来摆在桌上。 茄子,苦瓜,豆角,莴笋,还有周舟刚采回来的野水芹菜,连豌豆尖郑大娘都掐了一兜子,她叮嘱许英红:“绿叶子菜得赶紧先吃啊,豌豆尖晚上你就烫了下面吃,或者打鸡蛋汤,鲜甜得很,豆角来不及吃就做成酸的……”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来:“哎呀!你看我这记性,酸菜给忘拿了!” 武婶子:“够啦够啦,这些够吃好些日子了。” 俩人年轻时就交好,感情深,已情同姐妹,武家打猎不缺肉吃,但蔬菜肯定是不多的。郑大娘又在背篓里翻捡:“哪里够,让你们去家里拿菜,这么久也不见来。” 郑大娘掏出碎布包着的种子递给她:“里头有南瓜籽,哪日下雨你就撒在坡下,这东西不挑地长得快。” 郑大娘坐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家里有些安静,便想起来了武宁:“宁宁又和他爹上山了?” “昂,天天不着家,越大越烦人,我都不想说他。”武婶子倒了水递给郑大娘,一脸无奈。 武宁也到年龄了,是要操心些,郑大娘把今天来意说了。 “上次郑则跑一趟我已经知道了,哪里还用你辛苦再来,行,到时有我在,保管婚礼顺顺利利。” 武婶子没见过周舟,多问了些周舟的情况,郑大娘把周舟身世说了,又挑了些平日相处有意思的说,说着说着自己乐起来。 她见嫂子满脸笑容对周舟也赞不绝口,放心了。 “还有一事,成婚前新人不宜见面,我对外说周舟是娘家远亲,但青石村远了不说,娘家家里也住不下,便想着送周舟来这和宁宁住几日,到时郑则来山脚接亲,你看行吗?” “当然行啊!我也想见见那孩子,正好,”武婶子靠过去小声说:“宁宁那孩子不愿我们提他婚事,正好舟哥儿来住几日,俩人处处朋友,见着舟哥儿成亲了,兴许他就开窍了呢。” 郑大娘也知道武宁的性子,这么一想也是巧,“也是,宁宁一直没什么玩伴,粥粥性子软乎,和他相处没错的。” 郑大娘离开后不久,武家父子俩回来了。 武宁头上都是草屑,他懊恼地挠头,脚步故意踩得重重的,还一直不停拽着身上的箭筒带子,扯得箭支摇晃哗啦作响,看样子像生气又像委屈。 武阿叔也没好到哪里去,两只靴子沾上泥水,都看不出来原貌了,身上衣服正面看还好,结果等人转身放工具时一看,后背屁股都是泥印。 两人一狗,竟是只有狗身上最为洁净,大黄懂事地来武婶子脚边卧下。 武婶子对这两人的形象早已见怪不怪,自己去院里石凳上坐下继续缝袜子,看看谁先说话。 武宁忍不住先出声:“娘,我都不想跟着阿爹去山上了,他不仅帮不上忙,他还添乱他!”武宁气愤地转头瞪他阿爹。 武阿叔洗手,闻言头都不回:“哼,是谁添乱谁知道。” “明明就是你,要不是你当时……”武宁话说到一半又停下,父子俩前面约好了,今天山上的事不能讲给阿娘听。 武宁有话不能说,气得背过身重重“哼”了一声,还是坚持:“反正就是你的错!你添乱!” 武婶子抬头看了儿子一眼,不知道俩人打什么哑巴官司,她手上缝线动作不停,说道:“北山是你们要去的啊,反正狍子已经卖了,你俩看着办。” 啊啊啊啊啊,武宁更生气,狍子卖了,他必须要打到一头更好的猎物丢到郑则跟前才能有面。 父子俩人追踪一头野猪已经很久了,今日好不容易引着野猪来到陷阱附近,武宁蹲守在树上,很是心急,就差一点了,野猪再后退几步就能掉进去。 武宁咬牙做了个决定,他搭箭拉弓,打算把箭射在野猪跟前吓一吓它,最好吓得它原地弹跳直接进陷阱。 武阿叔在对面树上疯狂打手势,示意儿子再等等,先别轻举妄动,武宁搭起的箭只好又放下。 这头笨猪一直打转就是不进陷阱,他朝阿爹看了一眼,阿爹还是示意不要动,可他实在等不了了,一箭射到野猪跟前,结果这猪不仅没有后退,反而知道他位置后愤怒地撞树,一副势必要把人撞下来不可。 这野猪个头不小,武阿叔怕它真把树给撞倒了,锋利的箭头瞄准了猪脑袋,武宁却在这时喊:“阿爹猪要活的!” 武阿叔被这突然的一嗓子带偏了,箭一歪扎入野猪屁股,猪痛得嚎叫,隐藏在草丛里的大黄护主心切,见野猪受伤仍要撞树,跳出来对其凶狠吠叫,作势要咬。 野猪尽全力撞了一下树便向前往丛林跑去,武阿叔补了几箭,都没中要害。 “谁猎野猪能活猎啊?!啊?!”武阿叔在对面的树上喊过来。 “不猎活的,怎么好意思送给郑家啊!郑则要笑死我了!!”武宁在这边树上喊回去。 “活的你能扛回去啊!猪一直动你能扛啊?!” “我就是能扛!!!” 两人都很生气,在树上隔空对喊,大黄蹲坐在树下一会儿往左看,一会儿往右看。 武宁下了树还在嘟囔,可惜了,扎了满屁股箭的野猪不知要便宜谁。武阿叔直接往他脑门上弹了一脑瓜崩儿,糟心娃。 而后两人走到一水源处,此处经常有野兽来觅水,危险和收获共存。今日去一看,竟有一群大雁在回迁途中停歇,武宁眼睛一亮,若是能抓住一对大雁,拿来做贺礼寓意也好啊! 武宁殷切地看向阿爹,活的,要活的! 武阿叔打手势表示知道,大黄如往常一样聪明地躲藏在别处。两人悄无声息靠近,结果武阿叔不小心脚下一滑,从树丛直接滑倒到潭边,雁群听到声响纷纷起飞离开,武宁不可置信,一时怔愣在原地,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贺礼飞走。 水源处危险怕招来野兽,武宁不敢出声大喊,哪怕他已经在内心疯狂喊了八百遍,武阿叔起来后两人迅速离开,大黄跟上。 走到熟悉的安全地带,武宁才敢咆哮:“阿爹!!!!!” 武阿叔摸摸鼻子,父子俩一人一个失误,非常公平,谁也别说谁。 双方就着席面菜式讨论了很久,最终定下每桌摆十个碟,四荤三素两点心一汤,郑老爹想,他儿子一辈子就办这么一次酒席,做爹的有能力,那就给他办好喽,必须要有排面,必须风光,必须十全十美! 另外帮忙的人里,林秋心细记性好,请他来记数每家带来的随礼,这是早先就和他说好的。 夫妻二人去到林辉家时,只有他夫郎和孩子在。 “阿辉出去了还没回,”林夫郎林青见郑屠户二人似乎有要事谈,又说:“不如我现在去找他,你们坐着等等。” 早上起来发现郑则不在,周舟还有些不习惯。这会儿见到人,脸上的笑容是真心实意的,他左看右看四下无人,忍不住伸手抱了一下郑则,脸蛋贴到对方热乎的胸膛后就放开了。 郑老爹阻止了:“和你说也是一样的。”便把来意说了,并询问五月十四十五两日林辉是否方便,林青很是高兴,夫夫二人这段时间都没有接到活,自然是有空的。 做席面工钱一日一百文,郑老爹避免节外生枝,先掏出五十文钱让林青收下做定金。 林辉回家听闻此事,屁股还没来得及沾凳子,二话不说就带着夫郎上郑家去了,这么大方的雇主,可千万得抓住。 郑则并不反驳,随二老怎么说,谁家娶夫郎不得意?反正他就得意。倒是周舟,听到爹娘这么说他不仅没有反应过来,好似真怕他傻了,还颇为认真地凑过来问“需不需要看大夫?” 一时之间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郑则真想抓他来咬上两鼻子。 第25章 夏雨初降 郑则见他床上铺着制了一半的里衣,心里泛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未完成的衣服。周舟回身看到他的动作,羞耻地扯过布料团吧起来,不让人看。 前两日给郑则量身形尺寸,已经够让他害羞的了,这中衣还没形呢,不许他看。 一副中药可以煎两次,再多就寡淡无味,汤药也没了药性,炉子上这一副是新的,第一碗味道也是最苦。 郑则想到周舟平日里偶尔透露出的娇气性子,没想他在喝药这一事上却十分配合,熬好就喝,从不让人催。 沈大夫开给周舟温养身体的药,家里每天煎煮,周舟一碗不落喝了已经两个月,哥儿脸上日渐红润,可见这药是非常见效的。 “嗯,不吃。”喝了水好多了。 “煎好了?”周舟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想接过,郑则给了水,没给药,他对着药碗又吹了吹,确定药汁不烫后端到哥儿嘴边:“喝吧。” 汉子人高马大的,但对自己的照顾很是细致,周舟眼含羞意地看他一眼,听话地就着郑则的手,一口气喝完药。 郑则手掌撑着脑袋,曲腿侧躺在床上,逗他:“反正都是我穿,先看看都不行,嗯?” “喝水润润,蜜饯晚上就不吃了,当心蛀牙。” 周舟屋里有蜜饯干果小食,都是郑则在镇上买回来给他喝药时甜嘴巴的。 周舟拒绝:“不行。”又见他一副浪人样,心里更加恼羞,郑则在这屋里真是越来越没个正形了,这床是动不动就躺,椅子都不愿坐。 郑则没想到周舟会给他制衣服,还是里衣,里衣多私密,天天穿在最里面紧贴着皮肉,还是自己夫郎做的,郑则光是想想身子都要发热。 咳咳,赶紧止住想法,伸手拉拉哥儿衣袖哄他和自己讲话:“你白天问我怎么抓鱼,是想吃鱼了?” 口腔里都是浓郁的药味,喝的时候一鼓作气,喝完反而有点想呕,周舟皱眉忍住。 郑则:“哥哥是谁。” 周舟:“哥哥是郑则。” 郑则忍笑:“谁的郑则。” 周舟没过脑,快问快答一样:“我的郑则。” 郑则哈哈大笑。 啊呀!!烦死了,这人一天天的可恼人,周舟拿枕头捶打他,郑则见好就收,笑着起身抱住人,赶紧说了抓鱼的办法。 其实也简单,拿个鱼篓装点麦麸谷物,放置在溪流出水口,水里若是有鱼,鱼顺着水流就容易引入篓中。这法子不需要力气,挺适合哥儿的。 周舟:“家里有鱼篓吗?” “咱家是杀猪的,怎么会有鱼篓?” 村里倒是有人编这个卖,郑则承诺明日去买来给他。周舟说要三个,郑则疑惑:“你和月哥儿一人一个,还有一个给谁?” “哎呀你别管,我一个人用两个!” 第二天周舟拿到三个崭新的鱼篓,欣喜地去找月哥儿说了想法,月哥儿正好想再去采一次野水芹菜,两人便一起林树家。 林树家还蛮偏的,房子看着不大,但院里收拾得很简洁,几个支起来的簸箕晒着切成段的野水芹菜,已经晒得脱水。 周舟注意到他家屋檐下堆放的柴火一小捆一小捆的都是细枝条,想来是小树去捡的。郑家柴火都是粗壮的树干劈成的整齐细条,耐烧又好用,存放也方便,村里大多人家的柴火也是这样,周舟想起月哥儿说的,小树家没有成年汉子。 若是冬天到了,这家人该怎么办… “小树!小树在吗?”两人隔着篱笆朝屋里喊。 林树闻声跑出来,见是周舟和月哥儿很是惊讶,猜到他们是想喊他一起去采野水芹菜。 周舟把背篓卸下,给小树看了里面着的鱼篓,问他:“你还想抓鱼不?用这个可以抓。”小树眼睛一亮,他想抓的,此时屋里慢慢走出来一位女娘:“小树,是谁啊。” 平日里甚少有人来找小树玩,林树阿娘听到有人叫她儿子,心里担心,出来看看。 小树见到他娘亲出了房间,急忙跑过去扶住她往屋里躲躲,他阿娘身体弱,不能吹风的。 林树阿娘很少出门,月哥儿家离这里又远,两家没有交集,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她,周舟更不懂了,但礼貌是要有的,两人主动报上家门。 “小树阿娘,我是周承家的月哥儿。” 周舟跟着说:“我是舟哥儿,我们来找小树去采野水芹菜,上次我们一起采过的。” 林树阿娘想起来了,小树是背回过一背篓很重的野菜。这两个哥儿年龄比他儿子大好些,应该是有意照应小树才来喊他的。她问小树,要去吗?小树赶紧点点头,他想去抓鱼,给阿娘补身体。 方素见状,笑着对两个哥儿说:“好孩子,叫我素姨就好,你们去吧,不要太晚回来,谢谢你们关照小树。” 三人走在路上,月哥儿还在对着小树感慨:“小树,你阿娘好温柔啊。” 小树腼腆地点点头,对自己阿娘毫不吝啬夸赞:“我阿娘从不骂我,她是最好的阿娘。” 林树家贫苦,林阿奶老了干不了重活,方素也经常生病,她深知小树没有阿爹很容易被其他小孩欺负,所以对他很宽容,也很努力让林树在外面看起来体面一些,至少衣服要整洁。 到了芦苇丛,林树发现上次遮掩的入口没有被破坏,便知道这处地方还没被人发现,几个人都很高兴。 野水芹菜依旧茂盛繁密,溪水清凉,不时有虫鸣声。这一片野菜够他们采很久了,如果没有被人发现的话。 周舟把背篓里的鱼篓倒出来,三个人围蹲着研究。鱼篓是用竹片编成的,入口宽大,颈部狭窄,底部的肚子扁扁的,鱼进去容易出来难,果然很适合用来做抓鱼陷阱。 “郑则说往里面撒点谷物,放在水流出口处就可以了,鱼会顺着水流游进去,就是不知道这条小溪有没有鱼。” 月哥儿:“没事呀,我们就先试一试,溪水也是从河里流下来的,河里有鱼,这里兴许也有。”小树在旁边连忙点头,总归试一试才知道。 三个鱼篓一人一个,周舟把包在叶子里的麦麸拿出来准备分的时候,突然意识到,麦麸碰水就漂起来了,没办法装在鱼篓里啊。 小树:“这个是用来吸引鱼的,应该最后才撒。”河边捞鱼,他见过村民把这个洒在水面上,等鱼浮来吃就撒网,网中鱼的可能性就高一些。 于是三人先找了三处流水口,各自把鱼篓放好,又用石头压住以防飘走。 接着开始摘野芹菜。 周舟闲聊:“若是真的抓到了鱼,你们想怎么做来吃?”他自己问完忍不住先答:“红焖应该好吃,鱼大只的话说不定有鱼籽。” 月哥儿直起身,换了个方向继续采摘,“鱼小,煎得脆香也好啊,可惜煎鱼吃油,我娘应当不同意。” 月哥儿问:“小树呢?” 小树:“我想做成汤,给我娘补补身子。” 临走前,周舟把麦麸平分了,一人抓了一把,各自走到放鱼篓的位置向水面撒开,真心希望下次来能有收获。 郑大娘见院子里有蜻蜓低飞,猜测可能要下雨,便和周舟把院子里怕淋的东西收进杂物间。 晾晒的干货也收起。萝卜条经过连日的曝晒,干瘪成色泽金黄、柔韧干燥的曲卷状,周舟没忍住,拿了一根咬在嘴里嚼,口感很是脆爽。郑大娘笑着问他:“咸不咸?” “好咸。”周舟又咂吧嘴感受了一下,补充说:“但是很香,有嚼劲。” “夏天热没胃口,把萝卜切丁,和辣椒做成爽脆的酸辣萝卜丁调口,食欲会好很多,今年我们也做些。” 野水芹菜晒了半干,等天好的时候再晒。 喂猪的南瓜剥出来好多南瓜籽,粒粒均匀饱满,郑大娘洗净晾在簸箕上,等晒干了炒熟,也是打发时间的零嘴。 天空渐渐变暗,云层厚重,有沉闷的风吹来,摇摇摆摆地卷起地上的尘土。周舟手上动作加快,费力把风吹得四处甩动的衣裳拽回来,村民四处呼唤孩子,小孩子像燕子归巢,尖叫嬉笑着跑回家,空气里弥漫着躁动和不安。 郑老爹和郑则去镇上还没回来,周舟等得有些心急,来回往返院门探看。 忽然,一滴滴雨水散落在周舟脚边,紧接着雨声突然急促,噼里啪啦地砸在瓦片上发出脆响,不多时,雨声震耳,雨已大到看不清屋外景色。 郑大娘见状先进厨房把姜汤熬上,又去拿了干净柔软的布巾备着,和周舟在堂屋等。雨下了一会儿,雨幕中才显现父子俩的身影,郑则把牛赶进栏里绑好,和老爹快步从后院跑进堂屋。 家里等着的两个人都迎上去,郑大娘接过郑老爹手里的工具,周舟垫高了脚给郑则擦头,郑则乖乖站着。 等人换上干燥衣裳,郑则和周舟捧着姜汤在后院门廊下看雨,两人都没说话,紧紧挨着;郑老爹夫妻在前院悠闲地坐着,吃吃花生米,聊聊天,偶尔讲到好笑的地方,两人会发出相似的大笑声。 初夏的这场雨下得声势浩大,屋顶的雨水从屋檐滑落,一条条雨珠连成一片朦胧雨帘,空气里飘来泥土的腥气,雨水的雾气带点凉意,让人神清气爽。 林成贵家,雨天干不了活,兄弟俩各自回房,石头闷头大睡,阿水在窗口用刻刀刻木雕玩。林秋点了一根艾草条,小心地靠近阿贵叔泛疼的位置仔细熏着:“有没有缓解一点?” “有缓和,暖融融的,有股热意。”林成贵心疼地握住夫郎的手,愧疚道:“又折腾你给我忙活……” 林秋摇摇头对着自家汉子笑,他心甘情愿忙活。 月哥儿家,周婶子和周父在堂屋筛选玉米种子,月哥儿和弟弟待在房里,两人趴在窗边看雨,周向阳突然指着窗外:“哥哥,你看,有蛤蟆,呱呱呱。” 月哥儿望去,雨中果然有只蛤蟆一跳一跳地赶路。这时周婶子在堂屋喊:“窗户不要开这么大,仔细雨水飘进来受凉了。” “哎。”月哥儿闻言换了一根短的窗竿,又让弟弟往外挪挪,他神思不属,心里在担心小猫花花是否有躲雨的地方。 武宁家,武宁洗完澡吃饱饭就上了二楼,他房间视野开阔,加上房子所在的地势高,从窗户望去一片蒙蒙雨雾,村里的房子依稀可见,他这段时间一门心思打猎,有些疲累,此时耳边听着雨声,窝在躺椅里不知不觉渐渐入睡。 武婶子放轻脚步上了楼,见他睡得香,又悄悄下去了。 “睡着了。”武婶子对丈夫轻声说,她重新拿起针线缝补:“难得老实睡个觉。” 武阿叔坐在她旁边,闻言无声笑了一下,拿了巾布仔细擦拭刀箭工具,两人都没弄出声响。 村里老人嗒吧着抽旱烟,看着大雨心生欣慰,这么充沛的雨水,田地得到灌溉,地里的作物长势肯定差不了,这雨好啊。 响水村的夏天,就从这场大雨开始了。 郑则满眼笑意:“喊哥哥。” 周舟恼他,皱着眉头:“哥哥。” 周舟立马转过头来:“我就是想自己抓嘛,你又不告诉我怎么抓!”其实他是想和月哥儿小树去芦苇丛的小溪那试一下,就是不知道用什么法子。 “村长不是说过了吗,不允许小孩去河边玩水,你这个小孩也不能独自去抓鱼。” 暮色四合,一家人已吃过晚饭,郑则蹲在厨房细细拨弄小炉子里的炭火,耐心等炉子里的药煨好。 周舟不计较他又打趣自己,见他话里有戏,便往郑则那挪了挪,拉过他的手掌握住开始撒娇:“你告诉我吧,好不好?我不是去河边抓,我去溪边,和月哥儿一起,好吗,郑则?” 郑则十分受用,嘴角都要压不住笑意了,他忍住不和哥儿对视,故意左看看右看看不应答,想让他多说几句。 周舟又挪近了一点,把汉子的脸掰正:“郑则!”见他看自己了,又软着声音说道:“哥,你是我大哥,快告诉我吧,你最好了……” 周舟知道家人心意,更何况花了钱,不敢浪费,皱着眉头他也要喝完。 深棕色的药汁倒入碗中,郑则晾了一会儿,用水撒灭炭火,想想又倒了一碗水,然后仔细着脚下,端了两个碗去哥儿屋里。 第26章 那不就是弟弟嘛 武阿叔本就是打算上山的,昨日的一场大雨彻彻底底灌溉了土地,经过一晚上的时间,山上许多地方长出鲜嫩的绿草,山泉溪流得到补给,水源处定会有很多动物出现,是不可多得打猎好机会。 父子俩收拾妥当,准备出门,武婶子照例叮嘱二人要处处小心早点回家。 武阿叔斜睨他一眼:“我记得有人说过不想和我上山。” 武宁脸皮厚,一点也不害臊:“那是昨日的我不想,今日的我想,成不?” 武宁饱睡一觉,起床神清气爽,也忘了和阿爹在赌气,洗漱后进厨房抓了个馒头,咬了一口蹲到武阿叔身旁:“阿爹,今日你还去山上吗?” 武宁见他娘亲这语气像是准备训人,怕她又讲什么哥儿要有哥儿样,立刻麻溜地站起来,重新回到桌边坐下用早饭。 眼看阿娘就要走上来,武宁怕当着她面讨论山上的事又被骂,追问:“去吗,去吗,阿爹?” 武阿叔故意说:“又不是我要面,我今日去也行,明日去也行,我又不急。” 大黄突然低声吠叫,三人都看向门外。 武阿叔被他花言巧语逗笑了:“就你有理。” 武婶子走上来瞧见武宁嘿嘿笑得一脸得意,就知道两人又在商量什么事,父子俩一天到晚藏不完的秘密,武婶子懒得计较,“好好的凳子不坐,蹲着做什么,比较好吃?” 武家院门被推开,进来的人喘着粗气,先跟靠近门口的武婶子打招呼:“武嫂子。” 武婶子愣住,只见来人身扛一头长着长獠牙的大野猪,站得四平八稳,头低着,脸被猪身挡着看不出样貌,一时认不出是谁。 武宁最先反应过来,指着猪大喊:“啊!原来这头大野猪被你捡漏了!”他先前还想着今日上山再去找找,没想到已经被人猎走了。 武宁抓住他爹的胳膊摇晃:“嗨呀,我的面就是你的面,我丢面就是你丢面,我挣面显摆了你脸上也有光不是?” 李猎户:“嗯。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村里的郑屠户收猪的,你若是卖给他们也免去镇上一趟了,多方便啊。” 猪虽说刚死,死猪到了镇上也卖不了高价,这头猪算得上是白得,卖给郑屠户倒也不亏。李猎户:“那正好。” 武宁大喊补充:“他们家就在这条小路尽头右拐的青砖房,你记得说是武宁推荐的啊!”李猎户已经走踏上小路,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武婶子笑着轻拍儿子后脑勺:“你这孩子。” 武宁:“嘿嘿,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一家三口站在院子凭栏处,看着李猎户扛着猪慢慢走远,武阿叔感叹:“李兄弟真是强壮啊,瞧着一把子力气。” 武宁却在想:真的好大一头野猪。 郑则说下雨后河水上涨,会有鱼跟着水流向周边小溪,周舟一听就兴奋了,吃过早饭便按耐不住想着去芦苇丛看看。 许多村民围在池塘边,昨夜大雨水量剧增,有鱼跳出池塘,住附近的人家早上开门发现地上有鱼,高兴坏了,消息传出去后大伙儿都在附近转悠,若是能捡一条鱼,晚上就多一道肉菜咧。 村里池塘的鱼每年捞两次,夏冬两季各捞一次,捞到的鱼全村平分,这是响水村的老规矩了,村民们都遵守规定相互监督,不会擅自捞鱼。 跳出鱼塘的鱼就不算捞的。 小树背着背篓路过,看了两眼便默默走开,他也想捡鱼,但他抢不到,就不想凑热闹了。 他打算去后山看看,就在山脚转悠,看看能不能捡些菌子木耳,雨天过后照常说是会的。 一群孩童手里拿着木枝条放在胯下,嘴里“驾驾驾”地喊,假装在骑马,呼啦呼啦嬉笑着一起跑远,几个年龄稍大点的,在旁边空地围在一起比对着什么,其中一个长得很结实孩子招呼他:“小树,来玩藤球吗?” 小树朝他往前走了两步,其他小孩已经等不及,“虎子,快点选哪个,晚点我小爹寻来就没得玩了。” 被唤作虎子的孩子注意力被转移,没再和小树搭话。 不玩了,我没空。小树走远后,在心里默默回答。 “小树!我们正要去找你呢!”月哥儿和周舟向小树走近,周舟特意压低声音说:“河水涨了,可能有鱼流到芦苇丛,我们去看看吧?” 小树眼睛一亮,立马打消去后山的念头,三人又往芦苇丛走去。 溪水果然也跟着涨了,横在溪面的大石头被水淹得只看见浅浅一层,周舟月哥儿之前堆叠的石块已经被水没过,两人又去搬了几块堆起来,确定不湿鞋了才走上去。 “好像有动静!”月哥儿放的鱼篓最近,其他两人围过来看,月哥儿摸索着握住鱼篓,他感受到有鱼在里面活动,“真的有!” 兴许是说话的声音太大,几条小鱼仔惊动,从鱼篓游了出来,哎呀,月哥儿不敢再多言,周舟帮他移开石头,他慢慢提起鱼篓,直到完全离开水面。 鱼篓里有鱼在跳动!三人眼睛发亮,因着怕吓跑鱼,都没有说话,周舟和小树都去了自己放鱼篓的出水口,慢慢把鱼篓提出来。 “都有鱼!太好了!” 等会儿鱼篓还要放回去,便扯了杂草叶子垫在背篓里,鱼倒进去后互相看了看,抓到的都是鲫鱼,还有不知名手指大的细长鱼仔。 月哥儿抓到五条鲫鱼,都是半个巴掌大;周舟只得两条小鲫鱼,细长的鱼仔倒是很多;小树运气最好,抓到四条鲫鱼,其中有一条个头挺大的,看着有两斤了。 抓到鱼都很开心,小树犹豫了一下,把最大的鲫鱼抓起来递给周舟:“周舟哥,这条给你,若不是你给的鱼篓我也抓不到鱼。” 周舟:“不用,你拿回家给你娘熬汤喝,鲫鱼汤可补了,鱼篓你用着,咱们还继续抓。” 小树见周舟神情不似假意客气,就没坚持,他确实很想让他娘喝上鱼汤。 野水芹菜采满背篓后三人便回去了。 武家父子回到之前有大雁停歇的水源处蹲守,他们已经蹲了两日,仍旧一无所获。草丛里的武宁就快趴得不耐烦时,水潭处来了两只鹿。 武宁惊喜地看向躲在树上的阿爹,武阿叔打手势表示看到了。两人上山前约好了,这次打猎听武宁的,由他决定什么时候行动。 武宁心跳得很快,这次他必须要成功,离郑则成亲还剩六七日,再抓不到真的就要丢面了。 武宁仔细观察两头鹿的状态,母鹿带着小鹿,小的那只还很调皮,好奇地东闻闻西嗅嗅,一岁左右的体型,离得远无法判断公母。他快速思考,猎小的把握更大,决定放弃母鹿。他朝武阿叔打手势,又看了眼躲在另一边的大黄。 静待时机。两头鹿紧贴着在四周来回走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威胁后,母鹿走到潭边喝水,小鹿低头寻草,往外多走了几步,已经离母鹿有一段距离了,武宁打手势,就是现在! 一只利箭朝小鹿射去,察觉到危险的小鹿往前跑了几步突然跪下,又立刻尝试站起来,母鹿跑过来想救小鹿,武宁指着它朝大黄下指令:“大黄,咬!” 等待已久的大黄蹿出去追赶母鹿,两只鹿被迫分开,小鹿惊慌乱跑,武宁迅速起身追赶。 “大黄,回来!”母鹿已经跑远,武宁不指望大黄能抓到它,他的目标是这头小的,大黄跑到小鹿前头,一会左移一会右跑,在等指令。 “大黄,叫!”狗吠声瞬间响彻,吓得小鹿往只能往武宁方向逃,武阿叔拖着麻绳网赶过来,两人拉了网靠近,大黄还在厉声吠叫,小鹿无处可躲,被冲上来的两人用网罩住了。 附近可能有鹿群,加上刚刚动静很大,武阿叔怕吸引来大型野兽,两人绑了鹿,快速下山。 武宁扛着鹿去郑家时,郑家人都在。 终于捕到还算满意猎物,武宁实在激动,一刻也不想再等了,他家都没回,下了山直接把鹿送去郑家。 郑家四个人听到喊声来到门廊下,看到身上衣物染血扛着一头鹿站在院中的武宁,齐齐愣住,周舟瞪大眼睛,哇,好大力气! 武宁特意转了个圈确保大家都看清楚这头鹿后,才蹲下来想把鹿放下,没想扛了太久重物身体酸累,身体有瞬间重心不稳,再动怕摔了,糟糕,蹲不下又起不来怎么办。 郑老爹几个见他蹲下便不动了,想到他前面转一圈显摆在先,以为他这会儿是在摆姿势,众人也不敢动,武宁脚越来越麻,只好喊道:“大伯大伯!来帮我一下呀!” 这一嗓子喊出来四人才回过神来,郑大娘笑骂他:“你这孩子,一声不吭的,有没有受伤?”院里这才开始活泛开来。 郑老爹和郑则赶紧上去抓着鹿,一人抬一边放下来,呦呵,这鹿还是活的呢!郑老爹心想,怪不得要转圈给大伙儿瞧哈。 “伯娘,没受伤,身上的是鹿的血。”武宁身上一轻,舒坦多了。 郑老爹啧啧称赞:“行啊宁哥儿,竟然活抓,这鹿有七八十斤了,你一路扛下来的?” 武宁有心显摆但不好意思夸大:“和阿爹轮流扛的,阿爹在后头。” 武宁甩甩胳膊,动动脖子舒展,故作轻松地对郑则说:“这鹿是给你做贺礼的。”'' “鹿只有后腿受伤,养几天没事,保管到了十五号还活蹦乱跳的。” 又问郑则:“厉害吧。” 郑则真心实意感谢:“我上一次见到活鹿已经是几年了,还是合力才打到的那只,看来你打猎越发得心应手,很厉害,贺礼谢了。” 武宁暗爽地摆摆手,嘴角都压不住了:“小事小事。” 转头看到一个白肤圆脸哥儿,眼睛亮晶晶的,正佩服地看着他,武宁脱口而出:“弟弟?” 武嫂子和武阿叔从后头赶来,进门就听到他乱喊,在郑家的哥儿只有一个,不是周舟是谁,武阿婶当即纠正:“那是你小嫂子!” 武宁双耳已经闭合,他走到周舟面前:“你真好看,你是不是要来我家住啊,什么时候来?” “过,过两日就去了。”周舟突然结巴。 武婶子看不下去了,把他拉了回来,“你要喊嫂子!” 阿娘来了武宁收敛许多,郑大娘拉过周舟,让他叫人,周舟:“勇叔,婶娘。” 武家夫妇欣然回应,长辈几个和郑则坐下有事要谈,周舟见没他的事,便拿了青菜叶子去逗小鹿,小鹿受伤惊吓,蔫蔫的,没吃。 武宁去和他搭话:“你多大啊?” 周舟抬头看他:“十六了。”武宁可真高啊,哥儿长得这么高的可真少见。 武宁更高兴了:“那不就是弟弟嘛。” 武阿叔也表示:“运气也是能力的一种,李兄弟你就留着吧!” 李猎户也不啰嗦,道谢后说晚点再把箭支还回,他准备去村里坐车,武宁喊住他:“李叔李叔!你是打算把这头猪卖到镇上吗?” 李猎户李力稍微侧过身子,对着武家父子:“武猎户,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这头野猪受伤逃跑后,可能是疼痛难忍并没有待在老窝,四处乱窜跑到李猎户家附近,李猎户住山上,为了防止野兽袭击,他在周围挖有陷阱,亢奋的野猪不小心掉里面,被插着的竹刺扎穿挣扎咽气了。李猎户几乎没花力气,白得一头猪。 懒洋洋趴在地上的大黄突然起身,耳朵向后塌,摇着屁股,尾巴甩来甩去蹭着来人的腿,武宁弯腰撸了一把狗脑袋。 他认出箭支是武家常用的,同为猎户,都在这片群山打猎,偶尔会打照面,若是猎物是小的倒也不必多走一趟,但这野猪太大了,白捡的便宜他良心不安,想到还要在此常年生活,不想坏了关系,便寻上门来,表示愿意平分。 武家父子对视一眼,武阿叔让武宁决定,毕竟这头野猪他当初花了不少力气追踪。 武宁抿嘴,看着有点挣扎,最后还是说:“算了,这猪李叔你留着吧,谁猎到的就是谁的,我没猎到是我技艺不精,不过,我将来肯定还能猎到更大的!” 雨夜过后,早晨的空气清新湿润,山脚周围的树木被雨水洗刷一新,叶子颜色都绿了好多,从院子里往村里看去,远处晨雾和炊烟缭绕,村里人也起来了。 武嫂子在山坡底,顺着蜿蜒的小路往家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往路两边撒南瓜种子,趁着土地湿润赶紧播种,应当能很快发芽,就是怕被鸟儿觅食来叼了去。 第27章 我看你是犯病了 约好周舟上门的时间,武家一家三口准备离开,郑家要忙的事多,他们今晚就不留下吃饭了。 “弟弟,你来了我做烤肉给你吃啊!”武宁知道了小鱼仔是周舟抓的,也想叫他尝尝自己抓的,他烤兔子肉可有一手咧。 成亲前要做的事很多,房屋要打扫,摆桌吃席的地方要规划出来,周舟现在睡的屋也要重新装点,添置些物品让小两口住得舒适些,两位新人的婚服是来不及制了,郑则说买成衣。 郑则自遇到周舟,两人天天见面从未分开过,想到有好几日见不到他,郑则是有些失落,不过周舟去山脚住几日也好,等屋里装点好了,回来也给他个惊喜。 郑大娘和周舟商量过这事,他是知道的。 武宁喊了伯娘,不客气地拿了油炸的小鱼仔吃,正是周舟在芦苇丛抓到的细长小鱼,他当时就想,拿来炸了给郑老爹做下酒菜倒是好,郑大娘当晚就炸了,还剩一些,这会儿拿出来招待正适合。 武阿叔听了两耳朵,好家伙,这次打猎是完全没有他的功劳啊,一句没提他。 武婶子一看就知道儿子又在吹牛。 周舟开心地点点头,对去武家住几日倒是没那么忐忑了。 郑大娘端了茶水小食出来招呼,又喊了两个哥儿,“行了,喝两口再说吧,伯娘都怕你嗓子冒烟了。”他们都聊完了武宁还在说,这孩子倒是和周舟合得来。 武婶子和郑大娘想到一处去了,周舟性子是真软乎,不管宁宁说什么都特别捧场,夸得武宁都要飘到天上去了,看来是能处好的。 劳作归家的村民听家里娃娃说,说什么,有个很高很高的人背了很大很大的猪去了郑家,还说猪有很长很长的牙齿,童言童语,讲得不清不楚,村民一开始还有点好奇多问几句,结果过两日娃娃又说,有个很高很高的人背了一头很大很大的鹿去了郑家,村民这回确定是小孩玩闹编的胡话,没放在心上了。 李猎户送来的野猪,郑则和郑老爹当天放完血开完肚,时间赶直接拉去镇上了,没在村子卖。 野猪肉质紧实,瘦肉多比较柴,但有人喜欢这种肉质粗糙的口感,加上郑则会打算,是比平日的家猪少赚些,但卖得还算好。这头野猪卖完郑家父子便歇手,收来的猪也不打算杀了,专心投入婚事准备。 郑老爹笑眯眯的,觉得哥儿是比小子有意思多了,两个哥儿凑一块,叽叽喳喳家里都热闹许多。 郑老爹:“话是这么说,但田地价高,也不是一时半会能买的,如今急用地,将来再考虑买田吧。”其实买田的钱有,郑老爹也有这个想法,但他不着急,还得慢慢想,一下子又是划地又是买田,怕招人眼红嫉恨。 荒地价钱确实不能和田地比,村长没有再劝,开始丈量。 若是要买村里无主的地,需要村长先确定好土地位置,土地大小,土地用处,村长确认无误后登记在册,写申请文书,再去衙门交钱盖章,才能拿到地契。 郑家周边的空地大,但村里荒地便宜,加上位置偏,算下来一共是六百文,空地做好标记后,郑老爹跟着村长回家,取了买地文书,过两日有空再去县衙交钱。 当日郑则就在空地处架了简单的个棚子,用稻草铺上遮阳,又用石头泥巴砌了口大灶,到时杀猪烧水都在这边,也不耽搁林辉夫夫使用厨房做席面。 夜晚,郑则来了周舟房里。 周舟在叠衣服,床边放了一块方形包袱。明日就去武家了。 郑则皱着眉头:“就去住三天,有什么可带的,很快就回家了。”不想看到哥儿收拾包袱的样子。 周舟闻言停下,见郑则一脸不高兴反而笑了,主动去牵他的手:“住三天衣服也要带呀,我还给武宁带了礼物,你瞧。” 是一个手缝的方形布袋,肩带很长,周舟想着武宁经常上山打猎,斜背会比较方便,袋身四角用碎布拼缝装饰,得知武宁养有一只大狗,他还绣了一只狗狗端坐的侧身剪影在中间,袋口的布盖用了一颗串珠来当扣子。 布料是找郑大娘拿的,碎布和串珠,都是从货郎那儿买的。 郑则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见了他一面就给他送东西。”他只得一件中衣,甚至还没能穿上。 周舟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拿出绣好的发带放在郑则手上,面红耳热:“你也有……” 郑则拿起发带看,上面绣了精致的祥云花纹,皱了一晚上的眉头终于舒展,心满意足,当即就散了头发:“我现在就想绑上。” 又催了一句:“夫郎帮我梳头。” 周舟被他叫得恼羞:“我看你是犯病了!大晚上的绑什么头发。” 郑则不管,自己去桌上找梳子,铁了心一定要梳这个头。 周舟看着他犯病,屋里点了油灯,暖光照在人身上,郑则披发,头发随着他低头翻找软软折垂着在肩上。 “梳子放哪里了?”郑则转过头问他。 长发低垂,遮住了郑则轮廓分明的下颌,高挺的鼻子更为醒目,眉眼深邃,十分英俊。周舟连忙低头,耳朵热得不行,他从枕头底下找出梳子递给郑则。 郑则又放回他手心:“夫郎帮我梳,”又把人扶起来,自己坐在椅子上,回头看周舟:“帮我梳吧。” 周舟红着脸,慢吞吞地拿起头发,一点点帮他梳开。 郑则心里美了,只可惜转头了看不到哥儿脸红的样子,心想若是有梳妆台就好了,他还能从镜子里看他。 快了,过几天就能用上。 郑则把玩着发带,问:“婚服喜欢什么样式的?” 郑则已经不要脸地喊他夫郎了,这会儿又问婚服,这人就是故意的,想看他害羞生气,他偏不,周舟也忍着害羞装作很平常的样子回他:“简单的就好。” 郑则又问:“喜欢什么花纹的?” 怕问得不够详细,又补充:“祥云,水波,白鹤,双囍,麒麟,龙凤呈祥?”问完转还过头来看哥儿。 周舟分明瞧见了他眼里闪烁的笑意,差点跟着笑起来,感觉郑则好开心啊。周舟把他脸推回去,不让他看自己上翘的嘴角:“简单的就好。” 郑则不依不饶:“那喜被呢,喜欢什么绣面,花开富贵,喜鹊登梅,鸳鸯交颈,榴开百子,龙凤呈祥?” 周舟不懂他一个汉子怎么对绣纹这么了解,轻轻扯了一下他的头发:“简单就好。” 郑则心想,可不能简单,一定要买得让人满意,买得让人开心。 周舟垂眼认真束发,用木簪把头发固定后,向前伸手示意,郑则故意把自己的手放上去,周舟反手轻打了他一下,又伸手,这人才把发带递上。 发带缠绕几圈,最后在簪子下面打了个结,这就束好了。 郑则转过头问他:“好看吗?” 戴着新发带的汉子满脸精神,眼含爱意,就那么直直看着他,周舟这回没含糊其辞,夸赞道:“很好看。” 郑则顿时笑逐颜开,拉住哥儿的手,举到嘴边亲了亲。 两人又讲了一会儿话,夜渐深,郑则止住话头,让他早点休息,顶着大半夜梳好的头发回房了。周舟瞧他离开时那止不住的得意样儿,庆幸这会儿不是白天,否则这人少不得要到大娘和郑伯伯面前开屏,那才叫丢脸呢。 周舟再次检查明日要带的东西,把布袋收好,吹了灯,躺回床上。 有点睡不着。 嫁衣婚服……周舟本是有的,他长到十四岁,娘亲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嫁妆。 “你看,咱从现在开始绣,慢慢绣,哪怕你十七出嫁,三年时间也能绣好了。” “况且爹娘还想留留你……十八十九更好,咱们时间够够的,一件婚服还怕它绣不成吗?” “……娘亲,我绣猫崽狗崽行不行?” “小孩儿,贪图简单是不是,畏难了是不是,谁家成亲穿的婚服绣猫狗,不成不成。” “我家,周舟家呗。” “……算了,娘给你绣吧,你想要什么花样,凤环牡丹,鸳鸯戏水,金鱼戏珠……这些喜欢吗?” “娘亲,要简单的。” “……哎呦,真是小孩子家家,问也白问,要真绣了你到时得哭,玩去儿吧。” …… 周舟不想她绣得太辛苦,所以想要简单的,可惜他后来再也没见过那件婚服,娘亲说等成亲再给他,也不知当时离家,这些东西带出来没有。 应当没有,出门在外长途漫漫,无用的东西他们能不带就不带,真是白费了娘亲的好心意。 周舟翻了个身,闷在被子里悄悄流泪,没想到被阿娘说中。 可他哭,却不是因为婚服。 随即又想起郑则,心里泛起甜蜜喜悦,难过被稍稍冲淡,不哭不哭,周舟擦擦眼泪,闭眼睡下。 郑大娘和郑老爹也睡不着,却是高兴闹的,儿子终于要成亲了,夫妻俩原本睡前说话,结果越说越兴奋,干脆大半夜起来点灯盘算家产。 郑老爹嘿嘿一笑:“看你乐得。” 郑大娘笑着打他:“咱俩谁也别说谁。” 郑老爹嘴上说着不确定是否买田地,但这些年已经把买田的钱攒得足足的,这钱是大头,不能动。做生意不如种地稳定,种地只要不发生天灾战乱,一辈子踏踏实实也能有口饭吃,这份钱便是他们家的退路。 接着是夫妻两人的体己钱,儿子是个好的,准儿夫郎也是好的,他们并不忧虑养老,只是两人年岁渐大,平时有个头疼脑热还好,就怕生大病,若是真有那一天,这钱也能帮上,两个孩子也不用那么辛苦。 再者是平日里收猪的本钱,生意好时,他们家猪圈能放三四头收来的猪,每头猪要花个二两左右,这份钱要留住。 周舟只身一人嫁入郑家,郑则提过要给买点私己压箱底,夫妻二人也把这份钱匀出来。 郑老爹:“还有啥?” 郑大娘挨着他:“没了吧?” 夫妻绞尽脑汁想了又想,郑大娘拍手:“还有夫夫俩的体己钱!”两人年轻,爱吃爱玩,还要交朋友,不能平日里想买个啥这都来问爹娘,兜里掏不出钱那多丢面。 郑老爹点点头:“成。”这份钱也匀出来后,剩下的是供郑则成亲花费的钱。 两人乐了:“得亏早年咱们使劲攒钱,看看,儿子成亲,定能叫咱办得热热闹闹体体面面!” 郑则回屋后,小心换上里衣,身心轻松,愉悦未消,躺床上慢慢睡着了。 同个屋檐三种心情,皆是为了一件事有感,平凡寂静的夜晚,四人怀着不同心情入睡。 一家三口商量后都觉得可行,村长林成章惊讶:“周边空地都要划?” “等郑则孩子长大,那还早着呢,依我看有钱还不如多添置几亩田地实在。” 郑大娘又跟郑老爹提了去找村长,在家附近划地用来杀猪,郑老爹这回一点不敢耽搁,立马起身去了。 响水村村民的房屋土地都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谁家的房子谁家的地,都有记数,郑家当年来响水村,地是花钱买的,如今也一样。 郑老爹和郑大娘对两人的亲事很重视,周舟这孩子不容易,他们做长辈的想把婚礼办得周到些。按照婚前俗礼,成亲前三日新人双方不宜见面,周舟娘家不在了,郑家看重他,不想少了亲迎的礼数,便安排他去武宁家住几日,成亲当日迎回。 当初选在此处建房是因为地便宜,房子位置比较偏,去后山村民才会走来这边,周边空地多,平日里小孩爱来玩,附近也只有胖婶一家。 村长过来一起看地,郑家的前院是用砖围起来的,后院种菜,只围了木栅栏,牛栏鸡舍猪舍都在附近。 郑老爹在周边来回走动,想着,既然要划地,干脆就划大点,把家畜挪远了,等将来郑则周舟有孩子,在后院或者隔壁再建一座新房子,免得将来被人先买走了,想建没有地。 几个人聊完,发现武宁和周舟还蹲在小鹿跟前聊天。 “……真的,这鹿跑可快了!幸好我反应快……我家大黄一冲……”武宁不停比划,跟周舟描述当时打猎的情景,在周舟一声又一声的“哇”中逐渐上头,情绪越讲越高昂。 第28章 山脚小住(一) 谁叫阿爹总是三天两头说要做麻辣兔头下酒。 武宁折回去摸了大黄,挠它软乎乎的下巴,狗子舒服得抬头左右摇晃。 眼看着天光大亮,周舟说不准就会上门,这死孩子还没起。武婶子上楼抓人,她故意很用力地踩楼梯,木头阶梯发出“咚咚”声响,武宁依旧睡得雷打不动。 武婶子推开窗户,窗外耀眼的阳光照进来,屋里瞬间亮堂,武婶子眯了眯眼适应光亮,随即捡了他随手东放一件、西放一身的衣服,喊道:“武宁,起床!快起来,快。” 武婶子在楼下挪桌拖椅,扫地擦洗,武阿叔打扫院子规整用具,两人忙活大半日,武宁在楼上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武阿叔:“啧,小野人。” 武婶子拿着鸡毛掸子四处掸灰,见人还是没动,便大声说了句:“你阿爹宰兔子了!” 这句话像是按中了什么穴道,武宁一瞬间从床上弹起身子,嘴里大喊:“不可以!” 武婶子拿他屋里的被子到楼下晒,叮嘱他:“记得把你屋里东西收收,挪挪地,周舟来了东西没地放。” 武阿叔在院里握着个扫帚扫地,看着儿子披头散发跑向自己,瞬间紧绷身体,结果他又匆匆略过……好险,差点以为要被野人攻击了。 武宁数了数笼子里面的兔子,一二……六,很好,一只没少。往笼子里塞了两颗蒲公英草,兔子嘴巴一动一动吃得很香,武宁起身,路过阿爹时故意用肩膀撞了一下他。哼。 武宁:“知道了。” 周舟吃早饭时发现郑则头上绑着的是昨晚的给他新发带,怀疑他睡觉根本没解头发。 郑大娘往背篓里放了好多东西,这会儿还在挑选,郑则不悦:“娘,他三天后就回来了。” 说完立马掀开被子,随便套了一下鞋子便霹雳啪啦拖趿着下楼,大黄起身摇着尾巴去拱蹭主人,武宁匆匆略过它,头都没摸。 “你别怕,它不随便咬人的。”大黄跑下来的时候想扑人,周舟吓得往旁边躲避,武宁出声安慰他,又转身训斥大黄:“大黄!不许靠这么近。” 大黄原地弹跳了一下,甩甩脑袋,走开了,远远近近地跟在他们周围,没再扑上来。周舟惊叹:“哇,它竟然听得懂!” 武宁特别得意:“大黄很聪明的。” “它平时不扑人,也许是那日我们讲话挨得近,回家后大黄闻到你的味道记住了,这会儿见到人,它有些激动。” 周舟闻言又去看大黄,大黄在山坡上等着,还回头看他们,好像纳闷他们为什么走这么慢,周舟会心一笑,突然没那么怕它了。 武宁让郑大娘卸下背篓,换自己背上,起身那一瞬间不由感叹:“这死沉,伯娘你还带了啥啊。”郑大娘听到这句话突然笑起来,武宁莫名其妙,他也没说什么啊。 郑大娘没解释,她摸摸武宁的头,只说:“你们娘俩可真像。” 武家的房子有两座,一座是两房草屋,这是武宁爷爷早年建的,后来武阿叔成亲,草屋用木头修缮过,房顶换了瓦片,可能是有人气,老屋竟还十分坚固。如今也还用着,一间用来放杂物,另外一间拆掉了泥墙,和堂屋相通,直达厨房,武阿叔平时处理猎物都在这里完成,灶头也还好好的,过年过节会用来煮大肉。 就是屋里有点“空”,说不出来的感觉,周舟站里面讲话似乎有回音,风从堂屋穿过,很舒服,夏天坐在这里头休息纳凉倒很好。 “你看,这是我爷爷给我做的秤。” 武宁在老屋找出来一把小小的杆秤,秤杆只有正常长度的一半,称盘是用竹片编成的小簸箕代替,周舟接过来仔细看,小杆秤做得精巧,不仅挂物的称钩是相匹配的小勾,连秤杆上的称花都逐一刻上了,可见武宁爷爷的用心。 “我其实不太记得爷爷了,他在时我还太小,阿爹经常秤猎物,我也闹着要秤,爷爷就给我做了一把。”武宁拿出来玩了一会儿,又放回去了。 武家另一座是青砖房,是个两层的房子,旁边有个小厨房。因为是最接近后山的地方,为了预防野兽袭击,武阿叔当年建房子特意交代四面的墙都要厚几分,砖头用得也比别人多。 一楼进门是堂屋,两侧有房间,绕过堂屋供台往后走还有一间,没有后院。一间大的爹娘住,一间小的武宁住,另一间空着放东西。 “这座房子用了可多砖和木头了,因为要建二楼,要立柱子支撑,楼上的地板也要用刨平的木头做底,真的花了好大大价钱。树也是阿爹在山上一棵一棵寻的。” 武宁凑到周舟身边小声说:“不过我阿爹说啊,他不养小子,也不用养小子的一大家子,只用养我一个,钱花得值当,嘿嘿。” 周舟也跟着笑,还真是这个理。 两人“噔噔噔”跑上二楼,武宁让周舟东西随意放,想放哪里放哪里,二楼都是他一个人用,周舟也不拘束,自己寻地方归置。 周舟感受着脚下平稳的木头地板,又环顾四周亮堂的屋子,不由感叹:“宁宁,你家可真气派呀。” 武宁闻言坏笑着凑过来问:“真的吗,那是我家气派,还是郑则家气派呀?”看着周舟一时愣住了的傻样,武宁哈哈大笑。 楼下还在讲话的三个长辈闻声抬头,又相视一笑。 他想起阿娘的叮嘱,又跟周舟说:“我有两间房的,夏天凉快我爱睡二楼,冬天比较冷我就睡一楼。” “你想自己住,还是和我一起?”他阿娘怕周舟不习惯和人一起住,让他先问问。 没等人回答,武宁着急说:“一起住二楼吧弟弟,你看这风景多好。”他把屋里的半窗全打开,没有遮拦的风景映入眼帘,周舟望去,确实看得好远,景色像一幅田园农耕图。 “晚上我们还可以聊天,我特别想和你说话,不过晚上要关窗的,蚊子有点多。” “好不好?” 周舟腼腆地的点点头,武宁很坦诚,周舟很喜欢他有什么就说的性子。 “粥粥!”郑大娘在楼下喊,两个哥儿齐齐探出窗口往下看,连张望的姿势都一样。武阿叔看两人整齐划一的动作觉得好笑,用手肘拱了一下武婶子。 郑大娘又说:“大娘要回了,过两天来接你,啊。”见周舟转身就要往下跑,她连忙制止:“不用下来,不用下来,”周舟停住,她继续说:“你和宁宁一起玩吧,不用下来。” 周舟只好点点头。他目送郑大娘出院门,向山坡蜿蜒的小路走去,直到身影消失在视野里。 周舟看了郑则一眼,郑则抿着嘴巴没有说话,一直到他离开还是没说话。娘俩走远,郑老爹想安慰安慰儿子,张了张嘴,酸话讲不出,只好拍拍他肩膀,“干活去吧。” 郑大娘和周舟刚走上小道,就传来了响亮的狗吠声,“汪!汪汪!””没一会儿武宁从坡上跑来,嘴里喊着:“弟弟!”大黄狗也跟着跑下来。 “娘知道,但也要带点东西去英红家,好叫周舟住得安心,”又转头看向周舟安慰:“咱没白住,啊。” 周舟乖巧应答:“知道了大娘。” 今日周舟就要来家里小住,武家人早早起来打扫。除了武宁。 收拾妥当,郑则和郑老爹送娘俩出门。郑则没说话,倒是郑老爹突然话多:“粥粥,你就住几天,就当去玩,和武宁玩开心些,很快就回了。” 想到哥儿最近才养起来的胃口,又说:“勇叔婶娘都好相处,别怕羞,吃饭也大方夹菜,要吃饱咯。” 周舟眼眶有点泛红,“哎,知道了。” 这孩子睡得蒙头盖脸,见人一直没动静,武婶子坐在床边,轻轻掀开一角被子,见露出来的脸蛋红润如常,又伸手探摸武宁额头,没发热,武婶子晃他的肩膀:“这么大个人了还赖床,起来了啊,大黄饭都刨两次了,你一口水都没喝上。” 大黄依旧趴在一楼楼梯处,听到自己名字朝上看了一眼,摇了摇尾巴,见没人下楼尾巴又垂下,闭眼假寐。 第29章 山脚小住(二) 孙向财打断他:“快走快走,你干娘要饿了。” 好吧,周向阳只好走了。今日是他生辰,家里杀了一只鸡,是公鸡,阿娘说母鸡都送出去了,小鸡仔还没长成,又骂他不听话去河里,还切了腊肉,腊肉也少了,又被阿娘骂他玩水,唉,他是怕了,真的不敢再独自去玩水了。 村民孙向财在路上瞧见他,还以为他要去哪里吃饭:“阳小子,端着碗你这是要上哪去。” 周向阳回头:“去找我干娘咧。” 他端着一个小碗,里头装了两筷子米饭,一片腊肉,一个肥肥的鸡屁股,另一只手还捏着一根点燃的香,摇头晃脑地走在村中小路。 “你若是要认干娘,我让我爹告诉你去哪里算日子……”周向阳贴心道。 瞧见周向阳一本正经地说去找干娘,听着实在觉得好笑,孙向财逗他:“你干娘灵不灵啊,能不能帮忙说说保佑我早日发大财。” 周向阳捏着香怕灭了,拿到嘴边吹了口气,见顶端还烧得红红的便放心了,听了孙向财的话,他觉得奇怪:“我干娘,要保佑也是保佑我啊,你想发财你也认干娘嘛。” 有肉吃挺好的,嘿嘿,只不过他还没吃到,他阿娘就打发他先给干娘送,让干娘先吃。 到了河边路口,周向阳往岔路入口走去,还不忘跟孙向财道别:“叔我走了。” “昂。” 走到了之前认亲的地方,周向阳把香插在地上,把小碗摆正,嘴里念念有词:“干娘好,今日是我生辰,家里做了吃食先给干娘尝尝,干娘保护一家人平安喜乐身体健康。” 这些话家里教过,周向阳说得很顺利。 阿娘叮嘱他要摆一会儿才可以回家,他便在附近捡扁平的石头,玩了几次打水漂。 “哎你这小子……”还挺伶牙俐齿哈。 这样啊,武宁继续问:“那你想吃烤兔肉吗?” 这回周舟没有一点犹豫:“想!” 两人转头对视,哈哈大笑。 兔子皮毛能卖钱,镇上收购皮毛后会加工用来装饰帽子衣裳。总之兔毛是好东西,武宁不太会剥皮,皮毛要一整块才值钱的。 武宁就找他阿爹去了。 “噢,舍得吃你那宝贝兔子啦?准备杀几只,有没有我的份。”在武家,武宁所有自己的私人物品,他都有最大的支配权,这点武家夫妇很尊重他。 “嗯…杀四只吧,剥了皮可能就没那么肥,我想做烤兔肉,正好一人一只。兔头就给你了,自己做麻辣兔头下酒吧!”武宁故作大方地摆摆手。 “那我帮你干完活,还得感谢你哈。”武阿叔服了。 “好说好说。” 武宁又扬声问武婶子:“阿娘,吃烤兔肉吗?” 武婶子在小厨房呢,已经听到他们商量:“吃,不吃白不吃!” 周舟觉得他们一家人好有意思,怪不得武宁是这样的性子。 说干就干,武阿叔去杀兔子,武婶子在院子里给他们划了一块地,用来放柴烧炭,随后去山上砍竹子,给他们绑成烤架。 两个哥儿搬来了耐烧的木柴,武宁蹲下点火,半天点不着,有点气恼,周舟安慰他,自己接过点着了。 洗好的兔子是干净的粉白色,兔头被砍掉了,身条长四肢有肉,武宁拿出匕首给兔子划刀,生肉还要用盐生姜蒜末花椒,还有浊酒,简单腌制。 等调料差不多入味,武宁进厨房拿了一个小碗出来,神神秘秘地:“嘿嘿,这是我的独家配方!” 火堆逐渐烧旺,四只兔子已经绑在烤架上,一个烤架绑两只兔子,抹了油。 武阿叔用几根长短一致的木棍给他们绑了两个横放兔子的架子,又搬出着小板凳让人坐下烤。他陪了一会儿实在热得受不了,跑了:“你们自己慢慢烤啊,烤好记得叫我啊。” 周舟:“好的!”武宁:“不叫!”两人同时回答。 竹子绑成的烤架受热后可能就爆竹,武婶子让他们注意些,不要靠太近。两人已经尽量远离了,但是炭火旺,又是初夏时节,双双烤得浑身冒汗。 “弟弟!哈哈哈哈你脸好红啊!” 周舟皮肤白,脸一红就很明显,现在红得分明就像是两团胭脂抹脸上,特别夸张。 周舟也抬头看他,什么嘛,明明武宁的脸也很红:“咱俩谁笑谁呢,你也去瞧瞧你的脸罢!” 武婶子闻言从厨房窗口那偏头看他俩,转头对武阿叔说:“你儿子像个红屁股大猴。” 武阿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别让他听到了。” 两人嘴上说着,手里烤肉的动作也不停,兔子烤得泛红,散发阵阵焦香,勾得人一直咽口水,此时武宁拿出刚刚的小碗,用另一只竹片把碗里的液体捞起来,周舟凑近看,质地浓稠的琥珀色,“蜂蜜!” “嘿嘿,没错,涂了蜂蜜烤兔肉更好吃!” 涂上蜂蜜的兔子显得更加红润油亮,看着十分有食欲,武宁忍着炭火烫手,仔细在每一只兔子身上撒了白芝麻还有辣椒粉,周舟被香得忍不住了:“快烤好了吗?” “好了好了!” 武婶子饭也做好了,趁着外头天还亮堂,武家夫妇把老屋的桌子搬到院子来,四个人坐在院子里吃饭。 怕麻辣兔头和烤兔肉太咸腻,除了清炒大白菜,武婶子还简单做了冬瓜鸡蛋汤,鸡蛋煎好后再和冬瓜块熬煮,汤底奶白,清爽鲜美。 烤兔肉焦香紧实,很好吃,周舟觉得兔前腿比较好吃,但不懂为什么,便问了,武宁嘴巴啃得油乎乎的,拍拍胸口说他知道:“兔子用后腿蹬脚嘛,所以肉就紧实,柴一点,嚼得比较费劲。” 武婶子招呼他:“周舟喝点汤,小心上火。” 周舟听话地舀了一碗,慢慢喝下,他确实吃得有点渴了,喝完最后一口他长叹一声:“婶娘你这碗汤真是救我了!” 哈哈哈哈哈,武阿叔劝他多吃点。 从武家院子能看到落日,夕阳西垂,山脚下的村民也应该都归家了,不知道郑则在干什么呢,不知道大娘和阿伯今晚吃什么饭? 最后一道夕阳光落下,山脚也逐渐恢复宁静。 武宁顿了一下:“你想养他们吗?” 周舟:“嗯……不知道。” 山脚武家。 周舟和武宁蹲在笼子前喂兔子,这兔子不像他从前在锦州街市上看到的兔子,他们毛色是黄灰色的,并非纯白,周舟刚才远远看到他们屁股,以为是大耗子。 周向阳被爹娘安排去做一件事。 “哈哈哈哈,哪里有这么大的耗子。” 武宁说这一窝兔子是他在山上掏到的,哇,现在终于养肥了,想着烤兔肉,他两眼冒光,嘴巴不由自主回忆烤肉的滋味。结果他听见周舟说:“他们好可爱噢,吃东西腮帮鼓鼓的。” 啊?这和他预期想的怎么不一样,他想着今晚大显身手给周舟做烤兔肉呢,等下周舟说他残忍怎么办。 孙向财纳闷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噢噢,干娘啊,原来他婆娘说的是真的,前段时间周家小儿子溺水差点没了,村里人都知道,加上他家大儿子小时候也落过水,周家前段时间找人算日子,让小儿子认了村里那条河做干娘,求河庇护赐福。 没想到还真去认了啊,他婆娘说前两日他们家在河边烧纸钱香烛,还摆果品吃食做了认亲仪式,还放了鞭炮咧。竟是真的。 第30章 山脚小住(三) “那当然有!”武宁问他,上次李猎户送去郑家的野猪看到没?周舟:“我去采野水芹菜了,回家野猪已经拉去镇上,没能见着。” “唉,那太可惜了,那只猪真的很大。” 武宁在擦头发,他擦了一会儿停下,过了一会儿重新拿起布巾,还没擦几下又停下,最后不动了。周舟问他怎么了。 武宁:“你有听到蚊子叫吗?” 屋里点上油灯。 “大娘说还有野猪。” 周舟:“啊!有,我刚刚听到了!” 武婶子前面给他们送来了艾草,周舟下床去把它挂在蚊帐上。武宁不放心,他怕晚上睡觉被咬醒:“我想把蚊帐打开,再赶一次蚊子。” 下午为了吃烤兔肉两人忙活半天,这会真的累了,说了一会儿便熄灯睡觉。 两人躺着聊天,武宁问他去过后山吗,周舟:“没去过呢,我听大娘说山上有野葱,木耳,还有春笋。” “那些是有,春笋就快过季长老了,木耳在大雨过后找到腐木就能摘到,野葱夏季也有,秋季更好吃。” 郑则在家就没那么好受了。 傍晚家里吃饭,桌上安静得很,三个人无言对望,总觉得少什么,好一会儿没拿起筷子。都忘记周舟没来家里之前,他们是怎么过的。 想归想,忙也是真的忙,郑则白日做事,分去不少注意力。 周舟自然同意。等赶完两人重新回到床上,武宁头发也干了。 “听说是二十五文一天。” “我滴个老天爷,快赶上汉子镇上一天工钱了。看来郑则成亲把郑屠户夫妻高兴坏了。” …… 林春柳也在树下听着,大伙儿议论倒是没避开她,村里都知道这两家不来往,讲起来没顾忌。林春柳听得心里发酸,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南瓜籽壳,走了。 郑家一家三口准备去镇上。 郑老爹已经套好车,郑大娘在前头和他说话:“……等会儿帮我记记,红纸红烛红囍字,还有什么来着……” 房子已经打扫好,再装点字啊灯啊就喜庆了,大娘突然想起来:“还有红灯笼!” 郑老爹看郑则拿着背篓竹筐走出来,都是一会儿用来装东西的,郑老爹:“你换身旧点的衣裳,这身太显眼了。” 郑则闻言看向爹娘,两人都穿得十分稀松平常,和平日里干活时没两样,他还想着这次去买的大件,要穿得体些。 郑大娘有段时间没来镇上,平良镇依旧热闹,从前经常看见的门店换了新的装点,可能是换了别的营生,但她无暇细究,今日要买的东西多,要忙的咧。 郑老爹寻了人少的地方绑牛,但人没敢离开。平良镇上停马的地有,还有专人帮看顾,停牛的倒是没见过。他从车上扯了一把干草喂牛,这牛不仅是他们家出门上路、运猪运货的帮手,下田犁地也少不了它,郑老爹把牛看得很紧。 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纷纷散开,有一个身条精瘦遮着样貌的人暴力推开路人,快速逃跑。 “干嘛呢这是!我摊子上的东西都倒了!” “哎哎哎,别踩我的鞋!” “这人谁啊!” 接着后面跟着跑来一个两手提着很多东西的夫郎,他大喊:“有人抢东西了!这人抢我钱袋!帮我拦住他啊!” 这位夫郎东西放下追也不是,提着东西追也不是,看着很着急。 郑则看逃窜的小偷还没跑很远,人群混乱,很多人没反应过来,这距离应该能追到,他不由自主向前走了几步,郑老爹眼疾手快拉住他:“郑则!” “小偷自有官府管,他敢当街偷窃钱财,或许就敢当街伤人,你过两日便要成亲,你这是想干嘛!” 郑大娘在一旁,这回没敢帮儿子说话。 郑则回过神来后背出一身冷汗:“阿爹……” 郑老爹难得如此严厉对郑则说话:“你就要成家了,凡事多想想周舟。” 郑大娘去买装点的红纸灯笼,还有吃食调料,喜糖喜饼是要买一些的,她看了一眼拥挤的街市,也一头扎进去。 郑则往胸口按了按,确定钱袋子还在,他如今也算是身怀巨款了,这钱袋子重得,脚步都带有几分重量。怪不得阿爹递给他时,松了口气的样子。 他和周舟成亲,两人不像正常婚配人家有聘礼和嫁妆,郑则和爹娘商量过,还是想给周舟添加一些首饰行头。郑家夫妻疼爱儿子,也怜惜周舟,应允了。 郑则走进银饰铺,店伙计眼尖心细,瞧见这汉子进店时步伐坚定神态从容,没因为他穿着朴素看轻人。 “客官好,头饰耳饰,项圈手镯咱都有,您看看是有没有瞧中的。” 郑则点点头,先自己看了一圈,各种行头丰富多样,尤其女娘的发簪耳饰,银光闪闪,精雕细琢,看得出来工匠们的技艺精湛。 “我想看看银镯。” 店伙计眼睛一亮,连忙请他到一边带他仔细看。郑则说是买给夫郎的,在伙计的推荐下拿起一只素圈看,银圈光泽润亮,应该很衬周舟肤色,他又指了指有雕花的那只:“这只也看看。” 店伙计见状,态度更是殷勤,把摆着的几个款式都摆上来了。有的是两根银条缠绕成藤状,有的雕了绿叶花纹,有的镯身宽大上头刻了福字。 郑则最后选了一只半开口的镯子,开口处稍扁,镯身圆润,有荷叶纹刻在其上,镯子看起来古朴有韵味,倒是和周舟身上的书卷气相配。 郑则把两只镯子拿在手上,又说:“簪子也看看。” 店伙计脸都要笑烂了,面上的喜悦很克制,内心却在大呼:“大客户!大客户啊亲娘!” 想到周舟说的“简单就好”,簪子郑则选了“祥云”样式的发簪,上头没有什么吊坠装饰,云纹很是好看。 银饰不算重,但是工艺费用贵,结账时,郑则怀里沉甸甸的钱袋空了一半。 银饰铺伙计满脸笑容地目送郑则走远,内心不禁感叹,做生意果然不能以貌取人啊! 周舟自来到郑家,除了那双鞋子,郑则也没给他买过什么像样东西,这会儿起了补偿心思,想到哥儿开心的样子,一买起来,越买越欢喜,竟有点收不住手。 他又踏进胭脂水粉铺。看店的是一位女娘。 平良镇上有许多哥儿女娘都抛头露面在各个地方上工,老百姓们活着都很不容易,能靠挣钱养活自己和家人才最重要,也就不在意那些虚礼了。 这位女娘稍有年纪,见到汉子来水粉铺也是惊讶,尤其是见到郑则一身朴素农家打扮,心里更是打鼓。 郑则对这些完全没有章程,他主动说:“想给我家夫郎买点哥儿用的胭脂水粉,但我不知如何选。” 女娘一听这汉子语言诚恳,神态也不似作假,当即笑了:“夫郎年纪几何,肤色如何,之前有用过吗?” “我夫郎十六……”说到这里郑则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是哥儿年龄还小,自己却比他大好几岁。 “他在家还没用过,只不过他皮肤很白,不用粉也白。” “石黛也未曾用过,他眉形好,眉毛不杂乱,不用也好看。” “他喜欢简单的,太浓艳他或许不合适……” 女娘听着听着捂脸无声笑了,这汉子真是一点也不吝啬夸赞自己夫郎啊。 她欣赏会疼人的汉子,根据他的形容推荐了一些哥儿常用的粉脂,女娘看他穿着朴素,帮他选了价格不高又好用的几种。 郑则自然看得出来这位店伙计是真心帮他挑选,付账也没有迟疑。 还有一样没买,那便是两人的婚服还有喜被。他返回郑老爹那等阿娘,路过烧饼摊,给郑老爹买了烧饼吃。 郑大娘把买好的东西放到牛车上,又用稻草仔细盖上,掩去了里头的物品,郑则这才知道早上带的稻草是做什么用的。 两人先去买婚服。郑大娘和郑则闲聊:“这婚服啊,一生也就穿一次,但也是因为一生只穿一次,买贵了不是,买便宜了也不是,难选噢。”她当年那件也还压在箱底呢,当年是她自己绣的,款式老旧了料子还新着,她想着等郑则周舟有了孩子,她就剪了做襁褓给孙孙。 婚服主要还是郑则看,他谨记周舟要求,看来看去拿不定,郑大娘也给他出主意,最后选了传统的囍字花纹,喜庆又登对,郑大娘比了比,红色果然衬人,比对在身上,郑则这会儿看着都满脸红光。 这家铺子也卖喜被,最后选了两铺松软厚实的,一张鸳鸯交颈绣面,一张花开富贵绣面。郑大娘看着也很满意,和掌柜的谈价格,最后成交时,郑则怀里的钱袋是彻底空了。 三人在牛车停留处整理东西,附近传来讲谈话声:“陈家夫郎,你钱袋找回来没有?” 一位手提物品的哥儿笑吟吟地和周边人讲话,正是那位被抢了钱袋的夫郎:“找回来了找回来了,那贼人没跑多远就被巡逻的捕快抓到,我这不是刚从衙门回来嘛,多谢关心多谢关心,好生意好生意……” 郑则回头看郑老爹,郑老爹点点头,拍拍他后背。 一家三口带着满满当当的物品回村,有了稻草的遮掩,车上的东西没那么扎眼,郑大娘还故意放了些看起来占地但不贵的东西在外头,比如灯笼。 牛车到村口时,一位村民和他们打招呼:“郑屠户,你家门口有人等着咧!” 郑老爹:“谁啊?” 村民:“不认得,好像是一家人。” “欸欸,我怎么还听说,他们家请村里人在成亲当日去帮忙洗菜洗碗,还给工钱咧。” “真假,多少钱?” 响水村大树下最近热议的话题便是郑屠户家十五日的酒席。 “错不了,我听林辉说他们家办十个碟一桌,十个碟!这席面我都不敢想。” 烤肉出了汗,洗漱之后身子爽利多了,周舟往窗外看了一眼,外头一点光亮也无,四周偶尔响起几声虫鸣,窗口吹风倒是舒服,他不敢贪凉,站了一会儿关窗了。 “嘿,我就敢想,若是郑家全村都请,我也随礼上门吃一个,开开眼。” “全村都请?这不能吧,咱村人可不少,这得花多少钱。” “话不是这么说,全村都请,那也不是每一户都会去。” 周舟闻言屏息倾听,几息后摇头:“没听到。” 奇怪,刚刚明明有听到,武宁迟疑地拿起布巾,还没碰到头发,那烦人的“嗡嗡”声又出现了! 第31章 山脚小住(四) 郑大娘:“大坤和我还说,明日再赶牛车去家里接你们呢,是怎么过来的?” 杨崇明:“我们坐车去了平良镇,再从平良镇搭上河村人的牛车到路口,慢慢走进来的。” 郑大娘探头对郑老爹说:“上回咱去青石村给阿爹说郑则的亲事,他说摆酒那天他要来咧。” “那谁陪他来?” 村里路面不稳,牛车不停摇晃,放在稻草上的红灯笼晃着晃着滚落到郑大娘手边,她随手捡起来放好,突然想到了什么,用手拍了一下大腿,惊喜道:“肯定是阿爹来了!” 几个人相互问好,郑大娘扶着他爹和杨崇雪先进院,三个汉子搬车上的东西进屋,忙了一阵后大家都在堂屋落座。 到了郑家附近,郑大娘稍稍直起身子张望,就看了她阿爹的身影,“是阿爹,哎呦真的来了!另外两个我怎么瞅着像小雪和她哥?” 郑大娘远远喊道:“爹!”在门口等的三人回头,年龄最小的孩子听到喊声欣喜地跑过来,嘴里喊道:“大姑!” “哎!” ''“哎呦,那也够呛。”'' 杨崇明扶着爷爷走过来,郑老爹赶紧叫人:“爹!”郑则跟在他爹后面:“外祖。” 杨老汉回他:“哎,大坤啊,郑则啊。” 郑则:“大舅和大舅娘呢?” 杨老汉摆摆手:“哪能来这么多人,他俩说让崇明和小雪来玩就好了,你小舅舅他们更来不了。” 郑大娘给她阿爹倒水:“提早过来也好,休息好了,后天才能吃得热闹玩得热闹。” 等人都下车,小姑娘又继续喊:“大姑丈,大表哥。”两人都应了。 过了会儿,一楼小厨房传来武婶子煮早饭的声响。 等时间差不多便叫武宁起床:“宁宁,宁哥儿,起来了。”周舟推推他,见人还是没醒,就先去开了窗。 山脚的空气很清新,他看见勇叔在院子里收拾工具:“勇叔!” 武阿叔抬头看人:“哎,叔趁早去山上看几个陷阱,你和武宁在家玩啊。” “好。” 武婶子拿着装好水的水囊和干粮递给丈夫,抬头跟周舟说话:“武宁还没起是不是,不管他,周舟下来吧,来洗漱,先吃早饭。” 周舟闻言又回到床边喊武宁,他误打误撞,在他耳边说了句:“宁宁,有礼物给你。” 武宁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他扒拉了一下脑袋,把脸上的乱发随意拨到脑后,两眼惺忪问周舟:“什么礼物?” 周舟笑了一下,两手捏起布袋的长带子,特意摇晃着向他展示,袋子越靠近,武宁双眼睁得越大,袋子准备贴到脸上时他一把抓过来,大喊:“哇!是大黄!” 大黄在楼下突然起身,朝楼上叫了一声“汪!”,狗狗歪着脑袋侧耳倾听,站了一会儿见主人没有再说话,又兴致缺缺趴下来。 武阿叔这时朝大黄说:“大黄,和我上山吗?” 大黄的头抬了一下,又趴下。不去咧。 楼上武宁已经从床上跳下来,把布袋斜挎在身上,特意转圈左看右看,十分满意!十分喜欢!他扑过去抱了一下周舟:“谢谢弟弟!” 然后踩着鞋哒哒哒跑下楼,嘴里喊着:“阿娘你看!” 武宁昨晚刚洗过头,一觉醒来他头发全睡炸了,见他冲过来,武阿叔吓一跳:“哦呦真是,一天一个野人样。” 武宁作势要打他,武阿叔在被野人攻击之前赶紧上山去了。 武婶子拿起布袋仔细看,针脚缝得十分紧密,碎布和串珠搭得也好看:“这大黄绣得可真像咧,周舟手艺真好!” 周舟抿嘴不好意思地笑。武宁喜欢就好。 周舟有些日子没见到月哥儿,不知道他在干嘛,想着想着,周舟若有所思看向武宁,见人还在研究布袋,靠过去挨在他旁边,喊他:“武宁。” 武宁歪头用肩膀揉了一下耳朵:“怎么啦?”讲话干嘛突然这么温柔,害他怪喜欢的。 周舟问武宁认识月哥儿吗,想让武宁去月哥儿家叫他来一起玩,武宁闻言嘿嘿一笑,放下布包:“那你得喊声大哥。” 周舟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笑起来。 “干嘛啊,你本来就是弟弟!我十八,你十六!” “我喊,我喊,”周舟怕他不去,喊他:“大哥。” 武宁嘿嘿直笑:“再喊几声听听。” “大哥,大哥——,武宁大哥,去帮我找月哥儿吧!” 武宁爽快答应了,当即就出门,走出两步又折回来,“我背着这个去。”周舟抿着嘴,在他出门前不敢笑。 武宁其实是在小时候见过月哥儿,他也不熟路,但他有一张嘴,见人就问月哥儿家在哪里,他长得又高皮肤又深,要不是他额头上有花印,村民都要乱想了。 好不容易走到月哥儿家,武宁在他家院子前喊:“周迎月!周迎月在家吗?” 喊了两嗓子,有个黑皮皮的小汉子跑出来,叉着腰:“你是谁?” 武宁学着他叉腰:“你又是谁?” 见武宁还在睡,他轻声起来换衣服,凭感觉摸索着扎好头发,一身收拾得整整齐齐后,取出手缝布袋放在桌上,低着头仔细抚平褶皱。 他做这些时四周安安静静,屋里没开窗,有迷迷蒙蒙的亮光闷闷地透进来,周舟脸上的五官轮廓在暗光里显得十分柔和。 幸好这两天郑则把房子打扫出来了,郑家四间房,郑老爹房间不变,郑则睡到了周舟那屋,杨老汉和杨崇明睡在郑则之前睡的屋,还有一间郑大娘和杨崇雪一起睡,俩人也聊聊天。 夜里,郑则把买来喜被放一旁,自己还是盖着周舟走之前的被子,他一头扎进被子里,深深吸几口气,然后静止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翻身把脸转过来。 跟村民道谢后,郑老爹驾车继续往家走。郑老爹纳闷,这时候是谁来找? 想粥粥了。 周舟睡一觉醒来,才想起自己有礼物还没给武宁。 他醒得早,躺着不动,睁着眼睛看了会儿蚊帐顶,不由自主地想,大娘肯定起床做早饭了,郑则起了吗,他今天要做什么,他会不会想自己…… “兴许是二弟二弟妹。”小弟杨兴的夫郎怀孕了,他们肯定来不了。 “到家就知道了。”郑老爹甩了一下鞭子。 第32章 山脚小住(五) 武宁谨慎地问:“哪个石头哥?” 周向阳:“就是林磊那个石头哥啊。” “我是周向阳,你是谁。” 武宁一听名字,噢懂了,月哥儿弟弟,难道月哥儿不在?周向阳见眼前的高个子不说话,又看见他额头上有和小哥一样的花印,问他:“你是哥儿吗?” 周向阳不怕,他拍拍胸脯让小哥别动,自己出去了。 周向阳莫名其妙就是感受到了对方的鄙视,于是开始搬出自己觉得厉害的人:“那你和石头哥哪个厉害?” 武宁反正也闲,他双脚分开,双手叉腰放在胯上,一派轻松地跟小孩聊天:“哥儿就不能高了?哥儿还能力气大呢。” 周向阳立马说:“你骗人。”这可骗不了他,汉子第一力气大,哥儿第二力气大,女娘力气最小,他小哥一桶水都要抬好久呢! 武宁突然破防:“当然是我厉害了!开什么玩笑!”他仗着人高,手从侧面伸进去打开栅栏院门,大步走到周向阳面前,二话不说直接双手卡住他的胳肢窝把人高高举起,周向阳感觉自己一下子冲上了天空:“哇!” 周向阳决定挣扎一下:“那你抱得动我吗?” 武宁闻言皱着眉头,上下扫视了一下这个黑皮皮的小汉子,那表情分明就在说:你觉得呢? 武宁把他放下来,在院子里环视,又把磨豆子的小石磨大力举起来,周向阳:“哇!”,石磨轻轻放回原位后,他又来到劈柴的斧头前,举拿起大斧头咚咚咚几声把好几个木墩子劈开,周向阳:“哇!!” 他们家的柴,只有他阿爹能劈呢。 武宁得意问道:“知道谁厉害了吧!”周向阳小黑手放在胸前小幅度拍掌,佩服地点点头。 武宁:“嘿,你爱信不信。” 武宁:“可以。那我明日来接你。” 月哥儿想说他知道武宁家在哪,但随即又想,有个人陪着自己去山脚也挺好的,就没拒绝。见人在院里站半天,月哥儿开口邀请:“要不要进屋喝口水?” 武宁一点也不客气,跟着进屋了,周向阳突然有点兴奋,他绕过两人先跑进屋里,拿了平时不舍得吃糖冬瓜出来,问:“你要不要吃?” 条状的糖冬瓜沾满糖霜,还没吃就嘴里就回忆起它清新甜腻的口感,武宁一点没跟小孩推让,拿了一根吃,然后开口就是致命打击:“你怎么爱吃哥儿的零食?” 甜腻腻的,不就是哥儿女娘才喜欢的嘛。 周向阳闻言愣住,然后小小声说:“小汉子也可以吃的……” 月哥儿端着水过来,听到他们对话没忍住笑了。他弟弟爱吃甜食,家人怕他吃坏牙,每次分给他的份量都不多,他吃得很珍惜。 喝过水,两人约好时间,武宁就起身大步离开。 刘木匠把牛车停在郑屠户家门外,先是打量了一番气派的院墙,啧啧称叹,才下车喊门。 “郑屠户,郑屠户在家吗?” 杨崇雪跑出来先开门,见外头是一位老汉,外头牛车上还有一个汉子在扶有布包着的东西。 郑大娘随即跟出来,老汉说:“我是下河村的刘木匠,如期来送打好的家具。”郑大娘赶紧喊郑则出来搬东西。 刘木匠忙说:“不用不用,我和我儿子搬就行。”在他家订做家具,父子俩都是会搬送到家的。 郑则三个都出来了,都是身强体壮的汉子,刘木匠和他儿子根本没机会帮忙,三人协力把家具慢慢移下牛车,拿稳后很快抬回屋了。好大力,那可是实木啊。 刘木匠儿子把牛车上落下的凳子拿上。 郑大娘把两人迎进来给人倒水,郑老爹回屋拿了钱付剩下的款,刘木匠没立马接过:“你们先检查看看吧,看好了我再收钱。” 郑老爹心想这刘木匠还挺负责,让郑则把包着的布掀开,等家具全貌露出来,杨崇雪年纪小,又是小姑娘,没忍住惊呼:“哇,好漂亮的梳妆台!” 刘木匠闻言得意地点点头,他儿子亦是与有荣焉。 梳妆台有三个抽屉长,桌面下共有五个放物品的抽屉,左右两边层层相叠各两个,中间独个抽屉下有空位,刘木匠儿子把凳子放在其下,刚好推进去;桌面上正对着凳子位置的是一面镜子,镶进镜子的地方做得很美观,四周有雕有花纹包裹,镜子两边,亦是层层相叠各有两个较为小巧的梳妆匣。 整个梳妆台漆了油,泛有润泽的柔光,桌面大气,雕花精美,线条流畅,十分好看。 郑则把所有抽屉拉出来检查,发现没有问题后称赞刘木匠:“您做家具真是一把好手。” 这梳妆台是一个多月前郑则去下河村找刘木匠定做的,哥儿睡的屋是他之前在住,只得一张简单的桌子,周舟梳头都坐床上,后来还是郑大娘搬了椅子进屋他才有的坐。当时郑则就想,一定要做个梳妆台放屋里。 刘木匠收了钱满意地走了,这梳妆台父子俩做了一个多月,三两银子,郑则还给了额外的赶工费,辛苦也是值得了。 几人再把梳妆台往周舟那屋搬,摆好后郑大娘和小杨崇雪又是欣赏一番,欣赏够了才出来。 杨崇明今年十九了,只比郑则小两岁,如今也到了也要相看人家的年龄,他阿爹打算秋收后再起一间屋,就给他说亲。 郑则摸了摸鼻子,心想幸好他要成亲了,若是这小子在他前头成亲,往后他顶着大哥身份训人都不好意思,毕竟人都成家了。郑则对自家老爹的感激又多一分。 杨崇雪今年十五,还是个小姑娘,性子腼腆害羞,话少勤快,早上郑大娘起她也跟着起来帮忙了。 杨崇明从带来的东西里拿出两匹布料,一匹淡青色一匹乳黄色,“大姑,这是爹娘和二叔家随的礼。”郑大娘接过来看,是葛布呢,他们寻常人家大多穿的是麻布,葛布摸着柔软,做成衣服穿着也更舒适。 郑大娘:“你爹娘和小弟都有心了。”娘家也不富裕,两房礼都没合着送,可见对她这个大姐是敬重的。 杨老汉精神不错,吃过早饭便在家附近转悠,郑大娘见他没走太远也就没陪着。 郑大娘问郑则:“接亲你要请轿夫吗?” 郑则:“不用轿子。” 郑大娘想想也是,距离也不算很远,村里用轿子太夸张了:“那用牛车接回来?” 郑则:“不用牛车。” 郑大娘这回真疑惑了,按郑则平日里疼周舟那个劲头儿,不用牛车接,难道背着回来?这确实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郑则含笑不语,最后也没告诉阿娘怎么接。 郑家决定成亲摆酒全村都喊,村里家家户户住得近,喊谁不喊谁大伙都知道,不如全都喊了,而且村里林姓是大姓,人多,他们来了也好,像林秋说的,郑家和村里有来有往,往后郑则周舟在响水村才能过得顺一些。 郑老爹喊郑则先去曹酒头那订酒,至少要留有三十坛的量,他则是在家,和杨崇明一起把前几日新买下的空地清理一番,若是来吃席的人多,院里坐不下就摆桌到外头空地上。 郑则在去订酒前喊了郑大娘来房里。 “娘,辛苦你去山脚一趟把这些给他,婚服若是不合身看着改改,胭脂水粉你问他会不会使,不会使咱去村里请人当天去帮他妆扮。” 郑大娘接过东西,逗趣儿子:“想这么周到啊,想粥粥了是不是?” 郑则也坦诚:“想了。” 郑大娘酸到,摆摆手准备起身,而后又坐下来,问郑则:“终于要有夫郎了,你开心不?” 郑则难得一副孩子气的臭屁样:“都要开心死了。” 郑大娘:“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周舟,月哥儿表情明显生动很多:“周舟找我?”他知道周舟要成亲了,现在住在武宁家,想说他去,又想到今天爹娘去了镇上,叮嘱他要看好周向阳。 “我明日再去可以吗?” 月哥儿在屋里听到弟弟跟人都聊高兴了,忍不住走出来看,周向阳见到哥哥,赶紧跑回他身边:“小哥,你看他也是个哥儿咧!” 月哥儿看向院子里站着的人:“武宁?” 月哥儿在屋里听到不熟的声音喊他,喊声还这样大,一时不敢出去。 月哥儿小时候和阿娘去送礼,在郑则家见过武宁,那会儿武宁还只是一个比他大点的小孩子,爱哭又顽闹,怎么长大变得这么高了?月哥儿讲话都要仰头。 武宁:“昂。” “周舟喊你去我家玩,你去不去?” 武宁:“昂。” 周向阳陷入了一点认知混乱,他见过的哥儿,都是小哥这样的,或者周舟哥这样的,具体哪样他讲不明白,反正不是眼前这样,他又问:“那你为什么这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