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人生》 第1章 三个转校生 往常的九月多是艳阳日，今年却是出奇的阴雨天。 雨丝细细密密的将整个校园笼罩其中，透过窗外看去，户外休息区里早已空无一人，雨滴敲打过秋千两侧的铁链滑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小小水花。 不同于屋外，教室里却是一番热闹的景象，人来人往地走着，地面上到处都是带着水渍的脚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泥土清香。 最后排的男生们围在一起，不知在讨论些什么有趣的话题，不时爆发出阵阵哄笑声，旁边凑在一起的女生们叽叽喳喳讨论着时兴的发型和明星，手里互相举着镜子往嘴上涂抹透色唇油。 江卓凡小跑进教学楼烦躁地甩了甩头发，他不喜欢下雨天的闷热潮湿，更讨厌被雨水浸透衣服贴合在身体上的黏腻感。 他靠在护栏上吹风，看着走廊里人进人出，心底总算有了点正式开学的真实感。 微风带着雨水的湿凉吹得脑袋逐渐清明。 假期一晃眼便过去，除了繁杂的习题满脑子能记起的只有妈妈每日不厌其烦重复的话题。 选理科好就业，选理科有出息，选理科将来不后悔…… 在妈妈的反复洗脑下他非但没能劝服自己接受，反而被激起了更强烈的逆反心理。 文理分科是正式步入备战高考前的头等大事也是决定未来就业的人生大事，父母对他的未来有清晰的规划，几乎考虑到了所有因素，除了他本人真正的想法。 他不喜欢也不擅长…… 这还是头一回自己一个人来学校报道，打开手机江卓凡反复翻看短信对话框上寥寥几句的回复，心里说不出的不安，陈孟从小就黏他，不知道是不是焦虑导致的敏感总觉得这个假期格外反常。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与他意愿相反的方向发展。 “叮”的一声，是手机接收到新短信的提示音，江卓凡害怕错过陈孟的任何消息，几乎是下意识的就翻开手机查看，结果无外乎全是妈妈对他的鼓励和期许，同时催促他尽快递交单子。 江卓凡只是扫了眼便没了兴趣，有时候他真的很疑惑，同样的话翻来覆去讲，大人真的不累吗。 合上手机叹了口气，摇摇头心想这学期结束前还有机会，也许他还需要再多一点时间去考虑…… 又或许是还需要多一点时间去妥协。 推开教室门，宋林杨一看见他就热情的招手示意他坐过去。 江卓凡想问问宋林杨的假期过得怎样，却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怕措辞不当让人觉得尴尬。 他斟酌过后刚准备说些什么，就被风风火火跑进门一屁股坐在他隔壁桌的人打断了。 “怎么这么快就开学了，啧，蒋老头的物理卷子还没写呢！”喻岩一边擦着淋湿的刘海一边在书包里翻翻找找，他刚抽出 那几张皱巴巴的卷子就开始扒拉隔壁桌洞：“快快快，凡~杨~交出你俩的物理卷！江湖救急啊！” 江卓凡直接把书包丢给他，对方接过找出试卷立马开始奋笔疾书。 “好小子你完了，蒋老头还有不到两小时抵达战场，等着被枸杞菊花茶缸爆头吧。”邱小小说完，转身对后桌谄媚一笑： “杨杨~数学最后两道大题借我抄抄呗~” 宋林杨笑着无奈地摇摇头，从书包里拿出几个文件袋把标上数学的那袋递给前桌：“最后的大题写了两种解法，你看看有没有能看懂的，捡着抄。” 邱小小飞快接过文件袋，朝后桌补了个大大的飞吻：“学霸最好了！”又捂住胸口一脸夸张地说：“你简直就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浮夸演技把后桌两人都逗笑了。 江卓凡爸爸是知名大学的在职教授为人刻板严肃，妈妈是标准的家庭主妇因为娘家从商所以有钱有闲，夫妻二人一个制定规则一个严格服从。 生活优越的同时也难免有些窒息。 相比于这个暑假爸妈给他制定的刷题日程，学校的作业简直九牛一毛。在一波埋头苦战的同学中，江卓凡靠在椅背上显得格外清闲。 他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游戏那栏玩腻的贪吃蛇他都懒得点进去。 “凡凡，这个暑假过得怎么样？” 见宋林杨主动开口，他立马来了兴趣，收起手机回道：“有点累，刷不完的题。” 江卓凡顿了顿，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一时有些哭笑不得。继续道：“我爸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遇上个收书卖废品的大爷，挑挑拣拣找了一麻袋习题背回家，刚放假那几天我们出去玩我还疑惑我妈怎么不查岗，回去了才知道合着是在家给旧题涂抹答案抽不出时间来管，刚回家山一样的题压过来我差点直接歇菜。你呢？” 宋林杨：“我还不错，遇上个好心的老板收我做兼职还小攒了一笔。”说着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对方。 江卓凡打开盒子，里面躺着条通体黑色的护腕，侧边还绣着简易的小太阳，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宋林杨打断：“东西不贵，本来想等过几天你生日再给的，但今天下雨我想你用得上就先拿出来了。” 他还记得。 江卓凡的手是旧伤，高一体育课玩双杠没抓稳摔下来的时候撑了下导致手腕扭伤，一时没当回事就发展成了“顽疾”，只要遇上下雨天或过度劳累就会时不时地抽痛。 心里涌上一股暖意，江卓凡没再犹豫拆开包装直接戴上，一边比划一边说：“真好看，我特别喜欢！” 宋林杨开心地笑了：“你喜欢就好~” 伴着雨停天色缓缓变暗，暖白灯光亮起，教室里的喧闹声渐渐低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随着一声惊呼划破走廊的寂静“大新闻！头版头条！”伴随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副班长气喘吁吁地冲进教室把两大沓书本扔到讲台上：“老头让我去办公室搬新课本，你们猜我看见了啥听见了啥？”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眼睛眨巴眨巴，一脸求你问我的恳切样。 趴在桌上睡觉的江卓凡被震的一激灵，迷迷糊糊睁开眼…… 前桌正在整理课桌的邱小小头也不抬地说：“又是什么小道消息？该不会是放空炮吧。” “这次是真的很劲爆！”副班长一屁股坐到课桌上，边说边比划：“咱班要来新生了，一来还是仨！两男一女全是俊男美女！而且其中一个我还认识，是大我们两届的学长，高三没上几天就休学了，看着性格冷酷挺不好惹的，但帅是真帅啊，包你们这帮姐妹看了荡漾的~” 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后排抄作业的男生放下了笔，跟前排停下聊天的女生们一起围了过来。 “真的假的？确认是来我们班吗？”有人质疑道。 “绝对保真！发四！赌上一周值日做担保好吧，我亲耳听见的，还凑过去瞄了一眼，入学信息表上填的高二（三）班。”副班长伸出四根指在头顶比作发誓的样子。 “哇！高二居然还有人转学，不怕跟不上吗？” “也不知道是哪转来的。” “帅是有多帅呀？有咱班班草帅吗哈哈~” “不是说还有个美女的？比我们班长还美吗？” “去你的，我家婉婉最美！” “哦~你家婉婉~” …… 伴随晚自修开始的铃声，班主任推开门走进教室，身后跟着三位刚刚热议话题中心的主人公。 蒋严旭放下手中的茶缸，转身擦去黑板上的乱涂乱画，拿起粉笔写下‘欢迎返校’四个大字，然后象征性地清了清嗓子：“同学们，欢迎回到学校，从今天开始大家将正式步入高二，这意味着留给我们的时间越来越少，这学期课程的难度会明显加大，知识点也会更加深入，你们将会面临更多的挑战，希望大家都打起精神来收收心不要掉队。” 他顿了顿走下讲台，示意身侧的三人往讲台中心靠近，“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三位同学，特殊时期特殊情况，希望大家可以在不影响自身的基础上尽最大程度的帮助新同学融入我们这个集体。接下来让新同学们做简单的自我介绍就入座吧。” 江卓凡抬头看向讲台。 新来的转校生站成一排，两个男生一位将校服穿戴整齐一丝不苟，另一位将校服扎在腰间单手插兜，这对比简直就是教导主任突击检查仪容仪表时，正反面两种教材的标准模板。 目测反面教材的身高能直达190对比同龄人属实夸张，他一手插兜一手拎包，那不羁的姿态搭配脸上断眉，浑身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野性美。 比起大高个他更关注边上那个沉默的少年，江卓凡扫过对方清晰的下颚线，脑子里忽地闪过八个大字——面如冠玉，深邃如渊。 确实帅的让人无法忽视。 女孩微垂着头双手揪紧书包袋子似乎很是腼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上去我见犹怜。 男俊女美确实养眼，三人并肩站在那，讲台似乎都在发着光。 沉默了几秒，个子最高的少年向前一步率先开口道：“程安野。” “李润平。” “赵大丫，大家可以叫我丫丫，希望能和大家好好相处，谢谢。” 蒋严旭轻声啧了下，心想让他们简单介绍还真简单，现在的小孩也太有个性了些，还是姑娘好。随后对三个新生简单交代了下就让他们自行找空位入座。 蒋严旭拿起茶缸抿了一口茶后对着前排的几个课代表说：“各科课代表把作业都收上来，副班长把讲台上这学期的教材发下去，不够的到办公室领。剩下的同学拿到新教材可以先预习内容，纪律委员管好班级秩序，林杨跟我出来一下。”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宋林杨怔愣了一瞬，随即起身跟着蒋严旭离开班级。 开学单独谈话？ 江卓凡总感觉有些不安，随后跟着出了教室…… 看宋林杨离开的背影，他将手里的单子揉了又揉重新塞回裤袋，一时间不知道该先担心别人还是自己，整个人都乱乱的。 走廊的风微凉，吹的树叶沙沙作响，不同于青春的喧闹声，让人平静，心安。 办公室内蒋严旭给宋林杨接了杯热水示意他坐下，抬手推了推眼镜颇为头疼地开口：“林杨啊，是这样的，每年的资助名额各年级只有一个这你是知道的，但是李润平，就是新同学的入学成绩压过你了，本来今年的资助名额是只给到他的，但老师知道你家的情况担心影响你学习进度所以和校方协调了很久才将这学期的名额给你保留，可是校方只能破例免除学费，至于住宿费用……你需要走读了。本来刚下决定的时候就有尝试通知你，但你家的座机打不进去……我说这些也不希望你有太大压力只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这学期你好好努力重回年级第一也不是没可能的，所以别丧气，再加把劲好吧。” 虽然蒋严旭很清楚，分数越是高的学生之间想要提分赶超越是困难，但他还是在尽力安抚对方，毕竟稳住心态这点非常重要，教书多年他见过太多因为心态问题而成绩一落千丈的学生，林杨是个好孩子，如果因为这件事……那就太可惜了。 宋林杨垂着眸听完，半晌才抬头扬起一个体面的微笑问道： “我明白了，谢谢老师。我今晚能先住在学校吗？走读的事情我需要明天早点回去和家里商量。” 蒋严旭松了口气，摆摆手表示这都不算事：“可以的这个不着急，本来也是太突然了。晚自修结束后我领你去宿管那里安排睡一晚，别想太多，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心态明白吗？” 考虑到对方明天的三餐可能需要自掏腰包，蒋严旭拉开抽屉撕了几张饭票不容拒绝地塞给宋林杨。 宋林杨不好意思地接过饭票连连道谢。 出了办公室，走廊安静的能隐隐听见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声音此起彼伏，长廊明明只有三个班的距离却莫名有种走不到尽头的感觉。 眼看宋林杨快经过二班的时候都没发现等在前头的自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立感不妙，快步走上前挨着对方低声询问：“杨杨，怎么了？” “没事。”宋林杨扯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回道。 “没什么事啊没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表情一看就是有事的样子。” “就是这学期名额没评上，我得走读了——” “不是？凭啥？”话还没说完，江卓凡瞬间炸毛。 没人比他更清楚宋林杨的家庭情况，常年酗酒爱赌博欠了一屁股债赌输了就回家发疯的爹，时不时上门讨债的□□和一打照面就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的左邻右舍，在这种鬼环境里晚上睡觉都是提心吊胆的还怎么学习？ 他知道对方被蒋老头单独叫走肯定有事，但宋林杨是个不吱声的性格，如果不是自己碰巧参与过他家的事，那么对方恐怕一个字也不会多说。在教室坐着总觉得心里不安所以才早早的在班门口等着，没想是这种事…… “新同学的入学成绩比我高，学校也是按规矩办事，蒋老师已经尽力帮我争取了。”宋林杨一边拍着江卓凡的背给他顺毛一边摩挲着他手臂上那道狰狞的疤，那是年后要债的打上门时他保护自己受的伤，那道疤和妈妈的离世一样在他心上留下了一处无法抹去的痛。 他不是脆弱的无法接受现实，只是太突然了，突然意识到要重回那个世界，刹那间产生的割裂感震得他发麻。 “成绩好也就好那么一次，谁知道他是运气好还是实力高啊，学校也是真抠，多个床位的事非要让人走读。”江卓凡急的反复挠头发，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好办法，看宋林杨发了半天呆也没个说法，急躁地狠狠跺了跺脚：“那怎么办？你真要回家住？要是那些人——”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今晚我还回宿舍住，慢慢想吧。” “……” 回到宿舍，江卓凡扫了李润平一眼，自从知道他顶了宋林杨的位置后就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 他就不信这人家里也是揭不开锅了还倒欠高利贷背一身债才非要抢的资助名额，凭本事顶别人的就算了，偏偏顶了他朋友的，还是生活这么艰难的朋友，想着想着江卓凡眼神变得更加幽怨。 看着李润平在原本属于宋林杨的床位上若无其事地铺着床单，江卓凡像是要在他身上钻出个窟窿似得死死盯着他…… 嘶—— 后背被人盯得发凉，李润平没忍住侧身冷冷地开口：“你要盯着我看到什么时候？” 从刚刚在班里他就感受到了来自对方莫名的敌意，他不明白也不感兴趣。但对方那炙热的眼神让人无法忽略，被人过度关注让他感到有些不适。 “什么？”江卓凡下意识回到，反应过来才恼羞成怒地回怼：“谁盯着你看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谁稀罕看你似的。”然后红着脸去宿管房间准备找宋林杨回来，边走边松领口给自己透气降温。 心想这人真讨厌！光有一副好皮囊能顶什么用？！ 屁用！ 宿管房门开着，江卓凡轻敲了两下走进去：“王阿姨，还让林杨住我们宿舍吧，陈孟今晚没返校他床铺空着刚好可以睡人。” “这样也好，你们自己安排吧不要影响到其他同学就行。”王宿管是个温柔的中年女人，原本心想着让男同学睡自己屋里的上铺也不太合适，这样正好。 “好的，谢谢阿姨~” 打完招呼，江卓凡立马拉起宋林杨就离开。 回到宿舍两人拿出床单被套，江卓凡正要开口，307的大门就被人一脚踹开:“兄弟们，小爷我串寝回来了！” 抬头一看来人不是喻岩还能是谁，每次都用这么浮夸的方式登场…… 真怕哪次他没收好力道307的大门就能当场祭天。 “嗯？新同学怎么睡在杨儿床位上了？”喻岩是地道的京都人，一口改不掉的儿化音，和关系好的朋友总是喜欢在姓名里取单字叫唤着。 喻岩的出现及时打断了准备继续施法的某人。 宋林杨解释：“明天起我就走读了。” 喻岩有些疑惑：“这么突然？新生睡你那，那你睡哪啊？不过话说这才几点，宿管都没来熄灯这哥们儿就已经睡了？” 江卓凡一边抓着被子的两角将剩余的被芯塞进被套一边没好气地抢答道：“别管他。小孟还在外地过两天才能回来，今晚杨杨还住这。” 喻岩扭头对宋林杨说：“孟啊，他那出了名的毛病，你今晚睡他床等他回来会挨揍吧。” 江卓凡抖好被子往床上一丢，走到宋林杨身边搂着他的肩膀说道：“没事，杨杨睡我床铺，我睡小孟这，我俩可是同一天剪脐带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亲兄弟，小事~” 喻岩了然地点了点头：“那是，他对你是不一样。”转念一想露出满脸八卦的神情问道：“知道兄弟刚串寝干啥去了吗？隔壁二班耗子知道吧，他表哥和今天新来的大高个是同届，听说这个人话特别少身上还有纹身搞不好私下还是个混社会的，他表哥的好兄弟就被大高个揍过，你们还记得高一上学期有次早操主席台上做全校检讨的哥们儿吗？就是他！” “混社会的？”宋林杨的声音有些发颤，“因为什么休学？殴打同学吗？”他对混社会的人打心底里感到恐惧。 “谁知道真的假的，这年头但凡有个纹身就会被说不正经，要不是怕年纪轻轻就领上残疾证明，我也想一到18就去纹个酷炫拽的满花臂，无奈家父家母略懂武术。”喻岩说着便撸起袖子比划了下他根本不存在的肱二头肌，接着拆了箱牛奶给宿舍一人扔了一瓶继续说道：“休学好像是因为他家有人生病了，具体是为啥好像也没人感兴趣，毕竟当时都高三了。” 江卓凡挑了挑眉：“我看你倒是对他挺感兴趣的。” 喻岩点头应声：“是啊，这家伙目测能有近一米九的身高，我们篮球队就缺个这样的！正好制裁一下六班那个死胖子，时不时耍脏球还爱撞人，偏偏一身肥膘，顶又顶不过防也防不住，还一身汗臭味……上学期篮球赛可给我恶心坏了。” 江卓凡冷不丁给他泼了盆凉水：“人够呛能答应你，我看他晚自习下了讲台倒头就睡，铃声刚响没几声拉开椅子背上包就走,十足的冷酷。” 喻岩扬了扬眉，摆出一副小爷自有办法的样子：“明天找他探探口风，用石头缝里能开花的热情征服他！” …… 是夜， 月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地板上投射出树叶斑驳的影子，整个宿舍安静的只剩呼吸声，少年们各怀心事，在黑暗中睁着眼辗转难眠…… 少年们的心事交织成网，编织出青春最真实的模样。 第2章 怪人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宿舍广播每天六点准时响起，歌声在整个走廊里回荡。 各个寝室接连亮起灯，学生们在宿管阿姨的一声声催促下陆续清醒。 洗漱间里挤满了人，一整排水龙头哗哗作响，两三个人围在一起，牙刷碰撞杯壁的声音此起彼伏…… 江卓凡好不容易眯着眼把校服拉链扯上去，穿过人群走到洗漱间的最里面，看见早早等在那的宋林杨，勾起嘴角接过对方递来的牙刷开始自顾自地刷牙。 漱完口他才觉得自己是真的醒了，用脑袋拱了拱被他搂在怀里的宋林杨撒娇道：“杨杨你真好~每次都帮我占位置还挤好牙膏等我，没你我可怎么活呀~” 宋林杨无奈笑道：“快洗脸吧，一会儿别迟到了。” “不着急，广播放到尾声咱再跑也来得及。”江卓凡边拧毛巾边想，学校也没个新鲜花样，一年到头都放同样的歌。 曲子发行那年他正好出生，这首歌可以说是伴着他长大，从小听了无数遍自然产生了抗体，硬生生把每天清晨喊醒大家的闹铃当成摇篮曲听…… 越听越困。 伴着广播尾声，307宿舍的几人结伴向楼下奔去。 踏过橙红塑胶跑道上掉色的分道线，主席台前站满举着牌子早早等在那的各班班长，跑道内侧的草皮上垂着些许残留湿气凝成的水珠。 集合哨响声惊起几只白鸽扑棱着翅膀撞向天际线，冲散了云雾卷成的漩涡。 太阳指引着光透过飘扬的旗帜照在少年的脸庞上。 “那个新来的转校生还真是早睡早起啊，一睁眼就没在宿舍了。”喻岩向周围环视了一圈，左右手勾住两人的肩膀。 “管他做什么。”江卓凡挥开肩膀上的手自顾自走进队伍。 这态度一看就是结梁子了，喻岩没再继续说什么。 开学国旗下讲话，江卓凡特地站到转学生身后，一脸挑剔地上下打量着他。 对敌人，他一贯的策略就是——知己知彼。 靠近才发觉对方很高，虽然不及那个学长的逆天高度，但对于十六七岁发育参差不齐的少年们来说这已经算是拔尖的个头了。 江卓凡摆好站姿朝前细细打量。 见对方衣物贴合身体勾勒出较好曲线，校服衬衫穿的一丝不苟，似乎连多余的褶皱都没有。 江卓凡心想，他不会是有什么洁癖之类的吧？ 队伍面朝主席台，阳光直射下让开学训话时间变得格外漫长难熬，大多数男生都站的歪七扭八，时不时交头接耳。可身前这人却站的笔直，好像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真是个很奇怪的人。 可除了奇怪又挑不出一点错处。 盯久了难免觉得无聊，于是看看天看看地，在扫视看台上一众班主任的队伍中和蒋老头四目相对—— 他倏地低下头不再继续张望。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江卓凡都有些蔫了…… 退场铃声响起，这该死的开学典礼总算结束了。 各班的队伍各自按照顺序退场，江卓凡几人直奔食堂。 “站半天脚底板都发麻了，今天的太阳巨大好吗！凡~你快摸摸我是不是中暑了。”喻岩抓起江卓凡的手就往自己脸上胡乱摸了一把。 “起开，糊我一手的汗还怎么吃饭。”江卓凡一脸嫌弃地推开扒在自己身上的冤种兄弟。 “今天确实挺晒的。”宋林杨附和道。 “可不是嘛，话说你咋一点汗都没出？站队的时候也不知道你跑哪去了，我想找个说闲话的人都没有。”喻岩好奇地问。 几人路过水池喻岩往脸上猛扑了几把水，各自洗好手挥开帘子站到3号窗口排队。 江卓凡抿了下唇，有些没好气道：“天塌了个高的顶着呗，我刚排那新生后面正好给我挡太阳。” 喻岩半截身子靠在围栏上，胳膊肘撑着继续问：“你跑他后面去干什么？从昨天他刚来我就感觉你看他的眼神怪怪的，你们不对付？” 江卓凡翻了个白眼：“看他不爽，拿他当遮阳伞。” 喻岩疑惑道：“我回宿舍前他惹你了？”高一整年相处下来，在他的认知里江卓凡心宽不记事，不是一个容易跟人较真的性格，对人有这么明显的敌对态度他还是头回见。 江卓凡沉默了几秒没有直面问题，含糊说了句：“也不是，不好说，可能有的人天生就是长着一副讨人嫌的样子吧。” 喻岩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着打趣道：“总不能是嫉妒小帅哥抢了你的风头吧~人刚转来，咱毕竟一个宿舍的，关系太僵大家住的也不自在，有啥矛盾说出来哥给你解决啊。” 江卓凡叹了口气，和宋林杨对视了一眼，想想也没什么好瞒的：“他顶了杨杨的资助名额。” “我去，这哥们儿学霸啊！杨儿那么逆天的分数都被顶了？”喻岩大受震惊，这哥们儿努努力搞不好能考个状元回来，怪不得高二这节骨眼还有胆子随便转校。真变态啊！ 宋林杨低下头：“也不知道差多少分……” “啧，你就是为这事儿才要走读的吧。”喻岩思索片刻继续开口：“要是真缺钱了跟我说啊，别什么都自己硬扛着。”话落他拍了拍宋林杨肩膀。 宋林杨笑着点点头。 “算了吧，就你那零花钱都不够你嚯嚯的。” “给杨儿救急，我就是吃糠咽菜也得给他凑啊！” “去你的吧。” …… 几人有说有笑的，没多久就领好早餐，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 喻岩刚落座就开始吐槽：“凡啊，你这一年到头的蛋炒饭拌辣椒是什么吃法？都吃不腻的吗？” 江卓凡挑了挑眉：“我口味独特，就好这口。” “确实独到。”喻岩一边说一边往对面两人的餐盘里夹肉包，他的家境优渥父母又在外地做生意，常年照顾不到他所以零花钱给的额外足，从小混在大人堆里看人情往来，他早早就长成了个八面玲珑的人精。 他明白宋林杨的拮据，也明白少年意气那脆弱的自尊心，所以总是在小事上不吝啬花费和分享。 为避免宋林杨感觉自己被特殊照顾，这种“恩惠”同样家境不错的江卓凡也是一并收下。 两人也习以为常默契的没有道谢，只是在平常尽自己所能的给喻岩提供帮助和便利，学习或者……追丁婉。 吃饱喝足，三人走进教室就看到新来的转校生并排坐在江卓凡他俩的后桌。 两人都自顾自的干着自己的事情，连一点眼神交流都没有，无言中他们之间像是形成了一股无形的低气压，莫名压得周遭人喘不过气来。 直到江卓凡他们的出现才打破了这沉默的氛围。 走到课桌前，江卓凡故意将椅子拉到底和后桌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随后一屁股重重落座又故意顶着椅背猛颠了一下。 后桌的李润平正埋头做题，一时不防在本子上划了道长长的横线，他黑着脸撕掉那页纸，对着前桌冷冷开口：“坐好点，你撞到我书桌了。” 江卓凡佯装不小心的样子转过身去阴阳怪气道：“真抱歉，我可不是故意的。” 才怪。 李润平：“……” 过了一会儿，看后桌不受影响的继续刷题，江卓凡又开始作妖，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疯狂抖腿。 李润平盯着本子上画成波浪纹的坐标线，终于忍无可忍的将课桌往后移了大半位置。 程安野目击全程内心直呼幼稚，他可没心思陪小孩子玩过家家。他没跟着移动，往桌上一趴倒头就睡，所以看上去和同桌变成了半个前后桌，显得特别滑稽。 江卓凡侧着身余光撇到身后隔开了能塞下近一个人的距离，他心下窃喜暂时停止作妖。 对方后退的一小步就是自己迈向成功的一大步！ 宋林杨无奈笑笑，什么也没说。他知道江卓凡做的一切的都是在替自己抱不平，江卓凡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善良和义气，对人不对事永远站在朋友那边。其实他们都清楚李润平并没有做错什么。 这节英语课宋林杨听的很认真，江卓凡看他聚精会神的听讲，时不时在课本和笔记上划划写写的样子没好意思打扰。 新教材在桌上摞起一个头的高度，他趴在手臂上盯着窗外发呆。 其实江卓凡成绩一直保持在班级中等水平，努努力也不是够不着一本的边，但这个暑假因为文理分科的事情家里小吵小闹过几次，折腾的他没什么心思。 自从想法和家里的意愿背道而驰且无力反抗后，江卓凡多少有点“自暴自弃”的颓感。 他有个除了陈孟外无人知道的梦想，在人前从不提及。 其实—— 提了，也没用…… 江卓凡是家中独子，绝对没有二胎的那种。 所以比起逼他考上高等学府出人头地，他的父母更倾向于将人留在身边利用本地的资源人脉好好培养。 依照他爸制定的人生计划按部就班的生活，他根本不用多努力就能达到目标学校的录取分数线，然后顺利的入学，顺利的毕业，顺利的读研，顺利的通过推荐留在本地进入行业内工作，接着打通人脉层层铺垫节节高升，可能不到30就能事业有成家庭美满过上一眼看得到头的人生。 怎么看都是顺利的一生，也是无趣的一生…… 在这个天马行空的年纪，少年的心绪总是活络异常。 第3章 恩人 开学第一周，“体弱多病”的武老师难得实现健康自由。 体育老师全名武康，人送外号亚健康，常年‘因病’被顶课故而得此名。 武康带着大家做完热身运动就解散集体自由活动了。 男生们自发的打起了篮球，女孩们围坐在树荫下给他们加油打气。 喻岩趁机走到程安野身边搭讪：“嘿兄弟，有没有兴趣一起打篮球啊。” 程安野很干脆地回了个“行。”脱下外套直接上场。 喻岩没想到对方态度平平却是个好说话的，想着跟新同学拉近关系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于是顺道捞了身旁的李润平一把：“学霸，一起呗。” 李润平淡淡道：“不了。” 喻岩自来熟地揽住对方肩膀，耐心劝道：“别啊，咱得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要不读成书呆子了大学霸。”边说边推推搡搡的把人往篮球场上带。 架不住对方的热情，李润平被拉扯上了“战场”，看得出来他对别人的靠近有些抗拒但并不反感。 球场上几人打的有来有回，江卓凡扫了眼他们汗湿的后背，最终决定和宋林杨一起在场外安静休息。 他不是很明白，这么大太阳武老师为什么偏偏选在室外上课。 发了半天呆眼瞅着无聊，江卓凡突然好奇女生们围在树荫底下的草堆里翻翻找找些什么，于是笑着凑过去问：“你们在找什么？” 女孩们齐刷刷地抬头回：“四叶草啊，代表幸运可以许愿的。” 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嗷，好吧，那你们继续，加油。”说完拉着宋林杨就往食堂方向走。 不是很感兴趣，女孩子喜欢的东西都这么奇怪吗？也不知道丁婉会不会喜欢，等下得找时间跟喻岩信息共享…… 不过话说，对着根草许愿真的有用吗？ 篮球场的塑胶地面积攒着一上午的热气，鞋底来回摩擦产生了烫脚的错觉，顶着太阳球员们都开始大汗淋漓，场面逐渐陷入焦灼。 喻岩抹开被汗水打湿的刘海，越过身前人虚晃一招，原地转身将球传给程安野。 程安野迅速接住，绕过防守队员，运球到线外小腿肌肉紧绷蓄力起跳。 唰一声，是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进框的声音。 一个完美的三分球。 “漂亮！”喻岩激动大喊。 喻岩热得直冒烟被汗水糊地睁不开眼，他抬手示意中场休息赶忙跑出线外掀起衣服擦拭。 这球赢得漂亮，场上剩下的几人争相模仿，打的正火热的时候，江卓凡刚带着宋林杨买好饮料返回。 两人头挨着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完全没意识到一颗失控的篮球正旋转着朝他俩头上砸去—— “当心！”树荫处响起女生们此起彼伏的惊叫。 这颗三分球用了十足的力道，球砸向篮板反弹过来的速度又快又狠，根本没给人反应时间。 两人抬头明白过来时已然躲避不及，下意识地闭上眼接受命运安排。 江卓凡心想完蛋，被这砸一下搞不好得傻半年。 千钧一发之际，距离最近的李润平和程安野冲上前去一人拉开一个护住。 “唔。” 李润平躲闪不及，被球狠狠砸中后肩，发出一声闷哼。 等江卓凡彻底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人抱在怀里了。一股好闻的皂角香撞了满怀…… 意识到救他的人是谁后，呆愣了好几秒才别扭的小声道了谢。 转身江卓凡就在心里崩溃大喊：不是！他干嘛替我挡啊？！！！这搞的他以后再想恶心人之前都得先受到良心的谴责了好吗！ 啊啊啊啊啊啊—— 喻岩离得远刚才看见那一幕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差点蹦出来，赶忙朝他们跑去。 拉着他俩360度扫视了一圈才放心，没忍住责怪道：“吓死我了，你俩这走路咋不看路呢！”说完转头对李润平和程安野致谢：“谢了兄弟！” 人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被这种力道当头来一下，那可真不是开玩笑的。 喻岩跑去买了几瓶水，转头就塞给了江卓凡和宋林杨，看着他俩一脸懵的样子，恨铁不成钢的给了他们一人一个脑蹦子。“没被球砸到就已经傻了是吧，谢谢就光靠说的吗，拿去送人啊。” 可能真是被吓傻了，江卓凡平时那么机灵的人此刻却只知道呆呆的执行指令。 两人哦了一声，就各自拿水去找恩人“报恩”去了。 宋林杨将手里的水递给程安野，弱弱开口：“同学，刚才谢谢你，请你喝水。” 宋林杨其实不太敢跟这个疑似混社会的新同学讲话，靠近他的时候心里不由的发虚，这个人也太高了自己必须抬头仰望才能和他对视，这样的体型差自带压迫感，尤其是对方眉尾处有道将眉毛截断的疤，不笑的时候就显得更凶了。 程安野看着身前的小矮子，一双大眼睛里流露出莫名的畏惧，心里忍不住轻笑一声，这小孩胆子也太小了，还是他长得很吓人？ 然后装酷面无表情地接过饮料说：“顺手的事。” 再看一旁犹豫半天的江卓凡就没那么好开口了，毕竟早上刚折腾过他的恩人…… 李润平盯着斜对面的人举着瓶饮料一脸要来不来的便秘样，他主动走了过去开口询问对方：“你讨厌我？” “啊？什么？”突然的靠近让江卓凡心头一紧，完全没反应过来，磕磕巴巴地回到：“没……没有啊……” 既然已经开了口也没什么好再扭捏的，他心一横干脆把水直接塞到对方怀里说了声谢谢。 李润平看着面前人红透了的耳根，语气淡淡：“不用，以后正常相处就行。”话落没有一丝犹豫转身就走。 江卓凡：“……” 走进教学楼，低头就能看见长廊上整齐划一的白柱护栏。 围栏的柱子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和奇形怪状的图案，一届一届一轮一轮的覆盖着它曾经最初的含义。 年少时隐晦的爱慕之情， 少年们真挚的朋友之谊， 和一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右拐弯第一间教室就是高二三班。 回到座位，江卓凡默默的把后桌的位置移回原处，心想这就算一笔勾销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叮铃铃……”上课铃打响，大家各归其位端坐好。 伴着高跟鞋踩踏地面发出的声声轻响，秦老师一身干练的黑色西裤搭配白衬衫，抱着新教材走到讲台前抬手推了下金框眼镜说到：“这学期的知识点很多，我们时间紧迫，请大家全神贯注不要掉队。” 说完就拿起白粉笔在黑板上窸窸窣窣的写下定义开始讲解。 “这个函数的定义域是……用解析法可将其表示为……”台下走神的大高个格外显眼，秦老师顿了下点名让那人站起来： “程安野，你来黑板上接着写。” 程安野回过神，没准备回答问题，两手自然垂落在身侧大有一副任君处置的无所谓样，罚站什么的他早都习惯了。 正准备摆烂，就看到前桌举起课本，里面藏着一张纸，上头写着大大的一行字像是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程安野照着答案去黑板上写下。 秦老师叹了口气道：“坐下吧，认真听课，尤其是你啊程安野。”其实教材上都清楚的写着定义，刚才这一下并没什么意义，叫程安野起来单纯只是想提醒他专注认真听讲。 秦然曾经是程安野的班主任，当年也是她亲自他送出的校门，这么长时间以来秦然一直都很记挂这个半途休学的学生。 休学复读本来在心态上就会和应届生有参差，程安野又是那种两鞭子下去打不出一个反应的作风，她不得不特别关照。 程安野点了点头坐下，看着前桌收起的纸条，饶有兴致的盯着对方的后脑勺研究，心想第一次有人主动给他传答案还挺新鲜，也挺意外的，这小家伙不是怕他吗。 …… 天空泛起青灰色，随着日落天光渐渐暗淡。 伴着最后一次铃声响起，一天紧张的课程至此结束。 宋林杨家有些远，为了保证在天黑前到家，没吃晚饭就得先走。 江卓凡看他饿着肚子赶路，怨念更深了。 学校正门口，宋林杨和程安野一前一后的走出校园，看着身前的小矮子，程安野总觉得他的背影有些过分单薄，有种好像风一吹就会被刮跑的错觉。想着对方好像有些怕他也就没上前搭话，只是安静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走着。 落日余晖将天烧的半边通红，流云飞鸟各自归家栖息于林间。 夕阳照在他们身上，地上拉出了一道道长长的影子…… 第4章 试探 一道身影飞速穿过小树林，瞬时惊起几只飞鸟。 完蛋！难道走读第一天就迟到吗？ 宋林杨刚跑到拐角处就看见学校大门的围栏正被缓缓关上。 来不及了…… 他叉着腰大口大口喘气，额头上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围栏内那人胸前因为反光而一闪一闪的银色口哨好像在无声地通告他：上学迟到-3分，-3分，-3分…… 宋林杨在原地踌躇不前，现在冲上前去无异于是在给还没离开的教导主任送“业绩”，可就这么干等着也没什么意义。 他内心无比懊悔，计划赶不上变化应该再早点起床的。 “你在这杵着做什么？”程安野姗姗来迟，大老远就看见在校门口原地罚站的小同学，他不急不慢地溜达来学校一点也不担心睡过头会迟到。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宋林杨一大跳，他猛然回头只见来人一手提着早餐一手插兜的缓步朝他走来。 那悠闲劲都让他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迟到了。 “大门关了……” 也不知道是有共犯出现加深了他的勇气还是干脆破罐子破摔，宋林杨深吸一口气就准备抬脚朝正门口走去。 看眼前的小矮子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程安野轻笑着拽住他书包领子将人往身边带。“不想被扣分就跟我走。” “……”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隔壁幸福家园小区，两个左拐后在一堵墙面前停下。 “一会儿你踩着我的腿然后手扒住墙上那块镂空，我把你举起来后你自己借力爬到墙头坐好等我上去，明白了吗？”程安野双手比划了个大概做示范，然后单膝跪地拍了拍大腿示意对方踩上来。 “鞋底脏……”宋林杨看着那灰白色的校裤有些犹豫，总觉得会留下脚印。 程安野：“没事，踩。” 脚刚踩上去他就被一股怪力托举地“飞”起来，吓得宋林杨惊叫出声，生怕滚下去他赶忙扒拉着爬上墙头趴好。 把人送上去后程安野拍拍手借力一跳轻松就翻到了墙对面，他站在墙下举起双手对宋林杨说：“下来，我会接住你。” 话落宋林杨没犹豫，干脆地闭上眼就往下跳。 死就死吧。 程安野结结实实将人抱了个满怀，怀中人轻的不像话，刚刚举他的时候就觉得了，这小矮子是不吃饭的吗。 宋林杨试探地睁开一只眼，身上没感到预想中的疼痛，他赶忙从对方身上下来，拉开距离连连道谢。 站稳后他扫视一圈，看着身旁排排锁好的自行车问道：“这是哪里？” 程安野：“校职工的车棚，从后面这条小路进去是食堂，穿过去就能进教学楼。” 看对方轻车熟路的样子他没再继续说什么只是跟着走。 两人踩着铃声最后一秒走进教室。 宋林杨刚落座，江卓凡就热情招呼了上来，忙把一袋包子塞到他手里说：“蒋老头还没来，杨杨你赶紧吃。我和老喻拿早餐票把能外带的都拿了个遍，不拿白不拿，别浪费粮食啊，放心吃吧。” 宋林杨正吃着，班长抱着一大卷子走了进来，按人数分成六份让第一排开始往后传。 蒋老头紧随其后走进班级。 “说两件事，一个是这节课改成自习，大家可以小声讨论，有不会的物理题可以自发上讲台找我，还有一个是下周一的小测年级统一排名，上岁数了经不起折腾，希望咱班的均分别太让人大跌眼镜，同学们努力努力让我少吃两颗降压药。” 教室瞬间炸锅。 “什么？！！” “啊？！……” “不是，这才开学几天就考试？” “啥也没学，考什么啊……” “太没人性了！” “不辛苦，命苦。” …… 班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嚎声，都在控诉这场突如其来的小考。 蒋严旭咳嗽两声：“注意纪律，安静自习小声讨论。” 群众转移‘痛苦’最好的方式非八卦莫属。 大家安静下来，开始探究起后排刚转来的新生们，叽叽喳喳的小声讨论猜测他们的实力。 大部分人一致认为新生翻不起什么波浪，毕竟转学的时期很敏感。也有一部分人认为高二还敢转校的大抵是有点实力的，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不过大家的期待值都不会太高，毕竟一班才是重点班，真正成绩好的变态学霸也不会转来三班，三班全体的实力基本在二本三本线上下浮动。 就是像宋林杨那样的大学霸原本也是收在重点班的，后来因为寝室分配和江卓凡他们玩的好，开学没两周就自请调班，态度决绝谁也留不住导致重点班痛失一员猛将，因为这事一班的班主任熊厉可没少给蒋严旭甩脸子看。 宋林杨其实也在默默关注着李润平的动向，他很好奇新生的实力，想看看自己和对方差距到底有多大，也好早做打算。 在李润平出现之前他总以为可以在免学杂中安然的度过高中生活，然后考一个不错的成绩继续选择能给他开出好条件的大学，到时候也成年了可以半工半读的攒一些钱帮助他过渡到社会，然后安安稳稳本本分分的赚够养活自己的钱，再每月抽一些生活费给他爸也算了事。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计划赶不上变化，是他太盲目自信了…… 江卓凡靠在椅背上扶额仰天长叹：“这假期一点正事没干，上来就考试，要完……” “你准备把我的卷子摁手里多久？”耳边冷不丁飘来一句话，肩膀被人用手指点了两下，突然地触碰让江卓凡瞬间僵硬。 “嗯？”最后一排坐习惯了根本没意识到身后有人，猝不及防被人从身后来了两下还真挺吓人。 “嗷！”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从前桌接过试卷后就没再有动作。“你不说我都忘记身后还有人了。”说完他把卷子往后座一丢。 李润平语气骤然冷了几分：“那请你从现在开始记住。” 江卓凡也没别的意思，但这话在对方听来确实有些歧义。 那冷下来的语气让他莫名有些恼，想想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就轻哼了声敷衍过去。 他没再理会，自顾自在桌洞里翻找上学期的笔记。 将课本翻了个遍，心里暗道不好，没带…… 还不等江卓凡开口，前桌的邱小小就转身对着宋林杨伸手笑的一脸谄媚：“杨杨，借用下你的笔记呗。” 宋林杨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啊小小，我的借给别人了。” 邱小小：“谁啊？” 宋林杨：“程安野。” 邱小小讪讪地缩回手：“好吧。” 身旁的江卓凡一脸震惊地问：“谁？你俩啥时候熟的，早上还一起来。” 早上两人一起进班还以为是巧合，怎么看这两人走在一起的画风都透露着些许诡异…… 宋林杨：“早上迟到，他带我翻墙进的学校。” “新鲜，这秘密通道毕业一届少一个，上学期连花园后边墙角的狗洞都被堵上了，果然还得是学长有门道啊。” 江卓凡摆摆手：“本来我也准备跟你借笔记来着。” 宋林杨：“先看下教材，有不会的我再给你讲，或者问问喻岩。” 江卓凡：“算了，老喻那鬼画符的字笔记本跟密码本一样，他自己看都得破译半天，而且自从早上班长返校，那小子的眼睛就没从班长身上离开过，我还是不打扰他趁机找班长补课了。” 手机在口袋震动了几下，他低头查看信息。 陈孟：半小时后到学校。 看完信息瞬间一扫阴霾，他开心的拉着宋林杨说：“小孟回来了，一会儿课间我们去校门口接他吧。” 宋林杨笑着点头：“好啊。” 下课铃刚打响，江卓凡一手拉一个迅速冲出班级。 跑过林荫道远远见着校门口拖着行李箱的身影就开始疯狂招手。 江卓凡一个加速扑过去将人搂住，顺手接过对方的行李说：“可算见到真人了，一整个假期没见想死我了，咱从小到大都没分开过那么长时间。” 假期刚开始陈孟就被家里‘关禁闭’，他爸妈不知道从哪学的防狼手法，把陈孟屋里的窗户封得严严实实让他没了一点办法。明明住对门却连影子都见不到，这会儿人抱在怀里的才多少有些安心。 喻岩：“是啊孟，每次我们约出去你不在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陈孟，你还好吗？” 不怪宋林杨会有这样的疑问，陈孟眼下乌青整个人透着一股化不开的深深疲惫感，连面对发小时嘴角扯起的弧度都略显勉强。 总觉得这个假期，他过得很不好。 陈孟：“没事，这段时间在外地，开学连夜往回赶奔波一路有点累了。” 江卓凡搂在肩膀处的手抬起捏了捏他脸蛋，“是啊，看你这黑眼圈重的，中午得多拿点吃的给我家小孟孟好好补补身体。” 沿着林荫道一直走，进入教学楼。 几人还没来得及踏进教室门口，就被走廊上的女生叫住：“江卓凡，班主任找你去办公室。” 江卓凡拍了拍陈孟的肩膀说：“小孟你先进去，我去找一下蒋老头就回来。” 陈孟木讷地点点头：“好。” 办公室内，蒋严旭抿了口茶问道：“卓凡，你文理分科的事情决定好了吗？虽然还没到截止日期，但是为了你之后的学习安排最好是尽早决定好，如果从文就得尽早转去二班，不然耽误了时间怕你后期跟不上进度。” 江卓凡垂下眼眸：“老师，我可能还需要再想想。” 蒋严旭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平和地说：“不用有太大压力，我带过几届高中，像你这种情况的学生其实也不少，在理想和现实里被反复拉扯，其实很多时候不用太钻牛角尖，真到了大学还有很多别的机会和可能，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江卓凡：“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走出办公室人还有些恍惚，其实江卓凡不是不知道，在他这种家庭里挣扎是没有意义的，根本改变不了什么，甚至无力到只能拖延时间让这个结果来得慢些的行为也显得格外可笑，好像能拖到最后再做决定也是一种无声的抗争。 不想带着奇怪的情绪回去让人看出端倪，进班前努力收拾好自己。 江卓凡一屁股坐到位置上，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痒痒的，突然萌生了想要招惹后桌的念头，于是翘起椅子摇晃了几下，背部向后倾倒的时候把后桌桌面上堆放整齐的教材撞得歪七扭八。 脑补李润平看见被弄乱的桌面生气恼怒却又干不掉他的样子，心里莫名觉得畅快。 正沉浸在想象中默默酝酿一会儿该如何跟对方呛声的某人，半天才发觉其实后桌那人压根没理会他。 ……不是？ 这人桌面摆放连书角都要对齐，明显的强迫症晚期好吗！ 这都没反应？ 还没破他防我要先破防了！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破他防啊？ 啊啊啊—— 冷静下来后想想，他总觉得这个人真的很奇怪，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 这些天按部就班的生活完全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波动也没有任何尝试融入群体的举动，哪怕晚上回宿舍也很少跟人讲话甚至对大家谈论的八卦也不感兴趣，除了对喻岩主动示好时有一搭没一搭的给几下反应以外，大部分的时间里就像个机器人一样过的不咸不淡。 不过他也有主动开口的时候，但这只对一个人例外——一起新转来的女孩。 在这个没什么**的年纪，新生入学第二天就两人的关系就被八卦了个干净，好像是兄妹至于为什么不同姓就不得而知了。 他突然很好奇，这个人永远都会是这样一副这样波澜不惊的样子吗。 如果有情感波动，那这张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 看着身边人被后桌完全吸引走了注意力，陈孟用力扯了扯对方的胳膊。 回过神来，他揉了揉陈孟毛茸茸的脑袋，柔声问：“怎么了？” “不要看他，看我。” 他无奈地笑着捧起陈孟的脸揉了又捏，一边感叹小家伙的醋劲可大一边又疑惑对方怎么瘦了这么多，连脸颊两侧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婴儿肥都快消失不见了。 刚刚在校门口光顾着开心也没多注意，现下仔细看过才发觉陈孟的状态似乎是真的不大好。 江卓凡眉头微蹙：“怎么瘦了这么多？这个假期你都在做什么呢总是联系不上，有时候发短信隔两三天才回打电话也不接，我很担心你。” 陈孟轻叹了口气：“我爸给我在外地找了个补课班，那里的老师会收手机，每次我都是跑去他房间偷拿手机才能给你发信息，也不敢发多了怕被抓住。” “叔叔怎么非要给你送去外地，都没人照顾你，在那里吃得好睡得好吗？”江卓凡很是疑惑，虽然知道陈孟家里对他一向严格，但陈孟自小体弱，把他一个人送去外地他妈妈也舍得？ 陈孟犹豫了下，嘴角扯起牵强的弧度，眼神躲闪避开问题含糊地说：“那个补课班号称能决战15天二本变一本，把蠢材变天才。我爸奔着这名声去的。” 江卓凡大为吃惊的抓了抓后脑勺：“额……怎么可能，真要这么厉害那还念什么书都去上他的课好了，叔叔是大学老师怎么也信这些……” 陈孟翻了个白眼：“是啊一眼假，可能觉得我实在没救了所以才病急乱投医。” 很无奈，他爸爸的大学老师是钻了制度空隙才吃上的时代红利，内里实际只是个会识字的莽夫罢了，和江卓凡爸爸不一样，那才是真正书香门第里养出来的文化人。 所以有时候有些话他都觉得难以启齿。 他揉开陈孟的眉心安抚道：“别多想，你的成绩考大学完全没问题。” 陈孟在这样的安抚下顺毛又炸毛，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出处，一股脑往外倾诉：“我爸这段时间有些魔怔铁了心就要我上一本，这个假期在家里也是好一通闹腾，闹得狠了我妈成天唉声叹气，我一说要去你家她就哭，最后实在是没法了才答应去的外地。” 江卓凡心下了然，将人揽进怀里：“好好学你安心考，大不了咱们一起去外地，找个城市你念你喜欢的大学我读我喜欢的专业，然后勤工俭学一起吃一起住，等混出名头了再回来，到时候你跪东门我跪西门地磕头认错，最多挨顿打总不至于真不认我们了吧。” 陈孟抬眼看向对方的眸里闪着光，小心翼翼又郑重其事的确认着：“去外地吗……一起……不分开？”他在心里一遍遍默念着不分开。 江卓凡坚定回望，柔声开口：“不分开，去哪都带着你。只要有我口吃的绝对饿不着咱孟孟，一定给你养的白白胖胖。还是胖点揉起来手感好哈哈。”说着他又捏起陈孟的脸颊肉揉了两把。 陈孟眉眼俱笑着往他怀里蹭了蹭。 “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 江卓凡几人准备去食堂吃晚饭，顺路送到校门口附近和宋林杨挥手告别。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保安室外依在窗口边半天没出校门的大高个是在等什么人。 暮色时分，夕阳云霞如五彩颜料，在苍穹上肆意泼洒，流淌出独属此刻的绚丽。 校园围墙旁的大树随着晚风拂过轻轻摇曳，叶子相互拍打发出沙沙的声响，在残阳微光下投射出斑驳身影。 远处两个并肩同行的少年迎着光，影子若即若离地交织在一起…… ——307宿舍 入夜，窸窸窣窣的鸣叫声伴着少年的好眠入梦。 陈孟抱着兔子玩偶悄悄爬上江卓凡的床，虽然他已经很小心没发出太大声音，但这小动静还是惊醒了对方。 江卓凡看清来人是谁，熟稔的将人圈进怀中，一下接一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哄他入睡，像以往一样。 陈孟环住他的腰，整个人蜷在对方怀里将头窝在他的脖颈间，这个姿势让人满怀安全感，没多久他就轻稳得睡着了。 陈孟从小就很黏江卓凡，比依赖父母还要依赖这个一起长大的伙伴，只要长时间分开就会陷入焦虑，连双方父母都觉得他们上辈子一定是密不可分的双胞胎，这辈子投生还要继续做兄弟。 月光隐隐照出对床人脸上的轮廓，准备起夜的新同学见证了全过程。 他心里不由得疑惑，原来那个幼稚前桌还有这样温柔细腻的一面。 少年的感情在好奇中悄然而生…… 第5章 考试 小考前时间紧迫，低气压充斥整条走廊唤醒了老师们仅有的‘良知’，除了课程正常进度以外大部分时间都分给了大家做复习准备。 少几张刷不完的卷子居然也能忙里偷闲地喘上两口气。 3班众人以宋林杨为中心将人团团围住轮番上阵汲取知识，一个个生怕亮了红灯回家要见鸡毛掸子。 考前统一心态，临时佛脚就算抱不住也得硬抱，哪怕只是起到心理安慰作用。毕竟班里乌泱泱一片全在埋头苦学，没人能心安理得在这样的氛围里摆烂。 宋林杨本想抽空给后桌讲点题，奈何前来求教的同学太多车轮战似的接得密不透风完全抽不开身。 好在程安野手里有宋林杨笔记，整洁详细的内容引起了他同桌注意。 双方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只见赵大丫搬到李润平身边，他一左一右给两人讲题。 身后的动静很难忽视，江卓凡偶尔还会竖起耳朵听上几句，毕竟那种清冷情绪起伏不大的独特声线确实勾人兴趣。 李润平这个人要比自己想象的有耐心，即便是对他来说很基础的问题也能一遍遍为对方讲解直到他们彻底学会，自始至终语调平平，没有不耐烦也没有优越感。 情绪稳定得离谱。 字里行间可以感受到他条理清晰逻辑严谨，甚至能用新奇的切入点简单明了得打开别人思路。 江卓凡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真的很优秀。 …… 安生日子没过几天就被抱着一沓卷子进门的监考老师打散了。 牛皮袋子里装的好像是催命符。 “现在开始发卷。” 监考老师一声令下，试卷按顺序向身后分发，每个拿到手的人都在快速阅题。 没多久就听到好几个在唉声叹气，有些没忍住相互给了个眼神对着口型示意天要亡我。 监考老师一脸严肃地敲了敲桌子：“考场保持安静。”说完抬手看看时间确定分秒不差后示意大家动笔：“开始答题。” 瞬时纸张哗啦啦作响，学生们迅速答题。 所有人都专心投入在自己笔下，江卓凡正苦于解题思路时，掉落在他脚边的水笔打断了他思绪。 好像是从后排飞过来的。 没忍住微微侧身用余光扫了一眼后桌，看不太清，他也不敢在考场上太过放肆，于是抬脚将笔往回踢了回去。 没过几秒李润平抬手示意，监考老师随即走过来。 “老师我的笔断墨了写不出来。” “没有备用的吗？” 李润平沉默着摇了摇头。 监考老师：“我给你去借一支，下次记得……” 老师话还没说完，水笔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精准降落在李润平桌上。 李润平拿起笔眼里闪着不明的光，没犹豫低下头就是继续答题。 江卓凡怔愣一瞬，刚刚手比脑子快，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东西已经给出去了。 考试继续，没人关注这场意外的小插曲。 时间的流速开始扭曲…… “还剩十五分钟。” “最后一分钟。” 伴随着金属哨声刺破寂静的刹那，监考老师起身：“最后一排同学起身收卷。” 还没等监考老师将试卷叠放好收纳进牛皮纸袋中，前排同学就一窝蜂朝宋林杨涌了过来。 争先恐后的对着答案—— “选择题是不是AABCBDA？” “倒数第二道大题除尽了吗？” “最后那道题辅助线是不是画在这个位置？” …… 宋林杨耐心的回复各个问题，一声声哀嚎，几家欢喜几家愁。 “哈哈哈蒙对了好几道血赚。” “啊啊啊！我本来要选B的！” “不敢直视我家老母的双眼，早知道不把小考的事告诉她了……” …… 人群渐渐散去，宋林杨回头看了一眼，没忍住问：“你考得怎么样？” 程安野自信一笑：“比想象中好，收拾一下一起走吧。” 宋林杨愣了下随即点头：“好。” 江卓凡上完厕所溜达回来，等坐回自己座位的时候才发现桌面上放着刚刚借出去的那支笔，下面还压着一张小纸条简单写着谢谢两个字。 新鲜。 万年冰山也会道谢？ 江卓凡拿起来端详了片刻后将纸条夹进了笔记本里。 虽然但是，这人字还挺好看的。 注意到身旁人情绪低落，他从书包里找出棒棒糖打开转身塞到陈孟嘴里说：“你喜欢的葡萄味。” 陈孟垂下眼：“还是有好多不会的，感觉补了这么多课也就那样。” “考都考完了不想那些，我们早点去食堂排队吧。”江卓凡拉起陈孟就招呼大家一起出去。 今天的炒茄子和红烧肉不容错过。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端着饭走到就餐区，喻岩见早早坐在那的李润平兄妹，灵光乍现赶忙凑上去：“嘿大学霸，我们坐一起可以吗？” 这个年纪的男孩到哪都是乌泱泱一片，没必要特地询问，真是关系好的兄弟做对方腿上吃别人也懒得多看两眼，毕竟住宿生感情好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喻岩总觉得对方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礼貌中透着疏离。 尊重别人是礼貌的基础。 李润平看了看周边都是空着的桌子，又扫了眼凑在陈孟耳边不知道在说什么的某人，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继续吃饭。 得到确定回答喻岩忙不迭的拉着大家挨着他们坐下。 “学霸，商量个事呗。” “什么？” 喻岩指了指坐在边上的江卓凡和陈孟：“下周末他俩生日你能来参加吗？” “不去。” 喻岩连忙忽悠：“别啊，你来嘛，都是一个寝室的以后还要相处两年呢。” “……” 喻岩笑着继续加码：“你可以把你妹也一起带上啊，不用花钱也不用准备礼物人来了就行。” 看着对方一脸谄媚样，李润平疑惑：“为什么一定要我们去。” 喻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这样，我想请班长来参加，但是我怕她一个女生会不自在，其他女生结束了不送回家又担心不安全，我得送班长没时间管别人，所以想来想去你俩是最合适的人选，你妹有你陪着玩到几点都好说，邀请你妹妹是出于私心但我希望你来参加寝室聚会也是真心的。” 顿了顿接着说：“而且女孩都喜欢成双成对的，你总不能一直拉着你妹跟你这样单过吧，白天你可以陪她读书吃饭那晚上回宿舍呢，她需要社交也需要朋友，这次出来正好和班长熟悉熟悉，丁婉是个很好的女生她俩一定合得来。” 看着对面安静吃饭的女孩，李润平沉默片刻：“好，我带她去。” “这就对了，谢了哈兄弟。”喻岩掏出手机问：“到时候咋联系你啊？” 李润平神色淡淡回了一串号码，确认对方记好后才端着餐盘离开。 喻岩抱着手机美美计划，没笑两声就被身旁人一顿肘击：“要不是为了帮你追班长我肯定不答应。” “好凡~好凡凡~你最好了！~” “别，知不知道像你这样的猛男撒娇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江卓凡赶忙把凑过来的脑袋往外推。 喻岩：“？？？”好吧，他夸我猛。 接着转头给陈孟喂了口菜。 喻岩：啧，双标，太双标了！ …… 李润平兄妹刚离开，一个人兴冲冲地跑过来。 “卓凡，老喻，你俩和那个新生很熟吗？还一起吃饭。” “一个寝室的。” 来人撇着眼：“你跟林杨关系那么好，不该和新生走那么近吧。” 江卓凡疑惑反问：“怎么说？” 这人人送外号万能小喇叭，到哪哪就是舆论八卦的中心。他这起势还真有点勾人好奇心。 万能小喇叭：“他顶了林杨的名额你知道吧。” “知道。” 万能小喇叭挑了挑眉毛：“那你知道原本学校是准备破例给两个名额的吗。” “什么意思？”江卓凡惊得有些许破音。 “这个新生成绩很好但是林杨也不赖，总不过未来的第一就是他俩中一个，校方也不想寒了谁的心所以本来准备破例给两个名额把林杨保下来的，但是因为新生的入学要求是一带一，如果不给他妹免学杂就考虑其他学校，以他的成绩搞不好就是我们这届状元，哪个学校不想沾这样的光啊，而且他原先是孔林书院出来的，就凭这一点有的是学校抢他，校方考虑过后才顶掉林杨把两个名额都给了他，其实这也不怪学校抠，毕竟资助金就那点。” “什么？！”江卓凡炸毛。 喻岩放下筷子一脸认真：“保不保真啊？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哦。” “比真金还真！一班的四眼亲耳听见的，他爸是谁大家都知道，这还能有假吗。昨个儿传来的消息我们寝室都炸了，不敢想这哥们儿分数得多牛逼，怪不得学校宝贝似的供着生怕被别人抢了。” “……”想到刚刚，江卓凡一脸苦笑，现在把人踹了还来得及吗…… 喻岩拍了拍他肩膀：“这种事也没法怪谁，以后有机会问问再看吧，如果人家庭条件确实不好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江卓凡深深叹了口气：“道理不是不懂，只是气不过，以他的成绩去哪都行为什么非来我们学校。” 孔林书院是本市教育资源顶尖的学校，校方资金雄厚主要背靠学生家长支持，听说他们学校后山巨型孔子像就是某富豪家长无偿捐赠的，这其中还包括先进的实验装备和各项拥有高额奖金的竞赛。 其好名声就在于他确实培养出了许多考上名校的活招牌。想想李润平这样拔尖的成绩在孔林书院怕是要被当成新科状元一样供着培养吧，放着这么好的资源条件不要，非上二中来凑什么热闹？ 简直就是孽缘！ 不怪他气不平，资助名额会根据综合评估敲定，基于成绩之外还要考虑学生家庭条件，如果成绩相近的两人中有一人是贫困生那么综合评估下资助名额就会给到他，而另一个学生会得到校方给的其他优待，例如优秀学生提名之类。 如果成绩相差大，好的那一方又坚持要占名额，那…… 其实真要是家里困难他也就认了，就怕对方是那种家里供得起却还想占便宜的那类人。 学生时代最难看出贫富差距，大家套着校服外套穿着统一，连衬衫扣子没扣到领口都要被路过的主任指着改进，除非不合群否者少有人会像查户口似地扒你老底，左不过是些爱耍酷的人会将鞋带系得松散，就为了时不时在人群中方便蹲下展示侧边的名牌logo，好像这样便能成为焦点但实际根本无人在意。 而且……刚刚李润平报的可是手机号，不是座机。这年头买得起手机的能是贫困生吗？ 啧，真是越想越气。 他总不能直接指着别人的鼻子问‘喂，你是贫困生吗？’吧。 …… 第6章 秋分 微风拂过，满树红枫沙沙作响，吹落的枯叶在半空打着旋儿，辗转悠悠飘落地面。 眨眼又一个九月，这是双子星相依相伴的第17个秋天。 多年前少女初为人母，家里的男人总是不了解女人们的苦楚。她们亲近着相互依偎相互帮助，排解了许多柴米油盐里说不出口的心酸与无奈，渐渐，母亲们从好邻居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闺蜜。 新婚不久姐妹俩先后怀孕，月份大了两人时常指着肚子打趣，如果是一男一女就结娃娃亲。 秋分的夜里，吕秀娟不小心滑倒血流一地导致早产，同时也惊了周敏的胎，于是两个娃娃在同一天出生了。 是两个男孩。 妈妈们相视一笑感叹道，看来还是做兄弟的缘分更重些。 “小凡起床了，今天不是约了朋友出去吗。”周敏掀开被子揉晃着缩成一团正赖床的小懒猫。 江卓凡眯着眼艰难起身，刚想撒娇就对上妈妈怀中两个大盒子，眼里顿时放光。 周敏笑着把盒子递给他：“这是你和小孟的礼物，赶紧起床吧小孟肯定已经在等你了。” 江卓凡往妈妈怀里拱着脑袋撒娇：“谢谢妈妈！妈妈最好了~” 被需要，被依赖让周敏感觉很好，她总觉得自己离孩子太远，有时候儿子明明就在身边却总觉得走不进他心里去。 一个被圈养，在传统规训下合格的家庭主妇只能牢牢抓住丈夫和孩子，如果连这些都无法拥有那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儿子陪着陈孟从小学起住宿，她对孩子了解很少，想要帮着做些什么有时也是无从下手，所以只能在物质上最大程度满足他们，周敏揉了揉怀里毛茸茸的脑袋没再多说什么，起身到厨房准备早餐。 洗漱完江卓凡抬眼扫过挂在墙上的钟，八点十三分。 得快些。 他随便塞了两个包子拿上鸡蛋和牛奶就敲响了对面大门。 不知为什么过了很久才有人开门。 吕秀娟看见来人扯着笑说：“是小凡啊。”她的眼神有些躲闪，似乎是在斟酌接下来该如何开口。 江卓凡试探地抬头往门里望：“娟姨早上好，我约了陈孟今天出去，他起来了吗？” “起了……”吕秀娟刚想拒绝…… “妈我们走了，晚上回来。”还没说出口的话被陈孟打断，他错开挡在前头的母亲从门缝里窜了出来，丢下句话拉着江卓凡就跑，逃也似的。 吕秀娟对着他们跑出楼道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背后是陈国兴无法忽视的黑脸。 “小孟，娟姨不让你出来吗？” “这两年他们变得很奇怪，可能是因为前年学校评级那会儿我爸没评上吧，所以心里一直有道过不去的坎。” 陈国兴是当时学校特招进去的，算是吃了时代红利，当年岗位空缺对学历要求不算严格，工作稳定后他又是塞钱又是送礼的才混了个像样当值。也不知道是不是干了几年有些飘，开始真把自己当号人物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就他这条件被拉去评级只能当陪跑，充其量也不过是显得面上好看而已，但他却觉得自己一定行，结果可想而知。 本来他落榜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好死不死，对门的江华盛却被成功评上，也不知是不是男人可笑的自尊心作祟，从那以后两家关系就在无声中逐渐变得尴尬起来。 江卓凡对此也不是毫无察觉，毕竟态度差异摆在那，只是他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但不管大人们发生了什么都不会影响他和陈孟之间的感情。 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江卓凡掏出包里的礼物塞给对方：“礼物。” 陈孟拆开盒子。 一台随身听，是他一直想要的。 他对着陈孟开心的星星眼笑道：“就知道你喜欢。” “这是阿姨买的吗？” 江卓凡点点头：“我妈每年都是照例买一样的礼物给咋俩。”他顺手捏了下陈孟的鼻子，“这回托你的福我妈才舍得给我买最新款。” 陈孟愧疚地低下头：“可是我家没准备礼物……” 其实早在上学期期末考完试那会儿陈孟就开始着手准备礼物，他自学了简单的手法想织一条围巾送给对方，过了秋天就要入冬，实用、简单又有心。 可这个年纪的孩子在家是没有**可言的，围巾才织好开头那朵向日葵图案就被吕秀娟发现，她生怕陈国兴知道后会发脾气于是将东西收走草草处理了…… 眼看陈孟不务正业满心满眼都是和江卓凡玩，吕秀娟最终咬咬牙狠下心同意了陈国兴的提议送他去外地上课，希望他在外头磨炼一下也好收收心。 江卓凡拉起陈孟往前走：“别想这些，有没有礼物不重要，大人想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俩可以在一起过生日那就是最好的，其他的我都不在乎。”他将机子装好，手指轻点陈孟鼻头笑得一脸宠溺：“一会儿抽空带你去店里买喜欢的卡带。” 陈孟笑得灿烂，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江卓凡扒干净鸡蛋送到陈孟嘴边，一口鸡蛋一口牛奶地喂着，两人散步似得往目的地走。 等他们不紧不慢溜达到，看见的就是远处站成一排的几人。 还没到点吧？ 江卓凡自我怀疑地抬手看了眼时间。 没来迟，是他们来早了。 几个人站在一起看上去氛围还不错，似乎已经到了有一会儿，相互之间正聊的有来有回，唯独站在最边上那人例外。 而且那个例外好像一直在有意无意得朝他这边看。 是错觉吗？ 江卓凡抬手招呼：“大家来这么早啊，都吃过了？没吃的咱现在去买点，一会儿战况激烈可顾不上吃东西啊。” 喻岩顺势揽过两人：“早吃好了，走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街机厅，江卓凡和喻岩俩熟门熟路地换好游戏币带领大伙儿进去。 喻岩拿出几个币递给丁婉：“一会儿可能顾不上你，这些游戏币你俩拿着在这玩会儿打地鼠，钱不够了还是有啥事都可以过来跟我说。如果累了无聊了我也可以带你们去斜对面的书店休息。” “好。”丁婉应下牵起赵大丫离开。 几个男孩围着两台机子看江卓凡和喻岩打得火热。 两个老手不分上下，僵持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被ko下场。 喻岩起身示意李润平接替。 李润平摆摆手：“我不会。” 江卓凡顿时来了兴趣：“你没玩过啊？”十项全能的大学霸，还有不会的？好嘛，总算让他逮到机会了。 李润平淡淡道：“嗯。” 喻岩：“没事我教你，凡事都有第一次。” 江卓凡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一看就没憋什么好屁，“对啊，你不会是怕输给我吧。”他故意挑衅。 快快快，他等不及虐菜了，虽然虐杀新手没什么乐趣，但换个对象意义大有不同，江卓凡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对方连败时那龟裂的表情了，哈哈哈哈哈—— 喻岩手把手指导：“这样是电击、旋转攻击、垂直空翻踢腿、后空翻踢腿、滑拳还有滚地杀，记住了不。” 李润平点点头。 江卓凡跃跃欲试，激动地盯紧动画，那模样就差原地开启双眼激光扫射了，“那开始了嗷。”他一个直冲拳接滑腿就朝对方打去，李润平猝不及防挨了好几下，还没来得及反应，角色就被一套连招ko倒地不起。 喻岩笑着安慰道：“万事开头难。” 第二把，直线上击 Headbutt衔接最后一击，又是ko。 喻岩拍了拍李润平肩膀：“重在参与。” 第三把，第四把…… 江卓凡越打越嗨，乘机将人一通爆锤狠狠发泄了一回。 心头沉积多日的恶气在此刻全部倾泻而出。 太爽了！ 哇咔咔—— 就这样不知被压着打了多少回，在对手陷入狂欢的期间，李润平逐渐找到状态开始上手，终于，在这一把进行反杀。 一套连招行云流水。 给喻岩看得目瞪口呆：“我操牛啊！” 江卓凡一脸不可置信，妖孽，这不科学！“你真的是第一次玩街机游戏？骗人的吧！” 李润平：“没骗你。” 江卓凡哭笑不得，老天爷果然不公平，这可是他练了小半年的角色，这个人半天都不到就给他秒了？…… 学习好就算了，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啊？ 偏心！太偏心！ 为什么每次最后破防的都是他？！ 被虐那么多把眼皮都不抬一下，这家伙果真是机器人吧…… 陈孟不爱玩游戏，他只喜欢看江卓凡玩，游戏期间他从不打扰对方，只安静地吃零嘴，江卓凡也会抽空给他擦擦嘴，摸摸头。 江卓凡起身换人。 宋林杨会玩但是玩的极少，每次都是跟着江卓凡他们来的。 他不太熟练操作所以对上李润平还有些紧张，但没想到三下五除二得就打败了对方，李润平利落地起身下场。 宋林杨震惊，看李润平上一把操作分明很丝滑，怎么会这么轻易输给他？ 江卓凡见状趁机大喊：“看吧看吧，刚刚那把你赢我纯属侥幸！” 李润平：“……” 程安野vs宋林杨Action！ 两个人打的有来有回，程安野时不时失误给了对方很大的追击空间，两人与其说是在打擂台还不如说是某人在逗猫。 江卓凡在宋林杨身后战术性指导，直呼：“蓄力p他，yes！” 程安野笑着看向对方：“你赢了。” 奇怪的语气勾的宋林杨一阵不自在，红着耳根说不玩了轮喻岩来。 “……” 喻岩目睹全程，这会儿换上场更是满满自信，毕竟宋林杨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没人比他更清楚对方的实力，程安野作为徒弟的手下败将怎么可能打得过师傅呢。 结果刚准备大展身手就发现自己被对面碾压，喻岩咆哮：“我去！哥们儿被附体了？刚刚和杨儿玩还和风细雨的，这会儿操作这么猛，你演我呢？！” 喻岩内心仰天长啸—— 双标！太双标了！！ 闻言程安野转身朝他勾了勾嘴角，宋林杨的耳根更红了…… 沉浸在少年接头热血的氛围里，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