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们证道后怀了我的崽》
1. 第一章
杨钰作为一只孤魂野鬼,不知道在黑夜里飘了多少年,久到自己的身体都开始发僵、发硬,皮肤上冒出一截截暗绿的土豆芽。
她时不时停下来,仰头晒个月光浴,剧毒已经遍布了少女的身体,四肢百骸的疼痛只有温暖的阳光能缓解。
可鬼是不能晒太阳的,也许就在今晚,她就会变成个死土豆也说不定。
移动植物人的“土豆鬼”轻轻叹了口气,用还能活动的最后一根手指抠抠发痒的手臂,出神地望着星光灿烂的夜空,这样好的景色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幽暗的前路忽然传来突兀的铃铛声,“叮铃铃——”,犹如实质牵动着杨钰脆弱的神经。
杨钰终于等到了心软的“神”,来取走她最不需要的东西——爱到溢出的情,俗称恋爱脑。
当时间走到黑夜与黎明的缝隙,有缘之人会窥见一个戴着笑脸面具的卖药郎,向路人售卖着各种神奇的丹药。他非生非死,是 “痴妄”的人形化身。众生求不得的执念,铸成他行走世间的躯壳。
“小姑娘,我这里有新炼制的誓言尺,可以测量诺言的期限。还有可以延年益寿的长生露,只需要服刑梦境中的清醒狱,夜间的痛苦换白日的长生,很划算的。”
锁情瓶里的鲛人泪,冰魄里的剑骨,甚至是千年难得一见的七色莲一一摆在少女眼前,怨念、痛苦、爱恨嗔痴……一切负面情绪都是可以典当的货币。
卖药郎熟练地卸下竹笈,打开最上面一层药屉,自顾自地介绍起自家丹药来,他叩瓶轻笑:“现在典当‘恐惧’,可享买一送一哟。”
笑脸面具下的声音轻快有力,俨然一个老奸巨猾的二手贩子,他眯眯眼,露出商人的招牌微笑,“你的恐惧纯度不够,要用什么来典当呢?”
杨钰僵硬地摆摆手,一字一顿道:“你好,我想典卖自己的情根,换我转世为人。”
他手一抬,割断了她的一缕发,投入漂浮在空中的青铜秤盘上。盘中另一端瞬间腾起幽蓝鬼火,火焰蹿得有三层楼这么高,吓得他连连后退,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姑娘,你可是个多情之人,情感纯度世间罕有,当真要典当情根?”
杨钰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她语气很坚定:“我总是遇人不淑,心脏被割裂了四次,再这样死下去,我就不能实现我的梦想了。”
卖药郎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玩味地摸了摸下巴,面具的眼眶处挖了两个黑洞,他的心就和他的眼珠子一般黑。
“用你最不需要的东西换你重生为人的机缘,实在是不符合我们奸商、哦不对,是良商的准则啊。”
这个丫头浑身都是宝。
粗壮的情根足以制成上千瓶痴情药,土豆芽有剧毒可以炼成毒丸,还有她的块茎有加速恢复的凝血之效,相当于二次生命。这么肥的绵羊不得狠狠宰她一笔。
杨钰歪着头,漆黑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他,手臂挽着过长的土豆芽,像是在确认这话的真伪。
天可怜见的,在她化形为妖、修仙突破,智商占领高地的时候,都能被信赖之人背刺一刀一剑又一鞭,死了一次又一次。更何况此时脑子都被毒麻了,又能聪明到哪去?
“好吧,你还想要什么?”她的意识有些模糊,身形晃了晃,差点站不稳,“我身上还有什么能典当的吗?”
“我要你的全部土豆芽和一小块心脏。”
少女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小脸惨白如纸,再耽搁下去恐怕见不到明天的月亮。
“斩断情根之后,你就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一个男人,与之相关的记忆也会一并遗失,你想好了吗?”
药笈最底层堆满焦黑的恋人剪影、干枯的脐带与霉变的情诗,这些都是路人存放的寄卖物。
乒乒乓乓一顿响声后,他终于从最深处摸出一张油纸,咬破手指以血作墨,轻飘飘写上几个字——
“斩断情根,转世为人。”
他额边的黑发随着夜风晃动,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少女,“在这里滴上你的血,交易一旦成立,便再无回转余地。”
杨钰将指腹含进嘴里,第一次犹豫起来,她隐约感觉眼角有泪滑落,可又很快被渴望水分的芽吸干。
他以为她想讨教还价,一咬牙将天大的便宜抠抠搜搜吐还一点给她,“算了算了,我只要指甲盖大小的块茎,你那土豆芽也给你留一根。”
这副忍痛割爱的良商模样他演了不下上千遍,只为了掩饰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上扬嘴角。
少女泪眼婆娑地摇摇头,咬唇道:“我怕疼。”
卖药郎:连情根都愿意斩,却连手指都不敢咬破,没遇见过这种顾客。
“你闭眼。”他用手掌覆上她的眼,头一次用哄小孩的温柔语气道:“手伸出来,没事的,一点都不疼。”
男人手心冰冷得骇人,冻得她细密的睫毛像扇动翅膀的蝴蝶,倏停在他的指间,连带着他的心都痒痒的,窜过一阵细密的电流。
他飞快地掏出银针,狠狠刺向她的指腹。一滴深绿的液体落在宣纸上,瞬间爆发出冲天的绿光,映得夜空多出一抹绚烂的极光。
“买卖一经成立不可反悔。”
卖药郎的指尖虚点上少女的额头,窥见了她根茎粗壮如大树般的情根,喜上眉梢,“如果出现了售后问题请自行解决哦。”
男人手指化刃生生刺入她的胸膛,一阵天旋地转,杨钰笔直地倒了下去,胸腔里像有烧红的铁钎在搅动,痛得她蜷缩如离水的虾。
爱也痛,不爱也痛,恨最痛,活着就是痛痛痛。
这一世,她要在人间种满土豆,让每一株都能沐浴最灿烂的阳光,将圆滚滚的心脏埋在土里好好睡一觉。
凉意透过杨钰单薄的春衫刺入脊骨,她上一次死在了春天,还没有沐浴最后一场春雨就化为了鬼魂。
冷汗浸透鬓发黏在煞白的脸颊上,视野里最后清晰的,是越来越近的诡异面具,距离近到快要贴上她失焦的瞳孔。
“啧,你的心都脆成啥了,我多切一点都怕碎掉。”男人的声音忽远忽近,他想了想补充道:“好好在山林里睡一觉吧,养养你的土豆心,你以后可就是绝望的直女了哦。”
绝望的直女?那是什么意思?
还没来得及细想,杨钰就彻底晕死过去。再次醒来时,她如愿以偿地躺在了初升的太阳下,鼻尖嗅着清晨清新的空气,掌心握着最后一根土豆芽。
从今天起,她就是个种土豆的老农民了,灰扑扑的豆生终于有了盼头。
妖界泣枫都
夜枫眠斜躺在美人榻上,一头赤发泼散在玄狐裘领,似燎原火撞进永夜。一束暗淡的日光照进来,在他的眼睫、鼻梁投下极为立体的阴影,将深邃眼窝和薄唇隐没在黑暗里,眼尾曳着病态的嫣红。
“王上,属下斗胆……”
空旷寂静的妖宫放大了医女颤抖的声线,她用手帕虚虚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言辞斟酌、斟酌、再斟酌,就怕哪句话触碰到了这位喜怒无常妖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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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鳞。
他可是历届妖王中实力最强的焚霜赤枫!
男人音色冷而低哑,“你说。”
夜枫眠长睫垂落时掩住疯戾,抬眸刹那,眸光如淬毒匕首抵住观者咽喉,惊得跪地侍女喉间发出“咯咯”颤音。最诡艳的是眉骨,左眉一道旧疤斩断眉峰,平添了一份暴戾。
医女汗颜,“这胎要是再不生出来,怕是要被活活窒息在腹中。”单单两个字的威压就逼得她直不起腰杆。
他修长如玉的手虚虚揽着肚腹,血瞳戾气翻涌着,一脚踹翻诊治的医女。
“滚!都给我滚!你们都是些庸医!想害我和孩子不成?!”
他清晰地听见自己腰椎发出“咯啦”一声脆响,不是折断,而是肚子里的小孩调皮地活动着,原本薄薄的腹肌被撑开。它是他蚌壳里的明珠,是他和杨钰的孩子。
男人喉间溢出声嗤笑,“难道真要我现在破开肚腹取出来?!”
美人榻的紫檀木雕花被他生生抠出五道裂痕,木刺深扎指尖,血珠顺势滑下,滴答滴答的水声狠狠攥紧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散发着妖冶的异香同时也勾住了他们的魂。
要不是迫于实力,这些欺软怕硬的嗜血妖精们早已经扑上去将男人撕了个粉碎,哪里会有他曾经的小跟班一样忠厚老实。
该死,该死,该死,为什么总能想到那个已经身死的女人!
恨你,恨你,恨你,为什么要狠心留我和孩子相依为命!
在这里拳头就是一切,死在角斗场就是身为妖的宿命。
一介威风凛凛的妖王竟然成了鳏夫,而他的孩子生下来就没了娘,一如当年的自己。
医女肩膀颤抖着,膝盖直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一众求生欲极强的侍女齐齐跟着跪下:“请妖王恕罪,吾等最是忠心耿耿。”
美丽的人刻薄起来都别有一番风味,夜枫眠眉毛被腹中阵痛逼得皱起,他愁得揉了揉太阳穴,眼神睥睨地一个一个扫过跪在地上抖若筛糠的妖精们。
他是鸭妖,她是牛妖,另一个是马妖。最与那人相似的只有这个医女,是个萝卜妖。
该死的,这偌大的泣枫都竟然没一个呆呆傻傻的土豆妖。
“你们先下去吧,守在门外,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要进来。”
男人露出森冷至极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供台上摆的小玩意,都是那个土豆妖爱玩爱吃的。他盯了许久,心里忍不住咒骂着,肚子里的小孩不满地踢了一下,一脚直接踹到了他的胃袋上。
“小破孩,我可没有骂你娘。”他捂着快要移位的胃,“我在骂我自己无能。”
夜枫眠血眸压抑着冷沉,“我寻她的转世却千年无果,一切都是对我的惩罚,我不该……”
“杨钰,你现在究竟在哪里?”
他化身为一条血红巨蟒缠绕着宫内庞大的碧绿琉璃柱。
竖瞳嵌赤环,火红的鳞片色如红枫,边缘淬金,如同从叶尖开始燃烧,游动时似万千枫叶离枝纷飞。
细细的蛇尾圈着把锋利的骨刀,没有丝毫犹豫地刺向自己微微凸起的腹部,竟是要将肚子的孩子生生刨开。
浓稠血浆漫过鎏金门槛,在青砖上蜿蜒成红色溪流。甜腻香气裹挟着堕落的奇异芬芳,钻入了卫兵与侍女的鼻腔。他们瞳孔骤缩,喉结疯狂滚动,佩刀当啷坠地。
“妖王身受重伤!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吾等皆可取而代之。”
赤枫天,碧血地,泪凝霜刃,剜出旧人心。
2. 第二章
杨钰重生后的日子过得很充实,她选择了竹林旁的空地作地基,熟练地给自己盖了栋漂亮的三层小竹楼。
砍树、挖土、耕地,埋尸,不对,是埋土豆,这些粗活笨活她都做惯了。与山林鸟兽作伴,远离人烟,总是让人觉得疗愈。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种植的土豆芽在阳光的沐浴下很快连成一块茂盛的土豆田,前世身为土豆的她对现状十分满意。
这日,杨钰穿着简单的布衣,披上宽大的罩衫方便活动,她提着小竹篓去河边捉鱼。
水色澄如空镜,倒映着两岸苍苔老松。日光筛过疏枝,碎金似的在粼波上浮动,忽被几尾银鳞搅散,原是尺许长的溪鱼正溯流而上。
她瞅准时机,倏然探腕,鱼在手中扑通挣扎几下,被抓了个正着。
“好耶,今天吃红烧鱼!”
少女嘴角泄出笑意,又抓了几条,不过抓完就放生了,毕竟她一个人,吃一条鱼就够了。
远处的密林里忽传来一阵巨大的打斗声,蛇信嘶嘶的怒吼与树木倒塌的轰隆声让人想忽视都难,此处山林有野兽也不奇怪。
杨钰原来是个顶爱看热闹的,可现在她不想趟浑水,打算赶紧离开。
“娘!”
一个稚嫩兴奋的童声破空而出,一条灰扑扑的土灰蛇游过溪水,口吐人言:“爹,我找着我娘了。”
杨钰拔腿就跑,可她现在是人,哪里能跑得过蛇妖呢。
那条土灰蛇像小狗一样讨好地吐着舌头,眼睛睁得圆溜溜的,身上鳞片灰灰的,乍一看幻视农村来的土狗。
她一本正经地解释着:“我不是你娘,我是人。”一边说一边将装鱼的竹篓狠狠砸在他脑门上。
“娘你对我真好,还给我爱吃的鱼!”
土灰蛇被砸得晕头转向,张着嘴巴一口吞了进去,鼓着腮帮子嚼嚼嚼,嘴边露出半截鱼尾巴,“爹,我怎么脑子嗡嗡的。”
夜枫眠从那片吞噬光线的密林阴影中,踉跄地挣脱出来。他捂着断臂的血洞,恨铁不成钢,“笨蛋,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条蠢蛇!?”
他的视线久久停留在少女拼命逃窜的背影上,愣神了片刻将小竹篓捡起来,对着日光发现上面破了个大洞。
“她还是这幅慌慌张张的样子,肯定是给我们爷俩整惊喜去了。”
土灰蛇化为人形,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蹬蹬跑回树林里将血淋淋的断手、断脚抱在怀里,“爹,你的胳膊和腿。”
夜枫眠没接,只是督了一眼。
断肢边缘的皮肉翻卷如破碎的布帛,被鲜血浸透成暗红,粘连着灰黑的尘土和腐败的落叶碎屑。
脏死了,还是等晚上自己长出来吧。
“啧,我一介妖王何曾受过这等委屈,你吃吧,我的身体可是大补。”他用一只完好的腿跳着走路,朝着着杨钰的方向追去。
男孩没有犹豫,那截断肢在手中幻化为了蛇尾,他当即继续嚼嚼嚼,“爹,我瞧着你像僵尸,是不是把娘给吓着了?”
“你娘不可能有这么胆小,当年可是她把我从毒蛇窟救出来的,那年枫叶微雨,我只记得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
男孩眉头紧皱,一脸嫌弃地抹了抹嘴,“你这话从我还在肚子里就开始讲,老实说,我真不知道娘怎么看上你的。”
他蹲在路边洗手,努力将皮肤上的污血冲刷干净,狠狠啐了一口,“你身上脏死了,娘一看就爱干净。”
夜枫眠:“你把‘娘’当逗号用吗?一句话都离不开她。”
鲜血从男人指缝间汹涌而出,半边身体已经完全浸泡在湿冷粘稠的暗红之中,深色的布料沉重地贴在身上,勾勒出有力的脊背与收紧的腰线。
他微微颔首表示赞同,将血污搓干净,“有道理。”
随着他粗鲁的动作,不断有血珠滚落,砸在脚下枯叶上,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啪嗒”声。
“我觉得是洗不干净了,不然我们还是走吧。”
夜枫眠露出惴惴不安的神色,细看断眉下的眼珠也被挖去,只剩下一只右眼。
男孩对他这个便宜爹一路上多次退缩而感到不满:“你要走就走,我要和娘一起生活。”
夜枫眠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原本张扬的红发此刻怏怏的贴在头皮上,与血水混在一起显得像个另类的叫花子。
他嘴里骂骂咧咧,“小子!是谁含辛茹苦地怀了你千年,又亲手刨开肚皮让你重见天日?!”
“要不是我,你能找到她吗?”
男孩掀开搭在他肩上的手,这个名为父亲的男人俨然将他当成了人形拐棍,“找了千年没结果,废物是谁我不说。”
夜枫眠被怼的哑口无言,沉默了许久,心中感叹:恶人自有恶童磨,父慈子孝是笑话。
男孩把他手里的竹篓抢过来,准备抓一筐鱼送给娘亲。
只是他不得要领,次次摸空,于是气急败坏地化为原形。两个尖尖的牙齿刺进鱼肚子上,开始注射毒液。
烈日下,两颗火红的头在河面上起起伏伏,时而探出水面将被毒晕的鱼丢在岸上。
“爹,你不要注射太多毒素,娘亲现在是人,你别把她毒死了。”
“小子,你在教爹做事!?”
男孩翻了一个白眼,“你个死爹,名字都留着我娘来取,我毒死算你了。”
夜枫眠转动着仅剩一颗的眼珠子,嘿嘿得笑着,渗人得紧,“在我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就曾经幻想过和她成亲,只是我当年太笨了,被奸人蒙蔽,看不清谁是最爱我的人。”
就在爷俩捉鱼的时候,杨钰已经在竹楼的每一个角落布上了天罗地网。
暗处的陷阱,明处的雄黄酒,还不忘在房屋周围撒上一把糯米。
一条蛇与一个僵尸,这些东西足以。
夜深了,杨钰没有半点睡意,缩在一口巨大的缸里,她有预感,那条狗狗蛇今晚肯定会来找她。
具体原因她也说不明白,一切都只能归结于女人的第六感。
“爹,你能不能管管你的血,不要往下滴了,娘很爱干净的,打扫起来多费劲啊。”
男孩怒气冲冲地将夜枫眠空空荡荡的衣袖打了个死结,一双漆黑的眼睛与俏皮的虎牙是他与男人区别最大的地方。
夜枫眠躲在柱子后面,把一筐满满当当的鱼放下。
他眉梢斜入鬓角,眼窝深邃,鼻梁高挺,从男孩的角度看显得面相有点阴沉,“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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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她还怨我。”
“那你滚吧。”
夜枫眠:流泪,这是生了个魔童出来。
杨钰听着外面有微弱的说话声,可他们就是不进去,顿时心生烦躁。
屋子里全是准备给他们的“惊喜”,希望下次她不要再准备了,怪累人的。
两口大水缸突兀地摆在房门两边,激起了男孩的好奇。
“这里面是啥啊?”
随着上面的盖子被揭开,杨钰的心跟着怦怦直跳。
坏了!出师未捷身先死,土豆缸里埋杨钰。
“爹,娘真的很喜欢洋芋诶!”
男孩打开盖子,里面堆满了沾着泥的土豆,块头个个比碗大,圆滚滚的挤在一团,瞧着怪可爱的。
“是啊,她可是个土豆妖。”夜枫眠洋洋得意,将他推了房内,“她种出来的东西个头没有不大的,当年可是我们妖界第一劳模。”
噗嗤!
一声闷响,伴随着一种脚底板被无数根牙签同时扎中的,极其酸爽的触感!
“嗷——!!!”
男人的得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破了音的惨叫。他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原地弹跳起来至少半尺高!
“让你不穿鞋,活该。”男孩自顾自地捡起地上散落的牙签,“娘也太粗心了,这些全部都洒了。”
几根顽强的竹亲密地接触着夜枫眠的脚底板。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平衡,像个喝醉的陀螺,单脚在原地疯狂地金鸡独立式旋转。
就在男人单脚蹦跳,试图稳住身形,把竹签里拔出来时,另一只脚为了保持平衡,慌乱地向后一踏——
啪叽!
好巧不巧,这只脚精准无误地踩进了一滩湿滑粘腻的雄黄酒里,发出滋啦滋啦的灼烧声。
他惊呼一声,整个人像根被砍倒的木头,直挺挺地以一种极其舒展的“大”字形姿态,向后仰面摔去。
“瞧着这雄黄酒了吗?”夜枫眠眼神空洞,扶着柱子勉强站立,“你娘绝对是故意的!她到现在还对我怀恨在心,要我蛇命。”
更惨的是,那根柱子从中间断开,他再次金鸡独立,踩在一旁的长钉上,痛得他哇哇叫。没多想又抱上一根顶梁柱,头上传来哗啦哗啦的声响,悬挂在房梁上的布袋子里的糯米不偏不倚浇了他一脸。
“呜呜呜,我们还是走吧,你娘她不欢迎我们……”
夜枫眠老泪纵横,抖落发丝间的糯米,一把提着男孩的衣领往外走。
“娘亲才不是这样,她第一次见面就送了我一条鱼,怎么会是坏人呢?”
男孩在空中四肢腾飞,非常有摇花手的天赋,他使劲捶打着男人的胳膊,“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你不是有我一部分记忆吗?这能算得上惊喜?惊吓还差不多。”
“你胡说!娘亲想和我们躲猫猫。”
夜枫眠凌厉冷峻的脸上露出茫然,他环视周围的一切被弄得一片狼藉,不确定起来:“真、真的吗?”
毕竟那段与她嬉闹的少年时光是他最幸福的时候,人总是会一遍一遍将回忆装点成他们希望的样子。
可惜,重拾纸鸢逐风舞,再约芳丛觅笑语,终难似,少年游。
3. 第三章
男孩鼻尖动了动,嗅到了一抹难以捉摸的清香,他闻着味寻到了刚入门的那口大缸,还有一个没有打开。
随着木板的揭开,一双水润剔透的眸子撞进了他的眼里,几乎是喜极而泣:“娘,我找到你了,归我躲了!”说罢他就欢快地奔向屋内寻找躲藏之所。
夜枫眠与杨钰四目相对,半晌无话,还是她先开了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男人鼻子酸得他眼泪都快要掉下来,“妹儿,我找得你好苦啊。”他脸上挂着泪水,十分痛苦地又道:“你不认得我了吗?”
少女从缸里爬出来,姿势不太好看,也没能阻挡夜枫眠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
“我是你大哥啊,那年我们枫园结义,不求同年同日生,不求同年同月死,但求苟富贵无相忘。”
他说着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那叫个涕泗横流,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震得林中鸟四散而逃。
“不认识。”
杨钰飞快地掏出匕首猛扎在他腰子上,他像是感觉不到痛苦似得,一个劲的回忆往昔。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当年我们苦得吃土,我当时都要饿死了,是你分了块土豆给我,那时我便下定决心,让你过上好日子……”
*的,你还挺难杀,果真是僵尸吗?
她反手就是一把糯米糊在了他脸上,男人终于有了反应,瞧着不像啊。
夜枫眠捂着腰腹, 疼得泪水涟涟,他的薄唇被牙齿咬得苍白,呼吸声陡然急促,肩膀止不住的颤抖着。
“老妹儿,我刚给你生了个孩子,老实说现在有点产后阵痛了。”
话音刚落,男人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昏迷不醒。
“哎!是不是讹人?我告诉你,别来这一套,我连x生活都没有,怎么可能有孩子?”
屋子里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男孩急得直接破门而出,一张可怜兮兮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娘,你耍赖,怎么都不找我?”
杨钰:我这是新号,你们爷俩别搞。
“他是你爹?”少女弱弱地问了一句,“我是你娘?”
“对啊对啊,我们找了你很久很久了,久到星星都褪色,月亮都流泪。”男孩猛猛点头,笑着扑进她怀里,却被躲开了。
杨钰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约莫五岁大的小孩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笑起来两颗虎牙怎么也藏不住,像一只渴望主人抚摸的小土狗。
“你猜?”
“狗蛋?”
“猜对了!你真厉害!”
被母亲起了名字的狗蛋再次扑向她,往少女怀里拱,“我有名字了,我以后就叫杨狗蛋。”
一头火红如枫的赤发在夜间甚是显眼,他故意露出可怜神情道:“娘亲,爹是废物,我们把他埋了吧。他伤害过你,但是我没有哦,我是因为爱才诞生的。”
“爱么?爱是什么意思?”
杨钰知道“爱”怎么写,但是不知道爱的感觉是什么,一个熟悉的字却让她无比陌生。
“爱就是每时每刻都想见你,我最爱娘亲哦。”狗蛋不小心踩上昏倒在地男人的手背,于是变本加厉狠狠跺了一脚,他勉强地指了指夜枫眠,“他也爱你。”
“你就是那条狗狗蛇对吗?”少女仅仅从他的声音就推断出来,“你找我是为什么?”
狗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脑袋上,让她感受自己的体温,“娘亲你最喜欢狗狗对不对?”他将自己毛茸茸的脑袋往她手心里蹭,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享受声。
回答的简直牛头不对马嘴,杨钰没空再和他们纠缠,转身离去,“我困了,我去睡觉了。”
狗蛋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口里止不住夸赞道:“你做的机关真有意思,改天也教教我吧。”
“狗蛋,你能不能像个蛋一样圆润的滚出我的床,不落下一根狗毛。”
杨钰的床本来就做的不大,她一个人睡还绰绰有余,现在多出一个活泼好动的男孩,简直没法睡。
“好。我蹲在墙角就好了,我会守护你的!”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根长树枝,挥舞在空中,破出狠厉的风声。“我可是土豆骑士!”
她无语了,心道:玩累了就会睡了吧。
在地上吹了一宿冷风的夜枫眠: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夜枫眠紧皱着眉头,汗如雨下,嘴唇咬出血。他每分每秒在饱受寒霜与烈火的双重折磨,脏腑忽如炭烤忽如冰封,交替频率随心跳的加速而加速。
可谓活着的每时每刻,都在忍受着难捱的剧痛。
他的伤口处结赤色霜花,霜纹蔓延如枫枝。这是一种名为焚霜赤枫的蛇毒,而他就是焚霜赤枫蟒。
对仙、魔、人、鬼来说每一滴血里都淬着毒素,可对妖来说是一种能增强妖力的补药,所以他才被追杀到如此狼狈的地步。
夜枫眠的意识沉沦于无底深渊,无数破碎的尖叫与血色幻象将他撕扯。恍惚间,他又被丢回了那个阴冷潮湿,毒蛇嘶嘶缠绕的无尽地狱。
“妹儿!别…别吃土了,土又冷又苦,咽不下去的!”
幼小的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徒劳地拍打着冰冷的石壁,死死拉住那个蜷缩在角落往嘴里塞着泥巴的小小身影。
“你等等哥!等哥出去…出去就给你抢热乎乎的肉!大块的!妹儿…你听见没啊?” 那承诺虚弱得像风中残烛,连他自己都不信。
场景骤然扭曲崩裂,冰冷的蛇窟化作刺目的血色天光。一个高大的、散发着铁锈与死亡气息的身影手持利刃,脚下踩着一个瘦弱颤抖的躯体。
“爹!不——”
少年目眦欲裂,扑上去死死抱住男人的腿,涕泪横流,声音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爹!我求您!别杀她!别杀!您要杀就杀我!捅我心窝子!求您了爹!” 他疯狂地用头撞击着地面,额上瞬间一片青紫。
画面再次撕裂,血光褪去,眼前是冰冷的水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缓缓下沉,黑发如海藻般散开。
“杨钰!!!”
他肝胆俱裂,嘶吼着想要扑入水中,身体却被钉在原地,只能徒劳地伸出手,指尖颤抖得如同秋叶。
“醒醒!你醒一醒啊!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会来…我不知道!” 绝望的泪水混着冷汗滚落,巨大的负罪感碾碎了他的胸腔。
轰——
所有的哀求、恐惧、负罪,在某个临界点轰然炸裂,一股焚尽六合的暴戾冲天而起。
“六界为棺,可葬得下我这一寸痴妄?!”
他猛地昂起头,发出一串癫狂到极致的尖利大笑,笑声在寂静的夜里似夜枭啼哭,令人毛骨悚然。泪水还挂在扭曲的脸上,眼中却已燃烧起毁灭一切的疯狂火焰。
夜枫眠猛地攥紧仅存的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惨白,“拉勾上吊,一万年不许变。是我错了,我认输!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化作一声野兽般的咆哮,饱含着无尽的怨毒与毁灭欲:“去死!都去死!统统给我——去死!!!”
睡不着的杨钰本就心烦意乱,那断断续续,忽高忽低的梦呓简直魔音灌耳。她烦躁地蹙紧眉头,走到窗棂边拨开一丝缝隙,清冷的月光趁机溜了进来。
目光向下。
只一眼,她便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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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了。
男人脸上泪痕交错,肌肉因剧烈的情绪抽搐着,混合着未干的泪水和因嘶吼而流下的涎水。时而发出压抑的呜咽,时而爆出破碎的狂笑,身体无意识地痉挛颤抖。
月光落在他惨白的脸上,映照出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疯狂与绝望。
只听见她锐评:“疯子。”
良久她又补充道:“扰民的癫佬。”
翌日
杨钰第一次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她伸了伸懒腰,对着活力四射的狗蛋发呆。
他时而学蚯蚓蛄蛹着,时而学鸟扑扇着翅膀,时而蹲在地上学狗叫,时而像个人在屋子里摸摸看看。
“你醒啦!”男孩凑了上来,露出微笑,“今天的我也准备好为你战斗了!”他挥舞着木棍在空中比划着。
少女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穿上外衣去楼下洗漱。
“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男孩进进出出堵在门口,让她觉得眼睛好吵,“你能不能像你爹一样躺着装死。”
“杨钰,你叫我?”
夜枫眠不知道从哪里蹦出,一头红发灼烧得她不得不移开目光,他兴奋地露出一口大白牙,“原来我在你心中还是个活人。”
这个男人就和他娃一样,是个甩不开的狗皮膏药。
杨钰有条不紊地吃饭、洗碗,挑水、浇水,刨坑、种苗。
狗蛋也学着她的样子,举着锄头哼哧哼哧地松土。
就那个一脸拽样的男人,毫无形象地抱着杨钰的枕头被子拼命得嗅着,鼻子痉挛到瘆人的地步。
夜枫眠注意到她愤愤不平的眼神,欣喜地跑过来举着枕头被子让它们晒太阳,“我知道你是什么味了,阳光土豆味!”
“神经。”
少女用脖颈挂着的粗布擦了擦汗,继续埋头苦干种上辣椒、茄子、豆角、黄瓜等植物种子。她有点想吃辣椒炒肉了,调味品里缺了辣味可不行。
清水被均匀地浇灌在几垄刚翻新过的土地上,不出三月就能吃上水灵灵的蔬菜了。
“娘,你看我刚刨的地,可以吗?”狗蛋一双明亮的杏眼写满了求表扬。
他刨出的坑歪歪扭扭,深一脚浅一脚,间距忽大忽小,惨不忍睹。
杨钰刚想说实话,却对上男孩信任依赖的眼神,明明相识不到一日,却感觉像认识了千年一样,熟悉又陌生。
她突然有点相信,这孩子是她崽了,但那个男人绝不可能是她的前夫。
毕竟,她不可能找个疯子当丈夫。
“挖得很好,下次别挖了,你去嚯嚯鱼吧。”
话音刚落,狗蛋就飞快地将一竹筐鱼全部抱了过来,拿起一条鱼准备用嘴啃。
“算了,鱼又有什么错,你站着别动,给我扇风吧。”她掏出一把蒲扇递给了他,男孩接过就卖力地扇风,堪比小型龙卷风。
“轻轻扇,别把我整死了,我可是脆弱的人。”
“哦。”
杨钰坐在板凳上,将他们送的一筐鱼的脏器掏出,扔在一旁的瓷盆里。她干活的速度极快,一划一掏一撇,鱼鳞和内脏就被剐了个干净。
“叫你爹背着背篓去把鱼给洗了,我们做腌鱼吃。”
凉风吹起少女的墨发,碧绿的发带扎成个垂髻,浅碧色的衫裙衬的她肤色如玉,两靥生花,像是春天刚生出的嫩柳梢。
一阵阴影遮挡了太阳,她抬眸望去,夜枫眠举着把竹伞,轩轩韶举,卓卓朗朗。
“老妹儿,跟哥重新开始吧,好不好?咱们先婚后爱,毕竟咱俩孩子都有了。”
好好的一个英俊俏郎君为何不是一个哑巴?!
4. 第四章
杨钰怔在原地,长久地凝视着夜枫眠,半晌才道:“谁跟你重新开始?我都不认识你,你当这是话本子啊,这么会演?”
男人倏地凑近,眼瞳骤然缩小,嗅到一种浓烈的青草香混合着阳光味,刺激着他本就崩坏的神经。
好香,好香,好香,喜欢,喜欢,喜欢,想要,想要,想要。
他为了给杨钰一个好印象,今早还特地换了身新衣。一身红袍如火,玉带束腰,身高腿长,衬得华贵中透出些孤傲和邪气。此刻却疯狂又贪婪地嗅着少女身上的气味。
“杨钰,我有点不太舒服。”他腹部热热的,一种极其可怕的渴欲蹿进天灵盖,如一把烈火迅速灼烧着五脏六腑。
“不舒服就去看大夫,我只是个老农民。”
少女转身就走,碧绿裙摆漾出荷花,身姿绰约,脚步生莲,没有半点留恋。
夜枫眠拼命捶打着自己的脑袋,试图将“想要她”的滔天情欲从脑海里甩出去。那份灼热最终停留在后颈上,生生要把脊椎熔断焚烧。
“爹,你别死外面了,进屋凉快些,死后还能多和她待一会。”男孩嘴巴跟淬了毒一样,说话没大没小,毫无对他的尊敬。
杨狗蛋在田埂上摘了一大把毛茸茸的翠绿的狗尾巴草,他分了一枝给这个便宜爹:“你拿着当尾巴,娘喜欢小狗。”他其实还是希望夜枫眠能够得到杨钰的喜欢,至少不被她讨厌。
夜枫眠双唇紧闭,眼眸发红,忍痛忍得极为用力,骨节被攥得嘎吱嘎吱作响。他宁愿忍受被欲望灼烧的痛苦,也不愿做强迫杨钰的事。
“狗蛋,我好像真有病了,太痛了,我的脖子要被烧断了,像是岩浆直接倒在了我的脖子上。”
“爹,你怀我的时候就已经有病了,赶紧去瞧大夫吧。看完病,我和娘等你回家吃饭。”
“嗯。”
夜枫眠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像个摇摆的鸭子,连平地都能摔倒。他的手掌和膝盖磕破皮,不过瞬息,伤口再次愈合,留下淡淡的枫叶印记。
为什么会这么痛?为什么她的气味就像春、药,让自己陷入情欲无法自拔?
该死的,是哪个仇人给他种了动情蛊?亦或者是产后激素?
晚霞缝合了天与地的伤口,杨狗蛋捧着一碗米饭在门口翘首以盼,包子脸皱成一团,忧郁又无奈。
“你爹还没回来?”
杨钰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身边,微风习习,天边美景绚丽多彩,碗里的美食香喷喷,一阵难以形容的满足感与幸福感填满了她的心。
“简简单单才是真,什么爱呀,恨呀,都比不上一碗土豆泥拌饭。”
杨狗蛋愤愤不平,牙齿咬得嘎嘣作响,他其实还是担心的,只不过话说出口变了味道:“气死我了,我那个蠢爹不会找不到回家的路吧。”
“狗蛋,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男孩也搬来一个小椅子一同欣赏晚霞,轻风送爽,虹光妖娆,他连扒了几大口米饭,含糊不清道:“他的血喝起来枫糖,我只是想给你做枫糖饼吃。”
杨钰:孽子,真是孽子。
三天转瞬即逝。
无言独上竹楼,月如钩,寂寞狗蛋深夜愁他爹。
杨狗蛋趴着窗沿向外望,眼里流露出担忧与后悔,他转头看见少女正在翻书,烛台下的那张脸耀如春华,明眸皓齿,如同窥见了成海的林涛抚过春色。
废物爹,你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遇见了我娘。
“娘,晚上看书对眼睛不好。”
多次纠正无果,她现在对这个称呼自动忽略。
杨钰又翻了一页书,愁眉苦脸,“我想着给你取个好听的名字,天天狗蛋狗蛋的叫你,终归是不好听,像你这般大的孩子已经去私塾读书了。”
男孩一溜烟地扑过来,嘴里吐出火焰,昏暗的屋子瞬间被照得如白昼。
“谢谢你,你是个好孩子。”
她向来青睐懂事又可爱的娃娃,这让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自己总是一个人。
一个人发芽,一个人喝水,一个人吃饭,自己是自己的伙伴,好像还有一个红影总是欺负她,可脸总是想不起来,估计是她的仇人吧。
杨钰总是会听见周围的小孩说,你爹娘不要你啦!你爹娘不要你啦!她急于解释,却被他们推倒在地,力气太小穷得只能吃土。
杨狗蛋第一次被夸,雄赳赳气昂昂地将火焰越吹越大,越吹越高,就差把屋顶给点着了。
“你当心着点,夜已深了,我们睡吧。”
她特地给男孩打了个竹床,供他睡觉,还替他做了被子枕头,在上面绣了个吐着舌头的小蛇,栩栩如生的模样简直是杨狗蛋本人。
“好。”
杨狗蛋钻进被窝里,阖上眼皮,准备睡觉。他蜷缩成一团,飘逸的红发将身子整个覆盖,毛茸茸的滚作圆球,煞是可爱。
半夜,杨钰恍惚间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哭声,循着声音才发现是男孩躲在被子里呜咽。
“哪里不舒服吗?”
杨钰赶紧掀开被子,仔细查看起男孩的身体,四肢都在啊,也没外伤,到底是怎么了?
“呜呜,爹他要死了。”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眼眶掉落,砸在她的手背上,不由得心生怜悯。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了,他流了好多血,好多血。”他躲进少女怀里,哭到直打嗝,眼尾晕出红潮,“我要成为孤儿了。”
杨钰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轻哄道:“你爹不会有事的,那日我见他断了胳膊断了腿,晚上就长回来了。”
“这次不一样!”杨狗蛋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是他自己割断了筋脉,给自己放血,他不想活了。”
“你爹他又发病了吗?”少女摇摇头,真是对这个疯子无计可施。
“他是因为你才发病的,我不该让他走的,他肯定很想回家吃饭。”
男孩抹了抹眼泪,安静下来。他突然双膝跪地,给她磕头,叩地地板哐哐直响,泪如雨下。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是他毕竟是我爹,我没办法不哭,吵你睡觉了,真对不起。”
儿子跪妈,天经地义,可在杨钰眼里,哪怕不是他亲娘,见此情景她也会帮他这个忙。
“别哭了,我们去找他吧。”
她牵起小孩的手,用手帕给他擦了擦眼泪:“你爹在哪里?我虽然是个种地的,但也略懂拳脚与医术。夜间山林多有猛兽,你若是不害怕的话,就跟着我一起来。”
杨狗蛋雀跃起来,哭红的小脸多了几分神气。他摸出腰间的长棍支在地上,单膝跪地,头向上抬,露出一个极为坚毅的眼神,对上少女温柔的目光。
“儿臣愿与娘亲出征,拯救被困的蠢爹。”
杨狗蛋的中二病她有理由怀疑是夜枫眠遗传的,都不需要滴血认亲,单凭言语就能断定,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
杨钰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带上了水、干粮、镰刀以及一大卷布条和白酒。
他们披星戴月走了两天两夜才嗅到了夜枫眠的一丝踪迹。
“就是这里。”
荒山野岭,月黑风高夜,鬼哭狼嚎的夜枭嗷嗷叫,让她想起了话本子撞鬼的名场面。
杨狗蛋揪着杨钰的衣袖,小声道:“里面有很多蛇,你跟在我后面,不要怕。”
她小幅度地点头,默默捡起树下的落枝跟着他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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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是毒蛇吗?”
“是。”
男孩身体灵活,在细密的枝杈中穿梭游刃有余,他手脚并用爬上山坡,回头望了她一眼:“他在前面的山洞,我先去看看。”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飞旋于空。蓦然听见高猿长啸,群狼嚎叫,杨钰将背后的包袱紧了紧,心下思忖着:真是一蛇眠,万物生。
她踩着枯枝落叶攀上岩峭,星星点点的血迹一直从洞口蔓延直洞穴深处,像落地雪梅,却散发着黏腻的枫糖味。
“原来他的血真是枫糖吗?”
少女绕过被掏空肚腹的财狼与老虎,小心扒开它们的颈部有着两个血窟窿,看样子是毒蛇咬的。她掏出匕首将完好的兽皮剥开,“虎皮可以换不少种子与粮食。”
“娘!这边!”杨狗蛋的声音在洞穴里回荡,尾音拉得老长。
杨钰将兽皮捆好,挂在洞壁上,点燃火折子继续往前。
越往里走,那股奇异的甜香越来越浓。
那不是花香,也不是果香,更不是脂粉的腻味。
它像深秋时节,阳光穿过金红的枫林,蒸腾起落叶与树汁混合的暖意;又像寒冬深夜,壁炉里柴火噼啪作响时,炉火上架着的小铜锅里,枫树糖浆被慢慢熬煮,散发出浓郁、醇厚、带着木质焦香的甜蜜。
这甜香并非静止,它如同拥有生命般,丝丝缕缕地渗透缠绕,悄然包裹过来,让人沉溺在其中分不清方向。
“那个疯子是得了什么怪病吗?难道真是产后并发症?”
当她见到那个男人时,他已经躺在血泊之中,身子一动不动,好像真的死了。手腕、脚踝处还在沿着碗大的伤口滋滋冒着,都流成瀑布了。夜枫眠衣衫不整,裸露的皮肤上全是自己咬处的血洞。
好问题,毒蛇咬自己会中毒吗?
放血治疗没有依据,你就作死吧。
他身上的伤口有些是新鲜的、皮开肉绽的深坑,正缓缓渗着血珠;有些则已结了一层薄薄的黑痂,却又被新的咬痕覆盖撕裂。它们无声地诉说着这个男人在彻底倒下前,经历了怎样一场自我毁灭的疯狂盛宴。
她拍拍男孩的肩,哀叹道:“请你节哀顺变,我们找个好位置埋了吧,要不然都臭了。”
话音刚落,夜枫眠眼睛倏地睁开,血瞳缩成一根细针,凶相毕露。
他嘶嘶地吼叫着,露出两颗毒蛇的尖牙,身下的双腿化为了粗壮的蛇尾,重重敲击着地面,像是在警告。可虚弱苍白的脸宣告他不过是狐假虎威,强弩之末,强撑罢了。
杨钰知晓他只不过是回光返照,也没在意,慢慢踱步靠了过去。
谁知男人还有力气扑上来,将她推倒在地,血红的蛇尾圈住了她的腰腹,而那毒牙就要刺进她的肩头,杨狗蛋与他扭打在一起,少女才得以蛇嘴逃生。
杨狗蛋两颗毒牙已经没入了他的喉咙,刺处两个血洞,黑色的毒素蜿蜒而下:“你怎么敢的?”
夜枫眠脸上浮现迷茫的神情,瞬间被痛苦淹没,他捶打着脑袋,妄图让自己清醒起来,“我是你大哥,你是我老妹儿。”
他蜷缩起来,躲得远远的:“杨钰,别靠我太近,我忍不住的。”
“你死在哪里都与我无关,我只是不想世界上多一个可怜的孤儿。”杨钰没有犹豫,将背包里的白酒倒在他的伤口上,给他包扎起来。
男人疼得龇牙咧嘴,呼吸莫名的絮乱,眼见着一个翩阡少女越贴越近,红眸里倒映着一张小巧如玉的脸。
如果眼眸是手,那对视便是小拇指,你每望向我的刹那,它代替我与你再次成契,拉勾,一万年不许变。最好的滤镜,不过是一双偏爱的眼睛,纠缠着你的指腹,一遍一遍说着抱歉。
5. 第五章
夜枫眠几乎要溺死在她深邃的眼里,指尖颤抖地抚上她的脸,劈天盖地的枫糖香以燎原之势席卷而来,“杨钰,你能不能帮帮我,我这里好难受。”
“你说出来,我帮你切掉,长痛不如短痛。”
杨狗蛋:神医啊。
男人修长的手指挑开颈后的赤发,他白皙的皮肉露了出来。杨钰顺着他的脊背看去,脖后颈椎的那块皮肤多了个腺体,摸上去软软的,像Q弹的果冻。
一股颤栗的电流从他的脊椎骨根部一直蹿到天灵盖,难捱的渴望与滚烫的欲望快要将他逼疯。男人眼睛里蒙上了水雾,烟视媚行,像朵开得正艳的玫瑰淋着露水,妖冶诡谲。
粗长的蛇尾虚虚禁锢住少女腰部,冷艳无双的面容带上了迷醉的酡红。他锋利下巴蹭了蹭她敏感的耳后,激得她抖动不停,好痒。
他心中的异样感越来越强,莫名觉得那块新长出来的东西只要被她安抚,一切就会恢复原样。
“就帮我一次,好不好?狠狠地咬烂它,求你……”
男人怎么会突然长出腺体呢?难道这一切都是它在作祟?
杨钰咬上他的散发着枫糖味的腺体,贝齿刚一陷进软肉里,炽热的温度裹着黏腻芬芳的枫叶香,像含住了一块软糖。
空气中幽幽地飘着暖意的青草香,那是一种很难用言语形容的生机勃勃,寡淡却悠长,和煦暖阳下野花摇曳。
男人瞬间失力, 身子瘫软在她怀里,雾水蒙蒙的眼闪烁着迷离、眷恋又赤热的光。他嗅着逐渐馥郁的枫糖甜,被清香的风吹散,整个人如同刚被水里捞出来。
“你好些了吗?”少女只是浅浅标记着,没敢咬得太用力。
“唔。”
夜枫眠完全沉浸在枫糖与花草清香的纠缠中,根本没听见她的话,浑身被一种安心的暖意包裹。
“你腰间别了什么?咯得我不舒服。”
男人将鼻尖埋在她颈窝亲昵地摩挲着她的耳廓,喉结剧烈滚动,发出意义不明的轻笑。
杨狗蛋没有打扰他们的互动,蹲在阴影里,思忖片刻才道:“我就知道他也喜欢捡树枝当宝剑。”
杨钰听见他的声音,觉得在小孩面前做这些不太对,于是推开他的胸膛,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我们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早回家。”
夜枫眠的疼痛与不安在花草清香中消散,昏睡了过去,不省人事。
“娘,是我长得帅,还是我爹长得帅?”
杨钰没有迟疑:“你。”
男孩喜笑颜开又问:“那你想当一个美男子的娘吗?”
“……”
少女一脚踹开他压死死着自己腰腹的大腿根,男人皱起眉头,似在忍痛,但陷入梦魇怎么醒都不过来。
“我觉得话本子里的吸人精血的男妖精就长他这样,纯纯一个妖艳贱货。”
她拍了拍自己染血的裙摆,去洞外捡树杈、枝叶准备生火。
“狗蛋,你睡在里面。”
男孩笑嘻嘻的应了,不过在杨钰睡着的时间里,他一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又拽又讨打的模样。
杨狗蛋站在洞口,与洞外的猛兽厮杀着,“就你,还想伤害我娘?”
一双稚嫩的小手里沾满了血腥,他轻松地拧断爬上来的毒蛇的头,手指放在唇上,笑靥如花:“嘘,要是吵醒了我娘,我就把你的徒子徒孙一锅端了。”
男孩的眼睛里燃烧着暗红的幽火,如同一抹血渍凝在眸子里,暴戾、阴狠又杀伐果断,一如年少的夜枫眠。
天光大亮,杨钰很早就起了,她见二人还在睡,没有惊动他们。
她去洞外山野里找到了几颗野果树,那果实红彤彤的灿烂如红宝石,像夜枫眠的眼睛。
少女熟练地爬上树梢,山下一片都是枫树,火红一片一直烧到天边,装点着暗绿的大地,像夜枫眠的赤发。
果然只要与人产生连结,就会生出多余的情绪,烦躁。
杨钰满载而归,嘴里叼着个啃了一半的果子,鲜红的果汁顺着嘴角流下。她刚一踏进洞口就听见砰砰砸东西的声音。
一夜的功夫,夜枫眠的身体就长好了,他寻不见她,气得挖出土里的石块狠狠砸在墙上,生生要把洞穴凿穿。他红艳的眸子都快喷出火,漂亮的脸上满是阴郁。
“你的伤好了?”少女抱着果子靠着墙,静静地看着他扔东西,乱发疯。
男人瞬间将手里的石块丢掉,可怜兮兮地奔过来,还剩下几步距离的时候,脚步停住,“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是不准备要。”杨钰单刀直入,环顾四周,“狗蛋呢?”
“他去挖鬼叫参去了,我们得去趟九烟阁。我得弄清楚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夜枫眠在接近她的瞬间,无法抑制地感觉到难捱的心悸、极致的愉悦与快要溢出的幸福。他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我们真的不能重新开始吗?请再相信我一次。”
“男人的话和狗叫没什么两样。”
杨钰倒是没多在意,抓住了她感兴趣的点,问:“九烟阁,那是什么地方?”
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把红伞,薄如蝉翼的伞面上绘制血枫,层层叠叠,越往伞尖颜色越重。伞骨用蛇头骨作榫卯,而伞柄是一整条笔直的蛇脊骨。
他支起伞,遮挡了正午的烈日,投下一片清凉的阴影,“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梦天之水九烟阁。它独立于六界,自成一派,藏着无数密辛,靠贩卖消息为生。”(1)
杨钰又问,“这阁的名字可有来意?”
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必须用其他东西来交换,该不会那就是卖药郎的大本营吧。
“世上一共有九州,一州为妖界的泣枫都,二州为鬼界的幽冥府,人界的五州,加上魔界的八州苍茫海,修仙界的九州临仙渡。九州汇聚为九烟,万秘归于一渦。九烟阁浮于‘一泓天渦’之上,位于人界的中州皇极城。我们现在就是要去那。”(2)
夜枫眠将伞往前一递,为少女遮阳,握着伞柄的手指修长匀称:“狗蛋去寻那鬼叫参,为的就是送给掌烟使。他们阁主烟梦生最喜欢听他们唱歌。”
喜欢听鬼叫,有点诡异你知道么?
“你们去吧,这和我无关,我要回我的洋芋庄。”
杨钰信奉三条准则:关我什么事,关你什么事,关他什么事。
他垂下的眼帘上睫毛浓密,遮掩了几分落寞,微微启唇,碎玉一般的声音:“拉勾,成契,一万年不许变。我没遵守诺言,我是小狗,汪汪汪。”
她白了他一眼,像是躲瘟神似的,飞也似的跑开了。
二人一路无言,只是夜枫眠单方面的示好,或者更准确地说跪舔。
“你别跟着我了,我说不去就不去。”
“小钰钰,去嘛,去嘛,陪我我去吧,我都给你生了个孩子,人家说要多对产夫说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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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能加快恢复。”
“世界上最好的洋芋,就陪我去吧,之前生孩子的日子都是我一个人熬过来的,你真是好狠的心哇,哭唧唧。”
夜枫眠的爱丑态百出,却又骤雨疾风打落枫。大抵是酸梅于荒漠,百思不得其解他的渴。
“你绝对不会是我的前夫,我已经断情绝爱了。你再这么叫我,就永远别进我家门!”
杨钰从来没见过这么难缠的人,愁得她眉头能夹死蚊子:“滚啊!”
就在男人穷追不舍之下,他们回去只用了两天一夜,她一时间还得谢谢他,毕竟好几天都没下过雨,给她的土豆浇水势在必行。
一回到竹楼,杨钰就傻眼了。支撑房屋的柱子被撞得四分五裂,连门口的两个大缸都被砸碎,里面的土豆不见踪影。最可恨的是她的一亩三分地,泥土全被翻开,刚生的嫩芽被吃了个精光。
天塌了,究竟是谁毁了她的洋芋庄!?
少女的额头沁出了几滴汗来,她飞奔到竹林,见她的那颗土豆心还在,稍微松了口气。杨钰找来花盆,小心翼翼将那株土豆苗移栽进去。
“没关系的,只不过又得重新建罢了,做人一定要心态好。”她这么对自己说,鼓励自己不要放弃。
“那伙东西今天晚上还会来,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夜枫眠一起帮她收拾烂摊子,单薄的唇少了些血色,他嗅到了危险的气味:“你就跟着我走吧,我会保护你的。”
她抱着那盆土豆苗,神情怏怏的,“不,我不相信你。狗蛋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你也真是放心让小孩一个人去。”
男人转头看向远处,双眸暗红如血,表情却平淡无波:“我本是妖界焚霜赤枫蛇,狗蛋是我孩子,必不会差到哪里去。我五脏六腑皆受内伤,不可太过引人注目。一人难敌群狼虎啸,若是那些嗜血妖魔出现,总有人得护着你。”
“鬼叫参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若是连它都捉不到,不配做我的崽。”
“你说是,就是吧。我一个人生活的挺好的,你一来,全部都变了样,你才是罪魁祸首。”
夜枫眠被这话刺到,他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下颚锋利如刀:“是啊,我才是凶手。我一直等着你来杀我,其他人不配。”
暮色沉降,凉风习习,月牙是撕裂夜的伤口,每颗星星都在滴血。
杨钰几个月来的心血全部被损毁,她一言不发地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将这断壁残垣恢复原状,像她的人生,破碎,重组,再破碎。
缝缝补补总算搭建了个竹楼的雏形,少女没有理会嘴碎的夜枫眠,生起火烤起了竹笋,撒上盐,香喷喷地啃了起来。
还好调料装在小罐子里,才逃过一劫。
“我不明白你们这些妖啊魔啊的为什么一定要斗哥你死我活,我也不再想修仙飞升成神的事了。你们就不能离我远一点吗?我只想做个人,简单的过完一辈子。”
夜枫眠围着杨钰身边显然忘记了她才插完一刀的事情。他兴致勃勃,手舞足蹈,讲起了一对少年少女相遇的故事。
不过是最俗气的,偶然相逢,而后相知,芳心暗许,棒打鸳鸯,相约自挂东南枝。
少年时崇尚焚身的野火,崇尚溃堤的星河,爱剜心刻骨的誓言和自毁式的永恒。十八岁他们在枫林下约定成契:“只要你敢与我私奔,骸骨堆积的群山就会为爱崩裂成玫瑰花田。”
荒唐,可笑,又炽烈如火。
6. 第六章
杨狗蛋捉拿鬼叫参回到竹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原先的小桥流水人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触目惊心的灰烬与冒着火星的木炭。
一片血红的枫叶飘到他面前,是夜枫眠的传音。
“蛋,我与你娘先行一步,咱们皇极城见,时间上不着急哈,你爬着来。”
男孩手指尖染出火焰,将那片带着妖力的枫叶燃尽,冷哼一声:“老匹夫,想和我娘过二人世界,想得美。”
皇极城的长街,如同滚沸的人间与飘渺的仙意搅在一处的大鼎,修仙者和凡人混在一起,热闹至极。
能人异士踩着各式法器掠过苍穹,闪成一道虚影。低阶些的修士多在上空御剑飞行,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凡人,脸上不屑一顾的表情,如此冷漠,如此冰冷。而街面上,却是另一番景象,普通小商小贩沿街叫卖,人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天高地迥,仙凡殊途。
成仙,真的比当人快活么?它盘旋在杨钰心口,却不知道能问谁。
刚出笼的凡人肉包子热气腾腾,混着葱姜的浓香霸道地弥漫。
夜枫眠乐呵呵地买了个肉包子,用油纸包裹着,递给杨钰,“快吃,快吃,你都瘦成土豆条了。”
隔壁摊子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支着“卜天机,测灵根”的布幡,慢悠悠扇着炉火,引得眼神充满希冀的凡人少年频频驻足。
“这边,这边,我好几百年没来过这了,这次可得大买特买。”
杨钰接过烫手的油纸,咬了一口肉包子,跟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人身后。
她本不想跟着夜枫眠,但他哄着她说那九烟阁有圣水,对受伤植物很有用处,是一种特殊的营养液,能加速根系生长。
为了让她那颗四分五裂的土豆心恢复原状,少女几番犹豫之下还是同意了,毕竟刚修好的洋芋庄果不其然又被毁,自己的性命大过天。
“走走走,我给你买身新衣服。”夜枫眠嬉皮笑脸地推着杨钰的肩,将人往一家成衣店里撵。
少女极不情愿地替他拎着大包小包:“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这么爱买衣服?”
“你这话说的不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一个小姑娘这般貌美如花,不打扮才是愧对自己。”
“我长得丑,穿什么都不好看。”
夜枫眠瞠目结舌,不可置信:“你?丑?”
“对啊。”
杨钰指着自己的脸,脚尖不自信地划着月牙,回忆起了那些细碎的痛苦:“他们一直说我丑,不好看,土里土气的,根本不配做他的……”
不配做谁的什么?想不起来,或许那是自己想要丢掉的记忆吧。
少女不再纠结,美丑之事再也不能伤害她,因为她自己已经攻击过了,反弹无效。
夜枫眠声音很淡,清隽的侧脸在阳光下柔和起来,令人心底泛出涟漪:“我小时候也被说丑、说恐怖,但有个女孩对我说,在意别人的眼光就会成为他人的裤-衩。”
杨钰有些懵:“裤、裤-衩?”
“对啊,他们拉了什么屎,你都得兜着。”他拽着少女的手腕将她拖进那家他垂涎已久的精品成衣店。
都是些城里最时兴的款式,花花绿绿的裙摆在空中飘荡着,像是进了一家百花齐放的鲜花店。
“这套挺适合你的,你不是最喜欢青绿色的衣裙吗?”夜枫眠挑了一件流云素心裙给她,让她去里间试试。
她看了看价格,一百灵石!!!
杨钰被吓得手抖成筛子,“这、这我可买不起。”
“谁要你买了?我有的是钱。”明媚的阳光落在他眉间,薄唇染上了层绯色,笑起来的时候,张扬的惹眼。
“好吧。”
“去试试,我也给自己挑一套。”
杨钰掀开帘子走出来时,正撞见夜枫眠对着水面镜开始自我欣赏,着男款的松风踏云衫。他整个人就像一棵被精心打扮过移动树精,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老子天下第一俊”的得意劲儿。
“你是我见过第一个能把红配绿穿得这么清新脱俗的。”
老板是个素净打扮的女子,她眼睛也被他晃了神,扯出一丝揶揄的笑:“公子当真是一表人才,仪表堂堂,尤其这……配色,大胆新颖,卓尔不群!小店蓬荜生辉啊!” 职业捧场还得看打工人。
“身上这两套我们都要了。”夜枫眠大手一挥,掏出一片泣血蛇鳞,扔给老板:“不用找了。”
“哎呦,看这位公子对媳妇多好,找夫婿就得着他这样配色的。红配绿,天仙配啊。”老板眼疾手快地将那蛇鳞对着阳光,晶莹剔透,纹理清晰,是泣枫都顶级货币,足足值千两灵石。
“两位贵客是从泣枫都来的?那地方我听说不太平,妖王身死,群龙无首,明争暗斗着咧。”
夜枫眠略有些吃惊,“我们老家的消息都传到这来了?”
“可不是,妖界都乱成一锅粥了。群妖乱舞,血流成河,举城上下都对妖王之位虎视眈眈,听说啊现在都换了七八届了。”老板说的煞有其事,又补充道:“你们是来这皇极城度蜜月的吧?”
杨钰:“不是,我们根本不熟。”
夜枫眠嘿嘿一笑,摸了摸后脑勺,指尖触摸到光滑的头皮。那泣血蛇鳞就是他刚刚拔下来的,还没长回来,点点斑秃掩盖在赤发下,反正正面也看不出来。
“我倒是愿意,可她没同意呢。”
老板笑眯眯地看着二人走远,感叹年轻真好,哪怕是这么丑的男装,也能被一个人傻钱多的王老五当成情侣服。
“你以后别做这些引人误会的事,我不喜欢。”少女直截了当地吐出心中不快,“你要是还这样,我们就别凑到一块了。”
夜枫眠滑跪速度与天上仙人脚底的剑一般快:“好好好,对不起嘛。”
“娘!”
飞速奔跑的杨狗蛋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还以为是哪家灵器铺新到的飞毛腿。
杨钰:刚训完他爹,又得训娃。
“狗蛋,你在外面叫我姐姐,听见没?”
全身灰扑扑的男孩将一个糖人递给她,圆滚滚的球上插着四个短短的糖柱,是按照土豆捏的,头上还有片小叶子。
“知道啦,姐姐。送你的。”
夜枫眠的声音拖得长长的,显得阴阳怪气:“姐姐~送你的~”
“我也给你买了。”他背着的手往前一递:“老爹,你的大蟒蛇。”
“哈哈哈。什么大蟒蛇,这不就是一坨屎吗?”
少女忍俊不禁,那蟒蛇盘在一起,头朝上,尾巴藏在身体里,围成一圈一圈的,关键是粗细不一,做得很粗糙。
“嘿嘿,大蟒蛇盘起来就和那玩意差不多嘛。爹,这可是我自己做的哦。”
少女笑弯了腰:“你孩子的一点心意,是不是得施舍一点父爱给他?”
夜枫眠生无可恋地接过,咬了一口,还挺脆的。
“谢谢,话说你鬼叫参找到了吗?”
“找到了。”
“事不宜迟,现在就去九烟阁。”
杨狗蛋见杨钰走在前面,悄悄拉了拉夜枫眠的衣袖,不安地反复捻动着衣角,“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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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斑秃从正面看得出来吗?”
“你小子,拿蛇鳞去换灵石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
“知子莫若父。”夜枫眠潇洒地撩起刘海,让头顶的发丝虚虚遮掩着后脑勺上的斑秃,“没事,只要正面看不出来就行。”
“哦。”
杨狗蛋也将刘海往后梳,手掌一直做贼心虚地虚虚遮挡住后脑勺,正面装作优哉游哉的模样。
“你们两个怎么走在后面?我又不知道九烟阁在哪?”杨钰不知道他们俩在后面嘀嘀咕咕些什么,她只想快点去九烟阁换营养液。
“来了,来了。”
他们爷俩几乎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都将手背到头后,叼着根长长的野草,潇洒肆意。
糖人铺前,甜香混着烟火气,成了这仙凡杂处坊市里最热闹的一角。
“爹,我想要这个。”一声清甜娇嗔穿透嘈杂人声。
只见一个白发如雪,粉眸潋滟的少女,正拽着身旁男子的宽袖轻摇。她梳着利落的高马尾,发顶扣着一枚剔透的寒玉冠,衬得那张小脸越发莹润生动。
“霁月,我曾告诉你多次,重口舌之欲不易修行。”
而被她缠住的男子,一身素白冰蚕纱长衫,身形挺拔如孤峰寒松。他眼上覆着一条纤尘不染的白丝绸,遮住了双眸,却更显出鼻梁的孤峭与下颌线条的冷硬。
“爹,我们好不容易才下山一次。刚刚去了九烟阁,这不马上就要回临仙渡了嘛,就给我买吧。”
冷千山身后斜负着一柄古朴的风雪禅剑,剑未出鞘,周遭空气却已自发凝出细小的霜霰。
女孩指向糖人摊子上形态各异的糖画:“你看那糖人多好看!我们……我们让老伯照着我们样子,做三个!”
她晃着男人的胳膊,加重了关键词:“做成甜甜蜜蜜一家人,好不好呀?”
“一家人”三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带着点儿撒娇,又藏着点儿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期盼。她知道爹的剑是冷的,心也是冷的,可这凡尘的一点甜,这“一家人”的烟火念想,是她最想捧到爹眼前的暖炉。
糖人摊的老汉早被这对气质非凡的父女震住了,尤其那蒙眼负剑的男子,虽不言不语,但周身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寒意,比腊月北风还冻人。
他搓着手,堆起十二分笑,声音却有些发颤:“仙、仙长……小姐好眼光!小老儿的手艺,保证给您捏得活灵活现!甜!保准甜!”
这分明只有两个人,于是他疑惑道:“还有一位是?”
微风吹拂,掠过冷千山覆眼的绸带和冰蚕纱衣袂,雪白的衣料泛起水波般的柔光,衬得仙人愈发飘渺出尘,不似凡俗。
男人薄唇微抿,无喜无怒:“好吧,一个做成月亮,一个做成雪花,还有一个……”
冷霁月可不怕爹这副冰山模样,笑嘻嘻道:“老伯,最后一个帮我画一个圆滚滚的土豆!”
这土豆是什么流行的灵物吗?刚刚有个小男孩也特意嘱咐。
“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娘亲啊,爹你就不想她吗?”
冷千山依旧沉默。覆眼的白绸下,无人能窥见他此刻的神情。只有那负在身后的、抱着剑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摩挲了一下冰冷的金属剑镡,仿佛在触碰某种遥远而陌生的温度。
“爹,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白发如雪的仙人,语调也如雪花落在松枝间,总是那么冷漠又孤寂:“等到参星与商星相见的时候。”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1)
7. 第七章
冷千山蓦然嗅到野花扶风的清香,他舔了下嘴唇,额头一阵阵地冒汗,后颈上的腺体又开始发热发烫。如冰落入沸水,滋滋地腾出白汽,那双目似秋霜的眼眸染上了诡异的血红。
“霁月,我有些不适,买完东西我们就回洞府吧。”
他接过女孩递过来雪花状糖人,棍子捏在手中,白玉般的指节若青莲出水,肤色苍白到可以看到细小的静脉。
约莫六岁大的女孩绯云扑颊,粉雕玉琢,煞是可爱,与她父亲同样的是一头雪发。
“好。娘亲的这只也送给爹爹。”
男人手中多了一根圆滚滚的土豆糖人,他的眼神晦暗不明起来,气呼呼地咬上一口,甜腻在唇舌中化开。刚刚还说口腹之欲不易修行,他倒是第一个吃上的。
冷霁月拥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她也咬了一口,安慰冷千山道:“回去之后我要向师叔请教斗转星移之法,让所有星星都可以见到爱人。”
“傻孩子,参儿不见辰儿,乃是一绝逾参辰。天命我等岂可违?”(1)
男人有感地望向走过去的一家三口,一高一矮还有一个糯米团般的小孩正在嬉闹着,透过薄纱雾里看花,影影绰绰。
女子的轻笑声与郁阳一模一样,他惊诧地上前想要细细分辨,却如昙花一现再难寻觅。
“爹,你怎么了?”
她也望着同样的方向,只见百味斋的伙计正扯着嗓子招揽:“新到的‘云雾糕’咧!我们的采自临仙山下晨露灵气所凝,吃一口提神醒脑,凡人也能尝个仙味儿!”
冷霁月以为是他想吃,遂小跑过去买了一包,放在储物袋里。嘻嘻,有这样贴心的小棉袄,爹的病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啊。
那人已身死陨落,连魂魄都烬灭,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凡间呢。
冷千山嘴角的微笑被抹平,只剩下刺骨的冷。他指尖凝着雪花,将土豆糖人封存在冰块中,缓缓对冷霁月道:“先前教你的心法可有记住?”
“我都记住啦。爹你什么时候教我‘千树暮雪’?我娘当年学的时候也是你教的么?”
父女俩并排走着,留给世人衣袂飘飘不履尘的背影。
“你娘笨笨的,我怎么教也学不会。但是她厨艺极好,心地极好……”
一切都是他不好,若是当年选择相信她,会不会不一样?
“爹你先前与我说过了。娘亲当真是顶好的人,我才不信他们说的。”
“他们如何说的,不要怕,说给我听。”
“他们都说,娘亲是个灾祸……爹,你别生气,他们也是心疼你的眼睛,气你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人人都道临仙渡无情道修,青渚剑派掌门,那闭关修炼了千年的老祖宗——冷千山,出关即登神。
三十六道玄雷为他铺路,万丈霞光化作接引天阶。
可他竟徒手剖开胸腔,抽了那截无情道骨,为魂飞魄散的小徒弟重塑肉身。
“此骨可抵万年修为,只为换她一方心跳。”
他染血的指尖轻按小腹凸起,那里有团血肉在啃噬他的神源,痛得脊柱崩出裂响。
原来先前的飞升之兆竟是他与郁阳的孩童要出世么?
百年之后,魔族进犯,师门弟子再次求他出关之际,只见谪仙般的老祖宗银发白眸,牵着个懵懂女童步步走出洞府,如神仙下凡乘银河。
冷千山踏雪而归的那天,寒冬的青渚山巅,飞雪飘零,白雪皑皑。当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他为她种的漫山梨花,凌霜傲放,绝境生春。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青渚剑派,自此百年昌盛。
“她是我与那小徒弟的孩子,也会是青渚剑派未来的掌门人,名唤霁月。”
九烟阁
推开那扇看似寻常,却重若千钧的玄色木门,扑面而来的是熙熙攘攘的祈愿声。
里面有身着金丝云锦、肚腩微凸的富商,也有衣不蔽体的穷人乞丐。有穿着打满补丁、洗得发白的百衲衣大能,也意气风发、背负崭新法剑的年轻修士。
他们双手合十,神情期盼,将灵石铜钱往一个巨大的喷泉水池里丢,口中念念有词,许得不外乎——爱、恨、嗔、痴、钱。
这并非凡俗的许愿泉,而是九烟阁庞大机体上的香火收集口。巨大的圆形池体由昂贵的白玉石垒砌,池壁刻满密密麻麻的暗金色祈愿符文。
池心矗立九尊形态的蟠龙玉雕,九龙吐水似天宫。如果有人将灵石丢在对应的方位,那水柱就会氲出水汽成烟状,是为飘渺云烟探仙境,心想事成必有得。
“我已将鬼叫参呈给阁主,请在此处稍作休息。”掌烟使化为一抹青烟消失在空中。
杨钰点点头,着手给杨狗蛋编辫子,看见头皮上一块斑秃很是显眼,感慨万千:“狗蛋,你变秃了,也变强了。”
---
烟梦生正在密室里训练鬼叫参练习合唱,他戴着一张火焰的面具,不爽地指着带头指挥的人参,声色并厉:“我怎么与你说的,你作为指挥要管理节奏和强弱,确保演奏的统一性和协调性。 ”
“歪比巴卜。”指挥家鬼叫参搓着小手,羞愧地低下头,“哇哇肉。”
“你给我说人话,这里可是皇极城!”
指挥家鬼叫参神气地拍了拍胸膛,保证道:“老大,您放心,这次年会我们肯定好好办。”
“哼,知道就好。”烟梦生脸上的面具换成了火焰,又指了指最后排努力缩到角落的鬼叫参,“第一百零一号,你再把刚刚我教的歌曲唱一遍。”
“就是你!别看其他人,对,你上前来唱。”
第一百零一号鬼叫参瑟缩着身子,虚虚点了点自己,极不情愿地上前一步,开始清唱起来:“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烟梦生微微颔首,面具倏地变成了一只陶醉唱歌的猫,“这首歌得用粤语唱,我给你演示一遍。”
台下一百颗鬼叫参齐齐摇晃着身子,给他打节拍唱和声,像是开了一场现代演唱会。他轻咳两声,放声歌唱:“原狼偶鸭生八gi 疯中爱基友,鸭会怕有鸭生会地抖~0h~”
“老大,老大,这是新到的鬼叫参,还请过目。”掌烟使将一只鬼哭狼嚎的人参递给烟梦生。
“把它嘴堵住训几天,你带它去后面领牌子吧,第一百零二号。”
烟梦生的面具恢复了原样,一张标志微笑脸,男人声色冷冷的:“来者何求?”
“老大,这人与刚刚那位白发男子遭遇一样,说生了孩子,脖子后莫名其妙长了个腺体,灼烧难耐。”
“这倒好,不用我出面了,之前你也在场,就将我的话转述给他。我这里忙着呢,没事不要来打扰我。”
“是。”
掌烟使告退,回头望了一眼给鬼叫参排练的高挑男子,不由得啧了一声:“老大这是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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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寻来的曲子与填词,还怪好听的。”
他将密室的门合上,重重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阁主一个人活了上千年,就只有两个爱好。一个是唱歌,另一个是爱凑热闹。因为喜欢听八卦所以组建了九烟阁,喜欢唱歌就直接组了个鬼叫曲班。真是搞不懂这些神人的想法了。”
---
杨狗蛋不好意思地捂着后脑勺,眼泪直滚:“爹,你别笑了。呜呜呜,我头发什么时候能长回来?”
“夜疯子,别笑了。看把孩子气成什么样了?”杨钰白了夜枫眠一眼,心疼地给他擦干了眼泪,“再笑就把你嘴撕了。”
夜枫眠紧紧捂住嘴巴,可喉咙里的笑声还是溢出来:“我没笑,嘶嘶嘶。”
“三位,这边请。”
他们面前蓦然飘出一缕烟,幻化为了刚刚那位戴着笑脸面具的掌烟使。
待三位进入一间隔音的里间,那掌烟使缓缓道:“此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一切皆是乾坤定数。”
“有天道焉,而不可以日月星辰尽称也,故为之以阴阳;有地道焉,不可以水火金土木尽称也,故律之以柔刚;有人道焉,不可以父子君臣夫妇先后尽称也,故为之以上下;有四时之变焉,不可以万物尽称也,故为之以八卦。”(2)
夜枫眠读书不多,一大堆古文砸下来,绕得他两眼一抹黑:“能不能说的简单点,我没怎么念过书。”
“男孕本就违背天伦人纲,所以神明降下惩罚,生出腺体,受尽折磨。这位恐怕就是您孩子的母亲吧。”
杨钰抱着手臂摇摇头,“不是。”
那掌烟使尴尬地咳嗽一声,这位女子恐怕是后妈。他瞄了一眼扎着麻花辫的男孩,见他拿着树枝玩得不亦乐乎,根本没有受到伤害的模样,长吁了一口气。
这次终于不用被愧疚感折磨了,不知怎的,今天遇上几个孩子都没了母亲,让他直打自己的嘴巴,作孽啊。
他这才又道:“阳刻入阴,阴蚀阳元。您妻子为阳,而你为阴,阴阳结合,遂有生命。”
“懂了,你不早说。”夜枫眠挠头,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可我还是个处男啊,元阳都还在。”
掌烟使骇然,脸上的面具都快碎掉:“当真?!”
“真的啊!”
“我先把勘破之法交于你,其他我再与阁主禀告,商讨后事。”
“行。”
夜枫眠无脸无皮地靠在杨钰肩上,他只要贴着她,自己脖颈处就没那么疼了,被一股安宁又温暖的气息包裹。
“一则是与孩子母亲肢体接触,但只能暂时缓解疼痛。二则与她进行阴阳结合,亦或者短暂标记腺体,可维持七天时间。三则为深层标记,可管终身,但具体不知如何操作,还有待商榷。”
“对了,有味仙草能抑制疼痛,名为仰乐天,生长在临仙渡的山林中,喜阳光,生在在高树之巅,追赶着太阳。”
掌烟使深深地望了一眼夜枫眠,又将目光转向了碧绿衣裙的人类少女。见二人共同养育着一个妖族孩子,心生感叹:长生族对于情感有着天生的滞后性,他们当时无法及时感受人类的情绪,直到故地不见故人,才会明白,无尽的岁月不是恩赐而是凌迟。
九烟阁阁主烟梦生独自一人活了这么久,心中苦楚绝不是他表现的这般风轻云淡,阁主啊,你究竟在求些什么?说出来,让哥们乐一乐,才好为你解烟入梦,一晌贪欢啊。
8. 第八章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越靠近临仙渡,气温越低。一叶扁舟载着杨钰、夜枫眠、杨狗蛋三人前往山脚,他们已经长途跋涉半个多月了。
杨钰本想在九烟阁与他们分别,可奈何掌烟使看着她摇摇头,说她身上并无阁主需要的东西,不肯将碧江琼液与她,只是建议她要养心可去临仙渡试试,说那有机缘。
“姐姐,你为何愁眉苦脸的?”
“我在想临仙渡是不是一个好地方?”
满面愁容的少女看着船外的景色,山水风光好景色,重峦叠嶂鹤绕云。仙气飘飘,云雾缭绕,仙境不过如此。
“当然是啦,这里可是修仙之地,凡人没有不想修仙飞升的。”
经过半个月,杨狗蛋的头发终于长回来了。他将发带拆掉,小脸红扑扑的,直往少女怀里蹭,“姐姐,头发又乱了,给我束发吧。”
一头火红的长发顷刻泻下,似燃烧的枫林层层叠叠铺过来。
“你呀,就是会折腾我。”
杨钰皱着的眉头被他的亲昵可爱的脸庞抚平,嘴角上扬,“你可是妖,也能去修仙么?”
“能啊。自从青渚剑派换了掌门,提出要变法革新,临仙渡就开始招收妖族子弟了。这一切都得感谢拜入寒镜上仙的那位小徒弟,是她的寂灭才换来我们妖族在此修炼的机会。”
少女感叹:一介女子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去改变那些迂腐仙人的传统偏见。她也要努力将土豆种满九州大地,毕竟这种植物多子又好吃。
她用梳子将他的长发理好,还给他编了个俏皮的长辫,捏了捏男孩手感极好的脸蛋,“你可想要修仙?”
“没想过诶,如果你去的话,我就去。毕竟,姐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新月如勾,夜空如洗,漫天星辰撒在江河上,杨钰牵着杨狗蛋在船头赏月,现在已经围满了对月思故乡的漂泊客,他们都是为了求取长生而离家的人。
“我爹不知道去哪里了,一下午没见着他的人。”
男孩话音刚落,只见赤发玄衣的男子从天而降,四散的艳丽花瓣随风起舞,当真如妖精般魅惑动人,美曼翩阡。
夜枫眠捧了一大束开得正艳的玫瑰往杨钰面前一递,羞怯地摸了摸鼻尖:“妹儿,这是我第十八次求你与我重新在一起。看在九十九朵玫瑰的份上,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其他游客都拍手叫好,对这种私定终生的爱情剧喜闻乐见,“在一起,在一起!”
“驳回。”
杨钰摆手拒绝,绕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陌生人,就要往船里走,“不要再谈了,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妹儿,就再给哥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这一辈子,我定会护你周全。”
男人的话就像老奶奶嘴里的假牙,没有多少是真的。
“夜枫眠,我再说一次,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少女环抱手臂盯着他的俊脸:“第一种情况,你找错人了,我是不会与一个把我认成死月光的男人在一起的,我没有当替身受虐的癖好。”
夜枫眠猛猛摇头,“不会错的。”他目光灼灼,如一把烈火,燃烧在天地间。
“第二种情况,你没有找错人,我就是你前妻……”
听见这话,男人抬起了头,笑意爬上嘴角,凑过来,散发香甜的枫糖香:“杨钰,我就知道你相信我。”
少女眸光冰冷起来,不带一丝涟漪,更无半分旧影。
“但是你并没有做到你承诺的这些,说要护我一生周全成为最幸福的土豆妖。我喝下了孟婆汤,走过了奈何桥,淌过了绝情忘川,我就是全新的人,你说的那些前尘往事再与我没有半分瓜葛。如果你再执迷不悟,休怪我不客气。”
“我知道了,那这花,你可愿收下,不要与花花过去不去嘛,我可是选了好久。”
花开荼靡,骇浪惊涛。月光下,一对养心悦目的男女对峙着,而满船的吃瓜群众屏住了呼吸,纷纷将目光对准了浅绿衣裙的少女。
杨钰眼皮未抬,将他递过来的花束一掀,精心挑选的玫瑰花在空中抛出完美的弧线,天女散花,如同一捧真心燃烧的灰烬,星星点点,无人在意。
她讨厌他咄咄逼人的“爱”,讨厌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自我感动的“表白”,讨厌他的不尊重与没有责任感。
杨钰没有瞧见男人手指上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也不在意他眼眸里闪过的刺痛,更不愿意给这位“前夫”留一份薄面。毕竟,若是和离了,就该把对方当做死人。
“我不喜欢你,请不要再打扰我,我现在还与你说话,只是不想让狗蛋伤心。你记好,我永远不会爱上不懂爱的人。”
“听明白了吗?夜枫眠,我永远不会爱上你,如同这花沉水,滔滔春水向东流。”
杨钰的声音平直冷硬,碾过空气如同霜降,狠狠踩碎了夜枫眠捧着的一颗真心,他胸腔里的烈火焚天被她刻薄冰冷的言语浇了个彻底。
夜枫眠顿时脸色苍白起来,他的唇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近乎嘲弄的弧度:“如果不能爱我,那就杀了我,杨钰,我这条命就是你给的,本来也该为你死。”
“别再说把命给我了,谁要你的烂命一条,你们男人净给些没用的。”
玫瑰花瓣在风中停留不到瞬息,便跌落在湍急的河水里,裹着滚滚泥沙,向东奔流不复见。青山依旧在,几度窥爱憎。
“杨钰,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不能不要我,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
夜枫眠迎着众人惊讶的目光,一个男人竟然给一个弱女子跪下了,像败犬一样乞求着她的怜惜。他眼角流出血泪,脖颈后的印记再次发烫,痛得他指甲刺入掌心而不自知。
孟婆汤,涤尽残魂。奈何桥,踏碎前尘。绝情水,溺毙痴妄。她说的每一个词都像冰锥凿地,掷地有声。
“我不求你爱我,只求伴你左右护着你。遇见危险,你拿我挡刀。跌入山崖,我做你垫背。若、若你爱上旁人,他负你,我便提刀杀了他。若他也爱你,我便远远躲藏,永不会碍你的眼。我会做你的一条狗,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打我骂我,利用我,只要让我跟着你……”
这世上,谁规定你爱上一个人,对方就一定要爱你?你付出了所有,那人便一定要感恩涕零?
少女叹了一口气,抚上杨狗蛋柔软的发顶,目光中多了几分柔和。
“你要是想赎罪,就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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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孩子身上多放心思。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与担当。”
“你示爱不成要自残,叫一个六岁孩童担心挂念。让他独自一人去捉那鬼叫参,独自一人走了千里苦寻你的踪迹。他为了自己的斑秃嚎啕大哭,而你又是如何做的?你嘲笑他,戏弄他,现在又对我说,你有能力与责任护我一生。对不起,我不相信。我面前的男人心智还未成熟,像一个莽撞少年不愿长大。”
“你现在做什么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
杨钰牵着杨狗蛋退后一步,周身散发出隔绝生人勿近的寒气。她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而他的孩子回头望,眼里是同样的哀伤与痛苦。
夜枫眠的心智被他刻意停留在少年,似乎这样就能洗刷手里的那摊血迹,忘记他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现在寻到了她,求她原谅,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荒诞至极。
情焰焚天飞九垓,爱憎瞬息没尘埃。红尘千载空相忆,可记玉颜照影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身为妖的夜枫眠一个人长大,一个人觅食,一个人在冰冷的妖域秉持着弱肉强食。他有着同样冷漠无情的父亲与早已经身陨的母亲。
突然多了一个父亲的身份,让他无所适从,不知道如何面对多出来的生命,于是他避无可避地成为他的“父亲”,成为了他曾经最讨厌的模样,自私又冷漠。
千年来,他从未读过诗书,未明过事理,他不想学,也不愿学。没人教他如何爱,他便自顾自地一厢情愿地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做尽了错事。
原来躲在少不知事的镜花水月里,只是他一个人的刻舟求剑。
神将世人劈成两半,从此人们都以爱之名寻找另一半的自己。
是他做的不够好,配不上自己的神明。
可他用什么才能将她留住呢?
他说,他会捧出一颗从未有过信仰之人的忠诚烈火,盼神明降下神罚,赎尽罪孽,愿得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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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镜殿
“爹,你吃过药可好些了?”
冷霁月敲打着男人的双腿,自从九烟阁回来,冷千山身上的冰霜越结越重,只稍稍停留片刻,双腿就会结冰冻住。
冷千山虚空抚了抚女孩的头,手掌始终距离她的头顶一寸,用这样的方式安慰着这个过分懂事的孩子,“好多了,不必担心。”
“爹,他们说你自剜双眼是为了不看见娘亲?”
男人握着书卷的手指紧了紧,他的声音一如他本人清静淡雅,空灵飘逸。
“自绝双目,乃是为了更清明。眼见未必为实,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冷霁月不懂,但听师叔说,她的母亲生得极丑,满脸雀斑,矮小滚圆,自身修为低下却恬不知耻想拜最厉害的仙人为师。
如此一个毫无闪光点的女子,竟然俘获了苦修无情道的千年师祖的芳心,自是流言四起,讥笑言语。
“霁月,当你合眼见神佛,照彻爱恨之时,方能明白我意。你现在还太小,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一双眼睛反而会成为探究真相的阻碍。”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仅凭双眼,难辨真假。
9. 第九章
自此一闹,杨钰彻底与夜枫眠翻脸,还是杨狗蛋从中调和,将夜枫眠的保证书转交给了她。
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根本看不出是个活了千年的妖,写着:他以后一定多读书,多学习,回了老家会开片土豆田以表决心。他也一定会承担起父亲的责任,好好教导狗蛋,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最末尾签名处,还画了一个哭唧唧的蛇和枫叶。
在杨狗蛋的牵线搭桥下,夜枫眠再也不提要追她的事情,而杨钰乐得清闲接受了他的道歉,一切看似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待男人取到仙草之时,就是他们分道扬镳之处,杨钰总算能享受美好的单身躺平生活了。
种下的因果早已经埋下命运的伏笔,岂是说能斩断,就能斩断的?
临仙渡口
“鬼哥哥,花叔最近如何了?”紫发黑眸的女孩脚尖立在树梢,正采摘着仰乐天。她脚腕上挂着铃铛,随着微微步履直荡脆响。
被叫做鬼哥哥的男孩抱着双臂,黑沉的眼眸逡巡了一圈。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带着血红胎记的右半边脸。黑眸黑发玄衣,死人般苍白的皮肤,蔓延小半张脸的朱砂红,像是一幅绝妙的水墨梅花。
“关铃儿,莫要再提他,我已经打算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约莫十岁大的少年正在替她望风,眺望着远处的黛山青水,“以后别再唤我鬼哥哥了,叫我扶砚。”
“扶砚哥哥,这名字可是花、不对,是阎君取的?”
关铃儿嘟囔着嘴,小手托着尖细的下巴,叹气道:“我爹给我取名字可随意了。简直是他放养的羊崽一般,从不问我去哪儿,何时归,与谁在一起,有爹和没爹一样。”
“他既如此对你,你还认他作甚?”扶砚冷哼一声,摘下最近的仙草往她怀里一塞,“我家那老鬼岂会分一点心思给我?当然是我自己取的,整日不是处理公文就是抱着娘亲的画像发愣犯蠢。”
紫衣少女指尖一折,将那向阳生长的仙草仔细放进小包中,露出同样的担忧:“我爹明明被多长出的腺体折磨得要死,却只说那是娘亲留下的糖果,甜蜜的要命。真搞不懂这些男人的心思。”
“对啊,这些老男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们怕是都不知道我们有着同一个母亲,身上流着同一半血。铃儿,你以后要不跟着我?我会保护你的。”
“好啊,一言为定。”
黑发玄衣的少年与那紫发紫衣的少女身上唯一的相似之处,就在于一双黑色眼眸。一双黝黑透亮的眸子是娘亲存在过的证明,也是娘亲留下的遗物,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这世上最亲的人。
她几乎快把临仙渡山脚的仰乐天摘完了,见仙草所剩无几,问道:“那这仰乐天我还留给花叔吗?”
少年蓦然想起花映竹夜间发病的场景,不由得心惊肉跳,脸色更加苍白如纸,凝神片刻,“分给他一半吧,毕竟那老鬼是我爹。”
“现在不断绝父子关系?花叔又成你爹了?”
关铃儿笑起来,也如铃铛般清脆动人,一时间让扶砚羞红了脸。
“是我心胸宽广,君子肚里能撑船,我哪能与那老鬼一般见识?”
“是是是,我的扶砚哥哥自是鬼界第一流。”
二人说笑间,杨钰、夜枫眠、杨狗蛋终于赶到了临仙渡,一到渡口,众人皆被眼前的景色迷了眼。
这里乃是凡人修仙之所,灵气充裕,飞禽走兽,珍奇仙草常有,覆盖方圆千万里。蜿蜒的山脉,奔腾的河流,险陡的悬崖,四时之景不同,揽尽世间美色。春时娇艳如笑,夏时苍翠欲滴,秋时明净如妆,冬时沉静如眠。
此刻正是明媚的春,正是适合握月担风,吞花卧酒,享受盎然春意。
只有那寒镜殿终年飘雪,如一尊永不会化的冰山,但就是这样的永封冰川,却盛开着最喜温暖的梨花,杳霭流玉,悠悠花香。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就此别过。”
杨钰最舍不得的自然是杨狗蛋,她摸摸男孩乱糟糟的头,蹲下身子:“以后好好看着你爹,最好呢,去上学堂学知识,把你爹捞过去一起练字。你爹的字实在是太丑了,像是撒了一把米,鸡爪乱踩一般。”
“对了,你不是喜欢宝剑吗?让你爹去给你买一把木剑,请个师傅,就算学不成武功,锻炼身体也是好的。”
“还有,别人你爹老是伤害自己,别整天打打杀杀,多动动脑子。”
少女交代了一堆事情,男孩刚开始听得很认真,但后来思绪全在飞舞的蝴蝶上,完全在走神。
“罢了罢了,你还小,玩乐才是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
见她断了话头,夜枫眠撑起伞往她头顶一遮,贱兮兮地讨好道:“你就没什么要嘱咐我的吗?”
杨钰摸了摸下巴,脱口而出:“活着。”
“啊!就这吗?你对我的期望是不是有点太低了?”
“不低,还有个前提,好好活着,别随便死了,我等着你给我拼一刀呢。”
杨钰紧了紧包袱,决心也跟着其他凡人一样去修仙。她倒不是想长生,而是想试试这里的灵气是否对她的土豆心真的有效,而去青渚派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男孩知晓这是分别的时候到了,他是一代妖王的孩子,青渚派就算再开明,也不会愿意收下这个定时炸弹,养虎为患。
夜枫眠同样知道自己的身份绝不可能再陪在她身边,很是成熟地与她道别,承诺会将自己的王都肃整清理,颇有些帝王的风范。
“姐姐,再见啦,等我学成归来,我定会来找你。”杨狗蛋如是说道。
“杨钰,再见啦,等我王者归来,我定配得上你。”夜枫眠如是说道。
“爹,你为什么要学我说话?”
“我哪有,这是排比句,我现在读的书可比你的多。”
“是吗?”
男人撑着血枫伞,目送着一抹青绿回到她该去的山岭间,伞面微微倾斜,堪堪遮挡了树顶投来的杀意。他单手抱起杨狗蛋,悄悄与他耳语:“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不要回头,他们定也是为了抢夺神拓而来。”
“我们先把这些尾巴解决掉,拿上仙草仰天乐,再回泣枫都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男孩若有所思地攀着他的肩膀,这是父亲第一次抱他。狗蛋略微有些欣喜却还夹杂着无端的恐惧,他其实很害怕夜枫眠会不要他,浮于表面的刻薄只是单纯的嘴硬。
“爹,我现在配得上做你的孩子吗?”
“你生下来就是我的孩子,是爹错了,本就不该有什么配不配得上。你是我此生收到第二好的见面礼。”
杨狗蛋吧唧亲了他一口,做完又觉得不好意思,趴在他的肩头,声音闷闷的:“第一好的是娘亲对吧?”
夜枫眠眯起眼睛,野兽般的瞳孔瞬间缩小,清晰地看见树梢上的一对身影,瞧着像是魔道中人,最好引开为妙,毕竟打斗起来不可避免地会伤及凡人。
密林间,关铃儿被强大的妖力震慑,害怕到连呼吸都停止,还是扶砚拉着她躲在更深的阴影里。
“嘘,是前任妖王,不是说他早已经身陨,连头颅都被他的下属当球踢吗?”
扶砚神色怪异地盯着男人怀中抱着的小孩,捏着关铃儿的手腕,神情有些恍惚,一阵酸涩涌入喉咙:“娘亲是真的不要我们了,她与那个男人又生了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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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那我现在这么办?”
“我们不如……”
杨钰一路沿着往前,更加感叹临仙渡的美景之甚,她慢慢往山上爬,烟岚云岫,洲渚林薄,平静无波的湖面如同一片明镜,群山倒映水中,犹如游走于画中。
“当真是个绝美的地方,正适合养心。”
不知怎地,她好像越走越偏僻,心中也越来越慌乱,一片阴影投了下来,原是青渚派的弟子们正御剑飞行。一对年轻的师兄妹相伴乘剑,男子着靛蓝衣衫,女子着湖蓝衣裙,年纪虽小,但瞧着颇有些仙风道骨。
“仙长仙女们你好?我找不到上山的路了,能麻烦指点我吗?”杨钰擦了擦额头的汗,向他们作揖,以示尊敬。
“哥哥,娘亲在喊我们诶。”女子对着男子耳语。
男子掐了一把她的手臂,暗道:“该叫什么?”
关铃儿收起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老老实实拜了一拜道:“师兄,有凡人迷路,身为青渚子弟,应怀向善友人之心。”
扶砚端起师兄的架子,捏诀念咒,慢慢靠近求助的少女,一张年纪不大的俊脸转了过来,如沁出水来的竹青,温润玉如的长相。
“你是来拜师学艺的?”
杨钰再次作揖,言辞恳切:“正是,还往师兄师姐指条明路,若我拜师成功,定会答谢二位。”
关铃儿与扶砚默契对视,女子有一双糖渍梅子的琥珀色眼眸,是独属于少女的灵秀可人。她亲昵地拉着杨钰的胳膊,甜声道:“我带你去吧。”
“师妹。”他与她传音:莫要露馅。
关铃儿不情不愿地撇开少女的小臂,改为跟在男子身后,眨巴着眼睛,一双可爱的狐狸眼笑眯眯的,“我师兄就是这样,可讨人厌了。”
在扶砚的带领下,一行人兜兜转转绕了大半天还未寻到青渚派正门,杨钰虽心生疑惑,但也未怀疑他二人并非本派之人的心思,暗道:这正门无形无影如此难找,不愧是道法高深的第一门派。
扶砚心急如焚,咒骂该死,时间太紧只窃取了那两人的部分记忆,恰好那对师兄妹是个正经修炼的,从未下山游玩,这下彻底让他犯了难,不会在第一步就失败了吧。
“你先别急,我先捋捋。”
“哦,好。”
杨钰也不着急,与那湖蓝衣裙的师姐攀谈了起来。
只听她怅然若失地低语:“娘,你这些年去哪里了?”
洋芋:?
好在关铃儿察觉不对,马上改口:“我是说,你娘不会担心吗?修仙可要花上许多年。”
“我是个孤儿。”
青衫衣裙的少女并未露出异样,语气平淡,靠着石头脱下已经被磨破的鞋底,揉揉发疼的脚腕。
关铃儿喜笑颜开笑:“真是有缘,我和师兄也可以算孤儿。”毕竟父亲母亲都不愿意看见他们,抚养他们,怎么不算是天生地养的孤儿呢。
“既然我们如此有缘,我便认你做娘亲可好?”
???
又来?以前流行认贼作父,现在流行认豆作母是吗?
“你说你叫沈一弦,你哥哥叫沈一柱对吧?”
关铃儿不解地点点头,思忖那对师兄妹好像就叫这名,按照她爹所言,娘亲不应该有这么聪明,能看穿他们的伪装。她慌张地起身,下意识就想找扶砚,腰间的玉佩叮当作响,玲珑剔透的白玉上刻着姓名。
“一弦师姐,你的娘亲听到这话恐怕会伤心欲绝。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这是个绝好的名字,你们的父亲一定很爱你母亲,就算命运多舛沦为孤儿,也不可随意认亲,寒了他们的心。”(1)
10. 第十章
“我想起来了,往这边走。”
杨钰再次启程,跟随他们一路奔波。
“诶?师兄,这里可是后山,你又走错了。”
扶砚与关铃儿腰间的玉佩乍然亮起红光,是晚课夫子在点名。他们神色慌张,连忙道歉,“你先在后山周围逛逛,只要不去那寒镜殿就行。师父说我们去不得,想来是个禁地。”
“寒镜殿?可我听闻寒镜上仙不是住那吗?掌门的住所怎么会是禁地呢?”
扶砚捡重点与她说:“现在的青渚掌门可是昊天上仙,寒镜师祖为掌门都是老黄历了。一百多年前,他自愿将掌门之位传给了他师弟,也就是现在的昊天掌门。现在青渚派上下都在传,师祖早已经堕入魔道,得了怪病,自我软禁起来不得迈出后山半步。这可是青渚的密辛,你现在还不知道吧?”
关铃儿急匆匆地拉着他的胳膊就要走:“师兄,快些走,等我们的事情办妥了,再来找她。”
“那我们先走了,看见后山的那扇门没有,不要进去。等我们点完名,立马逃出来带你去正殿。”
杨钰冲着他们的背影大喊:“年轻人,不要逃课啊!”
回应她的只有呜呜的风声与夜风的阴冷。
“算了,不逃课还叫年轻人吗?”
这晚上怎么与白天有这么大差别?虽然是同样的景色,漆黑的夜总会让人联想起魑魅魍魉。
她从善如流地拧转了手腕上的蛇骨链,从里面掏出火折子、生土豆、折叠竹椅、棉被等生活用品。
“夜疯子送的东西还挺好用,就跟个储物袋一样方便,不过自己还没有道行,等我拜师学艺后,一定就会有灵石买更多的东西啦。”
杨钰寻了个干净避人的地方生起火堆烤起了土豆,噼里啪啦的炸裂声与温暖的星火终于让她的心冷静下来。
“我在这里等他们就好,不过寒镜上仙的事情怎么与狗蛋说的不一样。他不是个心怀苍生的飞升大佬么?怎么就堕魔了?”
她捧着烤熟的土豆,抬头望着那扇腐朽生霉的石门,越看越觉得像鬼门关,索性背对它啃起了软糯香甜的晚餐。
“看来神仙也不好当哇,还是当人舒坦,就算痛苦也不过是几十年。想死也简单,刀子一抹又是一条好汉。而那些仙人们可不一样,痛苦一旦永恒,想死都死不掉,只能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将魂魄一点一点剪碎,碎到像星星一样捡不起来才会寂灭。”
月升星落,杨钰披着被子都快等睡着了,骤然而至的琴声缥缈于山外,却又近在咫尺于耳边,给人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她迷迷糊糊地起身,捡起一根还冒着火星的树棍。
少女随着琴声舞剑挥棍,浩荡的剑气荡破天空,划出绚烂的光线,话语糊在唇舌之间:“师尊,我没在偷懒,我有在认真练剑,只是我灵气无法聚集丹田,怎么也学不会。”
“人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杀的!我可是你唯一的徒弟啊,难道你还不相信我么?”她举着木棍似要自戕,眉头紧皱,声声如血泣。
“我舍不得的,总在舍得我。我恨你,恨你像块冰,心硬得像座石头山,恨你的悯悯苍生只容不下我一人!师尊,你也来当一回我吧,摸清我每一分恨的来龙去脉,我就不信你能无动于衷!”
杨钰还闭着眼睛,眼皮未抬,脚踩上了滑溜的鹅卵石,摔了个狗吃屎:“诶呦,我这胳膊肘啊,我的波棱盖呀,嘿,我这腰间盘啊……”
她呈“大”字躺在地上,仰望着满夜的星空:“诶,都不疼。”
少女捂着身上最疼的地方,心脏酸涩得像泡在咸菜罐里,又像一次性吃了夜枫眠晾晒的一百条干鱼,咸咸的,湿湿的,又酸又涩,这样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不知为何,我的心痛得想流泪,是因为那些被我丢掉的记忆么?以前的我是个怎样的人呢?”
少女一摸眼眶,指腹上湿湿的,泪流下来才知道自己在伤心。
伤心?为什么会伤心呢?可我的心明明在泥土里埋得好好的,又怎么会受伤?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想不明白……
她依旧躺在地上,嘿嘿,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因为今晚的月色真的好美哦。
寒镜殿
冷千山正于一湖心亭焚香奏琴,一支名为“梦”的烟在他身旁徐徐腾空,慢慢爬上仙人削瘦的肩膀与雪白如玉的银发,似爱人作伴化为绕指柔。
弹到动情处,修长的手指蓦然捂住溃烂的脸,似在痛哭。本该美目的位置赫然是两个镂空的黑洞,泪水刚一涌出就结成了冰花,刺痛着他生着反反复复、难以愈合的冻疮。
他鼻尖轻嗅,梦随烟生,恍然入幻:“我的徒儿,你于断桥受的那一百冰魄寒鞭,定痛过我今日生疮伤寒。是师父不仁,从未怪过你不义。你赠与我的霁月,我很欢喜,只是……你却再也不能享她的孺慕之情。”
男人盘腿而坐,从脚底至上结成的冰将他的双腿与腰腹冻住,似个冰冷的雕塑,血泪仍在流,顷刻间化为了血冰珠,碎玉一般的声音。
“吾飘零已久,冥冥归去无人伴。万年来,深恩负尽,死生爱徒。千万恨,为君剖。了却残生,拨雪寻春,燃香续梦。玉梨儿,你可有后悔做我冷千山的徒?”
残泪未干,星垂平野。此时心境,暖春飘雪。宿命轮回,道是囚笼,二人之间的因果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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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姐姐?你怎么睡在这啊?”
说话的是个白发白睫的少女,只是眼眸似墨般黑,她轻轻拍了拍杨钰的脸,将人扶起:“你可是来寻生问道的?怎得不去正殿,到这偏远后山作甚?”
一夜无梦的杨钰睁开眼,天光大亮,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毫无瑕疵的脸,说是个瓷娃娃也不为过。
“我……”
那对扬言要逃课的师兄妹该不会被严厉的夫子抓了个正着吧?
“我是来这里拜师学艺的。”
杨钰赶紧站起身来,见面前的少女穿着纯白的薄纱衣衫,轻云蔽月,流风回雪,心头不由得一颤,如此美貌的孩子定有一对绝世盛颜的爹娘。
“原来如此,我可以带姐姐去正殿。对了,我叫冷霁月哦。”
冷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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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一改往日的高傲懒散的大小姐做派,亲自领着杨钰前往正殿,她表现得像只无害的兔子,笑眯眯地指引着玉石阶,余光时刻阻断着杨钰逃跑的后路。
亲爱的娘亲,我还是找到你了,人定胜天,是爹爹错了,就是因为错的太离谱,你才不愿回家看我们一眼,对么?
杨钰敛起笑意,对上了冷霁月温柔期盼的目光,一时间不知如何挑起话题,还是素衣白发的女孩给她介绍起了青渚山的情况。
“临仙渡的山水绵延万里,共有三座大峰与十与座小峰,大大小小共计九个门派。其中青渚一派就占了灵气最为葱郁的两座灵脉,也是凡人修仙的最佳选择。”
“相传有一白发渔樵在江渚之上,见滚滚江水奔涌,浪花淘尽英雄。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只有青山犹在,心生感慨,遂起了得道成仙的念头,也是青渚派的第一任掌门。现如今已经传了第一百九十五代弟子,六十一任掌门。”
“青渚派内部分为五大类,为首的是剑修裁云宗,次之丹修须弥客,其次御兽迦南丘,最后医修悬壶隐,剩下的都归为灵修逍遥子。每一个门派又继续细分,你可以选择最适合、最喜欢的修道之法。”
一路上都有不同颜色衣袍的弟子与冷霁月打招呼,她也一一回应,作为他们的大师姐,现任掌门昊天上仙的侄女,也是未来的掌门,地位尊贵可想而知。
“姐姐,你还有什么疑惑吗?”冷霁月的背影清致挺拔,像一棵有韧性的雪松,她转头道:“我很喜欢姐姐你哦,有种一见如故的感应呢。”
杨钰来之前夜枫眠就与他介绍过,但他身在妖界,对于临仙渡知之甚少,且趣味旧事早已经成为昨日花黄,对现在拜师入道的她来说,借鉴意义不大。她决心还是抱着这位大师姐的大腿,能苟一天是一天。
“师姐,我也是第一次来,听闻千年之前寒镜上仙无情道飞升,可知他入的哪门哪派,拜得又是哪位师父?你介绍的并无此修,可是取缔了?”
冷霁月心中掠过几丝阴影,脸上一改漫不经心,雪一样的眼睛,却有几分温暖:“寒镜师祖于后山寒镜殿清修闭关,你昨日可是想去拜访他?”
“本有此意。可我听其他师姐师兄们说,青渚上下传言他已经堕入魔道,未能无情道飞升成神?”
“简直一派胡言!”冷霁月狠厉道:“他们所言皆是以讹传讹,莫要理会。”
杨钰没想到一直温柔娇软的少女竟然对此事有如此大的反应,赶紧找补:“我对无情道颇有兴趣,特此相问。”
“我瞧着裁云宗最适合你。”
因为啊,那儿安插了她不少亲信,就算笨笨的娘亲惹了什么麻烦,冷霁月也能有信心替她摆平。
她继续给她上眼药:“ 裁云宗的剑修个个身手不凡,英俊帅气。凡间有诗云:‘手持裁云剑,不见故乡春。月下独舞客,轻狂葬雪间。’如此洒脱孤傲,如此豪侠意气,与姐姐简直契合无比。”(1)
“诶?!是吗?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我只是个种土豆的老农民而已。”
“姐姐不要谦虚,往前就是青渚正殿啦。”
11.第十一章
青渚正殿外人山人海,熙来攘往,前来求道的人下至六岁孩童,上至八十岁老太,竟然很有秩序地排成一条长龙。
冷霁月绕过人群,领着杨钰去了偏殿。
“师姐?我们这是走后门吗?”
“正是。”
杨钰揣着手,头更低些,与她拉开了些距离:“师姐,我还是从正殿排队吧,免得落人口舌,您要是有事,可先行离开。”她很害怕会因为自己的缘故失了公平。
冷霁月回眸看她,笑道:“你这副性子倒是合我师父的胃口,做我的小师妹可好?”
杨钰抬起头,定了定神,面前的师姐是个谪仙般的人物,外套玉色烟萝轻纱衫,衬着月白微粉短腰襦,腰间用一条淡蓝软纱轻轻挽住。这样低调又华贵的料子地位定然不低。
世人皆喜攀高结贵,冷霁月挑眉,等待着这个瘦弱凡人的回答。
杨钰却毫无攀附之色,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如在混沌中赋予秩序,在刺目中注入柔光。
她道:“感谢师姐抬爱,我平生最忌讳因果二字,若师姐帮我,则沾染了我的因,不知结何样的果。若是善果皆大欢喜。可若是恶果,恐你我相仇,得不偿失。得道成仙非我愿,与天同寿不过是空花阳焰、异想天开罢了。”
难怪她先前问爹爹的事,原是想修无情道么?
六根寂静,心如宝月映琉璃,娘亲才是有情亦无情,无愿也无求。冷霁月为她那个老父亲操碎了心,知晓他们二人再难破镜重圆,眉眼间浮上淡淡哀愁:“我知晓了,若你遇上难事,可来寻我,我定不会推脱。”
杨钰听此话,就知道她这是听懂了,两手作揖,再次拜谢:“愿师姐好风借力,平步青云,所愿皆所求。”
冷霁月颔首,一抹浪花般的裙摆荡漾开来,声音低落:“借你吉言。”
青衫布衣的少女顺着人群排在了最末尾,她默默掏出一个馍馍,刷上辣椒,吃着早餐。
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正与小厮交谈着,男人一双眯缝眼,身材干瘪,穿个暗纹祥云锦衣,跟个甘蔗似的。旁边站着个勾腰伏低做小的书童,惴惴不安地回着他的话。
“你可知这青渚派有三层入门选拔?”
“少爷您真是说笑了,我一介匹夫哪里知道这些?”
“我就知道不可与夏虫语冰。听好了,我虽然出身高贵,但胜在平易近人,愿意与民同乐。”
“是是是,我们家少爷这次可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定能踏入修仙之门!”
“这第一层便是测试根骨,触摸五色莲,金木水火土对应着五色花瓣,颜色越纯净代表着灵根力量越强大。这第二层嘛,就是测心性。走过镜听桥会遇见内心梦魇,一定要往前走,莫要落入镜子中。还有最关键的第三层……”
杨钰听得正起劲,见男人不往下说,抛出话头:“第三层是啥啊?”
紫衣男子斜睨了她一眼,袖子一摆,四处打量的眼睛镶在干瘪瘪的眼眶里,目光挑剔,咄咄逼人,“你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凑什么热闹?女孩子家家的就该找个好夫婿嫁了,莫要在外丢人现眼。”
少女不满地朝前一看,密密麻麻的凡人中甚少有女子,心中了然:“你个有手有脚的人,就应该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行李衣物都还需要他人帮你提,当是三岁娃娃羞不羞呀?”
“你你你!”
此话一说,哄堂大笑起来,周围的人瞧见了这伶牙俐齿的是个姑娘,纷纷拍手叫好。
杨钰仔细擦了擦脸,确保嘴上没有红油,牙缝没有菜叶,安静地跟随着人流涌动,时不时数着前面的人头,时而数着天上盘旋的白鹤。
日落西山,霞光万道。此时的青渚山更显气象万千,美不胜收。在外飞翔的自由白鹤终于舍得归家,让还留在正殿门口的凡人们大饱眼福,甚至有不怕人的向他们讨要食物。
“你好,我叫杨钰,这个是我的一点点小心意,希望我能成为青渚弟子。”杨钰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烤熟的土豆,里面夹杂着辣椒面与咸鱼干。她虔诚地喂给了蹭它手心的仙鹤,“有归处更好,失败了也没事。其实啊,自己就是自己的归处,没有人会来的。”
一位水蓝色道袍的仙长正在案几前登记,他摆摆手让前面的男人快走,莫要停留。他正埋头写字,余光瞥见一抹青绿,“在这里写上姓名、生辰八字与籍贯就可以进去了。”
“仙长,我不知这些,可以空着吗?”
仙长这才抬起头,面前站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墨黑的头发用素簪挽成简单的丸子头,一双柳叶眉,睫毛长得过分,一双杏眼水光潋滟,清秀脱俗。
他语气软了些,知晓她是个孤儿,也没主动再问:“不知可不填,待拜入师门,赐了宫玉,一切自会知晓。”
“谢谢仙长。”
杨钰迈入了正殿,才知晓外面那扇大开的玉门不过是最平平无奇的,里面的亭台楼阁,纷繁复杂,仙衣道袍的美人在此间穿行。
五云金紫涌仙宫,翡翠镶云渺人间,刹那,她有些高处不胜寒之感,凄入肝脾,悲悯由生。
这就是仙人们居住的地方吗?华贵,冰冷,有种淡淡的死气,和想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她浑身被刺得激灵。
人类真是诡异,动物一应激没一会就死翘翘了,而人只会应激之后靠自己慢慢恢复,然后又应激。
杨钰紧了紧包袱,见前面的那位紫袍少爷将手放在桥头一朵玉雕五瓣莲上,弹指转瞬间,那朵莲花绽开金色与蓝色光束,竟然是雷灵根!
男人惊喜大喊:“我要光宗耀祖了!我要光宗耀祖了!”
知道了,耀祖。不要挡着后面的人,赶快上桥啊!杨钰腹诽道。
耀祖哥神气地指着那朵玉莲,炫耀自己的天赋:“怎么样?我这种天才可百年难得一遇。你们这些女子就该俯首称臣!”
她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根本没有被他影响,上前一步,将手放至玉莲之上,“你们这些耀祖讲求落叶归根,我可不一样,我只求落地生根,我耀的是我自己,祖也是我自己。”
那朵玉莲陡然升空,飘在空中,五朵花瓣依次盛开,金木水火土被挨个点亮,似一道彩虹越在桥上,迸发出刺眼的光束。
若是只点燃五行光束,颜色暗淡便是最低等的杂灵根。可若是像现在这般,莲瓣色如彩虹灿烂耀眼,尘尽光生,照破重山万朵青,就是最顶级的日灵根,乃是生命之源。
耀祖哥被此景噎得说不出话,半天憋不出完整的话,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日灵根又如何?不过是稍强些的杂灵根,我可是雷灵根!”
“好了,大家知道你雷人了,是个万人雷。”
杨钰先他一步踏上镜听桥,耳边骤然间响起呜呜风声,又听见小鸟在树梢叽叽喳喳。下一秒,雨打叶的滴答滴答与林间蟋蟀池蛙的叫声配合得极好,奏起了一场名为“春”的人间乐。
她行走的速度不快不慢,但步履不停,很快便到达了桥对岸。
“杨钰是吧?过来领竹竿和麻线,你随意选择一处地方,只要钓上一条鱼就算过关。”还是刚刚那位仙长领着她。
这么简单?!
少女的目光扫视了湖边众多的钓鱼佬,很多周围都摆放着吃食,但每一个桶里都是“空军”,没有一条鱼。等她取到属于自己的钓鱼用具才知晓这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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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
虽然满池的锦鲤在水中摆尾,但钓杆很短,钓线只有三尺长,钓钩是直的并非弯曲,而且没有鱼饵,主打一个愿者上钩。
“这怎么钓鱼?我又不是姜太公!”
她环顾四周,池塘边多的是等到头发花白的凡人,皱纹满脸却迟迟不愿离去,毕竟他们离修仙之路就差临门一脚。
杨钰从包里掏出折叠小马扎,将绳子绑在竹竿头部,又挂上了钓钩,抛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后只等鱼儿上钩。
“鱼儿,鱼儿快点游,要是想吃土豆就上钩。”
内殿的仙人们皆被这抹虹光吸引,谈话间喜色浮现:等闲识得五色莲,灿如虹光总是春,寒镜之后,又来了位绝世之才,钓上锦鲤不过是时间问题。
一个紫色衣袍的绝美女子对杨钰很是感兴趣,尤其是在听冷霁月说了今早之事后,对她的探究之意尤甚:“这孩子我要了。”
“诶,结璘师妹,你不能仗着你弟子有个未来掌门就不讲师德?这孩子明显适合我们须弥客,丹修一门乃是汇聚天地灵气的绝学,正好适合她这阳灵根。”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他身形瘦削,眉间一点朱砂痣,是坐镇须弥客的丹修长老陆修然。
“妙玄师兄,这话可不对,她可是冷霁月领来的,先来后到懂不懂?”结璘一张美艳的脸足以摄魂夺魄,当个裁云剑修实属屈才,她又道:“女子学些剑法护身最好,免得身边围绕些花蝴蝶赶都赶不走。”
这话针对谁说的,一目了然,众人皆把目光转向逍遥派长老阮秋扇。
男人眉弓如剑锋陡峭,压着一双尾梢上挑的桃花眼,他端坐在玉椅上正在品茗,薄唇轻启,“看我作甚,我是狐妖,可不是蝶妖。收徒这事我没兴趣,我可不想寒镜身上的事情在我身上上演。师尊可是最危险的职业,你们倒是做的津津有味。不如交给座下弟子,省心也省力。”
一时间殿上鸦雀无声,谁也不谈亲自收徒之事,刚刚叫唤得最凶的二位也噤声。
结璘手指绕着发梢,冷哼一声:“我与她可都是女子,怕什么?”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小,百年前一对女子也曾结为道侣。
只见陆修然端详着玄关处的宝瓶,“这宝瓶可真宝瓶啊。”就在十年前,一位佛修还俗之事闹得人尽皆知。
青渚一脉传至上千年,规则怪谈多到堪比法律文书,第一条便写着:师者,传道受业解惑者也,非滥情歪志者也。师徒之恋,无论何种性别,何种物种,何种年纪,若有违者,天必诛之。
禁令之初,全是因为一位品德欠佳的师父拿未经世事的幼徒们当炉鼎修炼,手段之残忍令天界都降下神罚。因为师徒关系的不对等,极易造成对弱者的压迫。后来对此的看法越来越激烈,凡间唾弃,仙界避之不及。
更有甚者会在比试落败时诅咒对方:你奶奶个三角篓子的,你爷爷是她师父吧,以此骂人祖宗三代走霉运,道德败坏。
万年来,道侣为师徒的,未曾有过飞升,哪怕是万年奇才阴灵根的冷千山,明明只需迈出一步,即能成神,却甘愿为他那个徒弟停留凡间,几欲堕魔,无异于更加印证这条诅咒。
所以,师徒间的禁忌不是一瞬间的悲情,而是阴雨连绵,潮湿泥泞的钝刀割肉叫人在绝望中看不到前路。
冷霁月瞧着杨钰多半会被分进云裁宗,其中弟子甚多,也不知道会到哪一派分支,说不定以后很难与她说上话。念此,她顿时心急如焚,拜阮秋扇为师是最好的选择,一为他与冷千山最为熟稔,二为他已心有所属,与杨钰再难生情。
可阮师叔现在不愿意收徒,这可如何是好?
此事迫在眉睫,得赶紧与她爹传音。
12.第十二章
杨钰手撑着下巴,对着浮标发呆,“土豆子钓鱼,愿者上钩。”
话音未落,水面微动,她兴奋地将绳子收紧,是一条火红的锦鲤。
“这下能拜入青渚啦!”
一抹枫叶的赭红在她的水桶里游曳甩尾,活力十足,越看越瞧着像某个红头发的男人。
她把钓竿放在座位上,抱着水桶去找刚刚那位仙师,鱼钩还在池塘里悬着,周围荡出阵阵涟漪,一尾雪白的鲤鱼几欲咬钩,却困在浅水里,动弹不得。
“恭喜你成为青渚第一百七十六代弟子,你且将用具收回。我叫霄衡,以后我们就是同门弟子了。”霄衡眉目疏淡,衣摆如流云,手中拢着一卷书册,继续缓缓道:“我在门口等你,稍后去领门派衣物,我会送你去寝殿。”
“那这锦鲤?”
“第三轮考得便是悟性,也是命运,这鲤鱼与你有缘,你全且收下,养在寝殿亦可。”
“好。”
很快她收拾好东西跟着霄衡去偏殿刻了宫玉,分好了寝殿。
霄衡一一介绍着注意事项与门规,“我先带着你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这一批新弟子都先住在一块,三日后才会举行拜师礼,这些时日你可先了解各门各派,选择最适合的流派修炼。”
“谢过师兄。”
殿外乌云密布,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将青瓦黛墙洇成水墨。铜钱大的雨点砸向石阶,溅起朵朵水花,倏忽间便连缀成亿万银梭,将天地织进密不透风的珠帘里。
霄衡修炼有成,自是不怕淋雨,抬手间撑起一道隔水屏障,欲想叫杨钰跟紧些,却瞧她早已经支起一把油伞,立在雨中。
他饶有趣味地上前一步,打量起人间的凡物心道有趣,也走在雨幕里:“师妹,你东西备得到是齐全。”
“我得自己照顾好自己嘛。”她脚步慢些,等他跟上,低头望着另一只手里提着的水桶,里面的锦鲤很是焦躁地摆尾,像要从水中跃出腾飞,“这条红鱼怎么了?也发癫了?”
雨落不上天,水覆再难收。
夜枫眠蜷在青玉榻上,后颈的腺体突突跳动,像有烧红的铁针反复贯穿颅骨。剧痛撕扯神经的刹那,腰身以下骤然坍缩,血枫火红的鳞片刺破锦袍翻涌而出,蛇尾在冰冷地面失控抽打,碾碎了案几上供奉的琉璃盏。
枫糖味的信香如沸腾的熔岩,裹挟着火焰焚烧的凛冽与蛇腥的甜腻,汹涌地灌满整座洞府。
男人宽袖滑落时,腕骨清瘦如竹节,皮肤下却浮凸着猩红血管,像片火红的枫叶经脉在游走。他香汗淋漓,唇色中溢出难忍的喘、息,难以自抑对杨钰的思恋,“钰儿,帮帮我好不好?”
夜枫眠终究拜倒在欲望下,陷在铺天盖地的情网里,分出一分妖力注入少女的蛇骨链,泪光涟涟:“你摸摸我,求求你,我真的好难受。”
霄衡忽觉一阵妖力袭来,连忙捏决念咒,那汹涌的妖气避开了他的锋芒,灌注在了少女撑着的伞上,那把原本再普通不过的油纸伞,隐隐冒着血光。
夜枫眠掀开眼皮,绵延的情、潮从细窄的腰腹一直蔓延到眼角,细长上钩的眼尾荡着艳丽的红。他听见雨水滴落在伞面的声音,那湿意拂在暴露在外的皮肤上,冰凉的雨不紧不慢地滑落在身,击溃着他的防线。
那冰冷的水珠好似成了热蜡,融化着男人坚硬的鳞片,他浑身出了热汗,颈窝里,后背上,赤发沾在上面,像是开了朵彼岸花,妖艳诡谲,飞阁流丹。
“钰师妹,刚刚我察觉到一丝妖气萦绕在你周围,你最近可碰上怪事?”霄衡神情热切,不似作伪,“前些日子妖界泣枫都的妖王身死,群龙无首,无数妖兽觊觎妖王之位。各派势力蠢蠢欲动,魔界与鬼界都想染指妖界,天下又要不太平了。”
妖么?前段时间她确实遇见了蛇妖,蠢蠢笨笨的,听那男人说着什么蛇王归位啦,羁绊啊什么的,该不会是想当什么妖王吧。
杨钰回想了一下期间最怪异的事情:“我倒是遇见一对师兄师姐找不到正门的。他们总是窃窃私语,古怪的紧。”果然还是认豆作母最诡异,只要不乱生孩子,人生就不会差到哪里去。
斜风飘雨直往少女脸上拍,她的指腹向上攀移,摩挲着光滑的伞柄,将伞面向下压,握着的力度大了些,指甲死死抵着下杆。
夜枫眠恍惚间听见魂牵梦绕的声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只虚空的手抚上了他的尾椎骨,一路从下往上捋,从腰下三角划过腹外斜肌,直到喉结的敏感处被紧紧扼着,轻微的窒息感为这场隐秘情事又添了一把火。
“你说的可是年纪相差不大是师兄妹?”霄衡思忖,他昨日发现弟子阁中两盏魂灯灭了,可清点了人数并未有缺,难不成青渚弟子中有人被夺舍,混入门中?
他眉头紧锁,言辞恳切:“事关重大,你可看清楚了?”
“是。”
“他们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一弦一柱思华年。师兄叫沈一柱,师妹叫沈一弦。”
“好,谢谢你钰师妹,你可帮了大忙。”
“诶?!”
“我先送你回去,再禀告掌门。”
情欲的浪潮拍得雨滴都蒸腾为白烟,夜枫眠听见少女正与一个陌生男人交谈,嫉妒攀升,啃得牙齿咯吱作响。他趴在榻上,后背的脊骨大剌剌地突出,形状姣好的蝴蝶骨绷着层薄薄的皮撑开,白骨为杈,把血肉都绽成花。
“唔,轻一点,别掐那么紧,要……呼吸不过来了。”烧心的热流一阵翻涌,令他无力承受,眼前的水雾变厚,变浓,几欲晕眩昏厥。
腺体被两根微凉的手指抵着,玩弄着,夜枫眠忍不住发抖,奇怪的感觉蔓延身体的四面八方,他感觉自己飘起又被扔下,被逼得发疯、发狠,直咬自己的手臂:“呜呜,钰儿,不要了,不要了,实在是太奇怪了……”
忽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雪腻酥香魂儿颤,忍耐温存一晌眠。
杨钰在石阶上走着,几滴粘稠的雨水顺着伞骨滴在她持伞的手背上,嗅着说不出的腥甜怪异。她换了只手,蹲下身子在水桶里洗了洗,掌心贴着湿滑的锦鲤,滑溜溜的,还挺舒服。
那鲤鱼竟然乖乖的任由她抚摸,鱼嘴戳着少女的指腹,一吸一合,给了一个水中的轻吻。
“你呀,要不是有与我有缘,我真想把你烤着吃了。”
雨渐渐停了,杨钰收起了伞,拜别霄衡,踏入了自己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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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她这种凡人弟子原本是两人一间,奈何她是今日通过的最后一人,独享一夜豪华二人间。
她找了个浅口的花瓶将锦鲤装进去,躺在睡榻上读起了青渚弟子修炼手册,密密麻麻的方块字挤做一团,看得人昏昏欲睡。
“这些字就不能自己进入我的脑子里么?或者读出来也好啊。”
那书册爆发一阵金光,听从了她的要求,自行读了起来,方块字犹如龙蛇在面前飞舞展开:“青渚派守则第一条:师者,传道受业解惑者也,非滥情歪志者也。师徒之恋,无论何种性别,何种物种,何种年纪,若有违者,天必诛之。”
师徒恋么?她心中隐秘的位置被刺痛,脑海里倏地浮现了一个白胡子老爷爷,这如何能爱上?图他岁数大?图他不洗澡?
“青渚派守则第二条:门下弟子需熟读并背诵以下修道三重天律。”
“第一重:守心,乃道心之本。斩尘缘不断人伦,修天道不灭赤心。新入门弟子需在镜听桥,手握问心镜立誓。凡尘亲缘可托宗门安置,但弑亲证道者——抽道骨,废修为,囚于洗髓池涤罪百年。情爱婚契需向戒律堂报备,若诱骗炉鼎、弃道侣于危难——受七情针穿识海之刑,情丝永烙裂痕。”
“第二重:守正,乃济世之责。剑锋所指,邪祟尽;袖袍所覆,生灵安。遇凡人遭妖祸魔劫,见而不救者——罚往哭魂渊猎杀邪物,数目以十倍亡魂计。宗门至宝仅可用于护佑苍生,私用者——剜双目镇于冰封塔底,直至罪孽偿清。”
“第三重:守衡,乃顺天之度。取天地一缕气,还山川万丈春。灵脉核心矿石禁止采取,山脚之矿可适量开采。取一灵石,植三株聚灵草。不涸泽而渔,不焚林而猎,妖兽孕幼兽巢穴禁入。若需取妖兽内丹需埋往生符超度。灵草千年以上者留根,移栽需以甘霖咒哺育。违者——丹田种噬灵蛊,吸其灵力反哺大地十年。”
“青渚派守则第三条:门下弟子需熟读并背诵以下戒律三大铁则。”
……
这也太催眠了吧,说话的男声也毫无感情,跟个没有生命的机器一样,语音语调平直,一字一顿。
一天下来,杨钰早已经筋疲力竭,听着人机般的朗读声陷入了沉睡。
直到床榻上响起均匀的呼吸,空中才浮现了一个绝世容颜的白发美人,一颦一笑皆是冰敛横霜。他秀气的眉头皱起,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案几上的那把油纸伞,冷冷道:“你身上有了那畜生的信香,当我闻不出来么?”
油纸伞在霜焰中蜷曲焦枯,青烟尚未弥散,那冰霜男子广袖翻卷,星屑般的灰烬便卷入穿堂风。
“白日宣淫,妖界下流,当真臭味难闻。”他这么说着时,自己却贴上了熟睡少女的身子,一张薄唇越靠越近,似乎要品尝她的气味。
冷千山冰凉的鼻尖抵在她颈窝,将自己的雪梅香染上她的腺体。冰凉的气息吐呵,激得她缩在了被子里,像个受到惊吓的兔子。
“玉梨儿,参辰倒悬,天道枉常,我也不必再遵守这戒律清规。”一抹带着梅花淡香的叹息融进她的唇缝,尾音淹没在冷千山灼烧发烫的腺体里,“就让我们做对寻常的师兄妹吧,执手相看天下,你可愿意?”
13.第十三章
一股冷气直往杨钰脆弱的脖颈处灌,她扯了扯被子没拉动,迷迷糊糊睁开眼,只瞧见身上虚虚趴着个人。
“师、师?”
冷千山:被认出了来了么?重活一世,脑瓜子总算聪明了些。
她只瞧见下半张脸,那美人鼻梁窄直如刃,偏偏唇珠饱满如初绽芍药,胭脂色从唇心晕染到唇角,仿佛刚啜过血。
还未细看,眼睛被对方冰凉的手指挡住,一片漆黑中,只听见自己探寻的声音:“师、师妹?”
那美人愕然了几秒,思忖绝不可透露自己的真名,罢了,师妹就师妹吧,只要能伴她左右就好。冷千山没有过多纠结,用法力给自己换了一副皮囊与身材。他故意咳嗽几声,连声音也变得雌雄莫辨。
“我以为今晚没人来了,你要是想睡这边我就让给你。”被压在身下的少女试图掰开遮蔽眼前的手掌,触摸到的是雪一样的冰凉,语气带上了些许焦急:“师妹?你怎么手如此之凉?”
冷千山缓缓放下手,退到一旁,捂着嘴重重咳嗽一声:“不碍事,我感染了风寒,声音也有些嘶哑难听。”
杨钰借着月光这才看清了这位新来“师妹”的容貌,他蓝色道袍的领口斜敞,露出半截玉雕似的锁骨,长发未束,泼墨般散至腰际,发间缠着玉刻梨花的银链。
“师妹,你可长得真好看,谪仙般的人物!”她的眼睛都瞪大了,猛地捂住怦怦直跳的胸口,“我给你倒杯热茶吧,就当驱驱寒。”
冷千山颔首,点头的幅度小小的,端的一副高高在上的做派。
杨钰随意惯了,胡乱踩着鞋,明明是初春不知怎的地上结了层薄冰,脚底一滑,人直接往后仰去。一只扑腾的手下意识抓向对面之人的衣襟,将他也带进怀里,系得紧紧的腰带都扯得散乱。
冷千山扭过头去,猝不及防与少女贴了额头,泻出的青草幽香温柔地包裹着他,缠绕、吸吮、战栗。
徒儿的额发抵住他血色的唇,悄声低语,杏花眸浸水,欲求欲予:“师妹,我刚刚脚滑,你不会怪我吧?”
“唔。”他垂眸不语,突如其来的清香抚慰着烧到极致的腺体,酥麻得说不出完整的话:“你……”
二人一时间又恢复了初见的场景,杨钰再次被压在身下,揪着师妹的衣服舍不得撒手。还是冷千山眨了眨眼睛,示意她松手,少女才连忙道歉将他的衣领整理好。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胸膛的衣襟被她攥的皱巴巴的,杨钰伸手抚平,指腹摸到一片僵硬的平原。
冷千山耳尖发红,呼吸急促,试图用袖口遮住蔓延至脖颈的红晕。他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燎原期再次被点燃,欲望星星点点烧起来,瞬间熟透得像个红虾。
“放……”肆!
他身居高位太久,说出口的严厉被刻意咽在喉咙,兜兜转转化为了一句轻飘飘的“放手”。
杨钰以为他这是被自己冒犯到怒火中烧,再次诚恳道歉:“对不起,胸小也没关系的,你瞧我,平得都分不出正反面。”她说着就握着他的手往自己胸前带,似要让他亲自确认。
冷千山无奈地抽出手,唇齿轻阖:“无碍。”他后退几步,与她拉开距离。她身上的香味突然变淡了,想来是只要受到惊吓,信香就会不自觉地散发。
“师妹,你叫什么名字啊?”少女笑起来,露出两个不明显的小酒窝,“我叫杨钰,比你早些入门,以后就是你的师姐啦。”
他的小徒弟玉梨儿一如千年前,笑靥如花,春风十里独步。不由得想要捧化人间雪,怀钰度长夜。(1)
“我叫……”冷千山眸色渐深,轻拧双眉,万语难尽涩于口,“我叫泠雪。”
他转身将腰间的玉牌改了名字,指尖抚上喉咙,确定没有突兀的喉结才再次回头,“你还是睡这吧,我去另一边。”
“好,你喝点热水暖暖身子。我也是今天才来,以后就请多多指教啦,泠雪师妹。”
杨钰起身,小心翼翼地点上案几的长明灯,猛地拍了下脑袋,不好意思地说:“师妹,我一沾床便睡着了,根本没来得及烧水沏茶。”
“无妨,我来便是。”
冷千山将储物袋中备用的茶具一一摆好,他的手指秀窄修长,指甲修剪得极为整齐,柔和而带着珠泽。
果然美人的每一处都是美的。她逼迫自己移开目光,将殿内的长明灯挨个点燃,室内终于明亮起来。
没见过世面的凡人少女感叹着仙界的奇妙:“以前我以为在夜里最亮的是月亮,现在不然。这一盏盏的长明灯照得亮如白昼,鸡看了都得愣一会再打鸣。”
他沏茶的手指一抖,差点泼在地上,幽幽道:“寒镜殿里还有更亮的鲛人泪,若你想要,我便送你。”
“寒镜殿?你与寒镜上仙很熟吗?”少女盘腿坐在蒲团上,好奇地盯着他行云流水的儒雅动作,“他是你什么人啊?”
冷千山的声音嘶哑至极,如砂石作响,“仇人。”爱被他恨死了,所有的快乐都在被折磨,所有的痛苦都在冲淡,唯独恨永恒,他竟是在恨自己。
“仇人?”杨钰竟不敢再问,安静下来看他煮茶。
夜悄然来临,窗外弦月如钩,飞虫脆鸣,几许繁星闪烁陪伴着冷月。
他用法力点燃竹炭,炉火慢煎茶,紫砂壶中雪沫初沸时,先逸出一缕冷香,待壶盖被蒸汽顶得轻颤,暖甜方从缝隙渗出。
杨钰凑近了,一股难以言明的清甜灌入鼻腔,掩盖了浅薄的梅香,“这是什么茶啊?”
“梨坠白。”
“好好听的名字,喝起来味道肯定差不了。”
“取自‘梨云坠枝白,未雪先偷春’之意。若你喜欢,我送你些。”
杨钰笑着,双手接过他递过来的杯盏,微微抿了一口:“师妹你对我真好,又是说送鲛人泪又是送梨坠白的,明明我们才见了第一面。太好喝了,我以前喝得茶都不如你泡得好。”
这一盏梨坠白初嗅是带露梨蕊劈开晨雾的清冽,再品竟渗出陈年竹沥的微苦,待喉头暖意涌起,舌底倏然绽开雪后梅花的清香。
“你这般贴心可人,定是那寒镜上仙的错。”
冷千山笑得虚浮,像是扯开衣襟想检查疤痕,结果心脏也掉了出来,负疚比刀剑更能摧毁一个人。
“我可以还要一杯吗?”杨钰歪着头,舌尖碾过湿润的唇,显然意犹未尽,明媚的笑晃得他喉咙发渴。
这个夜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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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 冷千山的每一处肌肤都在叫嚣离她近些,近些,再近些。腺体发热, 手心满是汗水。明明再正常不过的舔唇却像引子一样,紧接着牵连出声势更大的欲潮。
他的腺体已经发热到某个阈值,铺天盖地的梅花冷香打破了面容上的平静,目光变得幽深,多了一丝与他清冷绝尘气质格格不入的急切情绪。
“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冷千山又递给杨钰一杯暖茶,紧抿的唇被他咬得失血泛白,陡然松开贝齿,艳红得刺目。冰冷的血液里裹着禁忌的爱,开出扭曲又阴暗的血梅。
她慢慢喝完,眼里闪烁着疑惑:“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浓郁的梅香?可这里分明是春天,哪里会开梅花呢?”
杨钰嗅着馥郁的雪蕊凝香,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的后颈,说着就要上手扒开他披散的乌发,“香味好像是从这飘出来的。”
他捂着脖子往后一躲,不想被她瞧见这畸形丑陋的新生器官,扯谎道:“这是我香囊的味道。”
“原来如此。”
她打了个哈欠,觉得身上黏腻得紧,起身准备打水洗漱。紧接着找出木盆与皂角,她几经犹豫,“师妹,你洗了么?若是没洗,我替你打水,毕竟夜里凉得很,你又受了风寒。”
四溢的梅香捕捉着少女刚刚因为惊吓而散发的野花清香,拉扯着、胶着地悬在夜中,浓稠的情欲疯狂涌动。
“我、我洗过了,你自便。”
没人注意到冷千山的异样,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瞳孔扩大到极致,呼吸急促,眼睫毛轻轻颤抖,那双先前古井无波的眼里染上了疯狂的情欲。
离他远些,离他再远些,好让他不像个只剩下交、媾、淫、欲的野兽。
“好。那我先过去,你要是想睡了,给我留一盏床头灯便好。”
杨钰拿上东西就去了汤泉,门被开启,又再次关上。
现在却又离他太远,远到他看不到她的身影,嗅不到她的气味,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凌迟。
上一世的仇,杀不尽,这一世杀。上一世的恨,化不开,便这一世还。
冷千山指尖凝雪,将发热的腺体整个冰封,喉咙逼出痛苦的喟叹,生生压抑住汹涌澎湃的爱意。他霎时痛得跌倒在地,心如刀绞:“玉梨儿,若是不能爱我,恨也好。”
情缘之水厌痴人,痴儿千年仍恋水,爱河深处掩盖着无数溺亡者的尸骸,再多他一具又何妨?
杨钰回来时见师妹倒地不起,心急如焚,连忙将人扶上床。
“师妹怎么病得这么重?”她掀开他稍长的刘海,给他量体温,额头烫人得紧,“师妹,你还听得见我说话么?你发烧了!”
冷千山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面前的少女虚虚有几个重影,都在对他笑着。他说出口的只有破碎的气音,言语吞在唇舌间:“是啊,我的心在骚动不止……”
世人筑起神龛,焚香供奉,敬我,惧我,畏我,爱我,恨我,痴我,怜我。筑我金乌殿,塑我伟岸桩。
他们把我刻成不该有世俗欲望的仙人塑像摆在高台,震慑九州十八荒。坚墙迭起,画地为牢。我唯剩这副不败躯壳,在骨髓深处豢养毒蛇,以你之唇,啮噬我魂。
14.第十四章
冷千山醒来时,胸膛、腰腹蔓延一阵暖意,掀开软被里面冒出一个毛茸茸的头,杨钰用体温暖了他一夜。
拂晓之初,天空泛起鱼肚白。
他侧了侧头,垂下眼眸。少女枕在他的臂弯里睡得正香,双眼紧闭,覆盖在浓密的长睫毛下。秀气的鼻尖,淡粉色的樱唇,轻得像只小猫趴在身上。
装作女子的男人在此刻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他释放出淡淡的梅花信香萦绕在她耳畔,引诱着曾经的小徒儿无意识地散出信香,宽大的掌心抚摸着杨钰柔软的发。
冷千山的声线一向偏冷,在静夜中越发低沉撩人:“玉梨儿,辰时快到了,该练剑了,为师教你一招千树暮雪可好?”
那双月白色的眼睛紧紧地、一眨不眨地深深望着,透着一股要将对方吞噬殆尽的疯狂热意。
腐烂的爱,是荼靡盛开时的高歌,是将败惨落的红消香断。
杨钰这一觉睡得很香甜,在梦里她抱着根冰冰凉凉的梅花刨冰啃,吃得口中直冒白气。
“嘻嘻,好吃,爱吃。”
忙活了一夜的少女终于在天光大亮时悠悠转醒,她睁着迷糊的眼,嘴里嘟囔着:“昨夜你体温时高时低,可把我担心坏了。今日我们还是找大夫看看吧,你这样拖着不是事儿。”
“嗯。”身下之人恢复到了冷淡的模样,那双眸子再次平静如水。
杨钰眼里闪过惊艳,自己的师妹乌发雪肌,清冷如高岭之花,更是兴奋地在他肩颈间嗅嗅闻闻:“今日我们便去各门派转转,你可有心仪的?”
“未曾。”
杨钰起身爬到自己床上,找到另一套干净的衣物换上,一边脱下自己的内衬,一边对着冷千山说:“你昨夜流了很多汗,要是觉得身上不舒服,就去汤泉洗洗。”
她真是太喜欢这个师妹啦!香香软软的美人谁不爱?不对,他浑身硬硬的,但是也很可爱啊!!!
这位“可爱”的师妹窥见少女单薄的脊背,立刻偏头,眼睛被这一抹暖玉色的肌肤灼痛,“你饿了吧,先去蟠木膳宫吃点东西。”
她快速地套上外衣,刚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瞥见他垂在胸前的发梢一片濡湿,自己嘴角还黏着一根长发。
“对不住泠雪师妹,我睡姿不太好。”她用手挠头,满脸歉意,在铜镜前确认自己的衣冠整洁后,转头问他:“你需要我帮你带些吃食?”
“不必。”
“那我先走啦。”
杨钰蹦蹦跳跳地背着自己缝的斜挎包往殿外走,她凑到那盏花瓶,瞧见里面的红尾鲤鱼活力四射地撞着透明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红你太笨,等我回来给你换个大一点的家。”
冷千山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给自己施了个净衣咒,抚着衣摆嗅身上的气味,暖烘烘的阳光味扑鼻而来。他的嘴角终于有了变化,微微上扬,拢紧了衣襟,“不知道霁月那件事办的怎么样了?秋扇可愿意收徒?”
杨钰问了几个青渚山的弟子,穿过一个又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来到了师妹所说的“蟠木膳宫”。(1)
晨雾未散,天光熹微。数千级青苔斑驳的木阶蜿蜒而下,此刻被灰扑扑的弟子袍填满,如同一条流动的河。
“莫挤!莫推!前头是粥还是面啊?”
一个瘦高少年踮着脚,脖子伸得老长,声音淹没在鼎沸人声中。
“定是‘千结灵麦面’!昨日王仙长说了,今日引地脉火熬汤头……”旁边圆脸弟子猛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谷物焦香与某种清甜草木气息的混合,“啧,闻这味儿,怕是加了‘醒神藤’的汁液!”
膳宫入口处,几个相熟的弟子挤在一处,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逍遥子的李二牛昨儿在后山捡了片会发光的叶子,兑给‘悬壶隐’换了三颗上品灵石!够他吃半年带灵气的‘赤晶米’了。”
“当真?那叶子长啥样?快说说!”周围几颗脑袋立刻凑近,眼睛发亮。
“嘘…小声点!悬壶隐的仙童们说那是‘仰乐天’,炼‘隐信丹’的辅料,最近需求量不知道为何突然暴涨,妖魔鬼三界都在求这丹药,连我们仙界也在加紧炼制。”爆料者压着嗓子,脸上却掩不住得意。
杨钰耳朵竖起,端着自己的木碗,暗道:“妖魔鬼三界都在求仰乐天?”女人的第六感再次发挥作用,她连忙上前一步:“师兄,这三界要这仰乐天何用?隐信丹又有何特殊之处?”
张远瞧见问话的是个水灵的妹子,眼神放光:“师妹!真的是师妹啊!我们这好久都没来过女弟子了。”他这话一出,引得前面一条长队纷纷回头看。
“师兄们好。”她一板一眼地作揖问好,“我是昨天新来的青渚弟子,以后请多指教。”
“哎,没事没事。有师兄一口饭吃,必定有师妹一碗粥喝。”
“原来我们这真不是和尚庙啊,这位师妹看着年纪忒小了,可拜师入门了?有婚配否?”
“师妹,请务必加入我们裁云宗啊。我们剑修可没他们须弥客那般花花肠子,瞧着是和尚,实际弯弯绕绕可多了。”
“滚粗去,这般妙人应该加入我们迦南丘,养养可爱的灵宠多是一件美事。”
“此言差矣,这位姑娘与我有缘,一同行走江湖,岂不快哉?小生这下有礼了。”
“这谁的古风师兄?带走带走。”
张远推开蜂拥而上的人群,硬生生给杨钰开出一条路:“师妹,你与我们坐一桌,我给你仔细讲讲。”
她点了点头,跟随他踏入门内,景象豁然开朗。
穹屋高不见顶,粗壮的蟠木枝干自然生长,托起层层叠叠的膳台。灵泉化作溪流从木纹沟壑中潺潺淌过,自动冲刷着巨大的石臼与木桶。
凡人弟子们熟门熟路地涌向各自区域,木碗木勺的碰撞声、吸溜汤面的呼噜声、因插队引起的短暂争执声瞬间填满空间。
杨钰瞧着眼热,推翻了之前对于仙界的认知,原来这里还是有人间烟火味的。
“张师兄!这边!”角落一张粗糙的木案旁,几个年轻弟子正招呼同伴。
张远拉着杨钰匆匆坐下,抹了把汗,活动活动被踩麻的脚趾,“你还是加入我们逍遥吧,我们门派人少事少,长老也是个好说话的花蝴蝶。最最最重要的是,我们门派捞灵石有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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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加入我们,人均一把配剑储物袋,一人一个洞府不是梦。”
听到灵石,她的眼睛瞬间亮了,“灵石吗?我有一个洞府之后是不是能想种什么种什么?”
“那当然了。”
张远眉飞色舞地继续说道:“你先前问的仰乐天可是一个好买卖,它们生在在喜阳的地方,追逐着太阳,不过……”他停顿了下,眉眼间有愠色:“都怪那群悬壶隐的弟子们,他们都快把临仙渡的仙草都摘光了,只剩下还未长成的幼苗,效用大打折扣。”
“原来如此。”
“师妹,你快吃吧。这是我舍友陈辰,他把今日的份额都端过来了。”
只见木桌上几碗荞麦面与清粥,一盘白面馒头配上几碟小菜。一个青衣道袍的清瘦男人在布菜,右手的手腕处有一个不太显眼的血痣。
张远主动将最多的一份推给了她,笑眯眯地讲起了门派里的事情:“那隐信丹可是上古药方,具体功效嘛,不太清楚,反正只知道能隐藏气味。据说啊,是那些人身上新长了个器官,能散发气味,痛得人直想自戕。”
他挑了一筷子面,烫得直呼噜,含糊不清道:“肯定是他们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没听说过人身上会新长什么奇怪东西的,说不定啊,是渎神!”
杨钰埋头唆面,冷不丁的想到夜枫眠,他脖颈后就生了个腺体,无时无刻不在飘着枫糖香。她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渎神的罪?现在还有神么?”
张远还未答话,陈辰径直坐在了她身旁,惹得周围的男弟子们不快,怒目而视。
少女侧眸,见来人男子身形清癯如修竹霜折,苍白的皮肤下可见淡青脉络。一对远山含黛眉,却因久病染着倦意,眼尾微微下垂,看人时如蒙着江南烟雨。
他冲着杨钰淡然一笑,说话声气轻缓,将一碟脆萝卜摆在她面前。
“《九州纪事录·神明篇》有言:先天古神‘释’为天地清气所化,双目所生日月,肉身即法则,掌混沌生死。数万年前,因洪荒天道残缺被迫沉睡。凡间大乱,民不聊生,心怀苍生的修士兴起,妄图去往白玉京唤醒祂。大批修士们渡劫失败兵解为地祇,如我们熟知的山神河伯。我们现在的灶王爷、财神以及龙王这类,是凡人集体愿力铸就金身成为了后天香火神,依赖信仰存在。一旦信徒改信则神躯崩解,祂们不复神格。”
“陈辰,看不出来啊,你这个病秧子饱读诗书啊。”张远重重地拍上了他的肩膀,没个分寸,逼得陈晨直往前倒,越发显得他弱柳扶风。
“张兄过誉了,不过闲来无事,翻几页书罢了。”
杨钰嗅到了一股沁竹香甜,刚从碗里抬头,就对上了陈辰笑眯眯的目光,眸光温润似浸了蜜酒,可她却心下一惊,后背顿时发凉。
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好危险,像夹竹桃,伪装成无害春景却有剧毒。
她默默将那盘脆萝卜推给张远,又问:“那你可知他们因何渎神?神又为何降下神罚?”
陈辰见她不接受他的好意,仍旧笑着,抿了一勺清粥:“他们啊,欺骗了神明,妄图弑神,落得这个下场自然是活该喽。”
弑神!?
15.第十五章
上次夜疯子发病的时候,自己脖子后面也一阵刺痛,难不成自己也要长出腺体了吗?杨钰回想起他痛苦又癫狂的脸,惴惴不安起来,要知道自己可是最怕痛了。
陈辰将空了的粥碗轻轻搁在案上,指尖沿着碗沿残留的暖意摩挲半圈,这才抬眼看向对面。见杨钰欲言又止,他也不着急,只等她问。
“陈师兄,你那本《九州纪事录》能否借我看看?”
她揪着衣服下摆,像是很不好意思,第一次见面就找人帮忙,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同意。
杨钰扭捏道:“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
陈辰自是瞧见了她的纠结:“自然可以,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在下不吝赐教。”男人笑时眼尾飞挑入鬓,卧蚕弯如新月,眸光在浓睫下流转。
啊啊啊!最讨厌这种总是笑着的眯眯眼了!
杨钰不自觉咬唇,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下亮晶晶的:“那师兄现在可带来了?”
“没呢。”
“你住哪一间?我到时候送过去。”
她想起自己泠雪师妹弱不禁风的样子,不可打扰她休息,语气带上了讨好:“那就日落之时在镜听桥见?”
他右手支着俊脸,左手轻轻敲击木桌,指尖透出冷玉的莹白,“可以。”
张远默默地吸溜了一碗又一碗,不由得佩服起他这个深藏不露的室友来,没想到他这么会撩妹,可恶啊。
“张师兄,陈师兄,我吃好了就先走啦!等会我去逍遥峰瞧瞧。”
杨钰认真告别二人后就往回走,想着泠雪从昨日到现在还没吃东西,问膳房要了点馒头。
仙女难道真的只喝露水么?她的小师妹可太难养了。不过,一想到泠雪那张风华绝代的脸,瞬间有了干劲,她一定会把师妹养得白白胖胖的!
经过正殿时,她找霄衡问了沈一弦、沈一柱兄妹的事,谁知他却说二人昨日连课也没去上,在青渚山凭空消失了。
她脚步快了些,想着泠雪对这里很熟的样子,决定去问问他。
“泠雪师妹?”
杨钰推开门,她对面的床铺很整洁干净,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小红鱼原本呆的花瓶被换成了种荷花的瓷缸,正欢快地甩着尾巴。
“咦,师妹去哪里了?”
阴影处,一道雌雄莫辨的声线沉澈,只见一个清瘦女子正襟危坐,手握书卷:“这里。”
“师妹,你怎么坐在暗处看书?会伤眼睛的。”她关上门,捂着自己沉甸甸的胸口,慢慢走近。
冷千山合上书卷,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不碍事的。”紧接着他指了指自己眼睛上遮蔽阳光的白绢,“我的眼睛早就瞎了,所以你不用担心。”
原来师妹不用眼睛也能看见!满级大佬误入新手村?!
“我有事想请你帮忙,不知道你……”
他早就注意到少女胸前的波涛汹涌,鼓鼓囊囊,心中疑惑:不过去吃趟早饭,就算是馒头也不可能发这么快啊?半个时辰不见,就成大姑娘了?
少女单薄的脊背配上硕大的胸,显得有些诡异的成熟。
难道因为胸小自卑而烦恼吃了丹药么?罢了,罢了,改变身形容貌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于是他不加迟疑道:“我愿意。”
“诶?我还没说是什么事情呢?”
“我其实并不在意你的模样,不过皮囊而已。”而且胸过大了,不易修行,会压着肺腑,但剩下的半句话被抑在喉咙里,这一次,他并不想当那个扫兴的人。
“啊?你在说什么?”
杨钰笑嘻嘻地从胸口里摸出两个馍馍递给他,软软的白面馒头沾染了少女的体温:“我想请你帮我找人,你这么厉害,一定能帮上忙的。这可是我一路用体温热的,不要太感动哦。”
她胸前再次恢复了平坦,又一马平川起来。原来揣的真的是馒头。冷千山满脸黑线,暂且按住不表,只是接过时指尖微微颤抖,耳根通红。
冷千山啊,冷千山,你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好,你说的事,我会办到的。”
“谢谢泠雪师妹!我先去逍遥峰看看,听说他们可会搞钱啦。”
杨钰又将门打开,幻想自己坐拥金灿灿的土豆山。一个个圆滚滚的土豆自己削皮、切条、躺进油锅,成为美味的炸薯条,她瞬间心情美滋滋的,“我也好想拥有自己的洞府哦。”
“不用谢,我们之间……”冷千山掏心窝子的表白还没说完,少女就已经跑没影了,弟子殿里只剩下冷清与寂静。他叹了口气,袖袍一挥,变回了白发白眸的仙人模样,手里握着温热绵软的物什:“这孩子总是这么风风火火。”
洞府么?
那两个馒头一如既往的被冰块冻住,他抱着两块冰,思忖着正好自己洞府的书桌上缺两个摆件,越瞧馒头越发顺眼可爱,这可是宝贝徒弟送给他的呢。
青渚逍遥峰
张远在此已经等候多时了,他委婉地向陈辰表示,自己可以帮他把书转送杨钰,却遭到了无懈可击的拒绝。
“张兄,这本古书我很宝贝呢,从不轻易外借。要不是看她是个新来的弟子,什么都不懂,我才会同意呢。”
“你们逍遥一派可是有前科,借出去的东西不到一刻,就被你们当咸鱼卖掉了,我不放心。”
张远越听越愧疚,越听越觉得逍遥弟子不是人,怎么能当没道德的二手贩子呢。可现在看见迎面跑来的可爱师妹,甜甜地唤着:“张师兄!”那份本就不多的愧疚感烟消云散,只想骂悬壶隐的弟子们一贯老奸巨猾,善于摆弄人心。
这个新来的小师妹如此朝气蓬勃,令他有种秋裤塞在袜子里的感觉,暖暖的,很安心。
“师妹!我也没等多久,你不用这般着急。”
这书一借一还,还单独见面,情分不就这么结下了?他心中奔过一万头草泥马,果然自己的段位比不过陈辰那只老狐狸。
杨钰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用袖子擦了擦汗,“我这不是怕耽误师兄的时间了嘛。”少女的声音轻灵,洋洋盈耳。
一口一个师兄叫着,张远的心都快化了,骄傲地拍了拍胸脯,引着她去正门,“师妹,我们逍遥一派只讲求一字。”
杨钰的呼吸终于慢下来,适时地接着话:“哪一字啊?”
“一个‘爽’字!所谓伊人,于焉逍遥?你来我们这,就是爽快地活,自在地修仙,寻求最适合自己的道。哪管旁人所言,俗世所束。”(1)
“那还真是自在逍遥。”
“那可不!我们长老比我们逍遥多了!我们这些弟子们日日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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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习基本课程。他倒好,一觉睡到自然,逍遥峰的大小事情都是我们这的大师兄霄衡打理的。”
怎么自己遇见的都是大佬啊?就自己是个小菜豆。
杨钰懵懵懂懂地应和着,步履不停,跟着他慢慢往山上走着。
主峰如青玉酒壶斜倚云海,一道瀑布自壶口倾泻,半空被山风揉碎成琉璃珠帘。水珠坠入深潭却不溅起,反似星子浮空流转,弟子踏水练剑时,衣袂沾满碎光。
“好漂亮的瀑布啊。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2)
“豁!师妹这般好兴致还作诗一首。可别叫那文修听见了,他定又要快哉快哉了。”
“哈哈,原来那个古风师兄是逍遥派的。”
绕过瀑布,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是另一幅景象。逍遥峰山腰以下苍松叠浪,以上则岩骨覆雪,终年不化的冰冠在日照下流淌七彩光晕,恍若神女银簪缀了琉璃。
每走一处,众多修炼的弟子们都投来灼灼目光,群情激奋,摩拳擦掌。张远像老鹰护小鸡一样,对还未拜师的杨钰堪称严防死守。他将一个个探寻好奇的眼神瞪了回去,手向脖子一比,示意这些贪玩的同门不要捉弄于她。
倏地又见修九流的弟子们正不规矩地往衣袖里翻找着,他狠狠地白了他们一眼,口中无声道:“不要撒痒痒粉!”头上绑着碧绿抹额的“鼠鼠们”这才悻悻地点点头。
张远做好“护犊子”的一切才继续介绍起来:“我们这最老的银杏树会打鼾,弟子们只要将烦恼写在黄叶塞入树洞,醒来便见叶上批注毒舌评语。可有意思了,你待会一定要去试试!”
“好啊,好啊。”少女兴奋地拍拍手,跃跃欲试。
张远兴致也高起来,加快步伐。走了约莫十分钟路程,出现了一棵十人环臂才能丈量出树围的古树。
那有着上万年树龄的银杏树根系发达,枝繁叶茂,茂密的树冠遮蔽了大片的天空。树下立着一人,气势咄人,衣袂飘飞。
“不好!是文修!”他拉着杨钰躲了起来,“等他走了我们再去。”
少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一个瘦成竹竿的男子正在树下自言自语,慢慢摇着一把折扇,瞧着很是风流倜傥。
“他有这么可怕吗?”
张远瞬间露出了一个极度恐惧的表情,摇摇头,沉重的语调像是见了鬼:“你自己看看就明白了。”
只见那文修念念有词,对着树洞深情表白,像是对着虚无的爱慕对象。
“小美人,喜欢小生这么叫你吗?快哉快哉,我应在江湖悠悠。”
杨钰心道:这还好吧,桃花癫而已。
“美人幸会幸会,嚯哈哈哈哈哈哈。不品人间酒,不知其中醉。不陷世间情,不知其中泪。不经苍生苦,不知其中味。一茶一酒一人生,半醒半醉半浮沉。我们相遇在此,真是快哉快哉!”
杨钰神情复杂:好怪,我在看看。
“小生看似热烈实则心如寒霜,不知哪位姑娘有此大爱,能穿越万千人海与我共写情缘……不,小生又在痴人说梦,世上怎有这样女子,能捂化我这天生凉薄的心脏。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巅,就此别过,姑娘!”
杨钰杀心渐起:小女子不才,公子莫怪。噫吁嚱,想一脚踹飞,把你的头当球踢。(3)
16.第十六章
张远给她使了个眼神,一副“你现在懂了吧”的复杂表情。
杨钰凝重地点了点头,二人就这么躲藏在角落,等着那文修自行离去。
“方墨生!又是你打扰我清修!”
“公孙先生,小生这厢有礼了。”方墨生恭恭敬敬作揖,手中折扇一旋,打出个漂亮的扇花,“挟泰山以超北海,此不能也,非不为也;为老人折枝,是不为也,非不能也。”(1)
从银杏树洞口传来了个苍老的声音,它被迫从熟睡中醒来,有着严重的起床气:“哎哟喂,您这舌头是刚从哪个朝代的酸菜缸里捞出来的?一张嘴这陈年迂腐味儿熏得人睁不开眼。”
“你你你!”
“省省您那点文绉绉的穷酸劲儿!天天‘姑娘’长‘姑娘’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搁这儿演才子佳人呢?可惜啊,演得用力过猛,油腻得能炒三盘菜!”
“我我我!”
“知道的是您说话费唾沫,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舌头底下压着个秤砣,吐字儿非得拐十八个弯儿显摆那点墨水儿。累不累啊您?听着都替您憋得慌!”
方墨生扔下一句“告辞”就灰溜溜地逃走了。
杨钰、张远:求刻薄教程。
“钰师妹,这逍遥峰我就带你走遍了,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我们逍遥派。”张远领着她将这座美轮美奂的灵山的每一处踏遍,现在已经接近日落时分。
“师兄,谢谢你,我会认真抉择的。”杨钰告别他后,往山下赶,希望那人没有等太久。
一只停在树枝上不起眼的枯叶蝶翕动翅膀,将他们一路的轨迹都传送到了阮秋扇面前。
秋扇殿里盛夏不销雪,终年无尽风。他是个顶会享受的人物,洁白如玉的手里也握着把白扇,轻轻摇曳,流动的微风吹起了鬓边的海棠花,当真是引秋生手中,藏月入怀中。(2)
一首“神仙叹”轻轻从妖冶男人口中吟唱而出,慵懒得像只晒太阳的狐狸:“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南山空谷书一卷,疯也痴癫,狂也痴癫。”(3)
“冷千山,你这个忙,我倒是愿意帮。可这个小丫头,怕是不会领你的情哦。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停在阮秋扇指尖的枯叶蝶传来一道空谷绝响的冷冽男声:“大恩不言谢,你要的东西我会寻来。只是近日青渚山出了失踪案,上下戒严,可能会拖上一段时间。”
阮秋扇回了一声“无妨”,他终于舍得伸伸胳膊下了琉璃榻,瀑布般的长发自动束好,连漱口水都飘在空中过了唇齿,嘴里依旧继续哼着: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布衣得暖胜丝绵,长也可穿,短也可穿。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4)
“新的一天要开始喽。”
他走后,秋扇殿里隐藏在房梁上的蜻蜓扑扇着翅膀,成千上万个复眼记录下了看到的一切。枯蝶在前,蜻蜓在后,也不知道那蝴蝶是否知晓自己已成为它的盘中餐。
“哥,姜玉已经往你这边赶了,你注意一下时间。青渚将关铃儿与扶砚关在何处,我们还不知道,要我出手吗?”
“不用,已经有人帮我们去找了。”
“你说的可是寒镜上仙?”
“正是。我倒想看看他亲手杀掉的乖徒儿,这一世是不是还会爱上他?”
“可姜玉会重新爱上我们吗?”
“妖界的夜枫眠为了保全王位自顾不暇,魔界的关苍月住在穷乡僻壤,怕是连自己女儿被关在炼狱都不知道,最为棘手的就是这个冷千山,为了姜玉竟然连女装都能穿,此人城府极深,断不可留。”
天边,夕阳斜下,暮霭沉沉,白鹤南归。
一个俊秀文雅的男子正在听镜桥上喂鱼,气质一骑绝尘,与桥上站着疯疯癫癫的凡人们格格不入。他眼神睥睨又玩味,这些渴望成仙的凡人竟然连自己的心魔都克服不了,嘴角勾起嘲讽的笑。
杨钰跑得口干舌燥,额发都被汗水打湿。她在桥对面看见一个独木出林,俯瞰风云的瘦弱师兄,不是陈辰那又是谁。
“你等了我很久吧。”
熟悉的声音透过百年的岁月再次钻进了他的耳朵,像是江南最缠绵的风,吹进了阴森幽暗的鬼域,枯木逢春。
“算不上很久。”数年未见,她还是没变。
陈辰低低地笑着,一副好嗓音勾人心魄,一对翦水秋瞳顾盼生辉。
杨钰:他是不是给我开魅惑了?不好意思,我是绝望的直女,抛媚眼给瞎子看。
“师兄,书?”
陈辰眼眸里有一闪而过的惊讶,又恢复了那笑眯眯的模样,只是心中暗道,自己的鬼术竟然对她无效了么。
“师妹,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我都在。”他将一册古书递给了她,欲言又止,说得极尽暧昧。
谁知她接过就跑:“谢谢师兄,那我先走啦。”
陈辰脑海里响起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是他的同胞弟弟给他传音:“哥,怎么办?她是不是识破我们了?”
“别慌。你现在赶紧散发出你的信香,只有我们的腺体同时发热才会形成夹竹桃的晕眩之毒。我们先把她的腺体引出来,我就不信她没有情欲。”
刚刚还满脸笑容的男人拉住了她身上的斜挎包,勾了勾手指,杨钰的头就重重地磕在了他坚硬的胸膛上。
奇异的甜香中裹着竹叶的清与桃花的甜,像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浸润着少女脖颈上的腺体,她抬手想要触摸那块发热的皮肤,手指却被身后的男人捉了个正着。
“玉儿,别来无恙啊。”
她的头越来越重,慢慢阖上眼皮,男人蛊惑的嗓音变得异常遥远,阳光也变得柔和,一切都隔着一层薄纱。
“师兄,我有点不舒服。”杨钰的呢喃断断续续,字不成句,由腺体带来的刺激与热意在身上混乱地挣扎、变化着。
陈辰强硬地继续散发能致人晕眩的夹竹桃毒素,手指无视她的抗拒伸向了那块新生的腺体,反复揉捻着:“不对啊,玉儿应该很舒服才对。”
他无情地、抚琴般轻轻玩弄绽开的花蕊,那颗弱小的嫩芽终于破土而出,散发着独属于少女的青草碎香。此时腺体的激烈、甘甜到接近疼痛的地步,怀中的少女本能地哭了出来。
“我们因为弑神所以才生出腺体,你呢,又因为什么变得罪恶,让神明这般怠慢于你?玉儿,你为何再次降临世间?”
男人俯下身,怜惜地亲亲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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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泪水,牙齿含住她脖颈上堪称甜蜜的“神罚”,柔软冰凉的唇瓣将毒素灌得更加彻底。
“我、我不知道……”杨钰觉得小腹热热的,强烈的刺激从尾椎骨一直蹿到脊椎,她几乎站不住脚,还是陈辰抵着她的腿才不至于跌在地上。
“花映竹!我竟不晓得阎君这般好兴致,竟然来我青渚山抢人!”
是泠雪师妹!
杨钰眼眶酸涩得直委屈,像小孩撑了一天没哭,终于等到家长来了,“呜呜,他欺负我。”
那冰清玉洁的面庞虚虚幻幻,皑皑不绝的霜寒以一种一仰难尽的气势,压得人呼吸困难,心寒眸酸。花映竹只对视了一眼便心底生寒,足以摧毁群山的威压呼啸而过,逼得他吐了一口黑血。
冷千山见少女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心疼得紧,一记冰霜棱狠厉地刺过来,却被花映竹拂袖化为黑烟,腐蚀殆尽。他又是一记寒霜化为的软鞭,直打男人的嚣张跋扈的脸。
高手过招,招招致命,只是因为软得跟个面条似的杨钰,二人都不敢下重手,就怕伤了这个无比脆弱的凡人。
“寒镜,你那一百冰魄寒鞭可打得她魂飞魄散,今日又想教训她?”说完花映竹低头往少女脸上啄了一口,挑衅地眨了眨眼睛,墨绿的眸子沉得如深潭,“要不是她想拜入青渚,我早就把她掳回幽冥府,还在你这受气?”
冷千山气得额头筋脉突突直跳,但仍端着副彬彬有礼的架子,不愿与他纠缠:“一个大逆不道、谋权篡位的鬣狗如何配得上她?身为黑白无常却肖想阎君之位,只怪鬼界一盘散沙,仙界束手无策罢了。”
“德不配位的寒镜上仙穿上了飘飘仙女裙,好一张师尊的虚伪脸皮啊,这就是青渚的师徒之道吗?在下佩服,佩服。”花映竹眯着眼睛笑得很开心,都说了这种微笑眯眯眼最毒了。
杨钰困在花映竹怀中,脑子被毒昏,视线也晕眩,见二人打的有来有回,时而飞空,时而坠落,像是坐了一次又一次跳楼机。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崩溃大喊:“你们不要在打了啦,要打就把我放了再打,不然我真要……”
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的恶心毫无预兆地袭来,像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了她的胃袋,狠狠向上提拽。她伏在花映竹手臂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地上一滩清水。
“要吐了……”
杨钰说完就彻底晕了过去,再粗壮结实的花也抵不过如此猛烈的狂风骤雨,腐朽之色。
“停战。”
“行。”
“你先放开她,我送她回寝。”
“你先退后,我不放心你。”
“数到一二三,我们俩同时。”
“一!”
“二!”
“三!”
呼啸而来的风雪禅剑直指花映竹的咽喉,而毒若硫酸的黑气也萦绕在冷千山脸旁,二人一时间剑拔弩张,恶战一触即发。
“我还不知道到你的心狠手辣?!”
“枉为人师啊,说话不算话?!”
就在这窒息的沉默中,一位紫衣的男子从心魔中醒了过来,跌坐在地,扶着听镜桥的栏杆。他不敢置信眼前的对峙场景:“哎呀,这给我干来了?!这还是青渚山么?”
17.第十七章
花映竹指尖一弹,黑烟混着致幻的毒汇成片片竹叶向紫袍男子席卷而去。
陈子耀:“不是哥们?又来一次?”昏睡之毒被吸入鼻腔,他往后一倒又陷入了梦魇之中。
花映竹紧紧箍着杨钰塌软的身体,比上一世拥抱她的尸身还要用力,眼眸里的森森鬼气化为了飘散的泪:“寒镜,若你再因为迂腐的教条伤她分毫,我定会杀上青渚山。你要护这苍生求你的道,我便杀尽世人毁你的庙。”
只有人类的爱沾染血迹与杀戮。鬼域的人天生与毒为伴,遇见他的姜玉后,这毒又多了个刻度,名为“求不得”。
幽冥毒蝎心肠,不知杨钰何时才会醒来。冷千山的神情更显几分阴霾,眼角藏着点不耐的戾气,“我自己的徒儿怎么教是我的事,与你何干?你以毒诱她,你还装起圣人了?”
劈天盖地的雪花在春日落下化为了雨,每一滴都映着那张如月光清辉般的脸,他眉头紧皱,伸手去接晕倒的少女,“花映竹,你把她还给我,你谋权篡位之事我可以装做不知。”
花映竹笑得近乎癫狂,一步一步走近那乌发美人,脚尖漾出血红的彼岸花,“自从你杀了她后,她就再也不会是你的徒弟。一旦她恢复记忆,她还会选择你这样虚伪至极的师尊吗?寒镜,有本事你就骗她一辈子。”
天色渐晚,圆月初升。三千花杀霞云天,一片月死青山中。
苍白的月光打在冷千山完美的鼻梁上,显得他的表情有些晦暗狰狞,“她不会选择我,难道会选择你这般心狠手辣之人么?”他终于还是接过了心心念念的徒弟,袖袍一挥,消失在了惨淡的冰霜里。
他将人安顿在弟子殿的床榻上,又加上了三道禁制五道咒术,这才安心离去。冷千山手指扣着门,回头望着那张魂牵梦绕的脸,一阵悲凉涌上心头,惊鸿照影,情根难拔。
昊天殿
“掌门,我听闻炼狱关押了一对异族兄妹。青渚山失踪之案可能另有蹊跷。”
冷千山微微俯身,恭恭敬敬作揖。
站在高台,背负着双手的男子转身,略微健硕的手拂袖,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出现在眼前,“寒镜师兄,说了多少次别叫我掌门,多显生分啊。”
张舜尧抬手示意他就座,一张坚毅硬朗的青年面容不怒自威,缓缓道:“这鬼界与魔界怕是早有勾连,他们可不是普通的异族兄妹,而是鬼界阎君、魔头龙殿的私生子。”
“这我知晓,我也是为此而来。”冷千山顺势而坐,位子比他低些,声音淡淡的一如平常,“沈氏兄妹的尸体我看过了,是妖族所杀,身上有着火红的枫叶之毒,并非鬼界与魔界所为。”
“妖族为何要千里迢迢杀我青渚弟子,你可有想过?”张舜尧微微皱眉,将一盏灵液送到他面前,“师兄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来便直入正题,这性子还是没变啊。”
冷千山心中早有决断,知晓关铃儿与扶砚只是窃取了记忆,乔装上山来寻人,并非杀人凶手。
“难道是为了神拓?莫非那孽障没死,还在肖想上白玉京的事?”
张舜尧抿了口茶,百年前的昆吾大战现在回想起来仍旧让他胆战心惊,“我们不知晓他的妖力恢复到了何种境地,毕竟他离成神只差一步。其中不乏鬼界、魔界的助力,一旦这三者联手,悲剧怕是又会重演。”
“说不定那两个孩子就是他们派来打探神拓位置,你莫要被那天真幼童的模样给骗了。鬼界与魔界天性狡诈,不可不防。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足以堪称为人间浩劫的六界混战没有赢家,尸骨遍野,民不聊生。那诡妖竟然用森森白骨硬生生的垒成尸山,踏骨而上,只需稍一伸手便能触摸到神界的南天门,却被冷千山挥鞭打下青天。自此,妖界与仙界的梁子便结下。
“可那对兄妹是无辜的。”冷千山念在他们是杨钰的孩子,不忍心让他们白白受苦。
张尧舜阴郁之色尽显,语重心长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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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兄妹又何其无辜?妖王之位未有定论,妖界的腥风血雨还要刮一段时间。只是那鬼界与魔界虎视眈眈,一旦联手,仙界岌岌可危,你要拿整个青渚派去赌吗?你敢赌吗?”
冷千山被这话定住,冷笑生生咽在喉咙里。
这样的一套说辞逼他亲手杀了徒弟,又是同样的说辞,无辜孩子会被当成谈判的筹码,困在炼狱受以极刑。
真正的拯救,不应以无辜者的鲜血为代价。如果为了救一百人可以牺牲一个无辜者,那为了救千人是否可以牺牲十个?一百个?这条界限在哪里?谁有权划这条线?
凡人不肯赋予神凌驾于人之上的绝对权威,难道他们这些仙就有生杀予夺的权利吗?
冷千山终究是心软,眉头微蹙,捏起茶盏又放下,“昊天师弟,这件事可还有转圜余地?当真要将他们囚禁在炼狱,这期限可能是几年,也有可能是百年,这会不会太……”
话音未落便被张舜尧打断,言辞犀利:“师兄,莫要妇人之仁。若非不是我出手,你被那妖女哄骗的恐怕连镇派之宝也拱手相让了吧。你可还记得曾经是青渚掌门,无情道修寒镜上仙?为了个身世不明的妖精毁了千年基业,此等色令智昏之事我不愿再提。既然她已经身死魂灭,你也应该担起上仙的责任,多多为六界考虑。”
他见冷千山不再言语,软了语气,身子却未动,仍旧端着掌门的架子:“师兄,师父将掌门之位传给你,看中的是你的仁慈,可仁慈是最没用的东西。你不能善用六界的平衡之术,所以才自愿将掌门的位置传给我,这些你都了然于胸吧。”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虽为至高无上的寒镜上仙,却连想救的人也救不了,被困在“苍生”之间进退两难。
他听见自己说:“我知晓了,既然为了苍生考虑,我愿使搜魂术仔细查看他们二人是否窃取我派密辛。若有阎君与魔头的弱点,我定会禀告掌门,一切都是为了六界太平。”
18.第十八章
“六界太平?好一袭织金绣玉的遮羞布!”
“不过是青渚的仙人们高坐云端,吸食下界膏血的‘太平’;是魔界、鬼界画地为牢,忍气吞声的‘太平’;是人界苟延残喘,仰望仙神的‘太平’!你们睁开眼睛看看吧,这‘太平’的基石,是无数骸骨堆砌,是万民血泪浇灌的!你们管这粉饰的囚笼、凝固的死水叫‘太平’?”
“呸!这不过是你们伪善之人的永恒盛宴,是压在我们脊梁上,那名为‘天道’的冰冷枷锁!这‘太平’,老子掀定了!”
扶砚的肋骨被长钉狠狠贯穿,骇人的血洞里不断流出鲜血。钉入骨头的异物深深楔入岩体,将他悬空挂在墙上。半大的少年不服气,叫嚣着大逆不道的话语,惹得炼狱守卫频频观望、拳头捏紧。
“扶砚哥哥,你不要再说了。爹爹他肯定会来救我们的,你已经几天没进食,身子会受不住的。”
关铃儿哭得像个泪人,痛到几欲昏厥。细长的双腿被钉在地上,长钉直直插穿脚底,每一次站立都会带来钻心的疼痛。撕心裂肺的哭嚎早已耗尽了她的气力,此刻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破碎不堪的呜咽。
“铃儿别怕,沈氏兄妹并非我们所杀,我就不信青渚查不明白,能逼我们按下不成?”冷汗混合着血水浸湿了扶砚凌乱的额发,黏腻地贴在脸上,遮不住那双因剧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我会保护你的,我说到做到。”
守卫恭敬道了声“上仙”,白发白眸的仙人闯进视线,拂袖间带来一阵冰凉,那守卫瞬间倒地不起,昏睡过去。
冷千山对眼前的酷刑不敢置信,掌门对关铃儿与扶砚竟打下了玄冰裂魂钉,让这般小的孩子受尽撕魂碎魄的折磨。
扶砚眼皮未抬,余光窥见了洁白的衣摆与银莲暗纹的白靴,冷哼一声:“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莫要对我妹妹下手。”
冷千山定神地望着那紫发紫衣的女孩,同他的霁月一般大小,现在哭得不能自已,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脚下一滩血迹。
“你叫关铃儿?我曾与你父亲有过一面之缘,只是这魔界苍茫海山高路远,若等他来救你,恐怕你们凶多吉少。”
扶砚像个被关住的猛兽在龇牙咧嘴:“你装什么老好人?你与他们不过是一丘之貉。你要屈打成招冲我来,欺负个小女孩算什么神仙?”
冷千山饶有兴趣地移开目光,打量起花映竹的孩子,一张苍白与狠厉的脸像极了那个老鬼,“你和你爹倒是像得紧,一张嘴啊不饶人。”他走过去,轻轻在扶砚耳边讲了一句话,暴躁的少年终于安静下来。
关铃儿见扶砚神情不对,透过朦胧的泪珠见那白衣男子喂给了他什么,崩溃大喊:“你们要对他做什么?”话音未落一阵眩晕,嘴里也被塞了一颗药丸。
冷千山捏诀起雾,炼狱瞬间冷如冰窖。他指尖轻轻点在关铃儿眉心,在她的识海中翻看她的记忆。
“果然如此,你们也是为了杨钰而来。”
少女的身影占据了关铃儿近乎全部生命,还有一个发色紫到发黑的健硕男人,想来就是她的父亲,关苍月。
无尽的海水覆上小片的陆地,是一座孤岛。
杨钰正趴在男人身上呼呼大睡,手里还把玩着魔头心脏化成的玛瑙石。关苍月眼底流露出柔软的疼爱,手指眷念地缠绕她的发丝,不小心弄醒了怀中的少女。她熟稔地吧唧一口亲上了他的锁骨,小嘴轻轻地吹着气,哄幼儿般的吹拂伤口。
“呵,好一个美人嗔怒,好一个西子捧心。”
明明炼狱没有风也无霜,冷千山却觉得自己碎成了几千片,指尖控制不住的颤抖。他立刻搜寻了扶砚的记忆,看到的景象同样让他心碎。
杨钰慵懒地坐在软榻上,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黑发男人伺候在身旁。墨绿眸子的黑无常替她揉肩捶背,樱粉眸子的白无常跪在她脚边给她剥葡萄。言笑晏晏,好不快活。
任何食物一进入鬼域便会腐烂,越是新鲜腐烂得越快。那一盘看似寻常的紫葡萄却是用了百年的鬼气才能送入她口中。
“黑白无常篡位可是为了她?”
冷千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终于意识到花映竹所言非虚,自己根本算不上特别,火山覆雪般暴烈的嫉妒与不甘席卷了他,让他分不清自己的执念对她而言,是否只是大夜弥天中一粒暗淡的星。
“冷千山,你当真生得贱啊。她死了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可一切都太迟了。”始终摆在高台的谪仙不肯匀一分目光给那个单纯善良的徒弟,他的爱太上不了台面,甚至羞愧到不敢承认自己是爱她的。
可他又觉得好恨,恨自己不够勇敢,恨爱她的男人一个接着一个,恨他们比自己更早的承认她、拥抱她。天真的以为与玉梨儿之间的障碍不过是师徒身份、仙凡之别,以为跨过去便是柳暗花明,却从未想过是自己的懦弱,让这柳一次一次地暗,花却从未明过。
冷千山拼命地咬住下唇,不想承认自己嫉妒得快要发疯,额头上的神印忽暗忽明,竟然是有堕魔化邪的前兆。他的耳边响起师父的叮嘱: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凡所有镜,皆照吾面。寒镜之水,观心清明。境随心转,心随境灭。冷千山,特赐你‘寒镜’之名,望你不负青渚正派盛名,不负长辈之厚望,不负晚辈之祈盼,早日得道成仙。方知云山之外无非幻境,镜中岁月自有长春。”
他不想再稳住这无情道心,不想再修这清心寡欲的仙,不想再护这遥远的苍生,他只想用眼睛描摹她的眉眼,用唇感受她的温度,用恨饲养爱的毒蛇。他想抛弃一切,去爱,去恨,去做一个真正的凡人。
-
男修弟子殿
“哥,扶砚的气息更弱了,寒镜会不会……”
“玄都,寒镜那人心地不坏,只是他身边都是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亲手杀了心爱之人,他也不好受,没有堕魔可见他心思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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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
花映竹给自己沏了杯茶,放缓动作,眼睛暗下来,问花玄都:“你方才用问心镜可照出他的面容?”
不等他回答,又说道:“若是仙姿秀逸,孤冷出尘的美人面,证明他道心坚固,心中无爱,此人断不可留,姜玉爱上会受伤。若是可怖腐烂的白骨骷髅,证明他道心已破,对她的爱不可自拔,此人断不可留,万一比不过,我们会受伤。若半人半鬼,证明他几欲堕魔,恐怕会与关苍月联手,此人断不可留。”
花玄都:哥,你想杀就杀吧,不用这么多铺垫,总结一句话:此人断不可留。
花玄都自然是不敢忤逆兄长,老老实实地将他看到的场景说了。
“不愧是无情道上仙,心智如此坚定,好一张令江山失色的美人脸。道德可以有遗憾,幸福不能留隐患,我们找机会杀了他。”
花映竹指尖染黑,没来由地一阵剧咳,嘴角缓缓渗出一缕殷红的血流,“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鬼气快要压不住腺体的燎原期。”
浓重的黑雾笼罩,他拂袖化为上千叶碧刃,乘着夜风钻进了杨钰所在的寝殿,冷千山还没回来。
他嫌解开那三道禁制五道咒术太过麻烦,割开自己的手腕将血珠一撒,那防护罩便被溶破碎裂一地。
花映竹从识海中抽出自己的一魄,夜空中多了一位长相模样毫无差别的男子,他在用自己的身子温养残缺的同胞弟弟。
“姜玉,夜色沉醉,做点花前月下的事情可好?”
一只冰冷的大手拨开杨钰的额发,熟睡的小脸陷入了男人柔软的黑发中,她不舒服地直打喷嚏,逗得花映竹哈哈大笑。苍白昳丽的面庞漫染上一层薄薄的血色,倒显得有了几分温润如玉,不似病态的颓。
“哥,你别弄她了,赶紧办正事。”
花玄都的眸光乱得复杂,他从薄褥中抚摸上少女那只小巧莲足,亲吻起来,盈水的粉瞳中有纠结有胆怯,更多的却是欲色。
困在梦魇中的杨钰被花映竹翻了身,肤若凝脂的后颈下是极漂亮的蝴蝶骨,他轻轻抚摸,又温柔地吻上她才生出的腺体,慢慢将自己的信香渡了进去。
刹那,寝殿之中翠竹的清幽与浓烈的桃花淡香交织成魅惑的夹竹桃的诡谲,逼迫着少女的腺体爆发惊人的热意,她无意识地蜷着脚趾,蹭动着捉住她脚腕的手掌。
花映竹再次抵入腺体的手指也变得急迫,旋弄在散发野花清香的脖颈,挤挑着肆意盎然的春液。
杨钰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勤劳的小蜜蜂,正兴高采烈地采着花蜜,却被两只蜘蛛编织的网困住,四肢动弹不得。她在梦里急得嗷嗷叫,“我要去采花,你们两个放开我!”
两个男人怦然狂跳的心瞬间失了控,幽暗的眼眸如荧荧鬼火闪烁,属于她的声音飘入耳畔,将他们的心填进最香甜的花蕊中。
寂寞泉台,今夜呼君遍。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1)
19.第十九章
天光大亮,杨钰扶着钝痛的头喃喃道:“头怎么会这么痛,我昨天去玩极限挑战了?”
她在床上呆愣了好一会,对面空荡荡的床铺没有娇软的师妹,想起昨天泠雪与陈辰打起来,殃及池鱼,自己被误伤。明日就是拜师大典,今日得把青渚山剩下的门派逛完。
“小红,我昨日可惨了,希望今天能幸运一点,果然眯眯眼最可怕了。”她掰着馒头给水缸里的红鲤鱼喂食,念念有词:“得好好感谢泠雪师妹,可陈辰师兄为什么会这样呢?”
刚刚还在摇曳甩尾的锦鲤化为了一条小红蛇,亲昵地蹭了蹭她落在水里的小手指:“钰儿,早上好。”
杨钰先是被口吐人言的小蛇吓了一跳,随后立刻反应过来,不满道:“你不是回泣枫都当什么妖王去了么?来青渚山作甚?”
“我想你了嘛。”小蛇吐了吐蛇信,小狗似的蛇尾巴都快摇断了,肚腹的伤口深可见骨,“今天就让我跟着你,我可是自带好运属性呢。”
“行吧。”要是陈辰师兄再对她动手动脚,自己就放蛇咬他。
杨钰将小蛇环到手腕上,又把袖子放下,从外人视角看像是戴了一只艳红的手镯。她照旧去膳宫吃了早饭,跟着悬壶隐的师姐拜访悬壶山。
山路清幽,草木香气沁人心脾,越往上行,空气中弥漫的独特草木清气便越发浓郁,涤荡肺腑。在看到一大片草药田的时候,杨钰还是吃惊到连下巴都收不回,面积实在是太大了。
整片巨大的山坳,乃至连绵的山坡,竟全然被开垦成一片片规整而生机勃勃的药田,忙碌的弟子们在其中穿行,井然有序。
顾舟见她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没有取笑,反而习以为常的拍了拍她的肩,“走吧,我带你去隐济堂看看我们的日常。”
“师姐好!”
“你好。”
顾舟一一回应,领着她绕到了个古朴庄重的偏殿,“这里就是隐济堂,我们负责整个青渚山的医治救助,不少得了疑难杂症的凡人也会找我们看病。”
穿着粗布衣衫的中年男人趴在病床上,一副便秘的难看表情,他身边围了一圈弟子们纷纷讨论对策。
“十男九痔,这有什么,赶紧把裤子脱了我们看看。”
“别害羞,我们都是正经大夫,你也是正经庄稼人,我们不会做些奇怪事情的。”
李二牛捂着脸,连耳根都烧得通红,“俺不中咧,上山的时候还被毒蛇咬了。”
“什么?!毒蛇?”
“咬哪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什么样子的蛇?”
李二牛比划了下大小,神情慌张起来:“有一米长,是条三角脑袋的黑蛇。”
“你赶紧把伤口给我们看看,我们判断是不是有毒。”
“一旦那蛇注射了毒素,你就会有生命危险。都到这份上了,别想着害羞了,到底咬哪了?”
李二牛狠狠咬了咬腮帮子,英勇就义般把裤子一扒,“这儿。”他屁股上多了一个涨红的兔子短尾巴。
“不是,那蛇怎么咬你痔疮上了?”
“太逗了,我第一次遇见这种笑料,哦不,是病例。”
“早上被咬现在只是有些红肿,你头晕不晕?想不想呕吐?看样子中毒不深啊。”
李二牛此刻追悔莫及,脸成了猪肝色,猛地捶床哀叹道:“俺本来就有便秘,想着去你们这治治,可走到山脚肚子疼,你瞧瞧这事闹的,我再也不敢随地大小蹲了。”
连一向稳住的顾舟眼角都绽开了花,“颗颗颗”地笑着,身子抖动起来。杨钰在旁边听得心惊胆战,连忙退出去,小声对小蛇说:“不会是狗蛋咬的吧?”
夜枫眠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怎么可能?难怪我下属说他今天早上吃到屎了,让他随地大小咬,遭报应了吧。”
听到不是狗蛋咬的,杨钰顿时松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开却被顾舟叫住。
“师妹,你是不是去御兽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顾舟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把草药塞进她怀里,满脸歉意:“帮师姐个帮,将这些麻醉草带给陈雪衣,她急着用。我这边病患多着呢,抽不开身。”
“好的师姐。”
杨钰告别顾舟后只身前往迦南丘。
刚踏入这片看似平凡的山脉,一股原始而喧嚣的生命力便扑面而来。不远处高亢扭曲、带着濒死绝望的声音破空,活像有人正拿着钝刀在林子里杀猪!
她几乎是本能地循着那刺耳的声源,一路小跑着钻进了茂密的林间。拨开一丛低垂的阔叶,眼前的景象让她猛地顿住了脚步。
“叫什么叫,这可是迦南丘,来我们这还想跑?”
“就是,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你最好乖乖就范!”
难道说?凶杀案?亦或者是调戏民女?还是弟子霸凌?
林间空地上,几个穿着统一制式劲装、袖口绣着狰狞兽首的御兽宗弟子,正七手八脚地死死按住一团剧烈挣扎的火红色身影!
“顾舟让你来的?”说话的是位身形矫健、梳着利落高马尾的女子。她半跪在地,一手扼住火狐相对脆弱的脖颈,另一只手则抓住它不断试图撕咬的前肢。
“你把麻醉草喂给绵绵。”
杨钰被这突如其来的指令砸得有点懵。被叫做绵绵的灵兽叫得凄惨,四肢都被死死捆住,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趁师姐掰开狐狸嘴巴的时候,把草药喂了进去。
“陈师姐,这是要干什么啊?”
陈雪衣手臂上甚至有几道新鲜的血痕,显然是被这暴躁的灵兽抓挠所致。她恨铁不成钢:“绝育!一天天的尽想着调戏人家母狐狸,把铃铛拆了就老实了。”
一个男弟子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住它的后腰,额上青筋暴起。另一个则冒险箍住它两条后腿,被蹬踹得龇牙咧嘴,竟然还能分心与杨钰交流。
“哟,新来的师妹?”
杨钰礼貌地问了声好,再次将手里的麻醉草塞进绵绵嘴里。不多时,那凶残的“绵绵”眼珠一翻,晕倒在地。
“我们给它取这个名字就是为了它性格软一些,没想到它却越来越暴躁。”
男弟子从储物袋里掏出把冒着寒光的弯刀。他将两颗毛茸茸铃铛上的兽毛剃干净,又淋上褐色的药草汁,突然展臂,抿了一口白酒吐到刀上,气势汹汹道:“准备好了吗?!”
其余几人分别给了个坚定的表情,“来吧。”
手起刀落,两颗圆圆的铃铛翻滚在泥地上,吧唧,滚到了地势低洼的水坑里。
陈雪衣捏起圆圆的铃铛塞到木盒里,一边给绵绵缝针包扎一边聊天。
“寒镜上仙你们知道吧?”
“修无情道没飞升的那位?”
“哎,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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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道无情道,既然断情绝爱,就该来我们这做绝育手术。要是来我们这割掉铃铛,不早就飞升了?还多这档子事。”说完冰冷的针线穿破皮肉,扯得绵绵直翻白眼。
男弟子脸色煞白,没来由得下面蹿出一阵恶寒,护住了自己的裤、裆:“陈师姐,人家是断情绝爱,不是断子绝孙。”
“呵,飞升成神那可是我们修仙者的一大福气,无情道毕业率这么低,就该集体来我们这购买团票,五位打八八折,划算得很。”
男弟子默默地听着她吐槽,时不时附和,暗地里却想: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杨钰紧了紧斜挎包,看见绵绵抽搐的眼皮涌出两行清泪,舌头伸出老长,无力地挂在嘴边。她心有不忍,把它还未闭合的眼皮强硬地闭上,安息吧,你以后再也不能情意绵绵了。
“师妹,活干的差不多了,请你到我们迦南丘耍一耍。”
陈雪衣吹响了脖颈间挂的口哨,半炷香功夫,头上投下几片阴影,是几只白鹤徘徊在天空俯冲下来。她抬手喂了几颗灵果,扬起炫耀的嘴角:“这是金坷垃的果实,动物界的好饲料。”
仙鹤像是吃了增长激素似的一个劲的变大,长到足以坐下一人,才停止了生长。
“师妹,跟我上来,我们开飞机!”陈雪衣将她公主抱起来,明媚地露出一排小白牙:“你不如来我们这,我保管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杨钰慌得拽紧了她的衣袖,埋在她胸前:“师姐,我有点恐高。”
“没事,闭着眼睛就行。”
白鹤的速度既快又稳,飞了十分钟后,杨钰感受气流没那么急了才睁开眼睛,瞄见它脖颈上多了一块墨迹的皮毛,兴奋地大喊:“是你啊!我来拜师学艺的时候喂过你土豆,你还记得我吗?”
白鹤长鸣一声,似乎在回应她。
“师妹,好玩吗?我们马上就到了!”陈雪衣驾驶着白鹤,嘴里哼着小曲,好不潇洒,“我们御兽宗可是个大宗门,回头我让器修给你做个口哨,你也能开。”
“谢谢师姐!”杨钰没想到青渚弟子们这么好说话,笑得酒窝都出来了,“器修,那肯定会很高深的机关术吧?”
陈雪衣尴尬地咳嗽一声,脸红了不少:“那是,机关术那可是基本,器修还会很多法术呢。”比如,磨剪子,戗菜刀,修猪圈……
等白鹤停稳后,陈雪衣把火狐铃铛交给了仙长,带着杨钰四处逛逛。末了,将一把口哨送给了她作为见面礼。
天色渐晚,杨钰满载而归,怀里抱着弟子们送的各色各样的果实,满脸笑容地自言自语:“逍遥派活的爽快,悬壶隐救人性命,御兽宗心地善良,好难抉择呀。”
陈雪衣见她彻底离开后,揪着一个器修的耳朵,狠厉地说:“你们接了隔壁合欢宗的单子怎么不早说?幸好师妹是个没开窍的,以后再要做这种情、趣、用、品,你关屋子偷偷做,还摆到屋外头来了。”
器修眼泪汪汪地捂着耳朵,“师姐,我这不是想征求大家意见,好提升体验感么?”
一个气势汹汹的脑瓜崩弹他脑门上,陈雪衣拉着他怒气冲冲地指着满院子横冲直撞的猪:“你们器修能不能上点心,我们捉猪容易吗?”
“对不起,师姐,我马上修。”
自此,杨钰的青渚修炼手册彻底翻篇,迎来的就是明日的拜师大典啦。
20.第二十章
杨钰起得很早,跟随乌泱泱的新弟子们前往正殿。她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兴奋地冲冷千山挥手:“师妹,这边!”
冷千山戴着帷帽,只露出一双墨色的眼睛。他抬手确认下半张脸隐藏在面纱之下才走过去。
“师妹,你脸怎么了?”杨钰狐疑地问,语气担忧:“你身子这般不好,有去悬壶隐找大夫吗?”
冷千山故意重重咳嗽了几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病弱扶柳,“无妨,我只是花粉过敏,模样难看怕吓到你。”
抱着双臂的陈子耀不屑地看着他们,一想到前日是他们做局将他打回梦魇,心中不爽快:“啧,你们这些女人还真是容易,只要加入合欢宗多找几个道侣就能增长修为,不像我们,勤勤恳恳修炼还不一定有回报,我们男人可不懂女人这些弯弯绕绕。”
他就像夏天的蚊子,明知道招人烦,还非得在耳边嗡嗡嗡:“一个杂灵根,另一个丑八怪,不愧能玩到一起。”
“你说谁是丑八怪呢!”杨钰挡在冷千山面前,十分护犊子立刻反驳道:“和这种人争论就像跟鸽子下棋。师妹,我们走。”
陈子耀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气急败坏地拦住他们,“把话说清楚,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甚至还想扬手要打杨钰,刚迈出的左脚像踩了香蕉皮一阵打滑,扑通摔了个狗吃屎,“哎呦,我的屁、股。路上怎么会有冰?”
冷千山任由少女拉着袖子一路小跑,看她气鼓鼓维护自己的模样,心里一股暖意,小心翼翼地护着她挤过人海,“你说的那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和白痴争论就像和鸽子下棋。无论你的棋艺有多么高超,它们总会在棋盘上拉屎,然后趾高气昂地走来走去,好像是它们赢了一样。”
杨钰反手握住冷千山纤细的手腕,将他垂在眼前的刘海拨到耳后,语重心长道:“自从你说与寒镜上仙有仇,这几天你都没回寝,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办,可修炼一定不能走捷径也不能图快。”
“男人总以为愿意要一个女人就是对她最大的肯定,男人如衣服,姐妹为手足,你明白吗?”
冷千山捏了捏少女掌心肉,勾住她的手指,安静地凝视着她,嗓音嘶哑:“放心,我不会去合欢宗的。”
“那就好,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不要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语!这九州上的‘爱情’就像鬼一样,谁都说有,但谁也没见过。这可是我亲身经历得出来的宝贵结论,我们的人生还很长,栽在男人身上是最绝望的死法。”
冷漠的人在心里筑起一道高墙,一旦打破便会不知所措。怯懦的人一旦迈开一步便会越战越勇、步步向前。本质都是两个脆弱的人,但前进总好过固步自封。
冷千山盯着少女的脸,一双明媚透彻的眼睛盛满了他,欣慰油然而生又萦绕着哀愁,她真的成长了不少,蓦然想起断桥她遍体鳞伤自戕的模样,心再次被纠紧。
仙长依次叫名字唤弟子进去拜师赐宫玉,可杨钰左等右等就是没有自己。一问才知道,自己和泠雪已经被逍遥派阮秋扇收为亲传弟子。
“师妹,阮长老根本没见过我们,如何下定决心收我们为徒?”
“或许那日我们走过镜听桥被他看见了也说不定。”
“是这样么?”
杨钰总觉得哪里不对,虽说自己心仪的正是逍遥派,辈分陡然拔高不少还由最好的老师教,自然是愿意的。
“杨钰、泠雪入逍遥派阮秋扇亲传弟子,上殿前敬茶问心。”仙长相貌堂堂,声如洪钟,恭敬地朝他们作揖,“师姐们好,长老请你们进去。”
“使不得,我才入门不久,应该是我向你问好。”杨钰的脊背比他压得更低,丝毫没有架子,“我和师妹还请你多多指教。”
二人进入正殿,殿上端坐着十位衣袂飘飘、仙姿秀逸的仙人,数十道审视的威严目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杨钰顿时心生戚戚,头压地低低的。
“别怕。”冷千山贴得她耳畔极近,声若林籁泉韵,“你照做便好。”
“长老在上,泠雪敬奉香茗一盏。弟子不才,唯愿此盏清茗能稍解师父劳乏,略表弟子敬仰之心于万一。”
冷千山上前一步,目光始终谦卑地低垂,落在阮秋扇身前三步的地面上,手往前一递,分寸拿捏地刚刚好。
“你们俩就是阮秋扇要的内门弟子?”陆修然捋了捋胡须,眯着眼睛揶揄打趣道:“前些日子阮兄还口口声声说不收徒弟,哪能想到他今日一收便是两位。”
阮秋扇百无聊赖地给自己扇风,漂亮的指节抵在扇骨上,懒洋洋地喝了口他递过来的茶水:“我们逍遥派修炼也好,收徒也罢,全凭眼缘。一个日灵根,一个冰灵根,冬天有暖阳热炉,夏天能祛暑冷宫,甚妙,该我享受享受了。”
结璘打量了这位蒙着脸的女子足足一分钟,觉得身形语气甚是眼熟,却又不敢相信,“你把面纱摘下来,照这问心镜。”
冷千山摘下帷帽,一张满是溃烂疮疤的脸吓得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整张脸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五官在疤痕的扭曲下显得有些变形,唯有那双眼睛,深邃、平静。
“这、这……”
见多识广的仙人们无不因这骇人的面容错开眼神,连最稳重的妙玄都瞠目结舌,只有阮秋扇的嘴角带上了丝嘲讽,掩在扇面下无人发现。
冷千山步履沉稳地走到了那面流光溢彩的寒玉水镜前。
镜面如水波般漾开涟漪。
他站定。
涟漪平复。
刹那间,天地仿佛失声。
镜中清晰地映照出的,不再是那张令人望之生怖的修罗脸孔,赫然是一张美曼翩阡的桃花面。
玉颜蚀蠹骨留痕,寒潭自映心镜魂。世人皆道修罗面,未识冰心澈乾坤。竟然是如此冰清玉洁的美人貌,为何现实中如此丑陋?
结璘心下愧疚,寻常女子对容貌一事在意非常,不过匆匆几眼拂去心中疑惑,她不忍心再看:“好了,下一位。”
杨钰没想到冷千山的脸溃烂到如此地步,心疼得泪水直涌,她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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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住心神,将杯盏奉上,手抖到茶水荡出浪花。
阮秋扇颔首允了,小抿一口示意礼成。
那问心镜竟然照不出她的容貌,座上又是一片哗然,没想到阮秋扇真是饿了,从哪找来这么些极品弟子。
“两位赐宫玉刻字。”
慵懒葛优瘫的阮秋扇终于舍得直起身子,将两块发光的玉珏送到他们面前,“望你们坚守本心,自在逍遥,不负我阮秋扇亲传第三代弟子。”
杨钰有样学样地接过,跟着冷千山退出殿外。
“师妹,你的脸不止是花粉过敏,这冻疮一层接着一层,一定很疼吧。”少女泪珠在眼眶打转,她吸了吸鼻子,拉着他就往悬壶隐跑。“你天赋绝佳的冰灵根,为何把自己伤到如此地步?”
陈子耀还在二人身后耀武扬威地自嗨:“瞧你们都把长老吓成什么样了?长得丑就别出来吓人!”
“顾师姐,他这脸还能复原吗?”杨钰带着哭腔,死死拽着顾舟的衣袖,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他为了修炼竟然努力到这种程度,都怪那该死的寒镜!”
恨意是冷千山身上最澎湃的情感,铺在最底层的是自愿服毒的爱,他认同地重复一遍,嘴角噙着笑:“是,寒镜当真该死,让你担心了。”
“你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微凉的指腹擦去少女的热泪,他凝成雪球揣在袖袍里,像收集癖般囤积着关于少女的一切。
“诶呦,钰师妹,你把鼻涕收一收,你不想想,你这副模样我怎么受得了?”
顾舟端着药碗给冷千山上药,棉布每接触他的皮肤,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杨钰为他流的眼泪也多一滴,袖子里很快堆满了雪球。
“你应该早些来看,这溃烂一层套一层,我也不能保证你能否恢复到原本的样子,你是钰师妹的朋友,我自当尽力。”
杨钰记下顾舟所说的注意事项,猛猛点头,眼中有光:“泠雪师妹的幸福由我来守护!”
冷千山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小徒弟给他讲的笑话,让冰山脸的他嘴角都有些松动。他神情认真:“为什么山菌和橙子打架,橙子死了?”
“为何?”
“因为菌要橙死,橙不得不死。”
殿内的氛围瞬间冷透,顾舟缩了缩脖子,凉飕飕的,“谁把窗户打开了,冷死我了。哦,窗户是关的啊。”
时光荏苒,在青渚学艺修炼的三年如白驹过隙。一向不喜欢动物的冷千山拎来了两只小熊猫给杨钰养,她还纳闷,这小熊猫一上来就抱她大腿,熟分得很,莫名其妙让她想起了失踪的沈氏兄妹。
有天休沐日,杨钰寝室殿前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谁啊?”
“现在敲门的是裁云宗冷霁月、悬壶隐顾舟、御兽宗陈雪衣、古籍借记陈辰、逍遥派张远、师父阮秋扇、古风小生方墨生、师妹泠雪、师兄霄衡、你的青梅竹马夜帅哥……”
杨钰:“我这容不下这老些人。求你们去别处,好吗?”
屋外:“好的。”
21.第二十一章
“这雨下得可真够大的,我看这东州青桑邪乎得很。刚刚还艳阳高照,现在却下起了瓢泼大雨。”陈子耀夺走了一行人中唯一的一把伞往庙里奔,不顾其他同门还淋在雨中。
“小钰,你进去之后赶紧把湿衣服换下来,小心伤寒。”冷千山撑起袖子给杨钰挡雨,不过收效甚微,雨滴还是劈头盖脸砸下来。他们一路小跑进到破庙里躲雨,来不及欣赏檐上的珠帘雨幕。
“师妹,你的创伤不能沾水,怎么只顾着为我挡雨?”
杨钰掏出手帕将他脸上的水擦拭干净,认真地拨开黏在冻疮上的发丝。她摘下他贴在面颊的湿透面纱,小心地给他上药,“我们来这都三天了,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这些镇民的嘴巴也太严了。”
这是青渚第一百七十六代弟子下山的历练任务——查明人界青桑的修士失踪案。不少其他门派的弟子在这里了无音讯,就连来这义诊的顾舟迟迟未归,被报了失踪。
杨钰、冷千山、花映竹还有陈子耀被抽到一组,队长自然是修为最高的杨钰。
青渚有条规矩:进入哪州便行哪州之事,不许在凡人面前摆弄法术。自然连最简单的遮雨屏障也不能在百姓面前使用。
陈子耀最看不惯这两个女子卿卿我我的场面,冷哼一声:“你们俩穿一条裙子得了,整天腻歪在一起,别是百合香。”
他踢开脚边的破布稻草,往深处走,看清里面摆放的东西吓得倒退几步,若不是修了法术,恐怕都站不稳跌坐在地: “这什么鬼东西?!”
在庙堂最深处的幽暗神龛中,端坐着一尊令人脊背生寒的塑像。她没有横生的双目,只有一双纵向裂开的眼睛,眼神空洞。在巨大竖目之下,本该是鼻子的位置一片空白,只有几道扭曲的刻痕。再下方,便是那张同样纵向裂开的巨口。怎么看都与供奉莲台的高贵神明沾不上边。
“这神像怎么长得这么奇怪,竖眼睛竖嘴巴的丑八怪也配当神明?”陈子耀将用来跪拜的蒲团踢得远远的,还不解气,“吓老子一跳,丑得要死还被人供奉。”
花映竹被扬起的灰尘呛到,重重地咳嗽几声,故意朝杨钰看了几眼,她正顾着给她的师妹疗伤,分不出丝毫怜惜给他。
他索性掸掸衣袖,恭敬地给神像鞠了一躬,慢悠悠解释道:“这是莲台珠母,民间的送子女神。因为出生时面容畸形被爹娘抛弃,被好心的陈三郎收养。为了报答男人的救命之恩嫁给了他,还为他生下了九个孩子。美名远传,事迹感动了当地官府,亲生父母痛哭流涕跑来认亲。她的故事还写进了《女戒》里,成为相夫教子的最高范例。”
陈子耀不屑地反驳:“这么平平无奇的事迹也能成神?”
“当然不止于此。有一年闹饥荒,河水干涸,庄稼颗粒无收,眼看一家人快饿死,她竟然自割腿肉喂给病在床榻的公婆,剁碎手臂煮给丈夫,敲碎骨头滋补孩童。结尾当然是一家人克服难关,儿孙满堂,阖家欢乐,子女大成,成为了人界美谈,贤妻典范。不少百姓在他们家的墓碑前求贤妻、求贵子,信徒供奉上来了,死后自然成为香火神。”
陈子耀眯着眼睛听完这个故事,摸了摸下巴:“那这女人成神,完全是造福百姓啊。”
面容丑陋的女神盘踞于色泽沉黯的石莲之上,莲瓣本应象征清净无垢,此处的却厚重肥硕,边缘微微翻卷,如同凝固的污浊油脂。神像的身躯破碎不堪,只有五官是清晰的,更显诡异。
杨钰一阵恶寒,不觉得这个故事有多美好,凝神捏诀清衣咒,想要摆脱黏腻的雨水。她问花映竹:“你既然熟知来龙去脉,可知她姓甚名谁?就算爹娘没取,后来也会有名字吧?”
花映竹愣神,似乎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这确实不知,书籍中尚无记载。”
“一代女神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连收养她的男人都有详细的生平记事,怎么一到救苦救难的女人连姓名都不配有?”
民间信仰背后是不被神看见的人间疾苦,诚然众生皆苦,可女人总是更苦一些。
这话问倒了花映竹,只有陈子耀指了指破洞的屋顶,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庙内破败不堪处处漏雨,“这莲台珠母神力弱得很,不然庙不会破成这个样子?根本没人修缮供奉,说不定啊,早就被踢除神籍了。”
泠雪冷冷打断他渎神的言语:“够了,污蔑神格可是要遭报应的。”他脸上刚上完药,面纱未戴,丑陋的冻疮暴露在视线中,惹得陈子耀生了调侃的心思,一个丑女配和他叫嚣?
“这么看,你比这丑神还要丑,哈哈哈。”他厌恶的目光在神像与泠雪面上流转,“女人就是不行,连大好的香火都把握不住,信徒都跑光了,自然配不上送子佛的待遇。”
安陀衍嗣佛庙位于最繁华的大街上,前日他们目睹了里面喧嚣热闹的景象与香火鼎盛,自然对莲台珠母庙的冷清唏嘘不已。
“哼,男人难道对生育繁衍之事比女人更懂吗?你难道是你爹生出来的?”
出声的是站在庙外的黑衣女人,她身如鬼魅,音色嘶哑,满是对陈子耀言语的不满:“去安陀佛求子的女人都会在寺庙里留宿一晚,以示虔诚,不出三月便有得子的好消息,当真神通广大。”
安陀庙里人潮如百川归海,其中不乏男香客,连身强体壮的和尚也不少,她意有所指通奸一事,这话一出众人怎会不明白?毕竟男人只是想要孩子,逼得急了,连是不是自己的都不在意。
陈子耀被毫无掩饰的糙话噎住,唇舌动弹不得,想不出话来反驳。
女人浑身湿透,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线,但实在因为脾气太差,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攻击性极强,让人起不了旖旎的心思。她手中提着个香火篮,目若无人地跪拜点上,嘴里念念有词。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奇怪的女子身上,香火缭绕下那莲台珠母的眉眼模糊起来,没有人注意到那本该竖眼睛竖嘴巴的五官竟微微自主倾斜,只因歪斜的幅度太小,隔得太远发现不了实属正常。
花映竹身为阎君对鬼邪之事敏感,庙里一股沉重、湿冷、粘滞的邪气还是让他心生异样。他抬起头盯着那破碎的神像,咬破手指点在眼皮,血瞳一看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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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副诡谲丑陋的模样。
花玄都与他传音:“哥,这莲台珠母有问题吗?”
“没有,可能是我太疑神疑鬼。”
杨钰等女人做完一切才上前询问,好声好气道:“姐姐,我瞧你不像来这庙里求子,你若是有难言之隐,可否说出来,我们说不定能帮上忙?”
陈子耀简直是反驳型人格,对她这个队长早有不满,现在更是偏见大于理智:“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来求子的?女人这辈子最大的事情就是给男人生孩子!”
女人体态匀称有力,虎口有厚茧,很显然是个习武之人。若是生了孩子,武功多半得废掉。不愿生育却来供奉。所以杨钰才肯定她来莲台珠母庙定有其他缘故,说不定与他们所查的失踪案有关。
默不做声的花映竹只觉得他丢了修士的脸,无奈扶额,这耀祖哥耳朵中间夹的什么啊?猪头肉吗?
诡异的沉默中,女子从腿间飞速掏出把匕首,身手快到看不清动作,寒光闪烁的短剑便架到陈子耀的脖子上。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女人又将匕首贴得更近,只需瞬息间就能割喉夺命。
陈子耀终于老实了,不再反驳,甚至连求饶也无。
“姐姐,我们并无恶意。我有一个朋友在此地失踪三月,我是来寻她的。如果你有线索,我们可以一起查案。”杨钰诚恳补充道:“你也有亲人失踪了吧,不然也不会寻到这偏僻的地方。”
女子似乎被这话说动,见领头少女扎着素净的丸子头,一身浅色衣裙。她像在辨别真伪,目光依次扫过在场的众人。
眼前年纪颇小的少女是队长,蒙着面的高挑女子护在她身旁,隐藏在阴暗里的病秧子目光从未离开少女,还有刀下嘴臭不服气的人质。这个组合怎么看怎么奇怪。
“我怎么相信你?”女人咬紧嘴唇,目光炯炯地看着杨钰,眉眼中闪过一丝悲痛却又转瞬即逝,狠厉道:“你看起来年岁如此之小,我奉劝你不要趟这浑水,尽早离开此地。”
花映竹缓缓走到阳光处,眼底的青乌压不住他俊秀如玉的面庞。他咳嗽一声,把话挑明:“这位是青渚逍遥长老的亲传弟子杨钰,虽年岁显小,但资历可不浅。你见到她时难忍旧痛,面色有异,且并不否认是来找人,说明失踪的是你年纪相差不大的妹妹?我说的可对?”
女人被说中,心下一惊,却不肯放下匕首,黑沉的眼眸逡巡了一圈,“你猜的不错,失踪的正是我的小妹。你们人多势众,打起来我未必是对手。既然这个钰儿妹妹想要合作,那我就开诚布公。”
她收起刀刃,将人猛地往前一推,“我叫李默,来此地是为了寻找我的幼妹。她前些日子与我写信,说在莲台珠母庙求了份好差事,只需要一年就能赚上五两银子。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那个人。”
什么好差事能赚这么多钱?这可是足够四口之家一年的花销。
李默在众人的惊愕中道出了真相,她悲痛欲绝:“小妹她当了狃花女,给那些娶不上媳妇的男人传宗接代,借腹生子。”
狃花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