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从野丫头到大厂长》
1. 秦秧苗
农历十一月的清晨,天边刚泛起蛋壳青,秦秧苗就从炕上爬了起来。
她穿上那件已经洗得发白,袖口和领口都磨出了毛边的蓝底碎花棉袄,拿起断了三根齿的木梳,仔细地梳理着那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之后将其编成两条油亮的麻花辫,用毛线绳仔细的缠好扎紧。
村里人都说她这头发比最上等的绸缎还要光滑。虽然秦秧苗从未见过真正的绸缎,但这个比喻却让她格外珍视自己的头发,每次梳头都格外用心。
穿戴整齐后,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刺骨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冻得她打了个寒颤。秦秧苗赶紧裹紧棉袄,在门口缓了片刻,等身子稍微暖和些,才搓着手往茅房走去。
秦家的茅房简陋得很——订上四个木桩做支撑,又围了一圈玉米秆,里面挖个浅坑,坑边垫两块石头,前面放个瓦罐。冬天寒风刺骨,夏天蚊虫肆虐,上个大号屁股上能叮出好几个包。
"前些年饿肚子的时候,连嘴都顾不上,谁还管茅房好不好?"秦秧苗想起母亲常说的话,不由得叹了口气。是啊,在连嘴都糊不上的年月,谁还有闲心管茅房?
陈秀娥时常追忆往昔:"这两年刚能吃上口饱饭,你们这些小年轻就忘了本!用草纸擦屁股?早年间谁家敢这么糟践钱?"她掰着粗糙的手指头数落,"树叶子、木头棍,能用上玉米骨头的都是好人家了。
当年媒人领我来相看,老远就瞧见你家茅房缝里插着玉米骨头......"她不好意思地顿了顿,"那时候就想,能用得起玉米骨头的,准是个不缺粮食的好人家。当时我就愿意了。"
秦秧苗默默点头。她太懂饿肚子的滋味了,那种前胸贴后背的绞痛,像有把钝刀在肚子里慢慢锉。
为了换回一点粮食,她曾把家里鸡蛋和青菜藏在身上,摸黑赶路去县城。一路上提心吊胆,听见狗叫就腿软,生怕被逮住"割尾巴"。
如今日子是比她妈年轻时好过些了,可秦秧苗想要的不只是吃饱穿暖。她娘觉得能吃饱饭、偶尔吃顿白面就是好日子,可她想要的更多。
去年村里分了田,政策也松动了,养鸡养鸭、做小买卖都不再被定义成"资本主义尾巴"。秦秧苗跃跃欲试,盘算着怎么多挣些钱,过上更好的日子。
养鸡养鸭多生蛋,又或者多种点菜?
"想都别想!"陈秀娥把纳鞋底的线抻的唰唰响,"刚吃三天饱饭就想着败家。哪来的多余粮食喂鸡鸭,光吃菜它们可不下蛋!"陈秀娥一盆冷水泼下来,"自留地的菜自家虽说吃不完,但是富裕的也有限,那才能多卖几个钱?"
"那就匀出些地种菜。"秦秧苗脱口而出。
"作死啊!"陈秀娥听闺女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气得直跺脚:“就咱家那几亩地,还得种麦子高粱玉米,长粮食填一家子的肚子的呢!”
“我看你真是吃了几年饱饭不知自己姓啥,庄稼地是能胡乱糟改的么?不趁着这二年年景好,多种些粮食存在家里,万一到了欠年,国家的公粮交不上,全家也都得跟着一起饿肚子。”
陈秀娥说的越发来了气,大骂秦秧苗不安分,不懂事,天天尽想着作妖!
秦秧苗铁了心要种菜,陈秀娥只是不许,母女俩越吵越凶。
秦秧苗上来了脾气:"把我的地分出来,不占家里一分一毫,亏赚我自己担着还不行吗?"
"你的地?哪是你的地?"陈秀娥冷笑,"我养你这么大,吃的喝的哪样不是家里供?现在翅膀硬了,不说想着多帮家里干活,倒学会争东西了?"
秦秧苗伤心又委屈,不禁就红了眼眶:"我干活少吗?还没灶台高就学做饭,挖渠卖菜、拾柴喂鸡,哪样不是我?家树怎么就那么清闲......"秦秧苗细数着自己为家里做过的贡献。
"闭嘴!"陈秀娥抄起烧火棍,"男人哪能干这些?你当闺女的就该懂事多干些!"
儿子就是陈秀娥的逆鳞,不容许在别人嘴里听到半点不好:“一家人计较什么?我还不是洗衣做饭把你从小伺候到大!”
见讲不通道理,秦秧苗索性罢工。秋收时节,她愣是在炕上蒙头大睡,咬定不给她地就不干活。急得陈秀娥团团转,地里的庄稼不等人,她不得不挽起裤脚自己下田,回家还要洗衣做饭,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要说秦秧苗这丫头,干活真是一把好手。犁地、播种、收割样样在行。因有了她,这两年陈秀娥只消打个下手就行。
如今这主劳力突然撂挑子,陈秀娥一下就有点吃不消。
这天陈秀娥拖着酸痛的双腿从地里回来,进屋一把扯开秦秧苗的被子:"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糟心又不懂事的玩意!你瞅瞅谁家闺女像你这样?家树放学都知道去地里捆豆秸,你就好意思啥也不干,也不怕街坊邻居笑话。"
秦秧苗翻个身:"横竖都是不懂事,那我何必费这个劲?不如歇着落个实在。"
陈秀娥气得直跺脚,可心里也明白——这丫头就是个顺毛驴,脾气上来了犟的很。想要哄她起来干活,怕是得先遂了她的意才成。
可这世上哪有当妈的向闺女低头的道理?
陈秀娥越想越不是滋味,手里的烧火棍敲得当当作响:"老话说''三犟四拗'',我看老三这丫头就是来讨债的!要不是看她这么大个人了,非得拿笤帚疙瘩好好教训一顿不可。"
秦大兴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青白的烟雾在晨光里打着旋儿。他年轻时也是个火爆性子,这两年倒是渐渐改了脾气,对孩子多了几分耐心。
尤其是对三丫头——这孩子从小就跟个小尾巴似的黏着他,爸长爸短地叫着,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
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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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闺女,秦大兴不免多了几分慈父心肠,愿意多包容几分:“要不,就把咱们村头的那块薄地给了老三,横竖那块地小,位置也不好,种庄稼也打不了多少粮食。”
陈秀娥手里的针线猛地一顿,嗓门顿时高了八度:"你疯啦?那地再薄也是能长庄稼的!如今家家都把地当眼珠子似的宝贝,你倒好,由着她胡闹?"她越想越心疼,"万一糟蹋了,秋后少收的粮食你们谁赔啊?"
秦大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杆:"三丫头这性子,硬拦着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就把那块地给老三吧,随她折腾去,别再闹了。”
陈秀娥情知丈夫说的是事实,但还是忍不住心疼,抱怨道:“你说的倒是轻巧,这如今才分了地,家家都铆足了劲的干,恨不能天天长在田里,就盼着把地侍弄好了,来年能多打几担粮食。也就咱家,唉......我不说了,听你的。
陈秀娥话说到一半,瞧见丈夫的神色,后脖颈子一凉,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男人年轻时那暴脾气她是领教过的,为着多嘴没少挨鞋底子抽,这两年才转了性,可骨子里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主儿。
秦大兴见婆娘消停了,语气也软和下来:"孩儿他娘,三丫头这么闹腾终归不是个事儿。眼下秋收忙,左邻右舍都下地,就她在家躺着,传出去像什么话?"他凑近些,压低声音,"眼瞅着要说婆家了,要是落个''懒闺女''的名声,耽误了说亲,那才有你哭的。"
这话正戳中陈秀娥心窝子。她张了张嘴,到底没再吱声,只把手里的烧火棍攥得死紧,指节都泛了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随她吧!"
可心里到底憋屈,她又絮叨起来:"这死丫头,打小就不省事,总跟家树争嘴吵架不说,如今更是越大越不省心......"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大丫二丫多好。”
"你呀!"秦大兴"吧嗒"吸了口烟,烟雾里眯着眼笑,"忘了前些年家树被刘家小子打破了头,是谁拎着烧火棍去讨说法的?那时候你可夸老三''没白养''呢!"
秦大兴挺喜欢秦秧苗的性子,不止一次想:这要是个儿子该有多好。
陈秀娥被丈夫的话说的一愣,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随即便道:“亏你还笑的出来,那能一样吗?那时候她才多大,小孩子不懂事也就罢了,如今都是要说亲的大姑娘了,还要这么个厉害性子,谁家敢娶,将来有你哭的时候?”
"厉害点好,"秦大兴往门框上磕了磕烟锅,火星子簌簌往下掉,"咱三丫这样的,到了婆家吃不了亏。"
陈秀娥张了张嘴,到底没再反驳。她不得不承认——这丫头虽然气人,从小到大却也没少维护自己,的确比前头两个姐姐更顶用。
干活也利索,这几天她赌气不下地,自己这老腰到现在还酸着呢!
2. 算计
与丈夫商量妥之后,陈秀娥再次进秦秧苗居住的侧屋。
望着躺在那呼呼大睡的闺女,陈秀娥心里好不气闷,她一把扯开秦秧苗的被子:“别躺着装死了,赶紧起来!村口那七分地归你了。”
秦秧苗躺着没动,一双大眼睛忽闪着:“妈,该不会等我起来,您就反悔吧?”原以为至少还得挺上几天,没想胜利来得这般突然,她担心其中有诈。
"赶紧起来!"陈秀娥一声怒吼,回身抽出柜上的鸡毛掸子一下敲在炕沿上,"再不起来我让你爹拿扁担抽你!秋收不完,你休想碰那块地!"
秦秧苗一个鲤鱼打挺跳下炕。这三天躺得她腰板发僵,要不是为了争这块地,她早扛着锄头下田了。秦秧苗乐滋滋起床吃了个中饭,下午便跟着她爹去田里收秋。
一路上遇到的人不少,其中便有人问:“秧苗,前两天听你妈说你病了呢,身子如今好全了,可不敢仗着年轻逞强啊!”
秦秧苗一向要强,从没听说因闹病耽误活计的,这忽然说病了就挺让人惦记的。
秦秧苗笑成一朵花:“婶子,我全好了,劳您费心惦记。”
行至地头,秦秧苗一猫腰钻进豆田,镰刀在她手中舞动的像翻飞的蝴蝶,一口气就割完了半垄黄豆。等陈秀娥喘着粗气直起腰时,女儿早就割到地头去了。
***
秋收的汗水还没干透,秦秧苗就把七分地全种上了白菜。嫩绿的菜苗排得整整齐齐,像给黄土地绣了道花边。
陈秀娥蹲在地头直叹气:"种这么多菜,往哪卖去?我看你就是瞎折腾,到时候连菜籽钱都得糟蹋出去。"
"妈,您就瞧好吧。"秦秧苗舀起一瓢农家肥,细细浇在菜根处,"这菜我指定能卖出去,糟践不了。"
陈秀娥掰着指头数落闺女:“说得轻巧,你卖给谁?往哪卖?村里家家都有,县里人有国营商店,谁能认你的东西?姑娘家家的不安分......”
"等白菜长成了,我用板车拉去县城。"秦秧苗碾动着脚下的土坷垃,"买的比供销社便宜些,我这菜长得这么好,不怕没人来买。
我种的这些菜又不多,走街串巷的吆喝几天,肯定能卖光!实在不行还可以腌成咸菜。”
陈秀娥还是觉得这事不成,她两片嘴一张一合,唾沫星子随着话音儿往外飞:"你当县城是你家炕头啊?十几里的路,还带着那么重的东西,你当说去就去的?”
到了城里谁也不认识,知道这菜要往哪里去卖?在大街上乱转悠就有人买你的菜了?到时候卖不出去,尽是白耽误功夫。
再说了你一个闺女家,就这么一个人进城家里能放心,万一遇上坏人咋办?
便是腌咸菜,那盐不要钱啊,天天竟是瞎折腾,有你哭的时候。”
陈秀娥满心满眼都是反对,说话时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觉得闺女想一出是一出,忒能折腾:“你呀,就是行事没个深浅,把事情想的忒简单了,哪有那么容易。”
秦秧苗最不喜欢陈秀娥这种瞻前顾后,遇事先打退堂鼓的脾性,她妈嘴里这些论调,真是听着都会让人觉得心塞。
偏生陈秀娥还总要说她:“闺女家,心这么野可不成,像你这样到处乱跑像什么话,将来说婆家也要被人挑剔。”
秦秧苗听得心累,也懒得多费唇舌,只是说道:“妈,您就放心吧,这白菜我肯定能卖出去,我心里有数。”
陈秀娥真是一点也不能放心:“你有啥数,整天就光会胡闹,也不知哪来那么大主意,等以后栽了跟头才知道疼呢。”
“反正我有办法,这些事就不用您操心了”
“你有个屁的办法,到最后还不是指着家里给你擦屁股......”
陈秀娥越说越过分,秦秧苗听得不耐烦,“哐当”一下将手中粪瓢扔回桶里。
陈秀娥被这声响惊得眼皮一跳,直到看见女儿眼里烧着两簇火苗,这才讪讪道:“我,这也都是为了你好......”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秦秧苗只觉得头皮发炸,腔子里的怒火一个劲儿往上窜!
她妈这些话她听了八百遍,每次解释完没两天,她妈又像失忆似的从头唠叨。这些话像地里的拉拉秧,明明割干净了,一场雨又疯长出来。上周她明明掰开揉碎算过账,陈秀娥还点了头,说估摸着也许能成。可不定哪天一觉醒来,一切又回到原点。
真是够了!
日子在吵吵闹闹中来到了十一月,秦秧苗的白菜终于长成了。
***
话说秦秧苗方便完从茅房出来,迎面碰上提着腰带正往这边走的陈秀娥。
她见秦秧苗穿戴整齐一副要出门的样子,问道:“你起这么早干啥去?”冬日里天短,此时天光才刚微微放亮,平时这个点秦秧苗可还没起身呢。
秦秧苗抻抻衣服袖子,走到窗沿前,扛起戳在那的一把木掀,边往院门处走边道:“这两天霜下的有点多,恐怕快要上冻了,我去给白菜盖点草帘子。”
说完没等她妈再张嘴,人已经窜出院子。晨雾里传来几声狗叫,惊飞了树梢的麻雀。
她可不想一早起来就听唠叨。
从家里出来,天光逐渐变得明亮,路上遇到好些与她一样拿着农具出来干活的乡亲,秦秧苗一路打着招呼来到自家地头。
地里的白菜长得喜人,青帮白肚像胖娃娃。这些菜打从种上就是秦秧苗一人在侍弄,拔草、浇水、除虫样样不落,每天有大半时间都耗在这里。如今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眼见着这些菜秦秧苗十分开心,想着拿到城里定能卖个好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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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秧苗正弯腰给白菜培土,河沟对岸突然传来一声脆亮的招呼:"秧苗妹子,这么早就下地啦!"
抬头望去,只见孙柏媳妇刘凤梅拎着个脏水桶站在对面土路上。两家菜地就隔着一条土路和一条小水沟,刘凤梅显然是出来倒脏水时看见了她。
"嫂子早啊!"秦秧苗直起腰,擦了把额头的汗。
刘凤梅倒完脏水却不急着回去,反而站在沟沿上跟她拉起家常。东家长西家短地说了一通,秦秧苗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往常碰面不过是点头之交,今儿个怎么突然热络起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听着,看刘凤梅到底要唱哪出。只见对方上下打量着她,嘴里跟抹了蜜似的:"要我说啊,咱们村这些姑娘里头,就数秧苗妹子你最出息!这模样,这身段,又这么能干,将来谁家娶了你可是天大的福气!"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秦秧苗心里门清,却装作听不懂,抿嘴笑了笑:"嫂子说笑了,我这粗手大脚的,可没嫂子说这么好。"说着拍了拍裤腿上的土,"家里灶上还烧着火,我先回去了。"
刘凤梅见她要走,忙道:"那你先忙,改天得空来家里坐坐!"眼睛却一直追着秦秧苗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家。
一进院子,就见孙柏蹲在井台边刷牙,满嘴白沫子。见她满面春风地回来,含糊不清地问:"捡着钱了?这么高兴。"
"比捡钱还好的事儿!"刘凤梅凑过去,压低声音,"我刚才遇见秦家三丫头了。"
孙柏漱了漱口:"那丫头不是天天在地里忙活吗?有什么稀罕的。"
刘凤梅觉得丈夫跟自己真是没默契,提醒他道:“秦秧苗今年有十七八了吧?”
孙柏笑嘻嘻的:“你这话问的,她多大岁数我上哪知道去,我要是整天盯着她,你不得跟我急啊!”
刘凤梅拍开孙柏那双不安分的大手:“别闹,说正事呢!”
“咋了?”
“你说,我把秦秧苗说给我娘家兄弟咋样?”
孙柏嘬嘬牙花子:“你咋瞧上她了?”
刘凤梅觉得秦秧苗挺不错的,为人能干不说,长得也漂亮,与自家弟弟十分相配。
孙柏却让她趁早死了这条心:“那秦秧苗再好也没用,秦家之前那两丫头嫁人,彩礼要的都不少。秦家这个老三又是个能干的,她家能舍得她这个好劳力?就秦婶子那财迷劲,不定得狮子大开口要多少彩礼呢!你娘家那光景,要我说你趁早歇了这份心思。”
刘凤梅不高兴了:“我娘家是个啥光景,比旁人还差多少了?再说我冷眼瞧着,那丫头可不是个任人摆布的,只要她自己愿意,她爹娘还能捆着她不成?"说着得意地挑了挑眉,"就我兄弟那模样,有几个年轻小姑娘不喜欢的,还怕拿不下她?"
3. 争执
刘凤梅自幼没了爹,寡妇老母带着她和幼弟生活,这年头家里有壮劳力的日子都不好过,何况她们一家孤儿寡母,日子过得比黄连还苦。
刘凤梅还好,啥时候都是只有娶不上媳妇的汉子,没有嫁不出去的姑娘,她又是个心里又成算的,愣是凭借不错的容貌,将自己从偏僻的小鲁庄嫁到了前溪村。
刘凤梅嫁的不错,到她弟弟刘小海这儿就惨了,两间破烂不堪的土胚房,外加一个厉害老娘,哪个心疼闺女的人家愿意把孩子嫁过去?
自然也有那不在乎闺女的人家只认彩礼的人家,可是要钱刘家更没有啊!拿不出像样的彩礼,刘小海的婚事自然也就成了老大难。
"闺女啊,"刘老太常拉着她的手念叨,"你弟要是有个媳妇,娘闭眼也安心了。"这话像块烙铁,烫在刘凤梅心尖上。
她弟刘小海生得俊,可俊不能当饭吃。前年相看西河村的姑娘,人家爹来家里转了一圈,看见她娘家的窘迫样,连口水都没喝就走了。后来听说那姑娘嫁给了杀猪匠的儿子,彩礼要了整整一头猪。
刘凤梅把前溪村的姑娘在脑子里过了个遍,最后盯上了秦秧苗。这丫头扛得起锄头,镇得住场子,要是能娶进门,准能把刘家那个烂摊子撑起来。
在她妈眼里:自己的儿子当然是千好万好,都是家里穷才耽搁了娶亲。可便是有亲姐滤镜刘,凤梅也得说一声:自家弟弟除了一张脸长得比别人好,其他方面都太寻常了些。最要命的是这孩子身体单薄,还有些懒。
秦家虽然要彩礼狠,可秦秧苗却不是任人拿捏的姑娘,只要她自己愿意......
"你疯啦?"刘凤梅的这些心思,孙柏当然不知道,听说媳妇相中了秦秧苗他眼珠子瞪得老大:"那丫头去年举着菜刀追她三叔,从村头撵到村尾!"媳妇竟然想算计她?
“不行,不行,那丫头可不是个省事的,你把她说给你弟,你娘家这日子还想不想消停过了?”
刘凤梅蹙眉,她嫁过来的时间不长,这事还真不知道,遂向丈夫仔细打听:“我瞧着她挺好的呀,还有这事?为啥呀?”
孙柏咧咧嘴:“还能为啥,嗔着秦老三引他爸去高瘸子那打牌。好家伙,那丫头直接把牌桌掀了,高瘸子家的茶壶现在还缺着嘴儿呢。”
出乎意料,刘凤梅听完竟笑了。她想起弟弟上次偷家里鸡蛋换烟抽的事——要是有人能治住这小祖宗,倒省得她隔三差五回娘家当恶人。
"你笑啥?"孙柏莫名其妙。
刘凤梅将丈夫洗漱的水倒掉:"要我说,这事不能全赖秦秧苗,秦老三也不冤。高瘸子那打牌可是真论输赢的,秦老三把自己亲哥往斜道上引,被侄女追着打,不冤。”
孙柏不认可媳妇这话:“再咋说那也是她三叔,轮不到她这个当侄女的忤逆。”
刘凤梅小声嘀咕了一句丈夫迂,不过她一向识趣,不愿意为了这些小事抬杠拌嘴,便没再说。嘴上不说,心里却对这件事更加上心,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弟弟穿着新郎官衣裳的场景。
***
秦秧苗的泼辣名声阖村皆知,村头老槐树下乘凉的老太太们总爱咂着嘴说:"这丫头啊,厉害得跟个小辣椒似的。"
这话传到陈秀娥耳朵里,急得她直跺脚:"姑娘家这么泼辣,将来可怎么找婆家!"可秦秧苗听了只是撇撇嘴,继续抡她的锄头。
对于这些事秦秧苗是半点不在意的,要是光为了别人嘴里的一句好评活着,那这人的一辈子得憋屈成啥样?
"要那么温顺做什么?"秦秧苗常跟要好的姐妹说,"你看村东头李婶,温顺了一辈子,现在不照样被丈夫打得鼻青脸肿?"
她最看不惯的就是她妈陈秀娥那套做派。明明心里不情愿,偏要硬撑着答应;明明吃了亏气得睡不着觉,见了面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回到家里就开始絮絮叨叨,把全家人折腾得不得安生。
"妈,您这是图啥呢?"秦秧苗实在忍不住时就会问。
陈秀娥总是叹气:"做人要讲情面......"
"情面能当饭吃?"秦秧苗直接打断,"要我说,该硬气的时候就得硬气!"
陈秀娥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摇头:"你这丫头啊......"
秦秧苗早就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这辈子宁可让人说她泼辣,也绝不学她娘那样,因怕旁人说三道四委屈自己。她见过太多像她娘这样的女人,一辈子战战兢兢活在别人的嘴里,到头来谁又在乎她们的喜怒哀乐?
傻,真是太傻了!做人呐,还是得先对得起自己!
***
"妈,我回来了!"
秦秧苗一脚跨进门槛,带进股寒气。陈秀娥正用木勺刮着锅底,闻言头也不抬:"灶上有热水,洗洗吃饭。"
东屋炕桌上,秦大兴和秦家树已经捧着碗吸溜起玉米粥。秦秧苗朝饭桌上瞄了一眼,之后抄起搪瓷盆去舀热水。铁汆子里的水滚烫,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
"今儿咋回这么早?"陈秀娥端着最后两碗粥进来,看见女儿正掰开个两合面馒头,金黄的玉米面里裹着雪白麦芯。
秦秧苗咬了一大口馒头:"白菜该收了,我待会儿吃了饭还去地里。”
话没说完,就见她娘的眼珠子黏在馒头上。那眼神她太熟悉了——去年队里分猪肉时,她妈盯着肥膘就是这模样。
"三丫,"陈秀娥突然放下筷子,"你都十八了,得懂点事......"
"懂事就该饿肚子?"秦秧苗故意把馒头嚼得咔咔响。“哦,我知道了,您不是想让我饿肚子,只是舍不得给我吃两和面馒头,那玉米饼子就是特意给我预备的吧!”
陈秀娥被噎得脸发青:"什么特意给你预备,我不也是一样吃......"
"一家人凭啥吃两样饭?"秦秧苗突然站起来,碗底在炕桌上磕出脆响,“干活的时候说我是家里的闺女,换成吃饭我就低人一等?”
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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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娥见她这不受教的样,感觉心里更堵了:“老三,你在咱家当闺女咋样都好说,妈也不是舍不得给你吃,就是怕你这么着习惯了,将来到了婆家要遭人笑话?别人会说爹妈没把你教好!”
秦秧苗勾着唇角,眼底却是一片冰冷,她没继续再说,因为知道说也无用,在陈秀娥眼里她天生就是低人一头的,无关本事无关能力,只因她是个闺女,天生就不如儿子。
秦家树便是不干啥,也能享受家里最好的资源和待遇,她累死累活想求个一视同仁都难。
秦秧苗不服,凭什么?
眼见着秦秧苗不吭声,陈秀娥以为她这是听进去了,继续喋喋不休道:“将来嫁去别人家做媳妇得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像你这么不管不顾,光挑好的可不行。”
"我将来嫁人,要是连口正经饭都吃不上,还不如在家当老姑娘,给您干一辈子活多好!"她眼睛扫过秦家树露出个讥讽的笑容。
秦大兴"啪"地摔了筷子:"大清早吵吵啥,都吃饭!"
屋里霎时安静。窗外老母鸡"咯咯"叫着,下了个蛋。
陈秀娥突然红了眼眶:"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您造孽就造在,"秦秧苗抓起最后一个馒头,"生了个不认命的闺女!"说罢掀帘子出去,棉门帘拍在门框上,颤巍巍抖动好久才恢复了平静。
院里的老黄狗凑过来,她掰了半块馒头扔过去。狗吃得欢,她却想起去年冬天——她发着高烧下地,她娘却把好吃的留给了只是咳嗽的弟弟。
堂屋传来陈秀娥的抽泣声,隐约夹杂着"白眼狼""没良心"的字眼。秦秧苗抹了把脸,扛起锄头往菜地走去。
***
东屋里,陈秀娥的抽泣声渐渐弱了下来。秦大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瞥见儿子那不自在的表情,忽然道:"家树,待会儿吃完饭去地里给你姐搭把手。"
陈秀娥猛地抬头,鼻头还红着:"他哪会干地里的活,去了也帮不上多少忙,还不如在家念书呢!”
“十五的大小伙子了!"秦大兴突然拔高嗓门,惊得窗台上的老狸花猫蹿了出去,"你当还是抱在怀里吃奶的娃娃?成天窝在屋里像什么话?”
秦家树让他爹这一声吼,吓着直缩脖子。
"爸,我写完作业就去......"
"回来再写!"秦大兴已经吃好了饭,下炕穿上外出的大棉袄:"你姐像你这么大时,都能给家里挣八个工分了!"
陈秀娥心疼儿子:"三丫头从小就皮实,咱们家树斯斯文文的,将来可是要干大事的人,几颗白菜还用的着他?"
"砰!"烟袋锅重重砸在炕桌上,震得碗筷直跳。秦大兴黑着脸看向媳妇:"慈母多败儿!今儿个你要是敢拦着不叫去,老子怎么收拾他!"
秦家树手一抖碗里的粥泼了出来,他瞥见不停抹眼泪的母亲,又想到姐姐刚刚摔门而去的样子,赶紧道:"爸,我这就去。"
4. 进城卖菜
见儿子肯听话,秦大兴的气顺了些,又嘱咐几句便出了门。
他一走,陈秀娥立刻去到堂屋,从碗柜最里层摸出个青皮咸蛋,伸手递到小儿子面前:“家树,快吃。”
秦家树下抿了下嘴唇,盯着母亲手心的老茧,喉结动了动:"妈,我不要,您吃吧!"
"读书费脑子!得吃点好的补补。"陈秀娥不由分说把蛋塞进儿子手里。
见他呆着不动,又催促:“赶紧吃了,省的你姐看见了又生事。”
玉米粥已经凉了,结着层皮。秦家树小口啃着咸蛋,这鸭蛋腌的有些久了,蛋白咸的过分。
陈秀娥就爱儿子吃饭这斯文劲儿:"唉,你姐要有你一半稳重我也就知足了,你两个活该换换才好。"
又嘱咐儿子:“吃完了就回你屋看书去,你姐菜地里的活妈去就行。”
自从去年恢复高考隔壁村出了个大学生,陈秀娥就无比重视儿子的学业,盼着秦家树将来能一飞冲天,她也就成了干部的老娘。
“妈,我都学了好久了,停一会儿换换脑子也挺好,再说您待会不还要腌咸菜吗,哪有功夫去地里。”
眼见着儿子如此懂事,陈秀娥眼里的慈爱恨不能化成水,滴出来。
她想想觉得也行,今天天不错,下地干活也没那么遭罪,便道:“那你去吧,干累了就回来,妈中午给你蒸菜笼吃。”
“嗯!”
秦家树赶到地头时,秦秧苗手中的菜刀挥舞的正欢,她蹲在堆积成山的白菜堆里,飞快的砍着老菜叶子。
"姐!"秦家树喘着气来到她姐身边。
秦秧苗忙的头也不抬,刀尖往东边一指:"把那堆拾掇了。"说着刀刃寒光一闪,又一颗白菜露出嫩白的芯子,根须上还挂着湿泥。
秦家树蹲下来学着她的动作扒菜叶,指甲缝立刻塞满泥垢。他偷瞄秦秧苗,姐姐的动作利索的让人羡慕。
人多了好干活,有了秦家树的加入,效率立刻提高不少。当太阳升到半空,估摸着也就十点来钟,满满一板车的白菜就拾掇好了。
秦秧苗高兴的将手一挥,招呼道:“走吧,咱们这就进城!”
秦家树震惊于秦秧苗的速度:“现在就要进城去卖?”
“不然还等什么呢?”秦秧苗道:“这白菜都是论斤卖的,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菜水汽最足,味道最好,也更占分量,当然要早点卖出去才划算!”
“可是,咱爹说了今天他脱不开身去县城啊!”
“用不上咱爹,你跟我两个就行。我拉车,你推。"她眯起眼,阳光在那双丹凤眼里淬出金芒,"卖完带你去吃国营食堂的肉饺子,一咬一嘴油,想吃不?"
秦家树喉结剧烈滚动,去年过年那顿饺子的滋味突然在舌尖复苏,这一刻他的勇气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姐,我听你的!”
板车上的白菜已堆成一座小山,秦秧苗用绳子苫布将所有的白菜装好,车辕压得"吱呀"作响。
"走。"
秦家树却钉在原地:“姐,咱们回家说一声吧!不然到点不回去,咱妈该惦记了。”
“也行,那你快去快回,我在这儿等你。”从天不亮忙活到现在她也有些累了,正好可以趁着秦家树回家的功夫歇一歇。
秦家树往村里走了没多远,就遇见个熟人!
"家树!"扛锄头的二柱子笑呵呵看着他:"你这急匆匆的干啥呢?"
秦家树如遇救星,这二柱子就住自家附近,央他带个话就不必自己跑这一趟了!
“二柱子哥,麻烦你跟我妈说声,我陪姐进城一趟!"
二柱子摆摆手,锄头在阳光下划出道银弧:“好说,交给我了,指定把话给你带到。”很痛快的应了。
看见秦家树回来,秦秧苗还有点意外:“咋这么快呀?”
秦家树解释:“路上碰着了二柱子,托他带了话,走半截就回来了。”
秦秧苗点点头:“那咱们走吧!”说着从田埂上站起来,转到板车前头,套上背绳准备出发。
“姐,就咱俩行吗?”事到临头,秦家树又开始虚了。
“这有啥不行的,你是不认识钱,还是不会看秤?到时候咱们找个地方把车停住,多吆喝吆喝准有人来买。”
秦秧苗这可不是胡说的,之前她就去城里蹚过好几次道儿,要不然也不能这么有信心。
她之前偷偷卖鸡蛋就是这么干的,那时候还得防着被割了尾巴,如今光明正大的就更不怕了。
“别磨蹭了,走吧!我来拉车,你帮我在后头推着点。”这一车白菜分量可不轻,若没人搭把手,她拉着真有些吃力。
“姐,要不还是我在前头拉吧!”看着比自己足低了有半个头的三姐,秦家树有些不好意思。
秦秧苗"噗嗤"笑了,伸手比划两人身高差:"今年这一年你窜个子倒快。就是这胳膊,还没我的一半粗......"正窜个子男孩大体都瘦,秦家树也不例外!
“行啦,走吧!”她想了想又道:,"我先拉前半程,等过了老槐树换你。"说着背上肩带,麻绳勒进肩膀时,她努力挺直腰板,“这样两人倒着都能轻省些。”
秦家树被打趣的耳根都红了,低声道:“那姐你累了就换我。”
"成!"秦秧苗说罢弯下腰,双臂同时抓住车把用力往前拽,就听板车"吱呀"一声,动了。
初冬的风卷着枯叶打旋。秦秧苗拉着车走在两旁满是枯枝荒草的乡间土路上,背弓成了虾米。
板车轱辘碾过冻土,留下两道歪歪扭扭的印子。
秦秧苗红红的脸蛋如同秋日熟透的苹果,呼吸也逐渐加重,秦家树猜想她是累了:“三姐,换我在前头拉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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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秦秧苗抬手摸一把额头上的洗汗,将车停下:“你要是累了咱俩就再换过来。”秦家树个高,拉板车比秦秧苗弯腰的幅度更大,也更累。
“嗯!”秦家树答应一句,之后就闷不吭声开始拉车。
车轮滚过结霜的土路,渐渐碾上石板路。进城后周边很快热闹起来,秦秧苗精神为之一振:"瞧见没?这城里的人看着就有钱,等卖了菜就带你去吃好吃的,”
"小丫头。"正走着忽听旁边有人搭话:“你咋拉这么多白菜,你这菜是要卖的吗?”
李秀英挎着竹篮从供销社一出来,就见面前经过好大一车白菜。她可是老门老户的城里人,这些年政策再紧,也没断过去黑市淘换好东西。眼前这丫头片子,看穿着打扮,分明是从乡下来的,乡下人拉着这么一大车白菜进城,是想做什么她大概也能猜个差不离。
更何况可那双眼睛亮得跟秤星似的,看着就不像普通进城的村姑。
秦秧苗停下车,冲李秀英笑道:“是卖的呀,婶子您尝尝。”
见有人主动搭话,秦秧苗赶紧掰开颗白菜,嫩黄的菜心水灵灵的,"我这白菜水肥充足,又是才刚从地里薅出来,新鲜着呢,滋味比梨都不差什么!”
李秀英噗嗤笑了:"你这丫头看着人不大,倒是能吹牛。"嘴上嫌弃手却诚实地接过菜心。
第一口下去,她眉毛就扬起来了——这白菜心脆生生、甜津津,竟真带着股水果的清甜味儿。是比供销社卖的蔫吧菜强出不少。
不知不觉,巴掌大的菜心全进了肚,舌尖还留着清甜。
"咋样?"秦秧苗笑的眉眼弯弯,"没骗您吧?"
李秀英抹抹嘴角,突然瞥见车后头站着个半大小子,正眼巴巴满怀期待的望着自己,她噗嗤一笑,问道:"多少钱一斤?"
"三分!"秦秧苗麻利地拎起秤杆,"比供销社贱两分,还不用票!”
"贵了。"李秀英故意板脸,"自由市场市才卖二分五。"自由市场就是曾经的黑市,如今政策开放,很多人会带了东西过去买卖。
自由市场价格的确比过硬商店便宜些,但也绝到不了二分多,李秀英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多压价罢了。
“婶子,自由市场的菜可没有这样新鲜啊,这菜从地里砍出来还不到半天,正是最水嫩的时候,这价真是不贵了!”
见李秀英不说话,秦秧苗又道:“婶子,要不这样吧一会儿我把菜给您送家去,保管摆放的整整齐齐,您就当让我挣个辛苦钱了。”
李秀英一听眼睛就亮了,那可太好了。
她这人爱干净,今天穿的衣裳又是刚做的,才上身没多久正是最在意的时候。刚还发愁怎么把菜运回去,不想瞌睡遇到了枕头,这卖货的小丫头竟这样周到。
她满意了:“那行,就按你说的价吧,我要一百斤,你给我送家去。”
5. 开门红
秦秧苗听罢微微一怔,原以为还要再周旋一番,没想到对方竟这般爽快就应下了。她在心底暗叹:果然城里赚钱容易的多,若是在他们镇上,还不知道要多费多少口舌!
转念一想,许是自己主的提议打动了对方。初见时她便瞧出这位婶子是个讲究人,这才灵机一动提出送货上门的法子。
果然就搔到了对方痒处!
秦秧苗脸上绽开笑容,热络道:"婶子真是个爽快人!待会儿称完斤两,我再多送您一颗白菜。"
平白又得了一颗菜,妇人眼角笑出了细纹,往前一指道:"我家就在前头,过两个路口右拐,朱漆大门那户就是。往后再有什么新鲜东西,尽管过来。"
嗬,还是个阔气的主顾!秦秧苗在心里给李秀英贴上了"重点客户"的标签。
"好嘞,婶子,咱们这就过去?"
"走吧!"
李秀英家果然离得不远。想来也是,如今交通不便,寻常人若无紧要事,活动范围多在家和单位附近,又能赚到哪呢?
李秀英居住的是个典型的大杂院,斑驳的朱漆大门内坐着几个闲聊的老头老太。
见李秀英指挥着人往院里搬白菜,王老太太拄着拐杖凑过来:"秀英啊,这白菜瞧着水灵,哪儿买的?还管送到家?"
李秀英指了指秦秧苗姐弟:"跟这俩孩子买的。我刚要了一百斤,他们车上还有好些,您老想要可以过去瞅瞅。"
"哎哟,那可赶巧了!"王老太太颤巍巍地往外走,裹过的小脚在青砖地上踩出细碎的步子,"这几天供销社的菜都不新鲜,正愁没处买呢。"
王老太太今年六十有五,幼时缠足的旧俗虽已废止,但这双"解放脚"终究不如天足稳当。往年买冬储菜都得等儿子请假,如今有人送上门,给自家省了多少事,老太太喜得见牙不见眼。
待问清价钱,更是高兴——三分钱一斤的本地青麻叶,鲜嫩得能掐出水来,开锅就烂还自带清甜。这样的好事可不多见。老太太当即拍板要了二百斤,留着慢慢吃。
有邻居劝道:"您老买这么多,吃得完吗?供销社又不是没白菜卖。"
王老太太眯起眼睛,拐杖在地上轻轻一磕:"你们小年轻不懂持家。供销社那些蔫头耷脑的菜帮子,能跟这水灵灵的青麻叶比?"说着用枯瘦的手指轻抚菜帮,"这送到家门口的不要,难不成还稀罕去供销社排长队?"
众人一琢磨还真是这个理儿,于是你家五十斤我家八十斤的,愣是给秦秧苗一车白菜都包圆了。最后剩下几颗品相稍差的,秦秧苗悄悄送给了李秀英和王老太,并约定自己明天还来,有想买的请她们帮着宣传宣传。又说好了以后有啥新鲜东西,还是先到他们这边来!
卖完菜日头已经偏西,拉着空板车"吱呀吱呀"走在路上格外轻快。突然,巷子深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等等!卖白菜的,卖白菜的丫头,等等!"
一个系着围裙的妇女小跑过来,看到空荡荡的板车,脸上的神情顿时垮了下来:"都卖完了?"
秦秧苗眼睛一弯:"婶子,今天的菜都卖完了,不过您要是想要明儿这时候我还来,您住哪个院?我直接给您送家去?”秦秧苗说着掏出小本本和半截铅笔。
"成!"说着跑来的妇人连说带比划的报出自家地址。
登记完最后一位顾客,板车又上路了。秦家树拉着车,脚步轻快得像踩着云。秦秧苗背着手走在旁边,忽然听见她弟肚子"咕噜"一声。
随着秦秧苗噗嗤笑出声,秦家树窘的一直从脸红到脖子。
"饿了吧?"秦秧苗敛了笑容,挥手道:“走,咱们上国营食堂下馆子去!”
秦家树的声音期待中又带着一丝犹豫:“姐,真去啊!”
秦秧苗白了他一眼:“不真去还咋滴,怎么,你是想空着肚子拉板车走十多里,还是想迎着风啃凉饼子呀?”
那肯定是都不想的,此刻早过正午,秦家树已经饿了很久,不过是忍着一直没说罢了。
“走吧!赚钱了,今天咱们也去吃顿好的。”秦秧苗直接扯着他往前走。
国营食堂的绿漆门框已经斑驳,窗玻璃上"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标语也已褪色。秦秧苗把板车停在窗根下,特意又调了个角度——从里面能清清楚楚看见车,从外头却瞧不见车板上沾的泥。
进门迎面就是柜台,柜台后穿白大褂的姑娘正打着哈欠。见进来两个衣服打着补丁的乡下人,她翻了个白眼只当没瞧见。
"要两碗猪肉大葱馅饺子。"秦秧苗声音清亮的报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售货员眼皮一翻:"没粮票得加三毛。"她故意把"三毛"咬得极重,眼睛斜瞟着两人衣襟上被菜叶染上的污渍。
秦家树耳根发烫,不自觉地往后缩。他看见邻桌穿呢子大衣的男人正在剔牙,盘子里还剩着半个油汪汪的饺子。
"好。"秦秧苗数出钞票递过去,"您点点。"
售货员怔了怔,这才慢吞吞拉开抽屉。硬币"叮铃咣当"砸进抽屉,又顺手甩出两块油乎乎的木牌——上面"猪肉大葱"的字迹已经模糊到快认不清。
"等着叫号吧。"她突然瞥见秦秧苗脚上的泥坨子,又补了句,"别坐太靠里,刚擦得地。”
秦秧苗嘴角依旧挂着笑,仿佛并没因售货员的怠慢产生半点不悦,只是抓着木牌的手指却因握得太紧而泛出青白。
窗外的板车上,最后一片菜叶被风吹起,打着旋儿落在"为人民服务"的标语牌下。
此时已过饭点,店里人不多,秦秧苗找了个远离人群的位置坐下,专心致志等着吃饺子,今天谁都别想破坏她吃饺子的好心情。
饺子是现包的,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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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才好。听到大师傅在里头叫号,秦秧苗瞥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的秦家树,把木牌往他跟前一推:"家树,去把饺子端过来!"
"哦!"秦家树如梦初醒般应了一声,立刻起身往窗口去。
秦秧苗暗自摇头。这个弟弟被她妈惯得不成样子,都十五岁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半点男人的担当也无。
秦家树端着两碗饺子回来,将其中一碗推到秦秧苗面前。
他拿起筷子,犹豫着问:"姐,咱们这就吃吗?"
"吃吧。"秦秧苗指了指调料台,"你要是想吃醋和蒜,那边有。"
"哦,姐你要吗?"
"不要。"秦秧苗不喜欢那些。
热气腾腾的饺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秦秧苗夹起一个,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鲜美的汤汁在口中迸开,她鼻头突然一酸——这大概是她记忆里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秦家之前的情况并不好,生三个丫头片子后才得了儿子。
家里全靠秦大兴一个壮劳力挣工分,陈秀娥虽然也下地,但挣的工分总比男人少两三个。孩子们打猪草、拾粪的微薄收入,对这个家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这样的情况下,能填饱肚子已是不易,哪还敢奢望吃肉!
逢年过节分到点好东西,也大半都要送到老宅去。秦大兴是长子,却因为连生三个女儿在父母面前抬不起头。为了弥补"不孝",他孝敬得最勤,却始终讨不到父母欢心。
陈秀娥在婆家受的气,自然都撒在了三个女儿身上。直到秦家树出生,夫妻俩又把全部心思都放到了儿子身上,三个女儿更像是家里的长工。
秦秧苗至今记得,大姐出嫁前夜偷偷对她说:"苗儿,姐这辈子穿的第一件新衣裳,是嫁衣。"二姐更惨,连嫁衣都是旧的。
八岁那年,秦秧苗发现了自己的"本事"。她总能找到最肥嫩的猪草,偶尔还能从河里摸条鱼上来。虽然陈秀娥总嫌费油,但每次吃鱼时,家里的气氛总会好一些。
十二岁能挣五六个工分,十四岁就和母亲挣得一样多。现在十八岁的她,已经是村里为数不多能拿满工分的姑娘。可即便如此,饭桌上最好的那块肉,永远轮不到她。
热乎乎的饺子下肚。秦秧苗忽然被眼前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
她一直知道钱要紧,可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钱就是活着的底气,是挺直腰杆的资本。有了钱,就不用再看人脸色,不用再羡慕别人,就能买自己想要的东西,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秦秧苗低头又夹起一个饺子,这次咬得格外用力。滚烫的汤汁烫着了舌头,她却觉得痛快。这碗饺子是她用自己挣的钱买的,每一口都是实实在在的滋味。
多挣钱,挣大钱的念头在她心里翻滚,滚得她眼眶发热,滚得她握筷子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6. 满载而归
吃饱喝足秦秧苗靠在椅背上,看秦家树慢条斯理地吃饺子。
没一会儿她这急性子便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这么香的饺子,你咋还慢腾腾跟吃药似的?赶紧的,一会儿都凉了。"
秦家树咽下嘴里的饺子,突然压低了悄声说:"姐,剩下的这几个我能带走吗,我想带回去给爸妈尝尝。"说着话的时候他眼睛亮晶晶的,"这饺子比咱家过年时包的还香。"
秦秧苗一愣,随即失笑:"那是自然。咱妈包饺子,二两肉馅里恨不得掺一斤白菜。"她看着秦家树期待的眼神,语气软了下来,"今天没带家什,饺子汤汤水水的不好拿。你都吃了吧!吃完我带你去个地方,咱买点好吃的带回家。"
秦家树倒是提醒她了,卖菜的钱交回家里保证有去无回,还不如多买点东西,至少全家都能改善改善伙食。对,就这么办!
从国营食堂出来,秦家树亦步亦趋地跟在秦秧苗身侧:"姐,咱们现在是去供销社?"
"不去。"秦秧苗摇头,"这个点儿去,只能捡人家挑剩的了。"她拍了拍衣兜,"跟着我走吧!
秦秧苗先去了肉联厂,隔老远就能闻着一股生肉特有的腥气味儿,可姐弟两非但不嫌弃,反倒都不自觉吞了口口水,这可是肉味儿啊!真香!吃不上,闻着也能解馋。
肥膘和五花肉那是不用想的,想买这两样非起大早不可。秦秧苗今天的目标是筒子骨,这东西熬成汤,全家人都能喝个肚圆!
除了筒子骨,秦秧苗又买了一块猪肝和一挂猪大肠,一样都是价廉物美的东西!
别看这些东西便宜,做好了半点不比肉的滋味差。最重要的是,这些都不用肉票!
转到城北市集时,秦秧苗相中了只老母鸡。鸡冠发白,羽毛稀疏,一看就是不下蛋的老货,否则也不会被拿到市集上了。这样的鸡价钱相对便宜,可只要耐下性子小火慢炖一夜,连骨头都能变得酥烂。
回程的路上,板车上的白菜换成了各种各样的吃食。秦家树高兴的同时隐隐又有些不安:“姐,咱们一下买了这么多东西,妈会不会不高兴。”家里过年时都不舍得杀鸡呢,他们竟还花钱去买!
秦秧苗是不怕的:“高兴不高兴的,东西都买回去了,妈还能再跑城里来退了不成?再说这鸡一看就有年头了,不能下蛋白养着还要浪费粮食,不炖了还能咋办!”
这要是在附近买的鸡,以陈秀娥的节俭还真有可能跑去退了,不过县城离着家这么远,陈秀娥想退也不能。依着秦秧苗对陈秀娥的了解,大不了就是唠叨几句。
秦秧苗学着陈秀娥平日里掐腰瞪眼的模样,“败家玩意儿!钱多烧得慌是吧?”她故意把嗓子捏得尖细,连眉毛都跟着皱到一起。
秦家树被他姐逗得笑弯了腰!
姐弟俩有说有笑的往回走,这是多年来不曾有过是静谧时光了。秦秧苗悄悄打量着身旁推车的弟弟,突然意识到这个一直不被自己喜欢的弟弟,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至少,他还知道惦记着给父母带饺子,干活时也愿意听从自己的安排。
她忽然意识到:或许她讨厌的从来不是弟弟,而是父母那份明目张胆的偏爱。
回到家果然如秦秧苗预料的那般,陈秀娥一边心疼的念叨不该乱花钱,一边又认命的去杀鸡。
陈秀娥手里的菜刀在鸡脖子上利落一抹,按住了鸡头开始放血。少许血珠溅在地面上,迸出几朵绽开的梅花。
"三丫头,烧水去!"她头也不抬地吩咐,手上力道不减,鸡爪子还在扑腾。
鸡血流了足有一小碗,碗里撒上盐静置一会儿便会凝固,凝固后的鸡血切成块与白菜一起炒,又多了一道带荤腥的好菜。
秦秧苗麻利地往灶膛里塞柴火,锅里的水刚滚,就听见她妈在院里喊:"水好了没?赶紧的!"
"来了!"热水浇在鸡身上腾起一阵白雾,腥气扑面而来。秦秧苗皱了皱鼻子,正要转身,又被叫住。
"跑什么?过来搭把手!"陈秀娥已经撸起袖子,手指被热水烫得发红。
"让家树来吧,我还得收拾猪大肠呢。"秦秧苗把水盆往地上一放,"再耽搁水该凉了。"
陈秀娥撇撇嘴:"买什么不好偏买那腌臜玩意儿......"
“您不喜欢,我跟我爸爱吃啊!弄些辣椒下锅炒,滋味最好了!”秦秧苗说着带上半桶热水和买回来的猪大肠就往溪边去了,这东西太臭,还是别在家里弄了。
闺女走了,陈秀娥将儿子喊道身边,问道:“你们这趟进城,白菜一共卖了多少钱。”
秦家树摇头:"妈,我不知道。姐跟人谈的价钱,我就管看车搬菜来着。”
陈秀娥眼珠子瞪得溜圆:"你一个初中生去搬菜,倒让你姐这个连小学都没念完的丫头片子管钱?"她气得直磨后槽牙,"准是那死丫头又欺负你吧?"
在陈秀娥眼里自己儿子样样都是好的,这算账的活就该是他的,搬菜出力的体力活闺女去干还差不多,这咋反过来了呢?
“妈,我姐小学没毕业那是家里当初不供她了,又不是她念得不好,现在我们老师提起我姐还叹可惜呢,说我姐读书时成绩比我好。”
“你们老师知道个啥?”陈秀娥打断儿子的话,不屑道:“她一个丫头片子咋可能比你强。”说完又觉得这话好像也不对,当老师的都是有学问的人呢。
又讪讪的:“当初那不是咱家里穷么,你如今赶上好时候了,可一定给妈争口气,把你姐那份也一起读出来,听着没?”
“妈,我知道了!”
陈秀娥满意的笑了,果然还是儿子最贴心,“行了,快回屋歇着去吧,别在这儿熏着了,当心身上沾了鸡屎味儿。”
"妈,我帮你一起弄吧!"秦家树挽起袖子也要帮忙。
陈秀娥连忙拦住:"不用你,明儿还要上学呢,看书去吧!"又问:“作业写完了没?”
"早写完了。"秦家树踟蹰着还想说什么,陈秀娥已经开始赶人了:“快走,快走,别杵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陈秀娥舍不得指使儿子干活,同时也觉得厨房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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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就不是男人该干的。
秦秧苗提着洗好的猪大肠回来时,十个指头冻得通红。炉火上,砂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刚刚还满院子乱扑腾的鸡,如今正老老实实趴在锅里。
秦大兴回家时,炖鸡的香味儿已经飘了满院。
"做什么了这么香?"秦大兴使劲吸着鼻子,"我还当是谁家呢,敢情是咱家!咋忽然做这么好的吃食?”
陈秀娥手里的锅铲敲得铛铛响,"你这闺女胆子是越来越肥了,不吭声就买了好些东西......”
秦大兴却笑得见牙不见眼:"看来这是让她挣着钱了呀!”
“什么她挣着钱了。那是家里出的菜籽,家里的地,挣的钱也是家里的。再说那是她自己挣来的吗?家树跟着一块呢!”
秦大兴摆着手:“家树不行,家树胆子小,这事还是老三挑得头。”秦大兴兴奋的搓搓手:“没想到还真让她弄成了,老三说卖了多少钱没有?”
"不知道!"陈秀娥把炒好的鸡血白菜重重往桌上一放,"人家精着呢,算账的时候专门把家树支开。"
“看你,这有什么生气的,待会问问老三就是了。"他嘴里哼着小曲,心里都是欢喜。
"你说这丫头,放着家树这个初中生不算账,非要自己来。"陈秀娥对丈夫嘀咕,"就她念的那两年书,要是算错了可咋整?"她眼神闪烁了一下,"当家的,你说老三这是不是要跟咱们藏心眼?”
秦大兴正往烟袋锅里塞烟丝,闻言有些不悦:"胡咧咧啥?老三卖鸡蛋那会儿,哪回账目不清楚?"说着他吐出一口烟圈,"咱闺女那性子,想要钱直接就开口了,犯不着耍这心眼。"
陈秀娥正要反驳,院门"吱呀"一声响,秦秧苗倒土回来了。
“爸!”
"诶!"秦大兴吐出一口白烟,"今儿个进城卖菜咋样?"
“嗯!”提起这事秦秧苗挺高兴的,她脱了鞋偏腿做到炕桌边,边吃饭边跟家里人讲自己这一天的经历。
"也是赶巧了,没想到这么顺当。我寻思着明儿再拉一车去试试,要还行以后就都这么卖,我看比去城北的市集强。"
秦大兴肯定道:“是这么回事,白菜这东西谁家也不会少买,单只说你管送到家这一点就够让心动了,还不要提咱这菜价也更便宜。”
“去吧!”秦大兴想到自己明儿还要去帮人干活,便道:“别自己去,还是跟今天一样让家树跟着你。”
陈秀娥尖着嗓子出声:“家树明儿还得上学呢,哪能跟着三丫头到处乱跑。”秦秧苗皱眉,才要反驳就听秦大兴不满道:“咋是乱跑,老三那是出去赚钱去了。”
陈秀娥不敢跟丈夫犟,转头问起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老三,你今天的白菜卖了多少钱啊?”
秦秧苗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钱,钢镚儿毛票叮叮当当一起堆在炕桌上:"十四块多,除去花销都在这儿了。"陈秀娥盯着那堆钱,嘴唇动了动。
这钱听着倒是不少,陈秀娥一时也不能肯定秦秧苗报出来的帐,到底对不对了。
7. 分利
陈秀娥沉默半晌,最后只说了句:"往后卖菜的钱,可不兴这么糟践!"
说罢就要伸手去抓桌上的钱,秦秧苗眼疾手快,"啪"地一下按在钱上:"爸,妈,咱们今儿就把这钱分明白了吧。"
陈秀娥顿时炸了锅:"分钱?分啥钱?你弟弟还没跟家里要东要西呢,轮得到你一个丫头说这话?
秦秧苗似早料到一般,闻言并不急不慌不忙道:"当初说好的,村头那块地归我,白菜更是我自己起早贪黑种出来的。现在卖了钱,您反倒要全拿走?这不合理吧?”
“放屁。”陈秀娥越发急眼,张嘴时唾沫星子乱飞:"家里供你吃供你喝,把你拉扯这么大,如今干点活你就这么计较?白菜是你种的,可地里的粮食哪一粒不是我跟你爹汗珠子摔八瓣种出来的?你少吃了?早知道你这么没良心,真该生出来就一把掐死......”
见陈秀娥开始耍无赖,秦秧苗直接转向秦大兴:"爸......"
陈秀娥厉声打断她:“你喊谁都没用,天底下哪有闺女在娘家分家产的,这家里的东西没你指手画脚的份。想当家做主?等你嫁人了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要分家上你婆家分去。”
陈秦秧苗眼神一冷,嘴角扯出个讥讽的笑:"呵,既然您这么说,那成——从现在起我不干了,地里那些白菜爱咋咋地,就是冻成泥烂在地里也与我无关!"
说完"哐当"一声,摔下筷子就要走。
"老三坐下!"眼见场面要闹僵,秦大兴忙出来打圆场,故作生气数落陈秀娥,"你这还是当妈的,咋能这么说话?当初说好的地给老三就是给她了,卖菜的钱自然该是她的!孩子若是愿意帮衬家里是孝顺,不愿意咱也不能惦记!"
说罢,他重重咳了一声,警告道:"听明白了没有?"
陈秀娥胸口剧烈起伏,一口郁气梗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她重重喘息了几口,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知、道、了!"
秦秧苗见状,也缓和了脸色重新坐下来。
"这样吧,"她放低了声音,条理分明地说,"白菜是我种的,也是我去卖的,但地是家里的,种子肥料也是家里的。卖菜的钱我跟家里对半分。家树帮我卖菜另算,工钱一天一毛,外加一顿中午饭。这样行不?"
秦秧苗没打算独占卖菜的钱,她心里门儿清——今后想要家里继续同意她干下去,就不能把好处全占了。该让的利得让,该分的钱得分,这样才能长久。
陈秀娥阴沉着脸不吭声。她当然不满意,可又怕把秦秧苗逼急了真甩手不干,一时拿不定主意,只能闷着。
倒是秦家树眼睛一亮,想起中午那顿香喷喷的饺子,忙不迭表态:"姐,我听你的!"说完还偷偷瞄了陈秀娥一眼,生怕他妈不同意。
陈秀娥见丈夫儿子都不站自己这边,心里又气又恼,却也知道再闹下去也没好处。只能抿着唇,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可到底不甘心,眼珠子一转又补了句:"往后卖菜的钱,若再买吃喝可不能算到家里账上!”
“我自己用的当然不算。”秦秧苗立刻反驳道,"但像肉啊菜啊这些大家吃的,总不能都让我一个人出吧?"
陈秀娥被戳中心思,老脸一热——她可不就是盘算着要占闺女这份便宜么?
"得了得了!"秦大兴一锤定音,"卖菜挣钱买点好的,全家都补点油水这不挺好吗,就照老三说的办!"
“当家的,明儿家树还上学呢,要不我跟着三丫头去。”陈秀娥一计不成,又打起新主意。
"妈,不用。"秦家树抢着说,"我们课都上完了,现在就是复习。我在家看书和去学校看都一样,不耽误考试。"
秦大兴磕了磕烟袋:"孩子都这么说了,你就别瞎掺和了。"相比陈秀娥秦大兴对上学的态度随意多了,这也不能怪他,这些年读书的风气就是这样。要不是去年突然恢复高考,他早想让儿子回家干活了。
“我怎么是瞎掺和?”陈秀娥拉着儿子再三确认:“真的不影响?”
"妈,真没事!我们去了也是自习,在哪学都一样。"
"要不,还是我去吧......"陈秀娥舍不得宝贝儿子受累。
秦秧苗听得皱眉。秦家树跟着是实打实帮忙,要是让她妈去——活不一定能干多少大,想法准得一会儿一个,指不定要闹什么幺蛾子。她要的是肯听话、能干活的帮手,可不是指手画脚的老娘。
"妈,就让家树去吧。"秦秧苗放软语气,"他都这么大了,也别把他当小孩子总圈在家里,偶尔见见世面也挺好的,今儿他表现就不错。”
陈秀娥得意的扬眉一笑:“现在知道你弟的好了吧!以前还总跟他争东争西的,没个姐姐样!关键时刻还得是亲弟弟靠得住。往后可得记着对他好些,将来还要他背你出嫁、给你撑腰呢!"
秦秧苗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却敷衍着:“知道。”
说完了正事,秦秧苗打个哈欠:“爸妈,,我先去歇着了。"今日非但走了许久的路,还费力的张罗叫卖,忙的时候还不觉得,歇下来她便觉疲累的很。
秦家树见状也赶紧扒完碗里最后一口饭,轻手轻脚放下筷子:"爸妈,我也去看书了。”
陈秀娥心疼儿子,忙道::"去吧,别熬太晚,仔细伤眼睛!"
等他们都走了,陈秀娥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跟丈夫抱怨:"你瞧瞧!这么大姑娘了,吃完饭拍拍屁股就走,连个碗都不知道收拾!"
秦大兴"吧嗒"吸了口旱烟,烟雾在油灯下缭绕:"老三今儿个跑了一天买卖,够累的了,几个碗你洗就行。"
"我是计较这几个碗吗?"陈秀娥把碗碟摞得哐当响,"我是说的这个理儿!这么大的闺女了,针线活拿不出手,家务事不上心,将来到了婆家可怎么治?她两个姐姐哪个像她这样?"
秦大兴也不搭腔,只管"吧嗒吧嗒"抽他的烟。不一会儿,屋里就烟雾弥漫,连房梁都看不清了。
陈秀娥被呛得直咳嗽,一把掀开棉门帘:"咳咳...你可少抽点吧!墙上的年画都让你熏黄了!"一面抱怨一面将屋里的棉门帘挑起,好让烟味能散出去。
冷飕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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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北风裹着寒气地灌进来,秦大兴冻得直缩脖子:"快放下帘子!"
"就你金贵?"陈秀娥在灶间"哗啦哗啦"刷着碗,灶膛里未熄的余温暖着锅里的水,"等烟散干净了自然放下!"
秦大兴裹紧破棉袄,小声嘟囔:"这婆娘越发难缠了......”却也没去放帘子。
直到一袋烟抽完,估摸着烟气散得差不多了,他这才趿拉着鞋去把门帘放下。
等陈秀娥收拾停当,端来洗脚水时,屋里只剩一丝淡淡的烟味。两人默默泡完脚,吹灭了油灯。
黑暗中,秦大兴听见妻子翻来覆去的动静,知道她还在为今天的事气恼,心里微微叹息:这个老伴儿啊,一心为了家里是不错,可就是看得忒浅了些!
天刚蒙蒙亮,秦秧苗就被窗外呼啸的北风惊醒了。她一个激灵从被窝里钻出来,翻箱倒柜找出压箱底的厚衣裳,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裹成了个粽子。
推开房门的刹那,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刮得人脸生疼。秦秧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心里"咯噔"一下——这突如其来的寒潮,可别把地里的白菜给冻坏了!
一路小跑着去茅厕,用最快的速度清空了身体,又三步并作两步冲进秦大兴夫妇住的东屋——她那屋没炉子,想用热水只能来这里。
秦大兴看着闺女脸冻得通红,便说:"老三,把我那件军大衣穿上,省的进城路上挨冻。"
其实秦秧苗身子骨结实得很,就是刚出被窝不适应温差。她搓着手说:"爸,我没事,您自己留着穿吧。"
"我干活一会儿就出汗,穿不住这么厚的。"秦大兴不由分说提溜着军大衣塞给闺女:"快穿上!"
秦秧苗拗不过,只好接过来。洗完脸后,她抹了点蛤蜊油,冲着秦家树的屋子喊:"家树,我先去菜地了,你收拾完赶紧过来!"这花钱雇的小工,使唤起来就是理直气壮。
等秦秧苗走后,秦家树才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妈,我姐走了?"
“走了,一大早就风风火火的,连早饭都等不及吃。”陈秀娥蹲在灶前头烧火。今儿的早饭还是老样子:咸菜疙瘩、棒子面粥、玉米饼子。昨天引出纠纷的两和面馒头被撤了桌。
“哦,那我去地里找她。”秦家树简单抹了把脸就往外走。
"等等!"陈秀娥急忙掀开锅盖,热气扑面而来。她顾不上烫,从蒸笼里摸出个白面馒头:"专门给你蒸的,快趁热吃!"
要搁往常,秦家树肯定接过来就啃,从小到大他没少吃过陈秀娥单独给开的小灶。可今天不知怎地,忽然就有点下不去嘴。
"妈,我不吃了,姐还等着我呢!"说罢扭头就跑,生怕陈秀娥再拦住他。
“这孩子......”陈秀娥叹了口气,摇着头把馒头藏进碗柜最里头。罢了,留着他晚上回来再吃吧!
就这样,秦秧苗姐弟又忙活了十来天,才将地里的白菜全部卖完。
白菜卖完后,地里的活儿便告一段落。秦秧苗在家闲不住,又开始往城里跑,琢磨着能不能再找个赚钱的营生。
8. 陈秀娥教女
秦秧苗连着往外头跑了三天,赚钱的门路还没找着,陈秀娥先按捺不住了。
这天一大早她就堵在门口,叉着腰拦住要出门的秦秧苗:"站住!又要干啥去?"
"妈,我出去转转。"秦秧苗急着往外走。
"转什么转!"陈秀娥将人堵住,"天寒地冻的,谁家大姑娘像你这样成天不着家?像什么话?今儿个哪儿也不许去,老老实实跟我在家干活!"
秦秧苗无奈:“妈,家里就那么点活,一天三顿饭您一个人做绰绰有余,何必非得拉上我。”
“什么做饭,在家跟我学针线!”
这些年陈秀娥没少压着秦秧苗学针线。
说来也怪,秦秧苗学什么都快,偏就针线活怎么教都教不成。到现在也就勉强能纳个鞋底、缝个被褥,连件像样的衣裳都做不出来。
陈秀娥气得直戳她脑门,"眼瞅着要说亲的年纪了,针线活拿不出手,到了婆家还不让人笑话死?从今儿起,哪儿也不许去,专心跟我学做活!"
说是学针线,其实也就是纳鞋底。这年头布料金贵,一年到头也分不到几尺布票,哪舍得让她糟蹋。好在秦秧苗手劲大,纳的鞋底厚实紧密,比旁人做的都耐穿。
可秦秧苗哪里坐得住?自从尝到了赚钱的甜头,她就再也不想在家围着锅台转了。
***
冬季农闲,一进腊月日子都慢了下来。人们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节奏,不再早出晚归地忙碌,也不再为田地的收成犯愁。日子悠闲下来,人人都换上了一副笑脸,见面时说的尽是吉祥话。
腊月是农人一年中最悠闲,最幸福的时候。
男人们不用下田,家里的活计又用不上他们,整日里吃饱喝足,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不是打牌下棋,就是天南海北地吹牛。
女人们也各有各的乐子,揣上针线活,兜里装上瓜子,聚在某一家热炕头上,边做活计边唠家常,快快乐乐地打发掉一整天的辰光。
为了看住秦秧苗,陈秀娥已经好几天没出去串门了,实在憋得慌。这天吃完早饭,她终于按捺不住:"三丫,一会儿跟我去对门五婶子家坐坐,别总闷在屋里,也去听听外头的新鲜事。"
秦秧苗暗自撇撇嘴,能有什么新鲜事?无非就是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她可不愿跟着一块嚼舌头。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道:"妈,我就不去了。家里总得留个人看家不是?您去听吧,回来讲给我们也是一样的。对了,您不是说想吃年糕吗?我正好在家把豆子泡上。"
陈秀娥是不放心把闺女一个人留在家的,生怕自己前脚刚走,后脚她就溜出门去。可这几天实在憋得难受,她犹豫再三,终于松口:"那你就在家老实待着,别乱跑,记着待会儿把午饭做了。"
秦秧苗笑眯眯应得爽快:“您就赶紧去吧,家里放心交给我。”
陈秀娥到秦五婶家时,屋里已经坐满了小媳妇大婶子。见她进门,众人纷纷打趣:"哟,大兴家的,这几天忙啥呢?总不见人影,咋还学起那没出门的大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去去去,就你们会调侃人。”陈秀娥笑骂着,熟门熟路地脱鞋上炕,找了个舒服位置盘腿坐下。
女人们一边飞针走线,一边闲话家常。手上的线绳哧啦作响,嘴上的闲话也一刻不停。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了儿女婚事上。
"大兴家的,你家秧苗今年多大了?也该说人家了吧?"有人问道。
陈秀娥把针在头发上蹭了蹭,歪着脑袋道:"可不是嘛,眼瞅着过完年就十八了。有合适的你们帮着张罗张罗。"
她虽然不急着让秦秧苗出嫁,但给闺女找婆家这事却不能不上心。按他们这儿的规矩,未过门的儿媳妇可是娇客,婆家得哄着。
订了婚,一年三节都有节礼,新女婿还得隔三差五上门帮着干活。尤其农忙时节,自家活不干也得先来丈人家帮衬。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陈秀娥自然不想错过。
"咱们这些人都是白给,要说撮合儿女亲事,还得是三嫂子。她可是咱们这儿远近闻名的巧嘴。"众人嬉笑着道。
被称作三嫂子的孙红霞也不推辞,笑问道:"秧苗可是个好闺女,能干又俊俏。亲事肯定不愁,就是不知道秀娥你想给孩子找个啥样的女婿?"
陈秀娥笑道:"这事还得麻烦嫂子多费心,我也不求多好的婆家,只要小伙子老实肯干,家里条件说得过去,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家就行。"
孙红霞点点头,这要求听着倒不过分。但想到秦家之前出嫁的两个闺女,她还是决定多问几句:"那彩礼方面呢?"
"比照她两个姐姐,再厚上一些就行。"陈秀娥不假思索道,"再给孩子做两身新衣裳。至于家具摆设,这些我都不挑。
年轻人过日子嘛,只要肯干,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的。你也知道我家秧苗,地里的活计半点不比男人差,将来到谁家都错不了。"
孙红霞心里有了底。秦家前两个闺女彩礼要得就不低,这个老三比她两个姐姐更出挑,自然要的也不会少。"放心,有合适的我一定想着。"她笑呵呵地应下。
说媒这事对她来说是个副业,成不成都能得些好处,至于彩礼高低,那是男方家的事。
说说笑笑一上午就过去了。众人起身各自回家,路上还不忘互相招呼:"吃完饭早点出来啊,就数你最磨蹭。"
“嗨,有啥法,家里那爷几个就知道吃现成的,回去又切又洗的,可不就耽搁功夫。”
"谁说不是呢,我家那几个也是油瓶倒了都不扶,可气死我了。"
"嫂子还是你命好,回家就能吃现成的吧?秧苗肯定把饭做好了。"
提到这个,陈秀娥脸上掩不住得意。她家这三个丫头个个勤快,从不用她多操心。那些背后嚼舌根说她生不出儿子的,哪知道闺女的好处,羡慕不死她们!
心里得意,嘴上还得谦虚:"她做饭也就那样,就是胡乱对付一口。"
回到家,饭菜果然已经做好了:虾米酱炒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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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丝疙瘩汤,还有两合面的馒头。陈秀娥看见桌上浅子里挤满的馒头,脸色顿时变了:"这不年不节的,还是农闲,蒸这么多馒头干什么?"白面多金贵,这么吃她可舍不得。
秦秧苗笑嘻嘻的,似乎一点没看出陈秀娥的不悦:"您前几天不是说白面不多了,连两合面馒头都舍不得多蒸了吗?我今儿闲着也是闲着,就扛着麦子去加工厂打了面。这下您蒸过年馒头就不用省了。"
陈秀娥心疼那些麦子,可又不好说秦秧苗做的不对,只好虎着脸挑别的错:"让你在家做针线,偏不听,跑出去扛什么麦子?这是姑娘家该干的吗?"
"这不是看您心疼家树,舍不得让他做力气活,我才自己干嘛。"秦秧苗笑着招呼全家人吃饭,"爸,妈,尝尝这馒头,半对半的白面混玉米面,又宣又软和,可好吃了。"
"放那么多白面能不好吃吗?"陈秀娥心疼得直抽抽。
"行了,孩子也是好意。"秦大兴咬了口馒头,又喝了口汤,美滋滋地说,"谁家过年还不吃几顿好的?今儿这白菜味儿也不错!"
"爸,是吧!"秦秧苗邀功似的说,"这白菜里我放了炸过的虾酱,别看就那么一点儿,味儿可大不一样了。"
"老三,你上午不是说蒸年糕吗?豆子泡好了没?"陈秀娥不想听这爷俩一唱一和,换了个话头问道。
"没泡呢。"秦秧苗答的坦然,"上午村头的凤梅嫂子来约我赶集,我想着蒸年糕没红枣不好吃,正好咱家枣吃完了,就想着等枣买回来再蒸。"
"凤梅嫂子?"陈秀娥皱眉,"谁啊?"
秦家树告诉他妈:"就是街口头一家,孙柏哥的媳妇儿。"
"今年新嫁过来那个?"陈秀娥诧异道,"你怎么跟她搭上了?"她这个闺女看着大大咧咧,实则是个外热内冷的性子,跟谁都能说上话,却从不见跟谁特别亲近。
"哦!"陈秀娥恍然,"你是去收拾菜时跟她混熟的?"
"算是吧。"秦秧苗点头。最近刘凤梅对她热情的很,每次见她去菜地干活,都是一会儿送水,一会儿送凳的。
今儿人家特意跑一趟,秦秧苗也不好太过不近人情,又想着家里确实需要买东西,便答应了。
陈秀娥点点头:"那行,去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就买点回来。"话是这么说,她却没往外掏钱的意思。心里想着反正秦秧苗手里有钱,给家里买点东西也是应该的。
这点小钱秦秧苗不会计较,笑着应了,又问秦家树:"家树,明天要不要一起去?"
秦家树是个闷性子,天又冷,自然不愿出门。
"那好吧,"秦秧苗笑道,"要是看见糖葫芦,给你带一串回来。"
前几年卖零食的小贩几乎绝迹,去年开始,随着集市兴旺,卖花生瓜子糖葫芦的渐渐多了起来。
"这才像个当姐姐的样儿!"陈秀娥难得夸了闺女一句。
她发现自从一起进城卖了几次菜,这姐弟俩的感情倒是比从前好了不少。
9. 赶集
清晨的太阳懒懒赖在山腰,秦秧苗踏着晨雾来到孙家。
刘凤梅正在灶台前洗碗,见人来了,忙在蓝布围裙上擦了擦手,热情地拉着她进屋:"你哥一早就出去了,家里没外人,别客气。"说着从柜子上取下一个柳条编的小笸箩,"尝尝我昨儿新炒的瓜子。"
秦秧苗没吃瓜子,反倒捧着笸箩细细端详:"这笸箩编得真精巧,嫂子从哪儿买的?"
刘凤梅噗嗤一笑:"哪用得着买,我自己瞎琢磨着编的。你要喜欢,回头再给你编一个。"
"那可说定了。"秦秧苗仔细摩挲着笸箩,"嫂子手真巧,这样子多别致。"
刘凤梅继续洗碗,秦秧苗在屋里独坐,目光被两个藤编箱子吸引:"这箱子也是嫂子编的?"见手法相似,她忍不住问道。
可不,都是我的嫁妆。"刘凤梅打趣道,"你这丫头,莫不是人大心大,想嫁人了?"
秦秧苗脸蹦了脸道:"没正经。"之后仍是忍不住赞叹,"嫂子可真是个利落人,屋子收拾的整洁,手也这样巧。"
刘凤梅擦干手,似浑不在意的似的说道:"庄稼人讲究实用,谁会在意这些花哨。"见秦秧苗不动瓜子,她抓了一把塞过去,"别光看这没用的了,尝尝瓜子。"
秦秧苗却站起身,“不吃了,嫂子若是收拾好了,咱们现在就走吧!”对于忽然到来的热情,秦秧苗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就当是她小人之心吧,并不愿意在孙家久留。
刘凤梅便道:“那也行!你等我穿件厚衣服。”
赶集路上,刘凤梅挽着秦秧苗的手臂说笑。秦秧苗身子微僵,很不习惯刘凤梅这亲昵的态度,却也不好推开。强忍了一路,到了集市刘凤梅被摊位上的东西吸引,松开手,她才暗自松了口气。
“秧苗,你快过来瞧瞧。”刘凤梅不知看到了什么好东西,招呼着秦秧苗快点过去。
秧苗答应一声,才要挪步就听旁边的摊子上有人喊她的名字:“秦秧苗?”
顺着声音望过去,一个裹着蓝布棉袄的年轻人站在胡萝卜摊后,冻得通红的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
"秦秧苗?真是你啊!"
她怔了怔,记忆深处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李秋华,那个总爱在教室后排画小人的男生。如今他眉宇间已褪去稚气,唯有那双笑起来时微微下垂的眼角,还带着几分少时模样。
“你是......李秋华?”
你还记得我!"李秋华的眼睛亮了起来,忙不迭从箩筐里挑出几根最水灵的胡萝卜,"自家地里种的,吃不完就带过来试试。你尝尝......"说着就要往秦秧苗拎着的篮子里塞:"今年霜打得晚,特别甜......"
秦秧苗后退两步,赶紧躲开:“不用了,我家里也有呢!”她匆匆告辞,转身挤进人群。
看这秦秧逃也似的离开,李秋华懊恼的挠挠头,自言自语道:“我可真笨,这才没说两句话,就把人给吓跑了。”
刘凤梅远远瞧见秦秧苗与人攀谈,待她走近便笑吟吟问道:"遇见熟人了?"
“嗯,之前在一间教室里念过书。”
乡里办学不易,几个年级的娃娃挤在一间教室里上课是常事。李秋华虽年长她几岁,却也曾在同一屋檐下读书认字。只不过她上二年级时,他已四年级,再后来李秋华去了别的地方上高小,秦秧苗则退了学。
"很久之前的事了,方才险些没认出来。"秦秧苗说着,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李秋华依旧立在摊前,身影在晨雾中显得有些单薄。
刘凤梅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然后拉着秦秧苗继续往前,说笑道:"这集市上新鲜玩意儿多,咱们再往那边逛逛。"
正说着,忽听一声热切的呼唤:"姐!"一个二十来岁,穿着簇新蓝布褂子的年轻男人快步朝她们走来。
他嘴上招呼刘凤梅,眼睛却不住地往秦秧苗身上瞟。
"小海,你怎的在这儿?"刘凤梅故作惊讶,"咱娘身子可好?家里都安生?"
"都好着呢!"刘小海嘴上应着姐姐,目光却黏在秦秧苗身上,"这是......"
刘凤梅眼珠一转,亲热地拉过秦秧苗的手:"这是我在婆家这边认识的好妹子,叫秧苗。"又转向秦秧苗,"秧苗,这是我娘家兄弟小海。"
"秧苗姐!"刘小海立刻喊了一声。
刘凤梅瞪了自己这不长进的弟弟一眼:“叫啥姐,秧苗比你还小半岁呢,叫名字就成。”
秦秧苗朝他微微颔首,又对刘凤梅道:"嫂子,你们先聊,我去前面看看。"她转身离去时衣角带起一阵微风。
刘小海的目光追随着那道纤细的背影,直到被人群挡住还不舍得收回。刘凤梅揪着他耳朵把人拽回来:"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她恨铁不成钢道:“当面时管人叫姐,如今人都走了,又看什么?”
“嘿嘿,姐,这姑娘可真好看!”刘小海有些激动的搓着手:“你真能把她说给我当媳妇。”
原本刘凤梅是志在必得的,觉着凭借刘小海的长相,再加上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想让秦秧苗动心不是难事,十七八岁的姑娘哪个没点小心思呢。
可随着相处日久,她心里渐渐没底。
秦秧苗跟自己之前认识的那些小姐妹都不一样,她很有主见,也没有这个岁数女孩特有的羞涩和憧憬。寻常姑娘说到亲事哪个不是羞红了脸?偏她一派淡然。
"这事儿..."刘凤梅望着秦秧苗离去的方向,眉头微蹙,"怕是不好办。"
她刚刚分明注意到秦秧苗站在这里时,目光掠过刘小海崭新的外套,却在那双沾着泥星的旧棉鞋上多停了一瞬。就像挑选柳条时,总是先看根部的韧劲,而不是表皮的光鲜。
"先试试看吧。"刘凤梅的声音很轻。精明人谁都想要,可精明人却又最难糊弄。想到秦秧苗那双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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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的眼睛,她便有些心虚。
刘凤梅忽然有些烦躁,没好气的开始撵人:“行了,你先回去吧,这事且容我再想想。”
刘小海不肯走,他噘着嘴抱怨:“姐,我大老远来的,话都没说上半句,你这就要赶我走。”
刘凤梅只得耐着性子安抚弟弟:“你们这才头回见,人家姑娘害羞很正常,再说哪个好人家的姑娘初次见面,就跟男人在大街上说笑的,这事啊,不能急,得慢慢来。”
“那好吧!”刘小海有些不情愿。
临走之前还不忘再敲他姐姐一笔:“姐,我听你的话一大早就往这赶,急的连早饭都没顾上吃,这会儿饿的头晕眼花,走不动了。”
这话哄鬼都不信,刘凤梅不客气的指出:“咱妈那么心疼你,会不给你做早饭。没吃,没吃咱妈都不会让你出门。”
话虽这么说,到底将包着钱的手绢一层层打开,之后从里头拿出五毛钱:“行了,知道你嘴馋,去买根果子喝碗豆腐脑吧!”
“姐,我就知道最疼我!”刘小海接过钱,高高兴兴的走了。
刘凤梅叹口气,这个弟弟啊,都二十出头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她拢了拢鬓角的碎发,朝秦秧苗离开的方向走去。路过李秋华的菜摊时,她故意放慢脚步。瞧见他正低头整理胡萝卜,粗粝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把沾了泥的菜缨子捋顺。
刘凤梅突然想起弟弟那双白净的手,指甲缝里永远干干净净,连个茧子都没有。她心头莫名一颤,加快脚步离开了。
绕过两排摊位,她看见秦秧苗正蹲在一个老婆婆摊前。老人面前摆着个柳条编的挎筐,里头盛着红艳艳的枣子。秦秧苗拿着手里的枣子对着阳光细看,枣皮在光照下泛着玛瑙般的光泽。
"秧苗,买什么呢?"刘凤梅凑上前。
"才刚买了点枣子,嫂子尝尝,可甜了。"秦秧苗递过自己手里枣子。
刘凤梅没接,反而从筐里另拣了一颗:"要真好,我也买点。"她咬了一口,满意的眯起眼,"大娘,这枣树有年头了吧?"
"可不,打我嫁过去就在了。"老婆婆笑得满脸褶子,"年年结的枣子都这么甜。"
秦秧苗已经买好了枣子,老太太给她倒放进篮子里。刘凤梅也跟着称了些,心里却想着弟弟的事。
回村的路上,刘凤梅的话头总往刘小海身上拐:"我那个弟弟啊......”
忽然,秦秧苗脚下的步子一顿,问道:"嫂子,你今天是不是特意来见你兄弟的?"
刘凤梅手一抖,脚底下差点绊个踉跄,:"没、没有啊,就是碰巧遇上了。”
"哦。"秦秧苗轻轻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刘凤梅跟在后面,心里直打鼓。她自以为行事周密,却不知自己的眼神、语气,连同那些故意夸赞的话,都像柳条上的节疤一样明显。秦秧苗那声"哦",就像把钝刀子,轻轻巧巧就挑开了她精心编织的网。
10. 你们不合适
刘凤梅自以为行事隐秘,殊不知她的言行中处处都是马脚。
初到市集,她站在炸糕摊前,皱着眉道:“这东西粘牙的很,也不知咋就卖这么贵。”这话听着可不像自己爱吃炸糕的样儿,既然不喜欢还要买,自然是带给喜欢吃的人。
秦秧苗本以为她是买给孙柏的,可其实男人爱吃这等黏腻甜食的并无多少,到后头看她给了刘小海,就明白了:看来是刘母爱吃。这就说得通了,他们这儿上了年纪的妇人爱吃这个的不少。只是...她怎就料定能遇见刘小海?除非是事先约好了的。
再说刘凤梅到集市上后,那双眼睛滴溜溜四处乱转,就没安生过。她那时不时往人群里瞟一眼的样子,分明是在找人。
刘凤梅听得心里直打鼓,秦秧苗却只抿嘴一笑,并不再多说。很多事点到为止即可,彼此都是聪明人,完全不必要撕破脸,将事情闹的太难看。
回程路上,刘凤梅嘴上不停,东拉西扯地说着闲话,可越是这般,就越显得她心里发虚。
好容易熬到进了村口,她才暗暗松了口气。说来也怪,秦秧苗明明什么都没做,可那双眼睛清清亮亮的,瞧得她心里直发毛。对方越是镇定,她心里就越打鼓,仿佛自己那点小心思早被看透了。
刘凤梅这会儿相信丈夫的话了,这丫头还真是个厉害角色,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想要算计到她头上?
“嫂子!”
“啊!”刘凤梅正想得出神,冷不丁被秦秧苗一叫,惊得一个激灵。她连忙挤出个笑,颤着音儿道:“咋、咋了?”
“嫂子,你到家了。”
刘凤梅这才发现,已经走到了自家院门口。她干笑两声,掩饰着慌乱:“哎哟,瞧我这人,光顾着说话了!妹子,那嫂子就先回去了,你得了空可一定来坐坐啊!”
秦秧苗点点头,嘴角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两人各自转身时,刘凤梅分明觉得后背上黏着道目光,刺得她浑身不自在。
一进门,刘凤梅就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懊恼地直跺脚——早知如此,真该听当家的劝!这秦秧苗,看着不声不响的,怎么就这么让人心里没底?
刘凤梅这边歇了撮合秦秧苗和自己弟弟的心思,刘小海却是才上头,他在家等了两天不见动静,实在心急,巴巴的跑过来催促。
这一天,刘小海拉着板车晃晃悠悠进了孙家院子。车上横七竖八的胡乱堆了半车柳条,这还是刘凤梅出嫁前攒下的,在刘家墙角吃了许久的灰,原本是个当柴烧的命,如今又被刘小海倒腾过来。
刘小海进门就吆喝,他先是夸张的抹了一把额上并不存在的汗珠,而后道:"姐,今儿你可得好好谢谢我。这柳条死沉死沉的,累得我腰都要断了!”
刘凤梅从灶房探出头来,瞅瞅那车堆的稀稀疏疏的柳条,又看看弟弟那副夸张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这混小子,打小就会装相,偏生娘就吃这套,惯得他二十来岁岁的人了,干点活就叫唤。
"少在这儿给我演!"刘凤梅没好气的踢了靠在板车上歇着刘小海一脚,"赶紧把柳条卸了堆墙角去!"
刘小海磨磨蹭蹭地起身,心疼地拍打新裤子上的灰。这可是他特意为相看姑娘做的新衣裳,要是让柳条刮出个口子,那可亏大发了。他眼珠子滴溜溜转着,抻着脖子往屋里张望:"姐,我姐夫呢?"
"甭惦记了!"刘凤梅冷笑一声,甩过来一件破棉袄,"你姐夫不在家,今儿个没人替你干活!"她见弟弟还在那磨洋工,没好气道:"麻利点儿!”威逼完了又利诱:“干完了给你包饺子。”
刘小海一听有饺子吃,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咂咂嘴:“姐,饺子啥馅嘞,有肉不。”那一脸的馋像简直让人没眼看。
刘凤梅嫌弃得很:“去去去!活还没干就惦记吃,还挑三拣四的要肉吃,美得你!"嘴上虽这么说,手上却已经拿好了盛面的盆。
她转身去厢房时,嘴角忍不微微上翘。这个弟弟虽说不成器,可到底也没啥大毛病,年纪又小,将来大了未必就没出息。念着他大老远拉车过来,刘凤梅心里早就软了几分。从柜里掏珍藏的油渣时,半点都不带犹豫的。
水灵灵的大白菜在案板上"咔嚓"一声劈成两半,嫩黄的菜心泛着清香。刘凤梅麻利地把外头的老帮子剥下来留着喂鸡,只留下嫩嫩的菜心。她特意把菜心最甜的部分单独放在一旁——刘小海打小就爱吃这个。
"姐!我卸完车了!"刘小海在院里嚷嚷,新褂子前襟沾满了柳条屑,"我姐夫这棉袄臭死了!"
刘凤梅头也不抬地切着菜:"就你臭讲究多,不穿放一边。”
刘小海甩着湿漉漉的手进屋,看见自家姐姐一边揉面一边哼着小调,不由得愣住了。那熟悉的乡间小调像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他记忆的匣子。
他姐姐有一付好嗓子,小时候两人一道出去玩,一边走一边唱,那声音甜的能引来一串小娃娃。
自从爹走后,姐姐的歌声就像冬天的知了,再没响过。刘小海原以为这辈子再不会听到他姐唱歌了,谁成想嫁人后对方倒是又把嗓子亮了出来。
刘凤梅手里活不停:"前些年连饭都吃不饱,谁还有闲心唱曲儿?"说到这儿她握着操刀的手指节都泛了白。填不饱肚皮的日子有多苦,没经历过的人根本无法体会,刘凤梅只要想想夜里都还会做噩梦。
那些年啃着野菜团子,听着娘半夜里压抑的哭声,再甜的嗓子也得哑了。
刘小海倒是半点不受影响,他走到菜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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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起那块刘凤梅留出来的白菜心就往嘴里放。清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听着嘎吱嘎吱的脆响,就知道他吃的分外满足。
"姐,你现在是过上好日子了,可不能不管我啊!娘天天念叨要抱孙子呢!"刘小海将嘴里的白菜吞下肚,追问道:“姐,我的事你到底放没放心上啊?”
刘凤梅知道他这是惦记上秦秧苗了,她自己长得就好,更是凭借外貌找到了孙柏这个对象,很能明白刘小海的心思,只是......
看着自己弟弟那副没长大的小孩儿样,再想想秦秧苗的泼辣老练,刘凤梅从心里觉得两人不合适,更何况对方只怕也看不上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
“我后来又仔细想了想,你们俩啊,不太合适,你先等等,过些日子姐再给你寻个好的!”
"咋就不合适了!"刘小海一听这话就有点急了,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八度:“姐,我觉着挺好。我,我挺相中她的!”说道最后他双颊竟还飞上了一抹绯红。
看他那模样,刘凤梅深觉头疼,当初,孙柏为自己神魂颠倒时,她觉得甚是得意,如今看到弟弟这没出息样儿却是深觉糟心!
刘凤梅脸一沉,"啪"一下把菜刀拍在案板上:"就见过一面,你就敢说相中?她什么脾性你知道么?你就敢说相中?这事不成,你别再惦记了。”
“姐,姐。”刘小海抓住刘凤梅的胳膊连连央告:“你倒是跟我说说这到底是为啥麽,之前你不是还夸她能干,如今我上心了,你忽然又说不成了,这不是耍着弟弟玩吗?”
"能干过头了!"刘凤梅叹口气:"真要进了门,怕是要骑到你脖子上作威作福!还能顺从婆婆?能敬着你这个当家的?只怕咱家都得让她闹翻个个儿,还是算了,你降不住她。"
刘小海却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姐,她要真那么能耐,家让她当不是挺好?我跟娘还能吃口松心饭。”
刘凤梅气的想动手,临了却又舍不得,只在他肩上轻拍了下:“你个没出息的,这是个大老爷们该说的话吗?咱娘听了还不得气死。千辛万苦给你养大,是指望你将来给家里撑门户的,你可倒好,说这么没出息的话。”
刘小海嘿嘿笑着:"上回见她明明闷不吭声的,哪有你说得那么邪乎,我看不像那么厉害的。”
"你懂个屁!"刘凤梅见死活说不通,真生气了,"那丫头精着呢,这事我说了算,你以后不许再想了。”
“姐,姐,”刘小海不死心的继续缠磨:“我们到底合不合适,总得处处才知道,你不能这么就把人否了,要不你再安排我们见一面吧?”
刘凤梅甩开他:“你休想!再敢提看我不打你!”见姐姐这里说不通,刘小海心思转的飞快:你不帮我我自己想办法!
11. 分歧
孙柏一进院门,抬眼就瞧见墙角处多了堆乱糟糟的柳条,眉头顿时拧成了疙瘩。
他这人最爱干净利落,平日里连柴火都要码得整整齐齐,这会儿见好好的院子被堆放的乱七八糟,心里像长了草似的不痛快。等进屋看见小舅子,那股子不痛快顿时又添了三分。
刘小海倒也识趣,知道姐夫不待见自己,并不多留,吃饱喝足一抹嘴就告辞。刘凤梅送他到院门口,压低着嗓子又叮嘱:"秦秧苗那事你给我死了心!回头姐给你寻个更好的。"
刘小海嘴上应着,心里却不屑——他就瞧着秦秧苗对眼,凭啥要换?
回屋时,刘凤梅见孙柏歪在炕沿上,眼睛紧盯着院里那堆柳条。"咋弄来这么些柴火棍子?"孙柏话里带着刺,"烧火都嫌它不好使。"
"这不是柴火。"刘凤梅解下围裙掸了掸上头的面粉,"上回秦秧苗来,夸我编的笸箩精巧。我想着横竖最近闲着无事,多编些拿去集上卖,好歹也能得几个钱不是。”
孙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自家媳妇那点心思,他再清楚不过——自打秦秧苗开始往城里贩菜,他媳妇就羡慕的不行。
刘凤梅的确早就佩服秦秧苗这份本事了,全村那么多人会种菜,也只就她一个敢把菜运到城里换成钱。
她交好秦秧苗一方面是想把对方介绍给刘小海,另一方面也是真心觉得她能干。
刘凤梅自小也是个不肯服输的性子,偏生不论她想做什么家里都要反对,他娘语重心长外加推心置腹:“梅啊,咱家这日子可得经不起半点风浪,你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折腾。”
她妈那可怜兮兮,外加泪眼婆娑的模样,让刘凤梅没了脾气,所有的雄心壮志被她娘一泡眼泪冲的干干净净。
到了婆家,日子过得比在娘家时强了不少,孙柏带她也不错,刘凤梅暂且歇了折腾的心思。直到秦秧苗开始进城卖菜,她那颗不安分的心又再次跳动起来。
原本打算着跟孙柏商量:明年他们也腾出一块地专门种菜,不论挣多挣少,至少手里能攒几个闲钱。
谁承想经由秦秧苗提醒,倒是让她想到了这个柳编的生意:“到时候我在家编,你拿到集上去卖,临近过年了家家户户花钱都大方,要置办东西的也多,咱这个应该好卖。”
"你当钱那么好挣?"孙柏脱了鞋盘腿上炕:“你这手艺,自己编个用着还行,真要拿去卖,差早着呢,村里人会做这个的没十个也有八个吧,谁家有钱烧的,买这么个不值钱的东西!”
刘凤梅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又是这样,从小到大,她的每一个想法换来的永远都是否定。那些被浇灭的念头,像一根根扎在心里的刺。
孙柏见媳妇神色不对,忙放软语气:"如今咱们吃穿不愁,一年还能攒下些钱,哪里不好了?何必自找苦吃?我这不是心疼你么!"
话说得再好听,终究是不支持。刘凤梅依旧不乐,可她一个刚嫁过来,还没在婆家站稳脚跟儿的儿媳妇,并不敢得罪丈夫。
闻言,只好强扯出个笑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转身时,却将手指掐的生疼。
此时此刻,被刘凤梅羡慕的秦秧苗,正在县城电影院门口兜售她的花生瓜子。
家里自种的瓜子,用盐水煮透晒干,再拿铁锅慢火炒香,用旧报纸包成方方正正的小包。大包一毛,小包八分,搁在平时没人舍得买。
可电影院门口那些谈对象的小年轻多数好面子,再经秦秧苗那张能说会道的巧嘴一夸,大多都爽快地掏了钱。
偶有几个城里人嫌她穿着土气,甩几句"乡巴佬"之类的难听话,她也只是笑笑。做生意嘛,面对形形色色的人,就是要有个好脾气。
日头西斜时,提篮里的瓜子已卖得干干净净,秦秧苗挂着篮子准备回家。
从电影院门口离开没走多远,就见有个年轻媳妇沿街正往这边走,这媳妇手上也挎着个篮子,头上包着布巾,边走边四下张望,那样子颇有几分鬼鬼祟祟。
秦秧苗嘿嘿一笑,这个她可太熟悉了,不必问就知道也是出来偷偷卖东西的。
她快走几步,来到小媳妇跟前,问道:“你这篮子里卖的是什么?”
小媳妇诧异的打量了秦秧苗一眼,其实她也早看见对方了,只是看这个乡下人的穿戴不像是有闲钱的样子,便没开口,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找上来了。
面对小媳妇的暗中打量,秦秧苗回了她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这小媳妇耳根子顿时烧了起来,活像被人看穿了心思。
她慌忙掀开盖篮子笼布的一角,露出里头码的整整齐齐的烧饼来:“今天现做的,还热乎着呢,您尝尝。”小媳妇拿出一点碎掉的烧饼渣,这可是好东西,只有看到诚心想买的客人,她才会拿出来一点给人尝。
秦秧苗接过尝了尝,酥皮在齿间"簌簌"作响,芝麻香混着猪油香直往鼻子里钻。
"有啥馅的?咋卖?"秦秧苗咂摸着余味问道。
小媳妇眼睛一亮,忙不迭报起价来:"油酥三分,芝麻四分,豆沙和红果的都五分。"小媳妇怕秦秧苗嫌贵,特意解释道:“我家里人原是和美斋的老师傅,这烧饼都是真材实料的好东西,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这价格您不亏的。”
秦秧苗咂着口中的余香道:“每种给我来两块。”
“哎!”小媳妇喜得眉开眼笑,利落的包了八块烧饼,并用纸捻的细绳系好,交到秦秧苗手上。
付完钱两人在暮色中匆匆道别,一个往东,一个向北,身影很快隐入街巷深处。只有那烧饼的香气,还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着。
买完东西,秦秧苗快步如飞往家赶,想着若是能早点回去,说不定这烧饼到家还是热的。她正低头匆匆赶路,冷不防路边忽然窜出个人来:“秧苗,真巧。”
秦秧苗唬了一跳,赶紧往旁边躲闪,定睛一看来人有些面熟,忍不住拧眉疑惑道:“你是?”
刘小海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咱们前几日才见过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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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对方仍是一脸茫然,他急忙又补充:"我是凤梅姐的弟弟啊!才这么几日你怎么就把我忘了。"
"哦。"秦秧苗冷淡地应了声,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人话说的也忒自来熟了些,若被不知细情的人听去,只怕要生出误会。
秦秧苗心中不快,念及刘凤梅才强忍着没发作,只有些生硬道:“我这人记性不大好,不是太要紧的人和事都记不住。”
刘小海被这话噎得一愣,这话说的可真是太不客气了,这小丫头果然像他姐姐说的,有些脾气。
不过长得好看的人便是冷着脸时也是好看的。刘小海被秦秧苗刺了也不恼,随即又嬉皮笑脸地追上来:"秧苗妹妹走这么急做什么?"
秦秧苗深感厌烦,"习惯了。"她脚下步子不停,"你有事就忙你的去。"
"巧了,我正要去你们村看我姐,咱们顺路!"刘小海边说边往她身边凑,"这篮子看着挺沉的,我帮你拿吧!"
说着竟伸手就要来抢。秦秧苗顿时如同炸了毛的猫一般浑身紧绷,她脚下撤步侧身避开。
秦秧苗眼神锐利的瞪着对方,厉声拒绝:“不用。”
"啪"的一声打掉了刘小海伸过来的手。
刘小海呆立半晌才回过神来,揉着发红的手背直抽冷气。往日里这套把戏在村里姑娘身上屡试不爽,哪碰过这样的钉子。
这下他总算信了姐姐的话——这秦秧苗,果然是个不好招惹的主儿。
刘小海揉着发红的手背,脸上仍堆着笑:"秧苗妹子,你这是干啥,我就是看你背着东西辛苦,好心搭把手,你咋还不识好心呢?"刘小海这人脸皮厚的很,并且还很会恶人先告状。
秦秧苗冷哼一声:"用不着。要看凤梅嫂子你自去,不过最好离远些,我这人不爱跟生人凑太近。"
秦秧苗可不傻,对方这么三番两次的凑上来,又是这么个嬉皮笑脸的模样,摆明了没安好心,肚子里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水。
秦秧苗心里提防,脚下步子迈得更快了。
"哎,秧苗妹子......"刘小海还想再说什么,却见秦秧苗头也不回地往前赶,只得讪讪地闭上嘴。
乡间土路弯弯曲曲,沿着麦田蜿蜒向前。暮色中,秦秧苗的身影在田埂上忽隐忽现。穿过刘庄,绕过一片刚翻过的耕地,前头就是那座青石板小桥了。过了桥再走不远就能看见前溪村头那棵老槐树。
刘小海远远跟在后面,心里直犯嘀咕:这丫头脾气是真大,不过越是这样,他反倒越觉得有意思。
秦秧苗甩开大步飞快的往前走,冷不防听到有人叫了两声:“嘿!”
这声音陌生得很,想来不是叫自己,秦秧苗便没有停留,继续大步往前走。
结果没走出几步,面前忽多了几条腿。
她抬起头来,只见自己面前站了三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青年。
三人都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衣,上头还带着补丁,正抱臂桀骜的看着她。
12. 路遇
中间一个穿军绿棉袄的男生,下巴冲着秦秧苗一点,说:“嘿!叫你呢。”
秦秧苗眼神警惕地看了他们仨一眼,“叫我,干嘛?”
左边那穿黑棉袄男生又嘻笑着说:“想和你交个朋友呗。一个人走那么急,是不是路上害怕,去哪我们送你。”
这三个男生一看就是本地的小流氓小混混。
秦秧苗心里忍不住紧张,她努力让自己稳住,想着千万不能让这些人发现自己的钱,于是她努力缓和了脸色和语气说:“我家就在前面,马上就到了,不用你们送。”
说完她往后退一步,打算绕开这三个男人过去。
结果不管她想往哪边走,那三个青年都会去堵她,嘻嘻哈哈不让她离开。
秦秧苗后退两步,挪到路边,警惕的再次问他们想要干什么?
右边那青年不再藏着掖着,直接挑明了说:“不想让我们送也行,我们也懒得跑腿儿。哥几个最近手头有点紧,想跟你借点钱花花。把你身上的钱掏出来,给我们,我们就放你过去。”
秦秧苗看着他们,心如擂鼓,控制不住地快起来。
她自然知道自己即便不算弱,可是在三个男生面前也没什么还手之力,硬拼来只能吃亏,可难道真要把自己辛苦挣来的钱给他们?
再说了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除非自己以后断了进城的念头,否则若今日认怂,只怕永远都要被这些人拿捏。
秦秧苗眼珠一转,说道:“我真的没钱。”她边说,边往后退。
那几人却一步步欺了上来,其中一个道:“别骗我们了,哥几个盯你不是一天两天了,早上拿了那么多东西进城,如今空手回来,说身上没钱谁信啊?”
“就是。”另一个接着威胁道:“识相点就自己拿出来,硬逼着哥几个动手可就不好看了。”
秦秧苗的脸色煞白,她下意识还要往后退,鞋跟却忽然踩空——身后就是半米多高的田埂,已经退无可退了。
她攥紧衣角,指节发青,却咬牙硬撑死死盯着面前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不肯露怯。
这时,刘小海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他刚才肚子不舒服,去路边解了个手,出来时秦秧苗已经走远,没想到再赶上,竟撞见这样的场面。
“刘小海!”秦秧苗突然提高声音,故意冲那三人道,“你们不是要借钱吗?正好,他是我同村的,让他也评评理。”
三个混混对视一眼,带头的绿棉袄嗤笑一声,冲刘小海挥了挥手里的半截木棍:“识相的就滚远点,别自找不痛快!”
刘小海僵在原地,喉咙发紧。他瞄了眼秦秧苗——她抿着唇,眼神里透着一股倔劲儿,又瞥向那三个混混,个个也都是不好惹的样子。
“哥几个,有话好说……”刘小海咽了咽唾沫,勉强挤出笑,又冲秦秧苗提高嗓门,“秧苗,要不……要不你把钱给他们算了?……”
秦秧苗嘴角一扯,心想:真不枉费自己刚刚对他的态度。
秦秧苗没理会刘小海,只是下意识握紧了挎篮,说道:“钱我是真的没有,都花光了,但是有一包烧饼,给你们行吗?”
烧饼——白面裹着猪油和糖,在缺粮的年月里可是稀罕物。右边那个叫老四的混混眼睛一亮,咧嘴笑着就往前凑:"算你识相!"
秦秧苗左手慢慢伸进篮子里,布料摩擦发出窸窣声响。
就在老四距离她只剩半步时,意外发生了,她突然扬手将油纸包往对方身后一抛。老四本能地扭头去抓,却听见绿棉袄炸雷般的吼声:"躲开!"
秦秧苗手中忽然多了一把铁斧,黑黝黝的斧身伴着明晃晃的斧刃,一起朝面前的混混砸去。
老四只觉身后一阵劲风袭来,下意识觉得不好,脚下一个踉跄同时塌腰低头,身子往左缩,堪堪将那一斧避过。
待他看清袭来之物,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那是一把通体黝黑的斧头,只有最前端刃尖儿的一点,闪着摄人的寒光,足见其锋利。
秦秧苗见斧头砸空,先是一愣,而后将胳膊一收一提一劈,那斧头瞬间调转了方向,再次直奔目标而来。
眼见着那斧头寒光闪闪直奔自己的面门,老四吓得差点尿了裤子。他们之前也没少打架,但是这么不要命的打法却实在少见,尤其对方还是个女人,这娘们可真狠呐!
泼皮混混打架斗殴都是家常便饭,出血挂彩也是常有的事,这都不算的什么。不过他们最不愿遇上一种人,那就是从不打架的青瓜蛋子。这样人要么压根不敢还手,自己尽可以随便收拾,比如刘小海。要么就是下手没个轻重,出手直接就奔着要人的命。
没想到面前的女人竟会是后者。
老四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慌乱中他一个懒驴打滚,爬着往前挣命,
"操!都他妈愣着等上菜呢?!"老四声嘶力竭地吼道,声音都变了调。他那两个同伙这才如梦初醒,一个抄起木棍,一个从腰间摸出把小刀,却都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秦秧苗冷笑一声,身形一闪就退到刘小海身旁。她突然抬腿就是一脚,狠狠踹在刘小海腰眼上:"看戏看得挺痛快?"刘小海猝不及防,像个破麻袋似的被踹得往前扑去,正好撞上扑来的混混。三人顿时滚作一团,扬起一片尘土。
"我、我就是个路过的!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事。"刘小海瘫在地上鬼哭狼嚎,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他后悔极了,当初不该不听他姐的话,如今才算信了:这秦秧苗果然不是自己能招惹的。
那几个混混不管刘小海嘴上说了什么呢,他们分明瞧出来这两人是认识的,如今在秦秧苗这里吃了亏,便恼羞成怒,一把揪住刘小海的衣领就要挥拳。
“嗨,干什么呢?”一声炸雷般的吼声从田垄另一头传来。只见有人边跑边喊:“你们几个别跑,敢在刘村地界撒野,今天一个都别想跑!"他边跑边回头喊:"大队长!刘书记!人在这儿呢!"
那三个混混同时面色一变
。绿棉袄恶狠狠地揪住刘小海的衣领:"算你走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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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这事儿没完!"三人说罢便如丧家之犬般跳下田埂,转眼就没了踪影。
刘小海两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处传来一阵湿热——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竟吓尿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刚涌上心头,转眼就被怒火烧得干干净净。
他猛地抬头瞪向秦秧苗,声音都变了调:"你、你凭什么推我出去挡刀?!
秦秧苗也吓得不轻,不过好歹还能撑得住,闻言抬眼看向刘小海:“那我给你赔不是!”说着她手腕一翻,斧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飞进竹篮。
"不不不!不用了!"刘小海吓得连连摆手,他脑海中又浮现出方才秦秧苗抡斧砍人的狠劲,后背顿时沁出一层冷汗,他怎么忘了,这是个凶神恶煞的母夜叉。
"那个...天不早了,我、我先回家了!"
"不去看你姐了?"
"改天!改天再去!"刘小海话都没说完就蹿了出去,那速度怕是连地里的野兔都自愧不如。
秦秧苗轻嗤一声,转头望向不远处的来人。
李秋华喘着粗气跑来,在离秦秧苗三步远的地方猛地刹住脚步。"秧苗,你没事吧?"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一路狂奔过来的。
呦,竟还是个熟人!
秦秧苗挑了挑眉:"李秋华?你怎么在这儿?"
"我家地就在这附近。"李秋华抹了把汗,眼睛四下打量,"那些人都跑了?"见田埂上只剩散乱的脚印,他这才长舒一口气。
秦秧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多亏你那几嗓子。"她早就注意到,李秋华喊了半天,所谓的"大队长"连个影子都没有。应该就是故意吓唬人的。
李秋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们很怕我们村刘书记。"他蹲下身捡起那包烧饼,小心翼翼地拍去尘土,"他们这几个专挑落单的欺负。”
"你认识他们?"秦秧苗接过烧饼,指尖在油纸包上摩挲着。
"后鲁庄有名的二流子。"李秋华告诉秦秧苗,"他们村子地理位置不好,田地也少,大多数人家都过得紧吧,就出了几个不规矩的后生。刚刚那三个全是他们庄上的,经常凑一起干一些偷鸡摸狗拔蒜苗的事,没少被我们大队干部教训。”
秦秧苗点点头,眼看着天色不早,她将烧饼收进提篮准备回去。
“那个,秧苗,天快黑了,要不,我送你吧!"好不容易将话说完,李秋华耳根子都红了。
“不用,前面不远就到了。”
李秋华十分坚持:“还是让我送你吧,万一那些人再回来呢?”
对方刚帮了自己,现在又如此盛情,秦秧苗也不好太过不近人情,况且李秋华说的未必没有道理。于是点头道:“那谢谢你了,不用走太远,到前面那个石桥就行。”
"成!"李秋华眼睛一亮,转身走在前面。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刚好罩住身后的秦秧苗。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谁都没注意不远处的一片乱草堆里,一双阴鸷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
13. 不省心的丫头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在秦秧苗踏入街口时彻底沉没。天地骤然陷入黑暗,远屋近景都模糊成一片混沌,唯有远处零星的鸡鸣狗吠,给这寂静的夜添了几分生气。
家已经不远了,秦秧苗不由加快脚步,最后几乎是小跑起来。
孙老太正出门倒脏水,瞧见有个人影自门前一闪而过。她眯起昏花的老眼,盯着那背影瞅了半天,才认出是老秦家的三闺女。
“啧,这么大的姑娘了,天黑了还在外头乱跑,像什么话?”老太太撇着嘴嘟囔,“秦老大家的也不管管……”
屋里传来老爷子的呵斥:“关你啥事?少说两句!”——谁不知道秦老大的三闺女是个不好惹,万一被她听见,不定又得闹一场闲气。
老太太悻悻地闭了嘴,可心里仍不服:“实话还不让人说了?”
而此时,他们口中的“秦老大家的”陈秀娥,正在堂屋做饭,她手里忙活,嘴里也没闲着:
“这死丫头,一天天不着家!前些日子还知道早点回来,今儿倒好,天都黑透了还不见人影!一个姑娘家也不晓得个怕,万一要是遇到坏人了,可咋整?”
秦大兴原本闷头抽烟,听到这儿也坐不住了。他披上棉袄,起身往外走:“我去村口迎迎老三。”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爸!妈!我回来了!”秦秧苗一进院子就高声招呼,似乎在刻意掩盖那颗怦怦乱跳的心。
陈秀娥“啪”地摔下手里的抹布:“你还知道回来?我当你死外头了!”
“说啥呢,你!”秦大兴也皱眉问闺女:“咋这么晚?”
“路上遇到点事耽搁了。”秦秧苗没打算瞒着家里,遇到了麻烦早点求助,比自己硬撑要强得多。
“咋了?”秦大兴听出闺女嘴里的话茬不对,追问道:“遇上麻烦了?”
“嗯,路过刘庄的时候遇到几个人。”秦秧苗将手中的提篮扔给秦家树:“里面有在县里买的烧饼,你拿给妈烘一下,弄热了好吃。”
暖壶里的热水哗啦啦倾进瓷盆,她将冻得通红的双手猛地浸进去。滚烫的水温刺痛了皮肤,却也让那股暖意顺着血管流向全身。秦秧苗闭了闭眼,狠狠呼出一口浊气——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放松下来。
秦秧苗边泡手边把今天的遭遇讲了,“幸好遇上了我那个同学,不然只怕难以善了。”
热水氤氲的雾气中,秦秧苗的指尖渐渐恢复知觉,可后背却渗出一层冷汗。现在回想起来,她才惊觉自己有多鲁莽——这些日子频繁进城,怕是早被那伙人盯上了。当时全凭一股狠劲才唬住对方,若真动起手来自己绝对敌不过三个男人。
陈秀娥本就不满秦秧苗到处去,听罢更是怒火中烧。
“啪!”一下摔了手中锅铲,掀开门帘冲进来,声音尖得刺耳:“你是不是缺心眼?啊!遇上这种事不扔了东西快跑,还敢跟人拼命?你一个丫头有多大本事?敢跟三个老爷们硬碰?”
陈秀娥又急又气,身子都在发抖:“东西没了还是小事,你万一要是让他们欺负了该咋办?”秦秧苗本就有些后怕,听她妈这么一咋呼脸也变了,她还真没想到这个。
“还有你那同学!”陈秀娥突然想到什么,声音陡然压低,说出的话却更让人忧心,“从前没听你提过,他回去会不会乱说?姑娘家的名声要紧......”
瞅着闺女白了的脸色,陈秀娥气的用手指去戳她的额头:“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啥去了,我跟你说过多少回,别往外乱跑,就在家安生待着,你听了吗?
你个不省心的丫头,你说说你,这摊上的都是什么事哦!”陈秀娥心急如焚,好好一个闺女,若是坏了名声可怎么好?
“从今儿起你哪也不许去了,就给我老实在家待着。”陈秀娥打定主意,这闺女必须得好好管管。
“行了。”秦大兴听不下去,打断她:“孩子刚受了惊吓,你这当妈的不说安慰反倒一个劲骂她。赶紧弄饭去吧,我们都饿了。”
陈秀娥自以为得了理,难得在丈夫面前硬气了一回:“你这个当爹的倒会当好人,全家就我一个是坏人,我又为了谁呀!”她委屈极了,掏心掏肺为了这个家,到头来却没人理解。
“妈,这烧饼怎么烘,好像要糊了。”秦家树嚷的这一嗓子,立刻就把陈秀娥的注意力引过去了。
“哎呦哟,你个臭小子,可别乱动,那么好的东西别给糟践了。”陈秀娥拍着大腿跑出去,抢救那锅即将要被烤糊的烧饼。
饭桌上,陈秀娥一边咬着烧饼一边忍不住的心疼。
刚刚她已经问清了价格,觉得闺女可真是不会过日子,这才赚了几个钱呢就捂不住了:“这么小的烧饼,几口下去就没了,也值当花这个钱?若是买了麦子磨成面,得蒸多少馒头?真是不会过。”
秦秧苗早料到她会这般,笑道:"妈,馒头能有烧饼香吗?我这是特意买来孝敬您跟我爸的!"
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陈秀娥脸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只是嘴上却还硬着:"你少气我比什么都强。”真要想孝顺就不该自留小金库,所有的钱财都交给家里,那才是真的懂事孝顺!
她忍了又忍,到底没把这话说出口,三闺女不比两个姐姐性子好,自己真要说了里时又是一场大闹。
“快吃吧,这么好吃的东西还堵不住嘴。”秦大兴一手拿着烧饼吃,一手去接掉落的碎渣:“这烧饼做的真不错,比那些老字号也不差什么。”
陈秀娥嗤笑:"说得跟你吃过老字号似的。"这么些年过的都是穷日子,沾上白面才几天呢,丈夫哪会吃过什么老字号的烧饼。
秦大兴的眼神忽然飘远了。他慢慢嚼着烧饼,喉结上下滚动:"上次吃这么香的烧饼,我还是个半大孩子……"
饭桌上渐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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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下来。秦秧苗和秦家树支棱起耳朵,连陈秀娥都停下了筷子。
"那年跟着你爷进城卖粮,晌午饿得慌,你爷排了老长的队给我买了个烧饼。"秦大兴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我当时站在街边等,觉得周边满是烧饼的香味,当时被馋的呀,一个劲的吞口水。"
秦大兴摩挲着手里金黄的烧饼皮:"就是这个味儿。"
"爸喜欢,我下回遇上还买!"秦秧苗顺着秦大兴的话头往下说,"卖烧饼的小媳妇说,她家老人原是老字号的师傅,退下来后闲不住,偶尔还做些让她拿出来卖。说不定跟当时您吃的,正好就是一家店呢!”
众人这才知道秦秧苗这烧饼不是出自国营食堂,而是从沿街叫卖的小媳妇手里买的。陈秀娥的筷子"啪"地搁在碗上:"敢情还是个走街串巷的?她倒好意思卖这么贵!我看也就你上这个当了。"
"人家手艺可半点不差。"秦秧苗瞅她吃的只剩烧饼渣,挑眉笑道:"我看您吃得也挺香嘛!"
陈秀娥气的,一块烧饼卡在喉咙处,咽也不吐也不是,最后扬巴掌往秦秧苗背上拍:“你个死丫头,就气我吧!”
秦秧苗"哎哟"一声躲开,笑得肩膀直抖。秦家树赶紧埋头喝粥,嘴角却翘得老高。
玩笑过后,秦大兴搁下筷子,肃声道:"那伙人虽然跑了,但保不准还惦记着。老三你这些日子还是小心些,外出就让家树陪着。"他瞥了眼正扒饭的小儿子,"反正这小子放寒假闲着呢。"
陈秀娥一听就急了,:"家树才多大?再说这孩子从小就老实,哪会打架,让他去对付三个二流子?亏你想得出来"
说到这儿她转向闺女:"要我说,老三这阵子先别出去了,就在家待着,正好帮我忙活过年这一摊子事。"
在陈秀娥看来,这事再简单不过。秦秧苗不出门,自然就碰不上麻烦。之前苦口婆心劝不住,如今这一吓反倒省事了。横竖年关将近,洗衣服、扫屋子、蒸馒头,有的是活计等着人干。
“妈,我的东西还没卖完呢,县城不能不去,不然可就折本了。”秦秧苗跟她妈斗智斗勇多年,很知道陈秀娥的软肋在哪里。
果然陈秀娥听罢,果然露出肉痛的表情:“这个......,要不跟人家说说,咱把东西还退回去?”
秦秧苗真是服了她妈的脑回路:"妈!这都跟人说好的事,咋可能退?"她无奈地摇头,"真卖不动,大不了咱自家留着过年吃。"
陈秀娥何尝不明白这个理?只是,她的心就像被两只手撕扯着——一既心疼儿子又心疼钱,一时间左右为难。
最后这股郁气全都化成了对秦秧苗的埋怨:"我早说让你消停点不要瞎折腾,偏不听,我看你呀,非要把那手里那点钱败光才甘心!"
陈秀娥越说越气:“我不管了,随你折腾吧,爱咋咋地。”说罢摔帘子出了屋,她眼不见心不烦总行了吧!
14. 世俗的牢笼
清晨,秦秧苗被窗外的鸟鸣唤醒,惺忪的睡眼缓缓睁开。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在土炕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今日天气格外晴朗,不到七点,朝阳已经将温暖的光芒洒满了整个院落。
秦秧苗躺在棉被里,像只餍足的猫儿般舒展着身子。今日不必急着早起出门,前几天炒的瓜子已卖的精光,她要留在家中备货。
秦秧苗惬意的眯着眼,思绪渐渐发散。她想起儿时的雪后,跟着村里孩子们漫山遍野疯跑的日子。
雪球钻进衣领的冰凉,追逐时扬起的雪沫,还有此起彼伏的笑声穿透整个村落......秦秧苗的嘴角不自觉翘起来,心情变得极好。
"唰——唰——"院里的扫帚声将飘远的思绪拽回。秦秧苗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抓起袄子往身上套。
一开门,便听着了猪圈里传来的哼唧声。那头她养了一年的黑猪正用鼻子拱着食槽,见了秦秧苗便支起前蹄扒在围栏上,急吼吼叫唤着讨食吃。
“爸,”秦秧苗边拌猪食,边问正在扫院子的秦大兴:“咱们这猪是不是该交了?”
秦大兴拄着扫帚往猪圈瞅了眼:"可不是,一会儿我就去村委会登记。咱家今年这猪养得好,最差也能评个一等。"这时候养猪既是副业也是任务,每户养上一两头到了年底交上去,挣钱的同时也能完成乡里下达的指标。
而且这些猪只要养大就好,压根不用操心销路,自有村里的干部带着人上门来收。只不过收猪这事并非时时都有,谁家想要交猪了,提前过去村干部那里登个记,凑够一批公社安排人统一来收。
"爸,我跟您一道去!"
秦秧苗话音未落,陈秀娥就从屋内冲出来,她端着簸箕立在台阶上,眉心的皱纹能夹死蚊子:"登记个猪也值当两个人?老实在家待着,今儿晒被子扫房,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
在陈秀娥的观念里,姑娘家就该围着灶台转,洗衣做饭把家照顾好才是正经。外头那些抛头露面的事,都是爷们儿的营生。正经女人就不该掺和,秦秧苗一个未出阁的闺女若是混在男人堆里,那可真是丢人!
"妈,我就去搭把手,转眼就回来。"秦秧苗不死心的争取。
陈秀娥忽然扬高了声调喊儿子:“家树!陪你爸走一趟!。”
秦秧苗盯着陈秀娥那张染满风霜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她妈这是要把她当牲口拴在磨盘上,永远都在这方寸间打转才好。
秦秧苗早就了这世俗强加给女人的规矩,想要冲破这禁锢女人的牢笼。
自小到大,陈秀娥的念叨就像影子般跟着她:"姑娘家不能这样大说大笑!那样站没个站相,将来到了婆家......"年幼的她不乐意听这些,总梗着脖子顶回去:"我才不要什么婆家!就在咱家待着。"
陈秀娥听罢哈哈大笑,一个劲儿的说秦秧苗傻。
如今小小的女孩长大,她也想笑自己傻。现在她比谁都清楚,自己迟早要被"泼出门",不可能永远留在这个家。家里要是出个老姑娘,村里人的唾沫能淹死人,更会误了秦家树说亲。在弟弟面前,她们姐妹永远都是可以被父母随时牺牲的孩子。
秦秧苗站在水桶边,桶里晃动的清水映出张标致的脸——面若桃花,乌发红唇,清凌凌的大眼睛含着一股倔强。年轻的后世哪能不爱?多少人在她面前献殷勤。
可一想到大姐在婆家当牛做马,二姐三天两头挨拳头,那点女儿家的绮念便被血淋淋的显示碾得粉碎。
所以她才拼了命地攒钱。
每回攥着挣回来的票子,她都在心里描画:将来批一块宅基地,盖三间亮堂的瓦房、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过自己当家做主的过日子,那可真是想想都开心。
“想啥呢,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自己费劲巴拉说了半天,却依然像呆头鹅一样没有反应的闺女,真是让陈秀娥堵心。
自从她放出要给秦秧苗相看的风声,上门探问的人就没断过。她精挑细选了两户人家,满心欢喜地说给闺女细听,谁知这丫头魂都不知飘哪儿去了。
"妈,我听着呢。"
"要我说,干脆两个都见见,你挑个中意的。"女孩的好光景就那么几年,陈秀娥想趁着闺女年纪正好,赶紧把婚事定下来。
回应她的是一阵长长的沉默,直到陈秀娥再次急眼,秦秧苗才恹恹道:“妈,我还小呢,等过两年再说吧!”
“小啥啊,不小了。”陈秀娥听了闺女这话有些急,劝道:“你如今的岁数正好,现在先定下来,处两年刚好结婚......”
陈秀娥嘴巴一张一翕说个不停,秦秧苗却大脑放空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有两个姐姐婚后的境遇在眼前示警,任凭陈秀娥说的天花乱坠,秦秧苗依旧半点不为所动
陈秀娥只当闺女害羞,自顾自定了相看的日子:"就后日吧,家里刚收拾干净,正好待客。"
眼见陈秀娥这里说不通,秦秧苗只得另寻他法。
秦大兴从外头回来,就见秦秧苗像霜打的茄子似的,整个人都蔫了。他心中纳闷,这才一会儿功夫,闺女咋想换了个人,便问老伴儿:"老三这是咋了?你刚又骂她了?"
陈秀娥真是要冤枉死了,她忍不住超丈夫翻个白眼:“好端端我做什么要骂她,再说你闺女那脾气,是骂两句就能蔫的嘛?”非但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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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会跳出来跟我大吵吧!
秦大兴一头雾水:“那这是咋了?”
陈秀娥没好气:“我哪知道!”
见闺女在洗床单,秦大兴拎了桶水过去,轻声问:“老三,咋这么不高兴呢?”
"爸......"秦秧苗扬起脸,一双大湿漉漉的大眼睛里满是哀伤,"我不想说亲,您劝劝妈吧,别给我安排相看了。"对着陈秀娥可以硬碰硬,在秦大兴跟前却是装可怜最管用。这么多年下来,秦秧苗早已经摸透了父母的脾性。
秦大兴转头就去找陈秀娥:"你给老三找的什么人家?把孩子愁成这样!她性子倔,可不能像前头大丫二丫似的光看彩礼说话。"真要把这丫头逼急了,那可有的闹。
"人还没见呢!"陈秀娥冤得直跺脚,"我逼她什么了?还不是是昨儿跟你说的那两户,都是顶好的人家,你不也觉着不错?"
秦大兴挠头:"那不该啊......"
陈秀娥一向觉得三闺女不让人省心,皱眉道:“这丫头最不安生了,指不定又在打什么歪主意。婚姻大事,哪能由着她胡闹?”
陈秀娥主意打定,不管秦秧苗如何不情愿,依旧按照原计划进行。
到了相看的日子,天刚蒙蒙亮,陈秀娥就忙活开了。庭院扫的一尘不染,桌椅板凳也都擦得锃亮,万事妥当就等着媒人领着人上门了。
可左等右等,日头都快爬到头顶了还不见媒婆的人影。陈秀娥心里发急,催着儿子去看:"家树,快去路口迎迎,别是走岔了道。"
打发走儿子,一扭头看见秦秧苗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褂子,坐在屋里慢悠悠地纳着鞋底,陈秀娥的火"噌"地就窜上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咋还摆弄这些没用的?赶紧去把我给你准备的衣裳换了,头发也重新梳梳,像什么样子!”
勤快也不看个时候?陈秀娥实觉得这个三闺女天生就是来跟自己作对的。
好在这次秦秧苗没顶嘴,乖乖放下手里的活计,慢吞吞地换了衣裳,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头。
"妈!来了!三婶带人来了!"秦家树跑得气喘吁吁。
陈秀娥赶紧整了整衣襟:"慌什么!稳当点!"其实她自己也有些激动,今天这头一个家里可是好条件。他老子是村里的会计,亲妈在粮库上班,都是实打实的肥差。
据说家里早就备齐了三大件,彩礼也给的痛快。
就一点美中不足,小伙子腿脚不太利索。不过在陈秀娥看来这都不是事儿,将来随便接了父母哪个的班都是铁饭碗,腿脚不好算什么?再说又不耽误走路。
倒是秦大兴,看着一瘸一拐走来的年轻人,眉头越皱越紧。
15. 相亲
院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媒人送孙霞打头,她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
那个年轻男人走路的样子格外醒目——两条腿一长一短,每走一步身子就跟着一高一低地颠簸。
秦秧苗透过窗缝往外瞧,心想:这应该就是孙红霞的娘家远亲,她今天的相亲对象,家境优渥的孙兴业了。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果然是她妈能干出来的事,为了多要彩礼,什么人都能往家里领。
那孙兴业越走越近,每颠一下都像踩在秦秧苗的神经上,令她十分烦躁。
隔着窗户,母亲谄媚的寒暄声和孙红霞夸张的笑声格外刺耳。紧接又听到一声分外高亢的喊话:"秧苗,来给客人倒水"——这是要叫她出去给人相看呢。
秦秧苗的鞋尖儿在泥地上狠狠碾着,最终也没挪地方。她心里自有傲气,就冲那孙兴业满脸的疙瘩,还有进门时那副嫌弃的嘴脸,她宁可挨顿打也不愿出去。
"这孩子腼腆,只怕是害羞了。"等了半天见动静,陈秀娥干笑着打圆场,忙不迭让儿子端茶倒水,又把事先准备好的花生、瓜子摆了一桌。这排场,前头两个闺女相亲时可没有,一杯白开水就打发过去了
面对孙红霞和陈秀娥的热情,孙母端着架子,时不时应上两句。嘴上说的少,眼睛却没闲着,早把秦家角角落落扫了个遍,见收拾得还算齐整,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
按她的心思,凭自家条件,儿子本该找个有正式工作的城里姑娘。一个农村丫头实在入不了她的眼,奈何儿子说亲一直高不成低不就,远房的小姑子又把这乡下姑娘夸成一朵花,儿子又有心见一见,这才勉强答应。
既然已经退而求其次不挑家境了,那这姑娘就必得在其他方面出挑,长相好看只是其中之一,能干会持家才是重中之重。
相比孙母的隐晦,孙兴业就直接得多,他嫌恶的看着手中的水碗,黑乎乎的粗瓷,碗沿儿上还破了口,这乡下地方真是又穷又破。
他怎么就会听了媒人的鬼话,信这乡下地方会有漂亮姑娘。
孙红霞说的口干舌燥,端起茶碗喝口水,又冲着陈秀娥挤挤眼。陈秀娥会意,点点头从堂屋出来。
陈秀娥掀开布帘冲进里屋,压着嗓子冲秦秧苗咬牙切齿:"耳朵聋了?喊你半天不知道应声?"
秦秧苗冷眼看过来,冷笑一声,依旧站在那儿纹丝不动。
陈秀娥气得太阳穴直跳,又怕外头听见,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说好的事你整什么幺蛾子!赶紧跟我出去,别找不自在。"
秦秧苗一言不发,麻溜站起来往外走。
陈秀娥心里"咯噔"一声,一把拽住她胳膊:"你...你想干啥?"
秦秧苗嘴角扯出个讥诮的弧度:"不是您催着我去见人么?"
陈秀娥松开手,眼睛里满是警惕:“你可好好的,别生事,听到没有,得罪了你三婶子看将来谁还能给你说亲!”
秦秧苗冲她笑笑。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整得陈秀娥心里直扑腾,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跟出去。
秦秧苗出来的那一瞬,孙兴业瞳孔一缩:没想到这乡下地方还真有漂亮姑娘。
孙兴业的目光狠狠黏在秦秧苗身上:虽说穿着有些土气,但这脸蛋身段,要是换上时新的的确良衬衫、小皮鞋,带出去保管有面子。
他已经开始想象众人们的酸话:"你小子这是走了什么运,讨到这么俊的媳妇?"光是想着,心里就十分得意。
"秦同志好,我是孙兴业。"他故作斯文地扯了扯崭新的的确良衬衫领子,略有些高傲的朝秦秧苗打了声招呼。
"嗯。"秦秧苗头也不抬,干巴巴应了一声就往母亲身后躲。
孙兴业只当她是害羞,心里反倒更满意了,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将来还不是自己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孙母却皱起眉头——到底是乡下丫头,这幅上不得台面的模样,哪里配得上自己儿子。
两人见过面后,媒人孙红霞便开始了她的表演。只见她眉飞色舞地把孙兴业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从"踏实稳重"的性格,到"天庭饱满"的长相,再到优渥的家庭条件,连带着把孙家祖上三代的"光荣历史"都翻出来说了一通。
大人们说话的时候,孙兴业就一眼接一眼的盯着秦秧苗看,他的目光就像两把刀子,直往人肉里扎。
即便低着头,秦秧苗也能感受到那两道黏腻的目光。终于她忍无可忍,猛地抬头瞪了过去。
谁知这孙兴业瞧见了非但不恼,反而冲着秦秧苗傻笑,他一笑便露出满嘴的黄牙。秦秧苗嫌恶地别过脸去,心里直犯恶心:这人莫不是脑子有毛病?
分别时,陈秀娥热情的将一行人送到院门外,又驻足目送着孙家人走远了,这才拉着孙红霞的手再三托付道:“那孩子我看着挺好,三嫂可得多费心,这事要是成了,我定给你包个厚厚的谢媒红包。”
孙红霞笑道:“你就放心吧,凭咱们秧苗的模样,这事啊,我看十有八九。”孙兴业的表现她都看在心里,自觉很有信心能说成这门亲事。
送走孙红霞,陈秀娥脸上的笑容立刻维持不住。她快步进屋要找秦秧苗算账:“你给我作的什么妖,想拆老娘的台是吧?”拿起笤帚疙瘩就要往闺女身上招呼。
秦家树冲过去拦着,“妈,您别生气,有话好好说!”
陈秀娥气的眉眼都立起来了:“你看她有个好好说的样儿吗?真是不教训不行了。”
“够了!”秦大兴一开口,所有人都息了声。
陈秀娥尬笑一声,问他的意见:“当家的,你瞧着这小伙子咋样”
秦大兴磕打着眼袋锅子,冷笑一声:“人咋样不太好说,腿不咋样倒看出来了。”
陈秀娥被这话噎得脸色发青,缓了好一会儿才挤出句话:"当家的,你这话说的......那孩子要是样样都好,就他家那条件,还能轮得到咱们秧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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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
秦大兴不乐意了:"咱家秧苗哪点差了?就找不到精神体面的小伙儿了,非得配个瘸子?"
他越说越来气,"你之前咋跟我说的?''小时候落下点病根,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好家伙,那一摇三晃的走相,活像只瘸腿鸭子!瞎子才看不出来!"
"噗嗤——"身后突然传来秦秧苗强憋的笑音儿。她脸上挂着讥笑:“妈,您给我介绍这样的,也不怕等将来家树说亲的时候,旁人说他是瘸子的小舅子啊!”
她将脸转向秦家树:“你乐意被人这么叫不?”
"我才不要!"秦家树涨红了脸,光是想象那个场景就觉得丢人。他赶紧帮腔:"那人自己瘸成那样还敢嫌弃咱家!我姐要嫁过去准受气!"少年人最是敏感,孙兴业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他看得一清二楚。
“你少跟着起哄,还人家看不起咱,你又知道了?我看人家明明客气的很。”陈秀娥生气儿子的不懂事,闺女要是嫁得好,他将来也能沾光。
"那是见着我姐之后!"秦家树梗着脖子反驳,"之前他还嫌咱家茶碗破呢!当谁看不出来似的。"少年人的自尊心被刺痛了,说起话来像放连珠炮。
“见着你姐不就好了么,这说明他中意你姐,以后会对你姐好的。”
“反正我不要他当我姐夫。”
"去去去,小孩子别插嘴!"眼见着儿子在这里拱火,陈秀娥十分暴躁。
秦秧苗更是干脆:"反正我不愿意。"
三比一,陈秀娥输了。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千挑万选的好亲事,怎么全家人都跟瞎了眼似的看不明白?
两个小的不懂事也就罢了,连当家的也跟着唱反调。她愁得直搓手——这刚刚才托付了孙红霞,转眼就要反悔?这不是把媒人往死里得罪吗?
"要不...再等等?"她心存侥幸,"说不定人家还看不上咱家秧苗呢。"
秦大兴一烟袋锅敲在门槛上,火星四溅:"我劝你还是早说为好!那小子眼珠子都快黏咱闺女身上了,等人家先点头咱们再反悔,那才叫真叫难看!"
陈秀娥还是舍不得:“多好的条件啊,要不咱们再合计合计?商品粮!铁饭碗!等嫁过去咱闺女就也是城里人了。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瘸点怕啥,不比一辈子在土里刨食的好。”
这倒也是!
秦大兴被说得有些动摇,烟袋锅里的火光明明灭灭:"可老三自己不愿意啊......"
“她小孩儿家懂得啥,还不就是嫌弃这小伙儿长得一般,过日子要那么好看干啥?实实在在的好处才最要紧。”陈秀娥使出浑身解数劝着。
秦大兴嘬着烟袋杆沉默半晌,突然道:"不是说还有一个么,约个时间赶紧见见。”
与其在这里犯愁,不如另寻出路。万一下一个更合适,眼前的难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陈秀娥眼睛一亮,还是当家的主意多!
16. 早有相好
在陈秀娥的张罗下,第二次相亲很快到来。这次就是个普通的庄稼汉子,之所以能拿出丰厚的彩礼,是因为家里有个当兵的哥哥。
赵家父母有两个儿子,长子当兵常年不能回家,养老的事自然就落到了老二头上。为了补偿弟弟,赵家老大不但给家里起了四间气派的新瓦房,更扬言承包了弟弟的婚事。
赵家之所以相中秦秧苗,也是看中她泼辣能干的性子——这年头在村里,家中只有一个男丁终究单薄了些。
赵大壮人如其名,长得人高马大的,往堂屋一站,黑塔似的。他冲秦秧苗憨憨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力气大,往后地里的活儿我全包了,保准不让你受累。”
秦秧苗没说话,心里暗自盘算::这傻大个看着倒是实诚,就是缺个心眼似的。不过若是婚后能事事听自己的,倒也不是不行”。
"听说你还有个哥哥?"她开门见山。
提起兄长,赵大壮一脸骄傲:"嗯,我哥在西北当兵,如今都是副营长了!"
“嗯,那挺好。”秦秧苗点点头,话锋一转,又问:“既然你们是兄弟两个,那将来父母养老咋个安排?”
这事家里早商量过,赵大壮答得干脆:"大哥离得远,以后爸妈就跟着我过,不过大哥说了,按月给养老钱,不让咱们吃亏。"
这安排倒也公道。给父母养老天经地义,她秦秧苗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只是......
她又问道:“那将来你结了婚,是分出来单过呢,还是跟父母一起?家里又是谁做主?”她单刀直入问的半点不客气。
"这......"赵大壮一时语塞,挠了挠头,很实诚的说,"得跟爸妈一块过吧?我家里大小事情向来是我爸拿主意。"
“那要是你媳妇想当家,行吗?”
赵大壮瞪圆了眼睛,半晌才憋出一句:"这个......我得回去问问。"
"成,你问明白了再说。"秦秧苗利落地一摆手,将人打发了。
送走赵家人,陈秀娥一把拽住闺女:"刚你俩都嘀咕啥了?"她心里直打鼓——这丫头一改头次相看时的闷样子,提出两个人单独说话,准没好事。
"我说嫁过去就得让我当家,问他同不同意。"秦秧苗说得干脆利落。
"啥?!"陈秀娥睁大了眼珠子,差点没让自己的唾沫呛到,颤抖着手指点着秦秧苗,"你、你疯了吧?新媳妇进门就想当家?"她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听说过样的事!
陈秀娥的脸色沉下来,愤怒的情绪在心中蔓延,数落道:“这赵家小子多好,勤快能干,多少人抢着要嫁,你咋就瞧不上?”
秦秧苗十分认真的告诉陈秀娥:“我没有瞧不上他啊,我就是这个条件。赵家要是答应,我立马嫁。”她想好了,若非嫁不可,那就选个能自己当家做主的婆家,一样能把日子过起来。
陈秀娥简直要被气死,一巴掌拍在炕沿上:"你这条件就没谁家能答应,!你、我看你这是存心搅黄婚事!"
“不是。”秦秧苗坚决否认:"只要让我当家,明儿就过门都成。"
"你做梦呢!"陈秀娥暴跳如雷,手指头差点戳到闺女鼻尖上,"从古至今,哪家不是公婆当家?轮得到你个小媳妇指手画脚?"
秦秧苗灵巧地一偏头:"那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这个条件。”
陈秀娥捂着心口直喘粗气,她算是看明白了,这死丫头就是成心跟她作对!
***
赵大壮回到家,将秦秧苗的要求原原本本告诉了父母。这番话犹如冷水泼进滚油,瞬间炸开了锅。原本还笑呵呵的议论着婚事的老两口,瞬间变了脸色。
"啥?她要干啥?"赵母先是一愣,首先怀疑的是自己的耳朵。
"当家。"赵大壮老老实实重复,"她说她想当家。"
赵母是个典型的乡下老太太,闻言惊得合不拢嘴。这个穿着斜襟大褂,梳着传统发髻的老太太,一辈子信奉"夫为妻纲"。听到儿子的话,她脸上的皱纹都僵住了,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
这,这咋可能?别说同意了,她甚至想不通,咋有女人能说出这样的话?
赵父"咚"地撂下烟袋锅:"胡闹!天底下哪有女人当家的道理!"
”
"就是!"赵母终于找回声音,尖着嗓子道,"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让她当家,还不乱了套?"她越想越气,之前觉得这姑娘泼辣是优点,现在只觉得是祸害。
赵大壮有些为难,他挠了挠头,说:“可是,我看她的意思,要是不同意,只怕这亲事他不能同意。
"不愿意拉倒!"赵母声音拔得老高,"这样的媳妇娶进门,是要骑到公婆头上作威作福吗?"
见儿子还想说什么,赵父一锤定音:"老祖宗的规矩能随便改?娶妻娶贤,这种不安分的女人,就是搅家精!不配进咱家的门。"
赵家父母是想要的媳妇,须得是个外头能独当一面、雷厉风行的,可进了家门,却要收起羽翼,对他们低眉顺眼、唯命是从。
这想法若被秦秧苗知晓,必得说一句:你们可真是会想美事啊!
赵大壮沉默了,他平生第一次对个姑娘动心,却又觉得不该为了个女人忤逆父母!
夜深了,赵大壮房内的灯火依旧亮着。他躺在床上闷闷不乐,爱情的种子才在心中萌芽,就被无情的掐断了,一种从没有过的陌生感觉在胸腔中蔓延开来,酸涩无比。
媒人垮着脸进门时,陈秀娥就知道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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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亲事黄了。
"秀娥,不是我说你,"媒人皱着眉咂嘴,"彩礼要得高些也就罢了,可一进门就要当家?亏你想得出来!"她斜眼瞧着陈秀娥,"除非是家里兄弟多,分出去单过——可这样的人家,谁出得起你要的彩礼?"
陈秀娥攥着围裙没吭声。她心里有苦说不出,这哪是她的主意?可这话能说吗?说了,秧苗"泼辣难缠"的名声就算坐实了,往后更别想说亲。
好话说尽,总算把媒人劝走。陈秀娥回到屋里,对着四面斑驳的土墙直运气。她正盘算着如何在孙红霞那边再拖一拖——那么好的亲事实在舍不得放手。
谁知还没等她行动,院门"咣当"一声被推开,孙红霞怒气冲冲闯进来。
陈秀娥心头一跳,以为相看别家的事败露了。她支吾着刚要解释,孙红霞却拧着眉劈头就骂:"你可真行,街里街坊的,你要坑人也不说走远些?闺女都有了相好的,还求我说媒,耍人玩呢?"
孙红霞怒火中烧。她说媒这么多年,头回碰上这种事。偏生遇着的还是娘家远亲,这要传出去,她哪还有脸回娘家?
陈秀娥如遭雷击,“他三婶子,你说啥?谁有了相好?”
孙红霞气不打一处来:“你还跟我装,有人瞧见了你家丫头跟个男人在田里拉拉扯扯,你别说你不知道。”
陈秀娥脸色霎时惨白,她可不就是真的不知道,遍布老茧的手一把抓住孙红霞的腕子:“他三婶子,你听谁说的,哪个天杀的乱嚼舌头?”
孙红霞见她急的这样不似作假,也懵了:“你当真不知道啊?满村都传遍了,说有人看见你家秧苗跟男人在野地里......”瞥见陈秀娥铁青的脸色,后半句生生咽了回去。
陈秀娥听罢这话,只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耳畔嗡嗡作响,像是有人拿着铜锣在她脑壳里狠命敲打。
她两腿发软,整个人像被抽了魂儿似的,连孙红霞什么时候走的都没察觉。
暮色四合,屋里渐渐暗了下来,她却仍像根木头桩子般杵在那儿,连油灯都忘了点。
直到院门"吱呀"一声响,秦大兴扛着锄头进了屋,见屋里黑黢黢的,不由得皱眉:"咋不点灯?"他摸出火柴,"嚓"地一声划亮,昏黄的灯光跳动着,映出老伴那张惨白的脸——她像个泥塑的菩萨似的僵在炕沿上,眼神发直。
"这是咋了?"秦大兴心头突突直跳,
灶房冷锅冷灶的,两个孩子也不见踪影,再瞧老伴这副模样,他嗓子眼发紧,想起前几天秦秧苗遇到的那些二流子,嗓子有些发紧:"秀娥,你别吓我,到底出啥事了?"
陈秀娥眼珠子这才转了转,突然"嗷"地一声哭嚎起来,爽手死死抓住秦大兴的衣襟:"当家的啊!可是出大事了呀!"
17. 流言
秦大兴见老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半天说不到点子上,心里越发急躁:"你倒是说清啊!到底哭啥?老三和家树咋了?"粗糙的大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陈秀娥这才反应过来丈夫想岔了,抹着眼泪直摇头:"不是家树...是老三那个死丫头..."她嘴唇哆嗦着,声音越来越小,"孙红霞来说,她、她在野地里跟男人拉拉扯扯。”
说到这儿她哭得越发伤心:“这可咋整啊,这个不要脸的死丫头,我非打死她不可,咋能干出这么丢人的事啊。怨不得天天想着往外跑呢!”
"放屁!"秦大兴一声暴喝,吓得陈秀娥一哆嗦。他额头青筋暴起,眼睛瞪得铜铃大:"咱家三丫头什么品性?村里那些后生凑上来,她连正眼都不给一个!你当妈往孩子身上泼脏水?"
陈秀娥缩着脖子,却还是抽抽搭搭地说:"可孙红霞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全村都传遍了......"
“一帮老娘们嚼舌头亏你也信,我看啊你们就是太闲了,成日里东家长西家短的搬弄是非。”
说到这儿他不满的挥挥手:“你也先别哭了,赶紧擦把脸把饭做上,别让两孩子进门没饭,等吃完了饭咱好好问问老三,看到底是咋回事。”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陈秀娥机械地往锅里添水,心里却像压了块大石头。菜刀在案板上"咚咚"地剁着白菜,每一下都带着狠劲儿。这事要是真的.....她咬着后槽牙,刀下的白菜被剁得稀碎。
“爸,妈,我们回来了。”隔老远都能听出秦家树声音里的欢快,他们瓜子生意越发的好了,今天两篮子瓜子卖了个精光,连兜底的碎渣都没剩下。
可刚跨进门槛,欢快的脚步就顿住了。屋里静得吓人,灶台上的油灯明明灭灭,她妈红肿着双眼。
秦家树眨眨眼睛:这是咋了?
他小心的凑到陈秀娥身边,小声问道:“妈,您跟我爸又拌嘴了?”他小时父母时常吵架,最近这两年才好了些,如今眼瞅着都快过年了,咋又吵起来了呢?
陈秀娥摇摇头,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妈,没事。”说着去攥他的手:“外头冷吧,快去屋里暖暖。”
“哎!”秦家树迟疑着答应了。
他挑门帘进屋,跟秦大兴打招呼:“爸!”
秦大兴看看上去情绪倒还好,问他:“今儿瓜子卖的咋样。”
提起这个,秦家树眼睛又亮起来:“我们今天卖的可好了,咱家的瓜子个头大,炒的又香,好多人争着买。我们如今不光在电影院门口了,今天还串了几条胡同,把带过去的东西都卖空了。”正是置办年货的时候,他们这瓜子算是赶对了时候。
秦家树说的正高兴,秦秧苗也从外头进来了,她刚刚去了趟茅房,进屋就喊秦家树倒水洗手,又说他:“在外头跑了大半天,又来回找钱,进屋也不知道先洗手。”
看着秦秧苗那张脸,陈秀娥真想现在就问清到底是咋回事,可是看着丈夫警告的目光,她忍了又忍,最终没开口。
秦秧苗似有所觉,扭头问了句:“妈,咋了?”
“你......”陈秀娥甫一开口就被丈夫打断:“吃饭吧!”秦大兴吩咐一声:“有啥话吃完饭再说。”
略显压抑的一餐饭吃完,秦秧苗刚想站起来收拾碗筷,秦大兴却用烟袋锅敲了敲桌沿:"老三你先坐着,让你妈收拾。"
秦秧苗的手顿在半空。父亲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她慢慢坐回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的裂缝:"爸,有啥事您说?"
秦大兴往烟袋锅里填着烟丝,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这事本该陈秀娥开口,可老伴儿在闺女面前从来讨不着好。
他叹了口气,斟酌着开口道:"老三,你不乐意家里给说的亲事,是嫌人家条件不好,还是..."他抬眼盯住女儿,"自己心里头有人了?"
秦秧苗先是一愣,而后便成愤怒:"爸!哪有这样的事?"她声音陡然拔高,“您咋能这么想我?”
“你嚷什么!"外屋的陈秀娥猛地将抹布摔进水盆,"啪"的一声,水花四溅,灶台湿了一大片。她也顾不上擦,手指发颤地指着女儿,声音又急又怒:"村里都传遍了!说你在田里跟个野汉子相好!你还装?我、我打死你得了!"
秦秧苗侧身一躲,笤帚疙瘩擦着她的胳膊砸在墙上。:“妈,你干啥?”她可不是能受气的性子,便是亲妈也不能随便冤枉自己。
秦大兴赶紧拦住老伴儿:"行了,你这是干啥?总得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
他不再绕弯子,一五一十地把孙红霞白天来说的话全抖搂了出来,眼睛紧盯着闺女:"老三,这事儿你怎么说?"
"哪个混账王八蛋乱造谣!"秦秧苗气得在屋里直转圈,辫子甩得飞起,声音又急又冲:"爸!绝没有这样的事!"
秦大兴夫妇对视一眼,见闺女这模样,确实不像撒谎。可这事儿,到底是咋传出来的?
秦秧苗"腾"地站起身,抬脚就要往外冲:"我去问问孙红霞,看到底是谁说的!"
"你给我站住!"陈秀娥一把拽住闺女的胳膊,:"这闲话传来传去的,早就传变了味儿,谁肯认?再说了,孙红霞肯定也不是头一个知道的,要不然她能急成那样?"说不通嘛!
三人一时都没吭声,明灭的烛火随着气流微微晃动,映得人脸忽明忽暗。秦大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眉头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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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陈秀娥一拍大腿,“会不会是上回你那个同学?”她越想越觉得在理,声音都拔高了:"肯定是他看见你被人劫,转头就出去乱嚼舌根!"
说着说着又埋怨起闺女来,手指头直往秦秧苗额头上戳:"我早说闺女家不能整天往外疯跑,你偏不听,偏不听!这下可好..."最后一句带着哭腔:"你个不省心的死丫头呦!"
秦大兴慢悠悠吐出一口烟圈:"不能吧?"他记得闺女上次回来说,那个同学人还挺仗义的。
秦秧苗攥着拳头有些迟疑道:"爸妈,其实有件事我没说全...遇到劫匪那次,刘小海也在场......"
"刘小海?"老两口异口同声,陈秀娥尖着嗓子道:"这又是哪路神仙?"她气的牙根痒痒:"你咋这么不省心呢,谁家丫头像你这么疯,你到底在外头招惹了多少人?"
秦大兴瞪了老伴一眼:"让孩子把话说完!"
秦秧苗继续道:“刘小海是街头凤梅嫂子的弟弟,上次一起赶集遇见过......”秦秧苗便将如何认识了刘小海,后面他又是如何凑上来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说到赶集偶遇那段时,陈秀娥听得拍案而起:“好个孙柏家的,我就奇怪之前咱们两家也没个来往,好端端她怎么就凑过来了,感情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又骂秦秧苗:"你平时对付我的机灵劲儿哪去了?这么明显的套都往里钻?该不会是真的看上了她那什么弟弟?”
"妈!"秦秧苗又气又恼,涨红了脸,“您别瞎说!”
秦大兴重重磕了磕烟袋:"我看这事八成是刘小海搞的鬼。也不知你那同学掺和没掺和。"他叹了口气,"这事啊,真是黄泥掉□□——不是屎也是屎了。"
秦秧苗站起来:“我这就去问问李秋华。”不管是他还是刘小海,今天非得揪出这个背后使坏的不可。
"你给我坐下!"秦大兴呵住闺女,"冒冒失失冲过去,人家能认账?"他叹了口气,"再说就算认了又能咋样?"这乡下地方,闲话传得比风还快,更何况是这种桃色新闻,早不知道被添油加醋成什么样了。
秦秧苗道:“管他有用没用,找出暗地里使坏的,打他一顿好出气。”
“你呀!”陈秀娥无奈:“人家坏你名声,你不想着怎么找补,反倒自己上赶着坐实了泼辣名声不成?我咋生了你这么个炮仗脾气的丫头。”
秦大兴"啪"地把烟袋锅子往桌上一撂:“去问问倒也应该,不过也不急于这一时,明早我先陪你去你同学那走一趟!”大晚上的杀过去,更不知道要惹多少闲话了。
秦秧苗点点头:“那咱明儿一早就去!”她那双杏眼里像烧着熊熊的怒意。
18. 姑奶奶不是好欺负的
太阳才刚露个头,秦秧苗就已经收拾妥当来找秦大兴:“爸,咱们走吧!”
秦大兴知道闺女心急,他也不耽搁,一把扯过炕头的老羊皮袄往身上一披:“走!”
父女俩顶着冷风,一路走一路打听,总算在太阳升起时,找到了在林子里吭哧吭哧地砍柴的李秋华。
“秧苗?”李秋华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清来人后脸上是货真价实的惊讶和掩不住的喜色,“你咋在这儿?”他笑着刚想往前走,猛地瞥见旁边沉着脸的秦大兴,脚步立刻钉住了。
“额,叔?”他赶紧叫人,同时也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瞬间脸上的喜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茫然和隐约的不安。他下意识攥紧沾满木屑的手,看向父女二人,试探着问:“叔,秧苗...你们这是有事?”
秦秧苗没绕弯子,一步上前,那双杏眼像两把刀子似的盯着他:“是不是你?”
李秋华莫名其妙,被问的发蒙:“啥?啥是我?”他眉头拧成个疙瘩,除了困惑,脸上找不出一丝心虚。
“是不是你传的闲话?”秦秧苗的声音又冷又硬,仿佛每个字上都淬了冰,“说我跟人相好,还在野地里拉扯不清。”
李秋华脸“唰”地白了,继而又因愤怒涨的通红:“谁,哪个狗日的造这种谣。”他气的声音都变了调,还不忘安慰秦秧苗:“”秧苗你别急,我跟你一起,非把这乱嚼舌根、胡说八道的人找出来不可。”
话说到一半,他猛地意识到自己也是被怀疑的对象,顿时额上青筋乱蹦,忙不迭表白:“秧苗!我要是干了这种缺德带冒烟的事,叫我出门就让雷劈!火烧水淹不得好死!”
秦秧苗盯着李秋华的眼睛,那里面翻滚着无尽的愤怒和被冤枉后的委屈,真真切切、做不得假。
见她说话,李秋华以为秦秧苗还是不相信自己,他稳了稳情绪,再次道:“秧苗,造谣的绝对不是我,我疯了都不会做这种事。”
见他这样,秦秧苗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分,缓和了语气道:“你也别恼,我也不过就是来问一句,不是便不是吧!”
李秋华胸膛剧烈起伏。他抹了把头上急出来的冷汗,哑着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揪心的焦灼:“秧苗,这到底咋回事?你跟我细说说?”他搓着手,是真替她着急,哪个王八羔子谁这么阴毒?传这种闲话这不是存心要毁了秦秧苗吗!
“秧苗,你仔细想想,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秦秧苗没吭声,目光在他那张写满焦急和愤怒的脸上又扫了两个来回,心头的疑云消散。继而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别说,还真有这么个人。”
说罢,秦秧苗撂下一句“打扰了”转身就走。
“哎!秧苗你等等!”李秋华慌忙追出两步,脸上是真真切切的担忧,“你要去哪!我跟你一块去!多个人多个照应!”
“不用!”秦秧苗头也不回,只背对着他摇了摇手:“你的好意,心领了!”。
“哎!”李秋华还要继续追,全程沉默毫无存在感的秦大兴,此时冷冷地掀起眼皮,瞅了他一眼。
李秋华被他这一眼钉在原地,不敢再动。
秦大兴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这才转身,大步流星去追自家那风风火火的闺女。
这小子那点鬼心思,瞒得过他闺女,可瞒不过他。哼,想打他闺女的主意,没门。
***
“老三,等等!”秦大兴三步并作两步从后头撵上来,喊住闺女秦:“先跟我回家吃饭,有啥事也得填饱了肚子再说。”
秦秧苗摸着咕咕叫的肚子,瞥了眼小鲁庄所在的方向。她爸说得对,要收拾那个混账刘小海,没力气可不行。
饭桌上,秦秧苗吃的风卷残云,吃饱后他抄起门后的扁担直奔小鲁庄而去。多亏上次刘凤梅闲聊时提过娘家住址,省了她打听的工夫。
小鲁庄进村口的石碾子旁,听到有人打听刘小海,几个纳鞋底的妇人眼睛滴溜溜在秦秧苗身上打转。
其中一个豁牙的老太太,咧着嘴问:“丫头,你找刘家小子,是不是要跟他相看啊?”
秦秧苗冷笑:"不是相看,我是来讨债的。"秦秧苗说着掂了掂手中的扁担,铁钩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刘家院里,刘小海正坐在桌前吃早饭,他一贯来晚睡晚起,九十点钟吃早饭是平常事。刘小海剥开一个咸鸭蛋,金黄的油冒出来正要往嘴里送,就听"砰"的一声,院门被人大力踹开。
"刘小海!出来!"
这一声吓得刘小海手一抖,剥好的鸭蛋"啪嗒"掉进粥碗。
“谁,谁叫我?”
待看清楚门外站的人,他又笑了:“这大清早的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秧苗妹子啊?哪阵风儿把你吹来了?怎么,找哥哥我有事?”
一瞬的慌张之后,刘小海转眼又恢复了镇定,他并未把秦秧苗看在眼里,一个黄毛丫头纵然厉害些,还能翻出天去不成。
"少装蒜!"秦秧苗一脚踹翻门口的板凳,“刘小海我问你,那些闲话是不是你传的?”
刘母这时从外头到脏水回来了,看着自家院里凶神恶煞的站着个姑娘,正厉声逼问自己的儿子,当时就不乐意了:“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是怎么说话的。”
秦秧苗冷哼一声:“嫌我说话不好听,你倒先问问你儿子干了什么缺德事吧?”
刘小海眼珠乱转,那神情分明是得意,偏嘴里还一个劲的叫着屈:"秧苗妹子,这从何说起啊!我刘小海能是背后嚼舌头的人吗,好好的我咋能干那种事?不是我,绝对不是我。估计是有人看见那天的事,胡乱传的。"话没说完就卡了壳——他猛然意识到对方根本没提具体传言。
秦秧苗冷笑一声,“不打自招了吧!”她抡起扁担"咣当"砸在饭桌上。瓷碗震得跳起来,咸菜碟子翻了个跟头。
"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凭啥这么败坏我,今儿就让你知道,乱嚼舌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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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下场,姑奶奶不是好欺负的!"话音未落,扁担已经带着风声劈下。刘小海抱头鼠窜,后腰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疼得他"嗷"一嗓子。
刘老太尖叫着扑上来,被秦大兴像拎小鸡似的拦在门外。一时间屋里稀里哗啦响成一片,间杂着刘小海杀猪般的嚎叫:"娘哎!杀人啦,杀人啦!!"
刘小海后腰火辣辣地疼,他哪吃过这种亏,登时大怒:"秦秧苗!你他娘的别太过分!空口白牙就敢栽赃,说是老子传的你有啥证据?"
院外围观的村民越聚越多,有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刘小海顺势扯着嗓子煽动:"前溪村的人这么张狂!这是不把咱村放到眼里,要欺负到咱们头上啊!"
秦秧苗自然不会让他得逞,她冷笑一声,大步走出门外,朝围观的人群道:“各位叔伯婶子大娘,我是前溪村人,今天找上门实属无奈。
有件事说与大家听听,也请各位叔伯婶子们帮我评评理,看是我不讲道理还是他刘小海该打。”
她声音清亮,三言两语就把刘小海怎么装模作样套近乎,被拒后怎么编排她勾引野汉子的事抖落个干净。说到"他造谣说我半夜跟野汉子往林子里钻"时,几个小媳妇"哎呀"一声捂住了脸。
刘小海自然不会认,面对着众人投来的怀疑目光,他拼命喊冤:“秦秧苗,你血口喷人,我没做过,你这是污蔑。”
秦秧苗冷笑一声,字字诛心:"刘小海,你以为做得隐秘?这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干的那些龌龊事,早被人看在眼里告诉我了,不然我怎么能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做贼心虚!刘小海脸色刷地变白他,额头上沁出冷汗,眼神慌乱地四下张望,拼命回想自己到底被谁看了去。
围观的乡亲们见他这副模样,哪还有不明白的。一个个摇头叹气,看向刘小海的眼神都带上了鄙夷。
秦秧苗趁热打铁,朝众人拱手道:"各位叔伯婶子,他先前假意接近我,被我识破拒绝后,就怀恨在心造谣生事。大家跟他住一个村,平日里难免有个磕磕碰碰,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又起坏心?"
这话像一滴冷水溅进热油锅,顿时炸开了锅。几个妇人赶紧把自家闺女往身后拽......
原本觉得刘家穷娶不上媳妇是自家事的乡亲们,此刻都变了脸色——这刘小海分明是求亲不成就要毁人清白,要是自家闺女被他惦记上......
"这还了得!"一个穿蓝布衫的大婶最先嚷起来,"姑娘家的名声多金贵啊!"
"就是!"旁边几个妇人连忙附和,"咱们村可不能有这样造谣生事的人!"
"找村长去!"一个老汉把烟袋锅子往鞋底上重重一磕,"这事非得村里出面不可!"
"对!不能让他坏了咱们村的名声!"
众人七嘴八舌地嚷着,推推搡搡地押着刘小海往村长家去。秦秧苗出了这口恶气,和父亲交换了个眼神,父女俩这才转身离开小鲁庄。
19. 二闺女回来了
听到院门"吱呀"一声响,陈秀娥立马放下手里干了一半的针线活,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院子里。
“可算回来了!事情咋样了?"她上下打量着两人,见都好端端的这才松了半口气,另半口气还吊在嗓子眼——现在是怎么个情况,造谣的人找到没有?
"妈!听我跟您说。"
刚打了一场胜仗的秦秧苗眼睛亮得惊人,她罕见的挽住陈秀娥的胳膊,边往屋里走边讲述今天的整个经历。
“我们先去找了李秋华......,后来又去了小鲁庄......”
说到激动处,她眉飞色舞:“起先那刘小海还要嘴硬,我一扁担下去,立刻就让他喊了娘!”
她边说边学着刘小海挨打后的样子,逗得秦家树"噗嗤"笑出声。
"姐!后来呢?"秦家树听得心情激荡,脸上满是对姐姐的崇拜。
“后来啊......”秦秧苗正要继续,却被陈秀娥打断,“当家的,你就由着老三在人家家里抡扁担?”
她盯着秦秧苗扯破的衣袖,愁云在眉心堆成了小山:这要传出去还了得?谁家好姑娘拿着扁担打到别人门上?也忒凶了些!
“不然咋办?等着唾沫星子把咱闺女淹死?”秦大兴嘴里吐出一口白烟:"现在满村都知道是刘小海那混球造谣!"
“就是。”秦秧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很瞧不上她妈那懦弱劲儿:“难不成只许他造谣,不许咱们反击吗?没这个道理。”
陈秀娥便想:这话倒也是,秦秧苗被造谣这事总不能挨个去跟人解释,这么一闹倒是让许多不明就里的人知道了真相。
她无奈叹气:“你们爷俩这个脾气啊!”事情已经这样,再说啥也晚了。陈秀娥只能在她在心里暗暗祈祷:可千万别因这事耽误了闺女说一门好亲。
眼下与孙家的亲事不必再想,陈秀娥很担心日后还能不能找到,与他家条件一般好的。
任凭陈秀娥愁肠百转,秦秧苗如同没事人一般。照样哼着歌干活,那清脆的嗓音飘进屋里,衬得陈秀娥的叹息声愈发重了几分。
歇了一日,秦秧苗继续带着秦家树进城卖货。
天刚蒙蒙亮,姐弟俩就背着竹篓出发,临近年关城里越发的热闹,她带去的瓜子花生很快便售卖一空。
秦秧苗灵机一动,自家的存货空便去相熟的乡邻家里收。这一来,村里得了实惠的人家都夸她机灵能干。
腊月二十五这天,秦秧苗卖完手里最后一点存货。她仔细数着手中的钞票,眼睛笑成了月牙,招呼秦家树:“走,姐带你买好吃的去。”
国营食堂里,她买了两个刚出炉的热烧饼:"今儿没工夫在这儿吃饭了,先用这个垫垫肚子,等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嗯!”秦家树嚼着热腾腾的烧饼点头。纯白面做的烧饼,油盐放的也足,有这么好的东西垫肚子他十分满足。
卖完东西的秦秧苗没急着回家,转而带着秦家树去了县城大集。
手里有了钱的秦秧苗买起东西来十分大方:两斤酥脆的桃酥、一斤红砂糖、两条肥肥的的猪后腿,还有四斤红润饱满的红小豆。
“回家给你蒸白面豆包吃。”她如是说道。
秦家树一听,喉结不自觉动了动,唇舌见瞬时溢满口水:雪白蓬松柔软的豆包,咬一口,里头的豆馅儿又甜又香,这可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好东西!
***
临近年根儿,年味儿越发浓了。村里家家户户的烟囱从早到晚冒着白烟。蒸馒头、炸丸子的香气整日在空中飘散。主妇们手脚不停,煎鱼、炖肉、包饺子,恨不得把整个正月的吃食都备齐,省得正月里再忙活。
秦家也不例外。天刚蒙蒙亮,秦秧苗就把泡了一夜的红豆倒进大铁锅。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锅里的水渐渐沸腾,红豆在滚水里翻腾,咕嘟咕嘟冒着泡。
水汽氤氲间,干硬的豆子吸饱了水分,变得饱满而柔软。豆香蒸汽的飘散弥漫开来,惹得人直咽口水。
"姐,好了没?"秦家树来来回回进出了好几趟,早就等不急了。
“好了,住了火,再闷上一会儿就能吃了。”秦秧苗拍拍衣襟从灶火前站起身,"先把这些柴火抱出去,堆在这儿绊手绊脚的。"
秦家树:"待会儿蒸豆包不还得用吗?"
“用的时候再抱进来,堆在这里碍手碍脚,走来过去弄得全身灰。”
“那成!”秦家树应一声,麻利地将散落一地的玉米杆拢起,一溜烟抱出去。从一起进城卖菜开始,两人相处的愈久,秦家树就对自己的姐姐愈发服气,如今已经是秦秧苗说什么他便听什么。
陈秀娥坐在炕沿纳鞋底,对这这情形十分看不惯,忍不住数落道:“你就不能自己动手?干点啥活都非得拉上家树,他早上才换的衣裳,这下又得沾一身灰。”
秦秧苗撇撇嘴,隔着门帘半开玩笑似的道:“他那衣服脏了不也都是我洗,您就偏心吧,连他抱个柴火都舍不得。一会儿豆子凉了我还要团豆馅呢,要是弄一身柴灰,您不怕掉到豆馅儿里硌牙。”
"就你嘴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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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秀娥每次同闺女斗嘴都讨不到便宜,偏又忍不住总想摆当妈的谱儿,这回又被噎得不轻,"天天的我说一句你顶十句,存心要气死我是不是?"
秦秧苗笑嘻嘻的:“妈,年根地下年可不兴说不吉利的,”又促狭道:“等豆馅好了,我给您盛头一碗,多盛些,也好甜甜嘴。”
陈秀娥气的别过脸去,这死丫头,真是越发难缠了。
秦秧苗跟她妈斗完嘴,心情十分的好,手上干活更利索了。她抄起锅铲将煮烂的红豆大力碾碎,趁着热气未散,放入大量红糖。琥珀色的糖粒一遇热便融化成糖稀,甜香和豆香融成一体。
她手腕翻飞,不一会儿就团出半盆婴儿拳头大小的豆馅团子。
秦家树早捧着碗守在灶台边,眼巴巴望着锅里的豆沙。秦秧苗笑着给他盛了一碗,又另装一碗递过去:"给妈端屋去。"
片刻就听到陈秀娥欢喜的声音自屋内传来:“还是家树知道心疼妈。”
秦秧苗摇摇头,如今这些偏心的言语已伤不到她。刚舀起的豆沙冒着热气,红糖的甜香混着豆香在舌尖化开,吃得人眉眼舒展。
"老三!"陈秀娥突然在屋里拔高了嗓门,"你这是不打算过日子了?半袋子红糖都倒进去了吧?咱家烀豆馅这香味怕是能飘到村口去!"
“妈,这又不是天天吃,好不容易过年蒸一回豆包,当然要做得好些。”秦秧苗擦着手应道:“您放心,这红糖没用家里的,是昨儿我自己掏钱买的。”
这话陈秀娥很不爱听:“你倒是分得清,还你的我的,你的不也就是家里的。”
听着这话,秦秧苗登时收了脸上笑意:“妈,咱们当初说好的,我挣的钱交家里一半,剩下的归我自己,您现在说这话啥意思?”
陈秀娥被堵得说不出话,正要发作,忽听院门口有动静。顺着窗户望出去,竟是秦麦苗抱着孩子回来了。年关底下媳妇回娘家,准没好事。陈秀娥心里咯噔一下。
“快,快去迎迎你二姐。”陈秀娥穿鞋下炕,她嫌弃自己动作太慢,催促着儿子赶紧出去。
陈秀娥一见秦麦苗心就凉了半截。二闺女双眼红肿,形容憔悴,额角还挂着一块青紫,不必猜就知道两口子准是又吵架了。
“妈......”看到陈秀娥,秦麦苗未及说话,一张嘴眼泪就掉下来了。
这一声“妈”听得人揪心,陈秀娥一把攥住女儿冰凉的手:“二丫快别哭,先跟妈进屋暖和暖和再说。”
秦家树赶忙接过小外甥女妞妞,一行人匆匆进了屋。
20. 当面我也这么叫
母女三人刚进屋坐下,秦秧苗就端了两碗热腾腾豆馅进来:“二姐,你早上还没吃吧,趁热赶紧垫垫肚子。”估摸着时间,秦麦苗是一大清早就往这儿赶的,想来没功夫做早饭。
秦麦苗哪里有胃口,她眼圈泛红,勉强扯了扯嘴角:“我不饿,秧苗你吃吧!”
“我要吃还有,这个是你的。二姐,多少尝一口,”秦秧苗把碗往前推了推,"快别难过了,你看妞妞都吓着了。”小外甥女才不到两岁,看着人的时候眼睛里全都是恐惧。
小姑娘蜷在秦家树怀里,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舅舅抱的很不舒服,小丫头小心翼翼地扭动着,却又怕惹人生气,时不时偷瞄大人的脸色。这小心翼翼的模样看得秦秧苗心酸。
"来,小姨抱。"她伸出手,声音放的轻柔。妞妞咬着嘴唇犹豫片刻,终于张开小手扑进她怀里。
红豆沙的甜香在屋里飘散。妞妞倚在秦秧苗怀里,小口小口吃着。秦麦苗望着女儿乖巧的样子,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她勉强咽下半碗豆馅,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心里觉着违逆了妹妹的好意,歉意道:"秧苗,剩下的我待会儿再吃。”
"好,晌午热一热更好吃。"秦秧苗喂完妞妞,仔细给她擦净嘴角,又轻声哄道,"小姨要去蒸豆包,妞妞想不想帮忙?小姨教你捏小刺猬。"
妞妞先是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
秦秧苗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轻声问道:“点头又摇头,妞妞到底想不想去呢?”
妞妞绞着小手:“我愿意帮小姨的忙,可我也想陪着妈妈!”
秦秧听得苗心头一热,抚着妞妞细软的头发:"妈妈还有姥姥陪着呢。你这会儿先陪着小姨,咱们蒸完豆包再回来陪妈妈,好不好?"
妞妞转头望向母亲。秦麦苗强撑起笑容,眼泪却落在手背上:"去吧,妈妈和姥姥说会儿话。"
“嗯!妈妈不哭,妞妞给你吹吹就不疼了。"小姑娘踮起脚,对着秦麦苗额角的淤青轻轻呵气,温热的气息像羽毛拂过。
做完这个郑重其事的仪式,妞妞才把小手放进秦秧苗掌心。
堂屋里,秦秧苗往灶膛添了把柴火:"家树,过来帮我烧火。"堂屋里冷,把锅烧起来,有了热乎气才不会冻着孩子。
很快锅里的水开始咕嘟作响,灶底跳动的火苗驱散了冬日里的寒意。
面盆里的面团已经发好,蓬松柔软,用手掰开全是蜂窝。
秦秧苗麻利地将面团揉成长条,刀起刀落间,一个个剂子整齐排列。擀的圆圆的面皮,,包入红豆馅,随着手指的跃动,不一会儿盖帘上就排满了白胖圆滚的豆包。
"看,小刺猬。"胖胖的豆包用剪刀剪出层层尖刺,豆沙做的眼睛活灵活现。妞妞眼睛一亮,伸出小手想摸又不敢碰。
姨甥俩玩了一会儿,妞妞便头一点一点的开始打蔫。
"困不困?"秦秧苗轻声问。小姑娘强撑着摇头,可眼皮已经沉的撑不住了——昨夜被争吵声惊醒,今早天没亮就被抱着赶路,这会儿在暖融融的灶间,困意终于战胜了倔强。
秦秧苗把妞妞抱到西屋里,哼着童谣轻拍。才唱到"小老鼠上灯台",怀里的孩子就沉沉睡去,只时不时抽动的身子还揭示着她心中的不安。
蒸锅上汽时,秦秧苗也差不多弄清发生了什么。堂屋里的哭诉声隐约传来,秦麦苗的嗓音沙哑:"眼瞅着都二十五了,家里还啥都没备下。"
“我带着妞妞怎么挤大集?谁家不是男人张罗这些年货?他倒好,自从歇了工见天就是聚到村里那几户打牌喝酒,我昨天实在没忍住劝了几句,他就冲我动手。”秦麦苗说到委屈处,再次失声痛哭。
陈秀娥听罢气的不轻:“这个混账行子,喝酒赌钱也就罢了,一言不合还要打老婆。我好好的闺女嫁给他,伺候他吃喝穿戴,生儿育女还不够,还要挨打受气?
骂过之后,陈秀娥又叹口气:“二丫,不是妈嘴碎要说你,这事也不全怪女婿。你说你嫁过去这么长时间就只添了个闺女,你那二妯娌比你进门晚一年,如今儿子倒快满周岁了。女婿见了能不心急么?”
陈秀娥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儿子生的艰难,如今以己度人,自觉闺女过不好也是没生出儿子的原因。
陈秀娥这番话像把刀子,生生扎进秦麦苗心口。她猛地抬头,红肿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妈!您是说这事怪我?"
“也不是说怪你.....”陈秀娥话未说完秦秧苗已经气的火冒三丈,她"砰"地一声把锅盖摔在灶台上,冲进里屋冲着陈秀娥道:"妈!今儿这事明明是冯光远那个混蛋不对,怎么反倒怪起二姐了?再说这跟生不生儿子有啥关系,有没有儿子喝酒赌钱也是错吧!"
陈秀娥最不喜欢秦秧苗这泼辣的样,叱道:“又有你什么事,你一个没出门子的丫头片子,掺和这些事,叫人听见了笑话。”
眼看着这娘俩要呛起来,秦麦苗留着眼泪劝和:“小妹,妈,你们别吵了,我不该回来给家里添麻烦,都是我不好.......”
秦秧苗看不得她二姐这没出息的窝囊样,呛道:“这是你家,你受了委屈不回这儿上哪?再说了咱妈不是总说,让咱们多帮衬着家树,等将来受委屈了好有人撑腰。这下也不用等将来了,二姐你现在不就到了要人撑腰的时候。”
陈秀娥冲着秦秧苗瞪眼:“你少在这儿给我阴阳怪气。”说罢将手中的毛巾递给二闺女:“行了,擦擦眼泪,别哭了,让旁人听见多笑话......”
话到一半她突然噎住了——陈秀娥忽然想到:三十年前,自己抱着刚出生的三丫头,婆婆也是这样说:"哭什么哭,一连生了三丫头,还有脸哭呢,也不怕邻居听见了笑话!"
“二丫你放心,”陈秀娥缓过神来,安抚地拍了拍二闺女的手背,"这次我必跟光远好好说道说道,绝不轻饶了他。"眼瞅着年关将近,家里没个女人操持可不成,陈秀娥笃定女婿熬不住,很快就会上门来赔罪。
"妈,光说管什么用?"秦秧苗恨铁不成钢,"冯光远哪次来不是嘴上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原形毕露?他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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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真改了,我看他他就是吃准了二姐性子软,咱家人太好说话!"
陈秀娥抿着嘴,原本就明显的法令纹此刻因生气而显得更深了,她拧眉道:“你能不能别搅合了,还要你懂不懂礼数?那是你二姐夫!总冯光远冯光远的叫,让人听见像什么话?"
秦秧苗梗着脖子:"想要人尊重,自己先得有个尊重样!冯光远把二姐打成这样,还算什么姐夫?当面我也我照样这么叫!"
陈秀娥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你就跟我犟吧!一个两个都这么不省心。”
秦秧苗听了这话尚不觉如何,秦秧苗这边却已经有些受不住了,陈秀娥的话像根刺似的扎到她心上。这会儿她心里后悔的紧,早知道就该在冯家忍着,何苦大年下的跑回娘家惹人嫌。
陈秀娥话刚说完就瞥见二闺女又要掉泪,叹到:"二丫,妈不是冲你,别多想。是这死丫头整日介不省心,你可别学她。"
"嗯。"秦麦苗闷声应着,嗓子眼像堵了团棉花。
"哼!"秦秧苗见跟她妈说不通,索性把辫子往后一甩,掀起门帘棉转去西屋看妞妞。眼不见为净,跟她妈就讲不清道理。
枯坐片刻秦秧苗二次来到堂屋。她二姐脸上明显带着憔悴,妞妞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与其干坐着生闷气,倒不如做点好吃的给这娘俩补补。
秦她先从缸里舀出一瓢白面,和成面团。案板上,面团在她手下变成一个个圆溜溜的剂子,擀面杖来回滚动,剂子变成薄薄的面皮。
锅里水开了,咕嘟咕嘟冒着泡。秦秧苗把面片抻开一片片丢进锅里,又切了一把白菜心,待到二次水开又往里卧了两个荷包蛋。
灶膛里的火苗欢快地跳动着,映得她脸上红扑扑的。面片在锅中上下翻滚两次,色泽渐渐变得透明,秦秧苗撒上一把切的细碎的芫荽又点了几滴香油,香气顿时窜了满屋。
小灶上的铁锅烧得发红,白菜帮子刚下锅就"刺啦"一声响。她抡起醋瓶子绕着锅边一转,酸香混着酱香"轰"地腾起来,呛得她偏头打了个喷嚏。
正当她端着热气腾腾的醋溜白菜转身时,院门"吱呀"一响,秦大兴背着手溜溜达达进门了。
陈秀娥见状,说道:“你这点掐的是真准。”
“哪天吃饭还不都是这个时候,这还能算不准。”秦大兴洗过手,一屁股坐在炕头:“嚯,今儿饭食这么好。”还没过年呢白面馒头都上桌了,这可不是老伴儿的风格。
陈秀娥叹口气才要开口,外间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门帘一掀,秦麦苗抱着妞妞从外头进来。
"爸..."秦麦苗瑟缩着喊了一声,这个家里除了三妹,他们姐弟几个都有些怵秦大兴。
秦大兴盯着二闺女眼角那块淤青,脸色渐渐阴沉下来,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沿上敲了两下:"冯光远又冲你动手了?"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屋里霎时静得能听见灶膛里柴火的"噼啪"声。妞妞被这气氛吓得往母亲怀里缩了缩,小手紧紧攥住秦麦苗的衣襟。
21. 冲突
“爸,先让我二姐吃饭吧,吃了饭再说!”秦秧苗知道他爸的脾气,生怕老爹发起火来,白瞎了自己辛苦操持的一顿好饭。
秦大兴瞅瞅面带焦急的小闺女,又看看怯生生瞅着自己的外孙女,最终强压下火气,粗着嗓子道:“先吃饭吧!”
“姐,我先帮你带妞妞,你吃完再换我。”
秦麦苗声音细细的:“不用。”
秦秧苗不由分说把妞妞抱到自己身边,搂在怀里一勺一勺地喂她喝面汤。
“吧嗒”秦麦苗看着看着,眼圈一红,泪珠子砸进汤碗里。
“快趁热吃,看你瘦得跟麻杆似的。”陈秀娥给二闺女递了个白面馒头,又加了一筷子油汪汪的白菜。
吃完饭,秦秧苗刷碗,秦家树哄妞妞,秦大兴在屋里“滋啦滋啦”抽着烟袋,顺便问二闺女到底发生了啥事。
秦麦苗抽噎着把之前跟她妈说的话又学了一遍。
秦大兴听罢只是闷头抽烟,一袋烟抽完他似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沉声道:“先在家住下吧,不急着回去。”
陈秀娥本来还在旁边抹眼泪,听了这句觉着话音儿不对,一时都忘了哭,追问:“当家的,你这是啥意思,姑爷要是来接,不让二丫头跟他回去了?”
“狗屁姑爷!”秦大兴突然暴怒,厉声道:“回去干啥,接着挨揍?还是急着给他洗衣做饭当老妈子。”闺女的确不如儿子招他待见,可再怎么着也是自己的孩子,冯光远敢这么一次次朝秦麦苗动手,就是没把他这个老丈人放在眼里。
陈秀娥被当家的这声吼的浑身一颤,小心翼翼劝道:“当家的,你别急,就让二丫在这儿多待几天,不叫他领回去就是了。”
秦麦苗的眼泪"唰"地下来了。爸粗声粗气的关心,比妈那些反复唠叨的话,暖人得多。
秦秧苗站在阴影里,指甲掐进掌心。多住几天?不过是把苦日子往后挪。冯光远那些赌咒发誓的话说的还少吗,哪一次又真的改了?
夜深了,秦秧苗盘腿坐在炕上,轻轻拍着妞妞的后背。月光透过窗棂,在土炕上洒下一层细碎的银光。
秦麦苗收拾完毕,"吱呀"一声推开木门,而后便有些愣住——只见原本堆放杂物的简陋偏房,此刻焕然一新。墙上新糊了报纸,窗户门的缝隙也都堵得严严实实,炕上地上收拾的干净利落,新换的蓝格布单隐隐散发出阳光和皂角混合的气息。
秦秧苗看她站在门口发愣,含笑招呼道:“二姐,门口冷,别站那儿了,赶紧上炕暖和暖和,被窝都帮你铺好了。”
秦麦苗吸吸鼻子,红着眼圈垂头往炕边走。
深夜寂静无声,姐妹俩并头躺在烧的暖烘烘的小土炕上,就当秦麦苗意识渐渐模糊时,忽听身侧的秦秧苗问道:“二姐,你身上还疼么?”
秦麦苗喉头一紧,好半天才压下心中那股酸涩,她努力让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出异样:“没事,不疼了。”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听到的是一声轻轻的叹息:“二姐,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秦秧苗痛恨自己的无能。
这句话像把尖刀,生生剖开了秦麦苗强撑的伪装。她又想哭了,这个妹妹自小要强,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从前在娘家时与自己并不算亲近,没想到如今反成了最维护自己的人。
秦麦苗吸着鼻子:“小妹,我没事的,两口子过日子就是这样。你姐夫他......就是脾气有些急,平日里......待我也还成。”秦麦苗这话既是安慰妹妹,也是也安慰自己。
秦秧苗盯着墙上晃动的树影半天没开口。这“还好”都已鼻青脸肿了,若“不好”岂非要折胳膊断腿?但这些话在舌尖转了几圈,终究化作一声叹息:“时候不早了,二姐,睡吧!”
天刚蒙蒙亮,秦麦苗就被脸上的刺痛惊醒。镜自里映出一张惨不忍睹的脸——一夜过去她脸上淤青非但没消,反倒因为泪水的浸泡,连眼睛也肿得像熟透的烂桃。
秦秧苗端着热水进来时,正看见她姐正对着镜子发愁,便道:“二姐,你今儿就在屋里别出去了。”她往铜盆里兑着热水,热气氤氲而上,“待会味儿我把炕烧热点,让你们娘俩能暖暖和和的。”
大年下家里人来人往串门的不少,秦麦苗这样若是被人看见,免不了问东问西,到时候只怕她脸上挂不住。
“不用,我啥都能干,要不我今天帮你忙年吧。”嫁出去的闺女年根低下回娘家本就不合适,也幸而秦家树还未曾娶亲,她才能留在这儿。回来已经是打扰父母,哪还能好意思不干活光让妹妹伺候。
可一想到要顶着这张脸见人,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不想出去,只好道:“小妹辛苦你了”。
吃过早饭,秦秧苗喊了秦家树给他打下手,烧上锅在堂屋里炸丸子。
秦家树正蹲在灶台前添柴,秦秧苗系着粗布围裙,手里的笊篱在油锅里划出金黄的弧线。萝卜丝混着绿豆面在热油里"滋啦"作响,转眼就变成圆滚滚的丸子。
秦秧苗边炸边吃,时不时还给她弟嘴里塞一个。
“家树,尝尝!”
“唔唔!”秦家树烫的直呼气,却还是趁着热又往自己嘴里扔了一个,他鼓着腮帮子含糊道:"外酥里嫩,真香!"
陈秀娥见状气的在一旁叫骂:“你们两个馋猫,这丸子还没出锅就少了一半,现在就都填嘴里了,过年时候不够咋办?”
“不够就再炸呗,妈你放心,我擦了好多萝卜丝呢,肯定够。”说罢还趁其不备往陈秀娥嘴里也塞了一个,“您尝尝,刚出锅的最香了。”
说着又麻利地盛出半碗:“给我二姐和妞妞也都尝尝。”
想到瘦成人干的二闺女,陈秀娥倒是没小气,端着碗给闺女送过去了。
秦秧苗正炸着丸子,忽听院外有动静:“爸妈,我来看您二老了!”
冯光远提着一包点心站在当院,脸上堆着殷勤的笑。看见灶台前炸丸子的秦秧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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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角抽了抽,还是挤出个笑脸:"小妹忙着呢?爸妈在家不?"
秦秧苗手里的笊篱"咣当"砸进油锅,溅起几滴热油。她挺直腰板,冷着声音质问:"你来干啥?”
侧屋的秦麦苗"腾"地站起来,手指死死攥在一起。陈秀娥按住浑身发抖的闺女:“你就在屋里待着别动,妈去瞧瞧。”她理了理衣襟,快步走出屋子,佯装生气地瞪了秦秧苗一眼:“怎么跟你姐夫说话呢!”
“妈,没事,我知道小妹是跟我闹着玩呢!”冯光远笑得眼角堆起褶子。
“哼。”秦秧苗从鼻孔里哼出一个音节,扭过头不在看他。
“你这丫头!”陈秀娥申斥一句,却也没狠说闺女。这丫头虽莽撞,倒也能让冯光远知道自家的态度。
“家树!”陈秀娥朝喊儿子,“快去找找你爸,就说.....”她顿了顿,“就说你二姐夫来了。”
冯光远跟着往堂屋走,殷勤地递上点心:“妈,这是镇上刚到的点心,特意买来孝敬您跟我爸的。”
“这......”陈秀娥一眼就瞧出这是镇上街里卖的好点心,她擦擦手正要接过,就被闺女抢了个先。秦秧苗一个箭步冲过来,"啪"地打掉他手里的油纸包,“赶紧把你的东西拿走,这种靠把我二姐打一身伤换来的点心,我们家可吃不下去。”
冯光远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他阴沉着脸弯下腰,慢条斯理地捡起地上的点心,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妈,您看这事闹的。"他直起身时,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温和的表情,只是眼底的寒意怎么都藏不住,"小妹年纪小不懂事,我不计较。麦苗呢?我来接她回家过年。"
“这......”
看着场面越闹越僵,陈秀娥心里直打鼓。她本想着教训教下婿,哪成想闹到这般田地。这要是真撕破脸皮,往后二丫头还怎么回婆家过日子?
“你个死丫头!”陈秀娥一把拽住秦秧苗的胳膊:“炸你的丸子去,别在这儿裹乱。”
秦秧苗梗着脖子不动,直勾勾瞪着冯光远。后者忽然变了脸,腰杆子一弯,脸上堆出十二分的诚恳:“妈,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他抬手轻轻抽了自己一嘴巴,“那天灌了几口黄汤就犯浑,您老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不过麦苗也是,明知我喝高了还絮叨......我也是实在气急了才打了她两下。”
见丈母娘脸色不对,忙改口:“但打人终归不对!您放心,我保证,再也不会了。”
“呵呵!”秦秧苗冷笑:“狗还能改的了吃屎?”
陈秀娥这下可真急了,她面上一寒,怒道:“老三,不许你再说,赶紧出去!”
见闺女不动,又怒道:“我还说不动你了?”说着抄起笤帚疙瘩就要往秦秧苗身上抽。
好女不吃眼前亏。秦秧苗无法,只得咬牙掀帘子出去,不过她没走远,就坐在堂屋静静听着屋里的动静。
22. 争吵
看着女婿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的赔罪,陈秀娥的眉头渐渐舒展。女婿这副讨好的模样,让她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满足,连带着腰杆都不自觉挺直了几分。
"知道错就好。"她摆出长辈的架势,语气却不自觉软和下来:“往后可不能再这样了。夫妻之间要互相体谅,有什么事好好说,不兴动手的。”
冯光远连连点头,眼角挤出几道褶子:“妈说得对,我以后再不这样了。”
陈秀娥被这态度哄得舒坦,正要起身去叫闺女,突然想起当家的嘱咐,又讪讪坐了回去,“光远你先坐着,我去瞧瞧你爸......”
冯光远可没忘了自己今儿是干啥来的,赶紧道:“妈,麦苗咋样了?是不是还在怪我,我也给她赔个不是吧!”
“不急,你先坐。”陈秀娥这点倒没糊涂,知道不能立刻让他见着人。
秦家树低着头从外头跑进来,差点跟陈秀娥撞到一起,“咋自己回来的,你爸呢?”
“我爸!”他想说我爸说要晾着冯光远,又见人正从屋里出来,忙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支支吾吾道:“没找到,可,可能去地里拾柴了。”
陈秀娥瞥见儿子通红的耳根,心里顿时明白了——当家的这是故意躲着不见呢!
她清了清嗓子:"那,那倒也不用急,等到饭点你爸自然就回来了。那...光远啊,你先坐着,妈去炒两个菜,中午你陪你爸喝两盅。”
冯光远那么个精明人,如何看不出这里头的弯弯绕,自己这小舅子是老实人,哪里会说谎?看他那心虚的样儿分明是没说实话。
看来今天是没法将人接走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阴鸷,面上依旧带着殷勤的笑:“妈,不了,我还有点事,明儿再过来看您跟我爸。”
明儿就是腊月二十七,年关近在眼前。秦麦苗再怎么着也该跟自己回去了。
他料定秦家不敢再留闺女过年——谁不知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是秦麦苗自己,也不敢顶着被人戳脊梁骨的风险赖在娘家。
冯光远迈过门槛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秦麦苗敢这么摆架子,将来有她好受的!
“诶,那也行,光远你路上慢着点。”陈秀娥站在院门口,直到冯光远的背影消失,才急匆匆转身拽住儿子:“咋回事的?”
“我爸说先不用理,让二姐夫多跑几趟,杀杀他的威风再说。”秦家树老实答道。
“这老头子......”陈秀娥嘟囔一声,转回屋去看闺女。
她推开侧屋的棉门帘,看见二闺女正魂不守舍地给妞妞系扣子,这会儿连手指头都在发抖。
"妞妞,"陈秀娥堆起笑脸凑过去,"猜猜刚才谁来啦?"
小女孩突然钻进母亲怀里,把脸埋得死死的,只露出个圆圆的后脑勺:"是...是爸爸..."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嗯,爸爸来接妞妞跟妈妈了,妞妞想不想跟爸爸回家?”陈秀娥虽然重男轻女,外孙女到底是隔辈人,难得多了几分耐心。
妞妞攥着秦麦苗的衣襟,一个劲儿往她妈身后躲,嘴里含糊不清道:“爸爸......打妈妈......妞妞怕......”
断断续续的童言稚语,惹得秦麦苗眼泪"啪嗒、吧嗒"掉。
“瞎说!”陈秀娥笑着摸摸外孙女头上的羊角辫,“爸爸跟姥姥保证了,以后再不会打妈妈了。”
安抚完外孙女陈秀娥又说闺女:“行了,光哭有什么用?女婿这次来我看还挺诚心的,刚还跟我说要给你赔不是呢,两口子过日子哪有没磕绊的。
要我说与其在这儿堵没用的气,不如趁年轻赶紧生个儿子是正经。有了儿子,男人自然就知道收心过日子了,不然光这么一个丫头,生活哪有奔头。”
秦麦苗低头抚摸着妞妞细软的头发,小声反驳道:“妈,妞妞还小,她奶奶又不肯帮手,这一个我都忙不过来,还怎么要老二,怎么着也得等妞妞再大些。”
陈秀娥却觉得生儿子的事等不得,:“就是现在怀,等孩子生出来妞妞也快三岁了,就能帮着照看弟弟了。眼下苦几年,到老了光是享福的,不然没儿子将来有你后悔的。”
计划生育的事越来越严,如今不单城里,连他们这乡下都开始查了,陈秀娥生怕闺女错了主意。
秦麦苗把妞妞往怀里搂了搂,孩子温热的小身子让她心头更酸。
“妈,晌午吃啥?”秦秧苗生怕她妈被冯光远说动,寻了个借口找过来。
陈秀娥觉得小闺女真是笨死了,闻言瞪了她一眼道:“这也要问,那不有现炸的丸子,做个丸子汤,熥几个两和面馒头,再拌个咸菜不就成了。”
“诶!”秦秧苗答应一声,眼见着二姐的面色还好,这才转身往堂屋去做饭。
到了饭点,陈秀娥让儿子去喊当家的吃饭。
秦大兴背着手晃悠进屋,陈秀娥赶忙兑了盆温水端过去:“他爸,女婿过来你咋不见呢?”
"急啥,晾他几次就知道自己是谁了?"秦大兴洗了手又用媳妇递过来的毛巾擦干,“就得让那小子多跑几趟。眼瞅着年根底下,他不是着急领人回去给他忙年么,我偏不让他如意!"
“看你,跟个小辈儿置啥气?”陈秀娥嗔道:"女婿今儿个态度可好了,还给咱拎了点心呢。”说着朝放在躺柜上的油纸包努努嘴。
"呵!"秦大兴觉得老伴儿眼皮子忒浅,"几块点心就把你哄住了?"
“你说的这是啥话,我还不也是为了孩子,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事儿不能总这么拖着吧!”陈秀娥自认很有道理。
秦秧苗"咣"地放下手中的一摞碗,插话道:"妈!您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之前是谁口口声声,绝不会请饶了冯光远来着?
“你二姐夫都上门赔罪,,也给我做了保证,还说要当妈给你二姐赔不是,这还不够?”看见闺女不善的目光,她心里有些发虚,但很快又把声调扬起来:“差不多就行了,真把女婿逼太狠,闹僵了也不好。”
秦秧苗咬牙切齿:“谁稀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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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道歉,他的道歉很值钱吗?至于他的那些狗屁保证,之前他也保证过了吧,有用吗?我看他的保证和道歉,狗都不信。”
“行了,你一个闺女家满嘴说的什么话?”
"妈!"秦秧苗突然将秦麦苗拽到陈秀娥面前:“您看看我二姐脸上的伤!这伤还没好透呢!您又要把她往虎狼窝里送”她声音发颤,“你可是亲妈呀,看她这样就不心疼吗?”
秦麦苗一个劲的流泪,既觉得委屈,又因劝不住争吵不休的母亲和小妹而难过。
看她这样,陈秀娥的确有些心软,可很快便又强硬起来:“就是亲妈我才要替她做长远打算呢,你只看眼前舒坦了,可留在娘家毕竟不是长法,总得为你二姐的以后打算。”
“那就由着我二姐挨打?”
陈秀娥声音有些发虚,却仍固执的坚持:“不会的,他跟我保证了.....”
"保证?"秦秧苗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变了调:“他的保证值几个钱,自家人的话您不信,反倒把外人的一句空话当圣旨!我真不明白,您到底是哪头的?”
秦秧苗越说越激动,手指攥得泛白:"您算一算,这都第几次保证了?哪次不是前脚说完,后脚几打得更狠?非要等到..."她的声音突然哽住,“非要等有一天我二姐被他打出好歹,您才高兴吗?”
“呸呸呸,说的什么晦气话。”陈秀娥啐了两声,“谁家夫妻不拌嘴吵架?也没见哪个就被打死了。”
“年轻气盛的男人,脾气上来动两下手算什么?忍一忍就过去了。男人上来脾气,不往家里撒,还能往哪儿撒?”
“我管他往哪儿撒!”秦秧苗吼道:“他打我姐就不行。”
见怎么都说不通,陈秀娥也来了火气:“你冲我嚷嚷什么?你爸还没说话,轮得着你在这上蹿下跳的?”
“道歉不行,赔礼也不行,那你倒是说说该怎么办?你这么不依不饶的,不是帮你二姐,是断她的后路呢!难不成要她一辈知留在娘家,让兄弟养活?”
“我们好手好脚半点活不少干,用得着谁养活了,为啥不能留在家里?”秦秧苗想不通,分明家里地里的活闺女也一点不少干,怎么到她妈嘴里就成了吃白食的?
“你给我闭嘴!"陈秀娥也发了狠,“你自己亲事还没着落呢,在这儿充什么大瓣蒜?你没本事找到好亲事,别想拖着你二姐给你垫背!”
秦秧苗气急了:“我哪有......”
眼看家里炒作一团秦大兴"啪"地摔了烟袋锅:“都给我住嘴!老子还没死呢!”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陈秀娥的嘴唇哆嗦着,秦秧苗一脸不服指甲都攥进了揉了,秦麦苗缩在墙角,眼泪无声地往下淌。
秦大兴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二闺女青紫的额角上:“麦苗就在家住着!等他冯光远真改过了再来接人!”
陈秀娥急了:"可这都要过年了......"
“过个屁的年!”秦大兴一声怒吼,惊得屋外鸡鸭嘎嘎乱叫。
23. 夜黑风高夜
午后暖融融的太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炕上,秦家树正倚着被窝垛子打盹,忽觉衣袖被人轻拽。睁眼就见秦秧苗站在炕边儿,食指竖在唇前:"嘘,家树,出来。"
秦家树揉着眼睛,下炕穿上鞋,跟在她三姐身后往外走。秦秧苗出了屋子,转身往后院走,直绕到后院最边角的草垛后头才停下来。
秦秧苗四下张望确认无人,这才道:“家树,我问你,二姐平日待你如何?”
"二姐?"秦家树被问得一愣,“二姐待我挺好的。”
“那好。”秦秧苗勾唇坏笑:“他冯光远不是喜欢打人么?咱们也让他尝尝挨打的滋味!家树,你跟我去把他套麻袋打一顿,敢不敢?”
“啊,这......”秦家树万没想好秦秧苗会说这个。
见对方支支吾吾,秦秧苗挑眉:“咋地?不敢干?”
"谁、谁不敢了!"秦家树脸涨得通红:“我去!”
“这才是好样的呢!”秦秧苗拍拍他肩膀,“咱们就给他来点好瞧的。”说罢不放心的又嘱咐了一句:“到时候可不许怂,听着没?”
秦家树硬着头皮点了下头。
说完,两人从草垛后头转出来,迎面对上抱臂望过来,脸上似笑非笑的秦大兴。
"爸!"秦家树吓得一哆嗦。
秦秧苗却半点不惧,挺直了腰板道:“爸,您都听见了?”不待秦大兴开口又忙不迭表白道:“您放心,我们找没人的地儿下手,保管叫他吃个哑巴亏。”她就不信了,冯光远这么欺负秦麦苗,她爸心里能没有想法。
秦大兴望着闺女倔强的脸庞,恍惚看见年轻时的自己。再瞥见儿子瑟缩的模样,不由叹气——这丫头要是男儿身该多好。
"咳咳,"他背过手去,“记住分寸,别打要害。”顿了顿才道:“到底是你二姐夫。”既然没打算让闺女离婚,稍教育教育就好!
秦秧苗心知他爸这是同意了,痛快的应了一声:“诶!”
红日西沉,院子里飘着饭菜的香。秦麦苗挽着袖子在灶台前刷碗,秦秧苗则逗着小外甥女玩。她将妞妞高高举过头顶,逗得小丫头又笑又叫,两条小短腿在空中直扑腾。
"你个死丫头!"陈秀娥撩起围裙擦着手,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哪有你这么带孩子的!"她一把夺过外孙女,顺手在秦秧苗胳膊上排一把,"野得没边了!"
秦秧苗笑笑不以为意,从小到大陈秀娥常这么骂她,听多了也就习惯了。
"我看你就是个小子托生的!"陈秀娥一边哄着妞妞,一边数落,"你大姐像你这么大时,都能撑起家了。你倒好,成天光想着往外跑。"
秦秧苗吐了吐舌头,她确实跟两个姐姐不一样——大姐坚毅,二姐柔顺,唯独她,骨子里总有一股子野性,像匹拴不住的小马驹。
月色渐浓,东屋的油灯熄了,侧屋秦麦苗在哄睡孩子,此刻正是行动的好时机。秦秧苗蹑手蹑脚摸到西屋窗外,指节在窗棂上轻轻叩了两下:"家树。"
屋内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从炕上摔了下来。半晌,秦家树才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脑袋,月光照耀下,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三、三姐?"
秦秧苗冲他招手:"走!"
"啊?"秦家树瞪圆了眼睛,"现、现在就去?"
秦秧苗眯起眼,月光在她眸中凝成两点寒星:"怎么?改主意了?"
秦家树慌忙摇头:“没、没有,姐你等我穿好鞋!”
秦家树的手指抖得厉害,鞋带半天也没系好。出门后,夜风吹得他后颈发凉,他支支吾吾道:"三姐,要不咱们再想想?今晚就去会不会太急了?"
急?的确很急,她迫不及待要狠揍冯光远一顿呢!
秦秧苗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家树,你想想二姐从小到大对你的好,再想想她身上的伤,想想冯光远的所作所为。身为娘家人,咱们不该替二姐出口气吗?"
秦家树抿抿嘴!
他想起小时候,二姐总是很温柔的对他笑,但凡有点好东西都留给他和三姐。那年秋收他发高烧,妈忙得顾不上,是二姐日夜照顾,给他端水喂药。等他病好了,二姐却累得差点倒下。
"家树,这口气咱们得给二姐出!"秦秧苗凑近些,压低声音:“我都打听好了,冯光远天天晚上去打牌,等他散了场,天都黑透了,到时候咱们......"她附到弟弟耳边,说出自己的打算。
“揍一顿,让他吃个教训,做人别太张狂了。"秦秧苗声音低低的:“半夜街上没人,黑灯瞎火的,谁知道是咱们干的?”既能解气又不会惹麻烦。
秦家树还在犹豫......
"家树,"秦秧苗声音里充满愤怒,"你想想二姐这些年挨了多少打。冯光远太欺负人了!"
秦家树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放心吧!我都计划好了。咱们就躲在他家旁边的小过道里,等他靠近,你拿麻袋套他头上,我拿木棒......"
"放心,我都想好好了。咱们就躲在他家旁边那条窄巷里,等他过来,咱们套好麻袋,剩下的就交给我。”说到这儿她手腕一翻,露出藏在袖中的半截枣木棍,"这可是用桐油泡过的,打人疼还不留伤。"
“姐?”秦家树一惊,“你一个姑娘家也太凶了。”秦家树盯着那根成人手腕粗的木棒,后背渗出冷汗
“姑娘怎么了?谁规定姑娘就只能等着挨打?别瞧不起人,我天天干活,力气大着呢,保管把他揍成猪头。”要不是一个人套麻袋不方便,她才懒得跟秦家树在这儿磨叽。
犹犹豫豫的,真够烦人。
“你给句准话,到底干不干?”面对秦秧苗的步步紧逼,秦家树终于败下阵来,重重地点头:“姐,我听你的。”
“好样的,这才像个爷们呢!”秦秧苗用力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她明白这种事勉强不得,否则紧要关头掉链子那才是真麻烦。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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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好了说不通就自己一人行动的打算。还好,秦家树最后没让她失望!
秦秧苗利落地解下身上的挎包,往秦家树怀里一塞:"里头装着干粮和水,蹲守时万一饿了用来垫肚子。"
秦家树抱着沉甸甸的挎包,很是无语——他姐想的可真周全!
石臼窝离前溪村足有十多里路,成年男人走起来都不算近,更别说抱着孩子的妇道人家。秦秧苗一想到姐姐寒冬腊月里,抱着小外甥女一步步走回娘家,就气得牙痒痒。冯光远这个畜生,哪有这么对待妻女的!
姐弟俩先在村子外围转了一圈,冬夜幕像块黑布,将整个村子严严实实地罩住了。
冯家住在西北角最偏僻的一排,这边本就偏僻来往行人不多,入了夜更是静的可怕。
"走。"秦秧苗一招手,两人猫着腰溜进了冯家旁边的小巷。
冯家三兄弟中,冯光远作为长子早就分家单过。此刻他的屋子黑灯瞎火,在一片灯火中格外显眼。
“你在这等着,我进去看看。”话音未落,秦秧苗一个助跑,轻松翻过了低矮的土坯墙。
“姐,你......”话未说完,秦秧苗已经消失在墙头另一侧。
秦家树急得直跺脚,在墙根下来回踱步。终于听见墙内传来熟悉的呼唤:"家树!"
"姐!我在这儿!"他赶紧凑过去。
“接着。”随着这声,一个麻袋从天而降,秦秧苗紧随其后翻墙而出。
“姐,你吓死我了,干啥去了?”秦家树压低了声音埋怨道。
“拿麻袋啊,没麻袋待会拿什么套他。”难不成还要赔上自家的麻袋,秦秧苗可不干这赔本的买卖。
夜色渐深,冯家旁边的巷子里,姐弟俩蹲在墙角一动不动,只等着冯光远归来!
突然,远处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伴随着断断续续、不成调的哼唱。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从巷口晃了过来,借着微弱的月光,隐约能看出那身形与冯光远有七八分相似。
秦秧苗猛地绷直了身子,食指竖在唇前,冲弟弟使了个眼色。她用力握紧那根桐油泡过的枣木棍,在掌心掂了掂。
秦家树咽了口唾沫,手指紧紧攥住麻袋的边缘。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膛,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从小到大,他还没干过这种事,紧张的几乎忘了呼吸。
那身影越来越近,嘴里还嘟囔着:"三筒...五万...胡了..."浓重的酒气顺着夜风飘了过来。
秦秧苗眯起眼睛,借着月光确认了来人正是冯光远。她轻轻碰了碰弟弟的手臂,用口型说道:"准备。"
秦家树深吸一口气,将麻袋完全展开。他的手掌心全是汗,差点抓不住粗糙的麻布。
冯光远摇摇晃晃地走到距离他们藏身处不到三米的地方,突然停下脚步,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这个意外的停顿让秦家树的心跳漏了一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秦秧苗猛地一扯麻袋:"上!"
24. 偷袭
冯光远今日在赌桌上小有斩获,此刻正哼着荒腔走板的小曲,摇摇晃晃地往家走。
夜幕里,他脸上还挂着得意的笑容,丝毫没察觉到黑暗中蛰伏的危险。
待那醉醺醺的身影走近,秦秧苗眼中寒光一闪,一个箭步冲上去,右手扣住冯光远的肩膀,死命地往下压。冯光远还未来得及反应,秦家树已经利落地将麻袋兜头罩下,动作之快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秦秧苗举棍“噼里嘭啷”就是一通暴打。
"哎呦!谁?哪个王八羔子敢暗算老子!"冯光远在麻袋里疯狂扭动,污言秽语不断,气焰十分嚣张。
秦秧苗抿紧嘴唇一声不吭,只将手中的枣木棍舞的更欢。秦家树起初还有些犹豫,但他很快被冯光远嚣张的叫骂激怒,心头火起,手上的动作也变得坚定。
渐渐地,麻袋里的叫骂变成了哀嚎:"好汉饶命...咳咳...咳咳...我错了..."
附近几户人家听着动静,陆续亮起灯,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秦秧苗抡圆了棍子,照着冯光远小腿就是狠狠一下。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他整个人都摔在地上。
“走!”秦秧苗一把拽住弟弟的手腕,两人如离弦之箭般蹿入夜色。
浓墨般的黑暗吞没了他们的身影,只有零散的星子散发出微弱的光,勉强勾勒出村庄的轮廓,让他们可以依稀辨别方向。
秦家树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咚咚"的心跳。
他们穿过幽深的小巷,掠过沉睡的田野,直到身后的村庄变成模糊的剪影,二人这才放缓脚步。
秦家树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的额头上全是冷汗,脑子里一片空白,方才发生的一切像梦一样不可置信。
“姐……咱们……咱们真把二姐夫给打了?”他抬起头,声音十分干涩。
秦秧苗同样喘着气,她眼睛亮的惊人:“那是他活该。”
秦家树心里五味杂陈,半晌,面色凝重的点了下头:“嗯!”
秦秧苗看出他的不安,伸出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干得漂亮。”她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赞许,"今天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关键时刻没掉链子,反应迅速动作敏捷。尤其套麻袋那一下子,堪称快准稳,一下将人罩住不说,还知道留个空档方便自己下手。
秦家树不自觉地摸了摸左肩,那里还残留着三姐拍击时的触感。从小到大,三姐对他总是不冷不热,远不及大姐二姐那般亲近。可今夜,经历了这么一遭,两人的关系好像一下就拉近了。
他们不再仅仅是血脉相连的姐弟,更是一起扛过事、共守秘密的战友。这种认知让他的胸口涌起一股陌生的暖流,冲散了方才的恐惧与不安。
秦家树的感觉没有错,秦秧苗今日确实对他有所改观。从前只觉得这个弟弟窝囊无用,不过仗着性别红利享受父母的偏爱。如今看他肯为秦麦苗挺身而出,才发觉自己或许看走了眼。
秦家树既觉得解气,又有些后怕,乱七八糟的念头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心里卷成一团乱麻。
他着远处黑黢黢的村落轮廓,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有些不安道:“姐,咱们刚才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二姐夫刚刚叫的那声音真是挺惨的,他听的心头直颤。
秦秧苗满不在乎:“咱们又没打他的要害,顶多就是一点皮肉伤,养几天就好了,不要紧。”
秦家树又想起一事:“二姐夫会不会猜到是咱们?”
“呵”秦秧苗嗤笑一声,“他平日就没得罪过别人?天知道是谁干的?”她眼底闪着冷光,"麻袋是他家的,棍子咱也带回来了,想赖给咱们,证据呢?"
秦家树听了点了点头,,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上面还留着麻袋粗糙的纹路。他这辈子头一回动手打人,虽然是为了二姐,仍觉有些惴惴不安。
“走吧!”秦秧苗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不早了,咱们得赶紧回家。记住,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跟谁都不能说。”
“可是......”秦家树犯了难,觉得这事咋可能瞒得过家里呢:“这么晚回去,妈要问起来咋说?”
“就说出来抓野兔子,一时忘了时间。”秦秧苗谎话说的理直气壮。
秦家树苦着脸:“这也太假了。谁信呢?”
“你管他信不信!”秦秧苗瞪了他一眼,“你咬死了这么说就行。特别是二姐,千万不能让她知道。”她太了解这娘俩了,要是知道这事,准会在冯光远面前露馅。”
秦家树自然也知这其中的厉害,他深深吸了口气,郑重地点头:“姐,我知道了。”
夜风掠过田野,卷起干枯的枝丫,发出沙沙的轻响。秦家树深深吸气,泥土混着枯叶的气息灌入肺腑,竟让他觉得格外清醒。那些淤积在胸口的忐忑与惶恐,似乎都随着这口浊气吐了出去。
"走!"秦秧苗率先迈开步子。
秦家树应了一声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向家的方向奔赴!
天色将明未明时,秦麦苗在半梦半醒间察觉身侧多了个人。她猛地惊醒,借着微弱的晨光看清是谁,不由轻呼:"秧苗?你啥时候回来的?"
秦秧苗昨夜折腾到三更天才回,此刻正睡得昏沉。被吵醒后,她眉头拧成了疙瘩,含混不清地嘟囔了句什么,裹紧被子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秦麦苗又轻唤了几声,见妹妹毫无反应,只得作罢。窗外,第一缕晨光已经爬上了窗棂。
日头渐高,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天上,照的屋里一片金光。
趁着天气好,陈秀娥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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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被褥都搬到院里晾晒,又吩咐二闺女:“麦苗,去把你小妹屋里的被褥也都搬出来,趁着日头好去去潮气。”
“妈,小妹还在睡着呢,等一会儿她起来的吧!”秦麦苗话音未落,陈秀娥已经变了脸色。
“啥?这都啥时候了,还不起,这么大姑娘懒成这样,也不怕被人笑话,将来要是到了婆家可怎么办?”陈秀娥将手中的被拍子一扔,气势汹汹往侧屋走,准备把三闺女从被窝里揪出来。
“老三。”陈秀娥刚要出口的呵斥,在看见小外孙女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时,硬生生咽了回去。
妞妞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往门口处瞧。
“妞妞醒啦!”陈秀娥的声音瞬间柔了八度,轻手轻脚地走到炕边,“想不想尿尿,姥姥给你穿衣裳好不好?”
妞妞乖巧地点头,肉乎乎的小手指向还在酣睡的秦秧苗,放低声音奶声奶气地说:“小姨睡觉觉,我们小声点。”
陈秀娥一边给外孙女系扣子,一边斜眼瞪着被窝里那一团:"你小姨啊,白长这么大个子,还不如我们妞妞懂事!”
“妈,”秦秧苗顶着鸡窝似的乱发翻身坐起身,揉着惺忪着睡眼朝她妈抗议:“您在妞妞面前,好歹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
"要面子就赶紧起来!"陈秀娥一把掀开被子,"日头都晒屁股了,还不把被褥搬出去晒!"
“行,这就去!”秦秧苗穿好衣服翻身下炕,将屋里的被子挨个抱到院里晾晒。
等她收拾停当去灶间找吃的时,锅里的两合面馒头已经微有些变凉。她刚掰开馒头抹上炸酱,就见陈秀娥风风火火闯进堂屋。
"老三,"陈秀娥双手叉腰,目光不善,"昨儿你带着家树去哪了?半夜三更才回来!"她死死盯着闺女的眼睛,像是要从中窥探出什么秘密。
秦秧苗是谁啊?她早就编好了说辞等陈秀娥来问呢。只见她不慌不忙地咬了口馒头,面不改色道:"昨儿个去野地里逮兔子去了。"
“胡说,”陈秀娥半点不信:“抓兔子能抓那么晚,再说兔子呢?”
“没抓着呗!"秦秧苗摆出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她三两口把馒头塞进嘴里,吃的腮帮子鼓鼓的:“本来看着挺肥一只,结果追了半天愣是让它跑了。”说罢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白忙活一场,真气死个人。"
陈秀娥似信非信,狐疑的:“真的?你不是去找你二姐夫的麻烦了?”
"哪能啊!"秦秧苗瞪圆了眼睛一副我很无辜的表情。
陈秀娥揉着太阳穴,自觉分外得头疼,她警告闺女:"你给我消停点。姑娘家家的,别整天想着惹事。"
秦秧苗不置可否,心里却想着昨晚冯光远那杀猪般的惨叫,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姐弟俩叫唤了一个眼神,昨晚的事算是暂时瞒过去了。
25. 再见
陈秀娥从清早就在院门口张望,眼睛都快望穿了,可直到日头西斜,村口那条黄土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她的心彷佛也跟那日头一样,一起跟着沉了下去。
“我就说!”她突然转身冲着屋里嚷嚷,“昨儿个见好就收多好,偏要拿腔作势的!这下好了,把人得罪狠了不来了,现下可要怎么收场!”
秦麦苗正在灶台边和面,闻言手上一抖,面团"啪"地掉进盆里。她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既怕丈夫真不来接,又暗自庆幸能多躲几日。可眼瞅着年关将近,要是真没人来接......想到此她愁的想要落泪,手指无意识地在面团上掐出一个个深坑。
秦秧苗蹲在堂屋门边洗萝卜上,闻言头也不抬:“不来正好,二姐在咱家多住些日子。”
“你懂什么!”陈秀娥突然拔高了嗓门,“嫁出去的闺女看娘家三十晚上的灯,娘家兄弟将来穷出个坑,你二姐留下先别说旁人,你奶,你二婶三婶她们先就不能同意。”
秦秧苗冷笑一声:“您不是最不待见我那两个婶子了,如今怎么倒在考虑起她们的好恶来。”
陈秀娥不与秦秧苗掰扯这个,只道:"都是昨个儿你闹的!要不是你闹事,你二姐夫也不至于今日不登门,现在可怎么好?"
“都是我闹得?”秦秧苗嘴角泛起嘲讽的笑,"啪"一下把萝卜扔进盆里,溅起一片水花,“您想拿我当出气筒就直说,昨儿除了您咱家没人给那个姓冯的好脸吧!现在就成了我闹的?”
“放你娘的屁!”陈秀娥气得直跺脚,伸手想要去打秦秧苗。
秦秧苗反应极快,她迅速站起身,一步跳出老远:“得,您说是我就是我,是我那又能咋滴?还杀了我?”
理是讲不通了,秦秧苗索性耍起了滚刀肉,最近这半年她与陈秀娥母女冲突不断,感情越发淡漠,现如今的秦秧苗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陈秀娥被噎得说不出话,双手一拍大腿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起来:“这些个不省心的死丫头哦,可真是要气死我了......,你们只顾着自己舒坦,不管娘家人的死活呀......”
这些哭骂的话像一把刃口锋利的刀子,直直戳进秦麦苗心窝里。她脸色唰地白了,手上的面粉簌簌往下掉。正在一边玩的妞妞察觉到不对劲,怯生生地蹭过来,沾满泥巴的小手拽了拽母亲的衣角。
秦秧苗气的大叫:“妈,你这是干啥,你要逼走我二姐才甘心吗?你可别忘了昨天我爸说的话,若是你自作主张把我二姐逼走,看我爸能不能答应。”
刚刚还哭闹不止的陈秀娥,像一下被人掐住了脖子,她还真是打的这个主意,想着冯家人不来接,那二闺女懂事不愿意给家添麻烦自己回去,老伴总说不出什么了吧!
哪成想这个三丫头这般可恶,一句将自己的心思点了出来,那肯定不能承认的。“
你放屁!”
陈秀娥越想越恨,她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追着秦秧苗就打:“你个死丫头,我看你给老娘胡说,天天的唯恐天下不乱,我,我打死你得了。”
陈秀娥抄起手边的笤帚追着要打,秦秧苗侧身躲过而后扭身往院外跑,边跑还边说:“二姐,你可千万别上咱妈的当,她这是要把你挤兑走呢......”
“我叫你胡说......”眼见着追不上,陈秀娥铆足了力气,一把将笤帚扔了出去:“你个死丫头,我叫你胡说。”
“哎呦!”随着笤帚疙瘩飞出去,院外传来一声痛呼,听声音却不是秦秧苗。
吓得陈秀娥赶紧快步出去看究竟。
二柱子好好走着路,忽见笤帚疙瘩从天而降,他一扭头笤帚擦着他的耳朵过去,"啪"地砸在路边的石头上,扬起一片尘土。
"哎呦我的大婶嘞!"二柱子捂着耳朵直跳脚,"您这咋还练上暗器了?这要不是我躲得快,赶明儿就得顶着个寿星脑袋去拜年了!”
陈秀娥见没伤着人,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赶紧赔不是:"对不住对不住,婶子手滑了。"
二柱子揉着耳朵,眼睛却一个劲儿往院里瞟:"大婶儿,您这是跟谁置气呢?我隔着老远就听见您嚷嚷了。"他那双小眼睛里闪着精光,活像只偷油的老鼠。
陈秀娥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这二柱子是村里出了名的碎嘴,要是让他知道家里的事,保准明天全村都得传遍。
她弯腰捡起笤帚,拍灰的动作格外用力:“没啥,就是手滑了没拿住。”
“不能吧,手滑能从墙里滑到墙外?”二柱子伸长脖子往院里张望,“我咋听见您喊''死丫头''呢?是不是秧苗妹子惹您生气了。”
他踮着脚,恨不得把脑袋探进院墙里。
陈秀娥侧身挡住他的视线,手里的笤帚不自觉地攥紧了:"那什么......婶子家里的猪还没喂呢,就先不跟你聊了啊!"说完她扭头就往院里走,那步子快得,活像是后面有狗撵似的,还不忘将院门关上。
“妈!”秦麦苗站在院中正不知所措,见陈秀娥进来愧疚的几乎抬不起头。
见她这样,陈秀娥不耐烦的摆摆手:“该干嘛干嘛去,别哭哭啼啼的,大过年添晦气。”
三丫头都说出那话了,这会指定是不能让二丫头自己走!唉,这两个不省心的,性子要是匀匀该多好。
***
秦秧苗冲出家门时,步子快的像踩了阵风。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布鞋踩在田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有风吹过,舞动着她鬓边的碎发。
秦秧苗心里中憋着一口气,似有一块千斤巨石压在胸口,憋闷的紧。仿佛只有不停地走,不停地走,才能将心中那股郁气气踩碎似的。
暮色四合,倦鸟归林。天边的晚霞绚烂得像打翻的颜料盒,可这美景落在她眼里,却只觉得天地茫茫,竟无一处是她的归处。
她终于走累了,索性蹲在田埂边,手指机械地撕扯着一株枯藤。藤蔓干枯的外皮簌簌落下,露出里面同样干瘪的芯子——就像她此刻被掏空的心。
二姐的遭遇像面镜子,照出了她可能面临的未来。秦秧苗心里明白:若是自己也像前头两个姐姐一般由着家里安排,那她们的今天很可能就是自己的明天!
秦秧苗死死攥住那截枯藤,指节泛白。她想不通,为何同是父母的孩子,只因为性别不同,在父母心中的地位便天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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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她们姐妹在这个家里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配得到?甚至还要通过自己的婚姻,为家里换回一笔钱财!
虽然这些钱财最终跟她们没有半点关系,但是夫家却会把这笔账记到她们头上。对她们动辄则咎,挑剔辱骂,而夫家所有这一切行为的底气,就是他们曾经给出的那笔彩礼。
在他们这个家,闺女们就像待价而沽的货物。娘家收钱,夫家收货,而她们自己呢?连圈里的猪羊都不如——至少牲畜还能心安理得地吃现成的。
秦秧苗想到她她妈嘴上常常挂着的一句话:我们生养了你,供你吃穿,把你养这么大,你就应该......
秦秧苗真想问一句,从会走路起她就跟着干活,才比灶台高就开始挣工分。养她,怕是比养头猪还省心吧?
夜风掠过麦田,吹得她打了个寒颤。秦秧苗突然意识到,那刺骨的寒意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心底漫上来的绝望。
她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又一次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处境——要么认命,要么反抗。
枯藤在她手中"啪"地断成两截。秦秧苗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草屑。月光下,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她绝不会重蹈两个姐姐的覆辙。
刚想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喝:"谁在那儿?!"
秦秧苗缓缓转过头,借着朦胧的星光,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正从远处快步走来。那高大的轮廓分明是个男人。
秦秧苗心中一紧,想到前些天发生的事,莫名有些不安,她站起身扬声答道:“过路的,这就走。”
刚转身要走,却听那人惊喜地喊道:“秦秧苗?是你吗?”
这声音...秦秧苗停住脚步。待那人走近,天上的星子终于照亮了他的脸——竟是李秋华。
“你怎么在这儿?”两人异口同声。
秦秧苗下意识低下头,生怕被他看出哭过的痕迹:"没什么,随便走走。"她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反问道:"你呢?"
“我,我也是......出来随便走走。”
秦秧苗抬眸看了他一眼,“我该走了,再见!”
“哎!秧苗!那个,后来我都听说了?你没事吧?”李秋华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小心。
月光下,秦秧苗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她慢慢转过身,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嗯,都过去了。"
想起前两天自己的莽撞,秦秧苗道:“上次的事是我误会你了,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声对不起。”
“不,秧苗,我,我是说没关系!”李秋华紧张的手足无措:“我只是担心你!”说罢一张脸涨的通红,心中庆幸幸好夜色掩盖了尴尬。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夜风吹过麦田,掀起层层细浪。
秦秧苗忽然出声:“谢谢,我该走了!”
“我送你!”李秋华急忙上前两步,又怕唐突似的停在原地,“天这么黑”
“不用。”秦秧苗摇摇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决。
她转身走进夜色里,身影渐渐被黑暗吞没。李秋华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直到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才叹口气慢慢跟了上去。
26. 你想没想过跟她分开
秦秧苗沿着田埂走了没多远,忽然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她猛地回头,点点星星光下李秋华的身影停留在不远处。
“你跟着我做什么?”她心里升起几分不悦,觉得这人好没分寸。
李秋华见被发现,索性大步追了上来。冬日里的田野一览无余,藏是藏不住的,再说他原也没打算藏。
“我......”李秋华有些局促的解释,“就是担心你一个人不安全。”他真只打算远远跟着,等看人进了村就离开的,谁承想自己走路的速度太快,这才没一会儿就离的太近了,以至于被发现。
秦秧苗见他这副模样,想起之前他也曾帮过自己,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我知道你是好意,但真的不必了......”
话音未落,一个黑影突然从她脚边窜过。秦秧苗只觉得脚背一沉,本能地惊叫一声跳了起来。待看清不过是只田鼠,她顿时羞红了脸,刚夸了海口马上就被打脸的感觉可真尴尬。
“嘿......”李秋华连忙捂住嘴,却在看到她羞恼的眼神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秦秧苗气恼的瞪他:“你笑话我!”
“没有,没有”李秋华赶紧收了笑意,再次道:“这田埂晚上真的不好走,我送你到村口就回,成不?”
秦秧苗犹豫片刻,终是轻轻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田埂上,影子拖的老长。
***
秦秧苗迈步进院,柴门上的铜铃"叮当"一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
堂屋的棉布帘子随即被掀开,秦麦苗探出半个身子:"小妹,你回来了,快进屋吃饭吧!”妹妹下午赌气跑出去,她十分担心。
秦秧苗犹豫了一瞬,还是抬脚往正屋走去。横竖躲不过,何必跟自己肚子过不去?掀开帘子的瞬间,玉米粥的香气混着柴火味扑面而来,让她空荡荡的胃不争气地"咕噜"一声。
炕桌上的晚饭已近尾声——几个粗瓷碗底残留着玉米渣粥,竹筐里还剩半个窝头。秦麦苗麻利地从铁锅里盛出温着的粥:“快趁热吃。”
秦秧苗接过碗,小小的炕桌已经围满,她便和姐姐一起站在地上吃。陈秀娥目光不善的盯着她:“还知道回来?天都黑透了,谁家闺女像你这么野。”
秦秧苗对陈秀娥的话充耳不闻,只管端着碗低着头小口喝粥。温热的粥滑进胃里,整个人暖和多了。
唠叨像背景音似的在耳边嗡嗡作响,她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字也没往心里去。
“跟你说话呢!”陈秀娥见秦秧苗垂着眼不吭声,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火气“噌”地窜了上来,手里的筷子“啪”地拍在桌上,震得碗碟哐当响。
“又这么晚回来!还有没有一点闺女的样子?”她声音尖利,刺的耳朵极不舒服,“黑灯瞎火的在外头瞎逛,难怪别人要传那些闲话!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自己不检点,就别怪别人嚼舌根!”
秦秧苗猛地抬头,眼底烧着两簇火:“妈。”她嗓子发哑,却字字泣血,“您可是我亲妈,就这么编排我?我有没有缝,您不是最清楚?”
说着冷笑一声,“咱家那些好东西,是我一趟趟往外跑辛苦赚来的,还是我‘有缝’骗来的?您摸着良心说!”
陈秀娥被噎得脸色发青。
秦秧苗却像开了闸的洪水,这心日子憋在心里的屈全面爆发——
“您伺候也不是伺候我!我们姐仨从小当牛做马,您自己要装眼瞎,看不见,谁能有啥办法?
别人家闺女好?可别人家闺女再好,您有啥关系?能给您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吗?我们再不济,也是您亲生的,天天一心为了这个家,事事想着您跟我爸!”
她越说越激动:“再说了,谁家亲妈像您一样,闺女一成年就惦记着卖高价要彩礼?!”
“你!”陈秀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她想起秦秧苗弄砸的好亲事就心痛:“反了天了!”陈秀娥胸口剧烈起伏,手指哆嗦着指向秦秧苗,“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来气我的?!我看你就是看不得这个家好!你打量着如今你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是吧?”
说来也怪。陈秀娥在丈夫面前温顺如绵羊,对儿子更是百般呵护,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唯独对三个闺女,陈秀娥容不得她们有半点忤逆。
今天也就是碰上秦秧苗这个刺头。要是换作另外两个闺女,她早就一巴掌呼到脸上去了。不过,那俩也没这个胆子顶撞她就是了。
“我怎么就看不得家里好了?”秦秧苗眼眶通红,“我不就是没让您卖了我吗?大姐二姐逆来顺受,您就真当卖闺女是天经地义了?!”
“你、你......”陈秀娥气得眼前发黑,踉跄着扑过去就要打。
娘俩个越闹越凶,秦麦苗都快吓傻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还算孝顺的小妹今天是疯了么?怎么敢跟妈说这样的话。
陈秀娥枯瘦的手掌高高扬起,下一刻就要落到秦秧苗脸上。
“妈!”秦麦苗尖叫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拦住陈秀娥:“您消消气,秧苗她不是存心的。”
秦家树也急忙从炕上跳下来,连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就挡在两人中间:“妈,您别生气!”
见宝贝儿子光脚站在地上,原本气急了的陈秀娥瞬间理智回笼:“你这孩子,地上多凉啊,哪能光脚在上踩,冻病了可怎么好,赶紧穿上。”见儿子不动,又佯怒道:“连你也不听妈的了?”
秦家树连连摇头:“妈,我听您的,但您可别在生气了。”
“好好好,妈不生气了。”陈秀娥对儿子永远百依百顺。可转向秦秧苗时,眼中的怒火又烧了起来:“你倒是本事,哄得你姐你弟都替你求情。”
这时秦大兴慢悠悠地开口:“行了,大晚上的闹什么闹。老三,今天这事是你不对,哪有这么跟妈说话的?赶紧给你妈赔个不是。”
秦秧苗并不敢忤逆秦大兴:“妈,我错了,您别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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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秦大兴又说老伴:“孩子妈,咱们当老的不该跟小辈计较,老三都认错了,你也别揪着不放。”
这话明显是在和稀泥,但没人敢不听。陈秀娥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了整散乱的头发,狠狠瞪了秦秧苗一眼:“今天看你爸面子,饶你一回。”
“知道了妈。”秦秧苗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好了,吃饭吧!”秦大兴一锤定音。
饭桌上顿时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音。妞妞抽抽搭搭地扒着饭,秦麦苗战战兢兢地给大家盛汤,生怕再触了霉头。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就这样匆匆落下了帷幕。
吃罢晚饭,秦秧苗主动收拾了碗筷,简单洗漱后回到屋里。
推门时,正看见秦麦苗抱着妞妞在炕上轻拍,听到动静慌忙背过身去,抬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秦秧苗担心吵醒外甥女,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蹭到炕上。她伸头瞥见妞妞已经睡着,这才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二姐,你哭了?”
“瞎说啥呢。”秦麦苗的鼻音浓得化不开。
秦秧苗在心里叹气。她这个二姐啊,连撒谎都不会。这模样说没哭,三岁孩子都不信。
“二姐,你别难过,也别把咱妈的话放心上。那个姓冯的这么欺负人,咱们凭什么还要上赶着回去伺候他,就不回。”秦秧苗说着说着声音就扬了起来,又赶紧捂住嘴看了眼熟睡的妞妞。
秦麦苗苦笑着摇头:“傻丫头,嫁出去的闺女哪有在娘家过年的道理?万一他真要是不来接,我自己回去就是了。”
“那怎么行?”秦秧苗立刻急了,“你自己回去岂不是更助长了他的气焰?”
她突然想到什么,声音低了下来:“二姐,你是不是也跟妈一样,怪我昨天对他冷言冷语?”真要是自己回去,那还不如昨天就随着冯光远一起走。
秦麦苗沉默地掖了掖妞妞的被角。要说一点不怨是假的,可她心里又清楚,妹妹这么做也是为了帮自己,就又怪不起来了。
“快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呢!”秦麦苗转身躺下,避开了这个问题。
秦秧苗却不肯罢休:“二姐,冯光远他这么打你骂你,对妞妞也不好,你就没想过离开他吗?”她们姐妹三人秦麦苗日子过得最糟心,结婚不过三年,挨打受气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秦秧苗不敢想象,一辈子那么长,这样子的日子要怎样熬。
暗夜里秦麦苗猛地转过身,眼神像在看一个疯子:“说啥傻话呢?夫妻就是要过一辈子的,你这话说的太伤人了。”
秦秧苗在心里反驳:他打你的时候都不怕伤人呢!话到嘴边却变成:“可这样,你也太苦了!”
“离婚的女人谁还看得起?再说妞妞怎么办?”秦麦苗突然激动起来,又怕吵醒孩子,硬生生压着嗓子,"你还小,不懂这些,以后别再说了。”
屋里骤然一暗。秦麦苗拉灭了灯,转身留给妹妹一个沉默的背影。
27. 总算走了
天还没亮透,秦麦苗就轻手轻脚地起了身。她借着窗纸透进的微光,小心翼翼地穿好衣裳,生怕惊醒了熟睡的女儿和妹妹。
推开房门,凛冽的晨风扑面而来,让原本还有些困意的她瞬间清醒。秦麦苗站在檐下深深吸了口气,冰凉的空气灌进肺里,总算把那些纷乱的念头暂时压了下去。
她拿起靠在墙角的扫帚,开始机械地清扫院子。竹扫帚划过冻硬的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黎明时分格外清晰。一下,两下......秦麦苗专注地数着,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烦心事都扫走似的。
扫完院子,她转身钻进杂物棚。掀开草帘,揪出两把蔫达达的白菜帮子。菜刀在案板上"咚咚"作响,很快就把菜帮剁成了碎块。秦麦苗熟练地拌上麸糠,端着食盆往鸡圈走去。
"咕咕咕——"她刚走近,鸡鸭们就扑棱着翅膀围了上来,你争我抢地往食槽边挤。秦麦苗把食料倒进去,看着它们争先恐后地啄食,眼神渐渐飘远了。
也不知道家里的那些鸡鸭怎么样了?她无意识地攥紧了空食盆,眉头也不自觉皱了起来。妞妞爸那个粗心性子,怕是连食槽空了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秦麦苗的眉头越皱越紧。食盆边缘硌得手心发疼,她却恍然未觉。直到一只芦花鸡扑腾着溅起尘土,才猛地回过神来。
等到秦家其他人陆续起床,家里已被秦麦苗打扫一新。只见院子干净整洁,鸡鸭吃饱了在圈里悠闲地踱步,水缸里的水满得几乎要溢出来,锅灶上冒着蒸腾的白气。
“二姐,你这是多早就起来了?干了这么多活。”秦秧苗心疼地看着姐姐眼下泛着的青影。自从回娘家,二姐就像个外人似的处处赔着小心,生怕哪里做得不够好。可这里明明也曾是她的家啊!
秦秧苗心里发酸,一把夺过秦麦苗手里的笤帚:"二姐这里有我,你去看看妞妞吧,饭好了我叫你。"
秦麦苗点点头,她确实惦记着闺女。算算时间,妞妞也该醒了。
“那我先去瞧瞧。”秦麦苗转身去看闺女。
秦秧苗攥着笤帚的手紧了又紧。竹柄上的毛刺扎进掌心,她却浑然不觉。二姐在这个家变得像个客人,拘谨、客气而又疏离。这里曾经是她的家,可现在却分明已经不是了。
秦秧苗想要一处自己可以做主的地方,让大姐,二姐,妞妞,自己都可以在里头畅快肆意的生活。要怎样才能拥有这样的地方呢?
***
饭桌上,陈秀娥几次欲言又止,话到嘴边终究咽了回去。秦麦苗似有所觉,握筷的手微微一颤。
她低下头,借着咬馒头的动作掩饰自己的情绪,可眼圈却不争气地红了。今天是腊月二十八,不必家里说,最晚明天她必须走了。
饭桌上气氛压抑的得让人喘不过气。秦秧苗夹了一筷子咸菜放进秦麦苗碗里,故作轻松地说道:“二姐,多吃点,你忙活这一早上,肯定饿了。”
秦麦苗抬头挤出个笑:“嗯,你也吃。”她的声音十分嘶哑难听。
吃罢晚饭,秦麦苗不等旁人开口,自己先说了明天要走的话。
屋里霎时静了下来。秦大兴不在家,秦家树一向不参与这些事,陈秀娥张了张嘴又合上,脸上显出几分踌躇。在她的认知里出嫁的闺女过年是绝不能留在娘家的,可是望望老实巴交的二闺女,一个好“字”卡在嘴里怎么都说不出。
秦秧苗劝道:“二姐,你急啥?咱爸都说让你住下,干啥急着走?”
秦麦苗说话前,眼睛不自觉地往陈秀娥脸上溜了一圈,见她妈眉头微蹙,声音便又低了几分:“不了,离家这些日子,我也惦记着。再说眼瞅着要过年了,那边还有一摊子事等着我呢。”
秦秧苗听了这话,心里酸涩。她晓得这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可看着二姐这样,实在心疼得紧。她咬着嘴唇,声音有些哽咽:“二姐……”
陈秀娥长叹一声,挪到二闺女身边坐下,轻轻拍着她的背:“二丫头,回去好好过日子。等过些时候想家了,再带着妞妞回来住几天。”
秦麦苗温顺地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妈,我知道了。”
腊月二十八,蒸馒头的正日子。秦秧苗秦秧苗正在灶台前忙活,锅里蒸的馒头的水咕嘟咕嘟滚着,白汽直往上窜。忽然,院门外有人高声吆喝:“嫂子在家不?我来看你来了。”
秦秧苗赶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探身往外瞧。只见院门口站着个中年妇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头发抿得油光水滑,手里提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
秦秧苗眯着眼打量,觉得这人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正愣神的工夫,那妇人已经迈进了院子,边走边扯着嗓子说:“哎哟喂,这不是秧苗嘛!几年不见都出落成大姑娘了,婶子差点没认出来!”
这一嗓子让秦秧苗猛地一激灵——这不是二姐那个刻薄婆婆吗?她来干啥?
二姐嫁过去这些年,没少受这老太太的气,回娘家总念叨婆婆偏心两个妯娌,对大儿子家不闻不问的。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秦秧苗心里打鼓,脸上却堆着笑迎上去:“哎呦婶子,您老怎么得空来了?快屋里坐!”
冯老太笑眯眯地攥住秦秧苗的手,一口一个好闺女的夸着。眼珠子却滴溜溜转个不停,就这么会儿功夫,已经将院子得里里外外都扫了个遍。
正说着,陈秀娥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两亲家一照面,顿时亲热得像见了失散多年的姐妹,你夸我气色好,我夸你身子骨硬朗,转眼又都数落起自家孩子不懂事,那热乎劲儿,不知道的还当是亲姐妹重逢呢。
冯母一进门就拍着大腿数落儿子:"那个混小子可把我气坏了!昨儿才听说这事儿,我立马就赶过来给嫂子赔不是。原是要押着他一起来给嫂子你赔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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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成想这混账前天夜里摔了一跤,这会儿还在炕上躺着动弹不得呢!"
陈秀娥一听这话,心里那口气顿时顺了不少。她正愁没个台阶下,又听说女婿受了伤,哪还顾得上计较,连忙关切道:“哎哟,光远这是咋整的?伤得重不?请大夫瞧过了没?”
冯母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她哪好意思说儿子是遭了黑棍呢?只支吾道:"没啥大碍,就是伤了腿,养几天就好哦。”赶忙转移话题,“这些天麦苗和孩子可给嫂子添麻烦了。”
“瞧您说的,”陈秀娥笑着摆手,“自家闺女外孙女,说啥麻烦不麻烦的话!住多久都应当。”
正说着,秦麦苗已经收拾好包袱从侧屋出来了。听说丈夫受伤,她早就坐不住了,一见婆婆就说:“妈,我都收拾妥当了,咱这就回吧。”
陈秀娥嗔怪地瞪她一眼:“你这丫头,女婿要紧,也得让你婆婆歇歇脚啊!好歹吃了晌午饭再走。”
冯母连连摆手:“家里的事也多,嫂子你这里也忙,光远一个人躺着我也不放心。改日请嫂子去家里坐坐,咱姐俩好好唠唠。”
说话间解开布袋子,露出黄灿灿的年糕:“仓促间也没带啥像样的,这是自家蒸的年糕,嫂子尝尝鲜。”
陈秀娥接过年糕,只见糕体油亮,枣香扑鼻,不由赞道:"嫂子好手艺!这年糕蒸得真地道!"
这时院外传来"嘚嘚"的蹄声,秦大兴赶着驴车到了门口。陈秀娥解释道:“天寒地冻的,当家的从队里借了车,送嫂子一程。”
冯母道了谢,正要上车,秦秧苗急匆匆追出来,手里提着一兜用雪白屉布包好的热乎包子,递给秦麦苗:“婶子,二姐,这是刚出锅的菜包子,带着路上吃!”揭开包袱角,热气混着麦香直往外冒。
秦麦苗接过包子,眼圈顿时红了。秦秧苗攥着她的手:“照顾好自己,过了年就回来。”
“嗯”!秦麦苗嗓子眼发紧,只得点点头挤出一个字。
冯母在一旁笑道:“瞧瞧这姐俩亲的!好闺女,别舍不得了,等过几天让你姐带着妞妞来拜年。”
鞭子"啪"地一响,驴车吱呀呀动了起来。驴车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村口的老槐树后头。
人早走得没影了,秦秧苗还站在门口,眼巴巴望着驴车离开的方向。陈秀娥瞅她那模样,心里来气:“傻站着干啥?过两天你二姐不就回来拜年了?”
见三丫头不吭声,她又补了句:“知足吧!你二姐婆婆能拉下脸来这一趟,够给你姐长脸了。要不你姐自个儿灰溜溜回去,那才叫难看呢!”
秦秧苗撇了撇嘴,“妈您没听明白?冯光远伤了腿,她这是急着让我姐回伺候自己儿子呢!”
陈秀娥瞪她一眼:“伺候自己男人本就应该,别管因为啥,有个台阶下就成啦!”
陈秀娥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二丫头总算消停的走了。
28. 过年
腊月三十的傍晚,秦家小院里飘着浓郁的肉香。
“吃饭啦!”陈秀娥将最后一盘饺子端上桌,招呼一家人赶紧吃饭。忙忙碌碌一年就盼着这一顿呢,别管平时怎么过,年夜饭决不能小气。
今年的年夜饭陈秀娥下了血本:炖了小半锅肉,熬了鱼,还杀了只经年的老母鸡,连饺子都包了一个肉丸的。堪称秦家十几年来最丰盛的年夜饭。
秦秧苗夹起一个白胖的饺子,刚出锅的饺子冒着蒸腾的热气,烫得她直咧嘴。一口咬下去,滚烫的肉汁在舌尖迸开,熨帖的她眯起了眼。
这是她第一次吃到纯肉馅的饺子,以往的年夜饭,饺子馅里总是菜多肉少,嚼着嚼着就没了滋味。
秦秧苗嘴里嚼着饺子,心思却已经飘到回了婆家的秦麦苗身上:不知道二姐怎么样了,今天有没有吃上肉馅饺子。
“老三,发啥呆呢!”陈秀英见秦秧苗含着饺子不嚼,人还愣愣的,不满地皱皱眉:“赶紧吃,这么好的饭不吃,愣啥神儿啊!”
秦秧苗回过神来,继续嚼着嘴里的饺子:“妈,我二姐今天不知道吃的啥,要不,待会儿我跟家树去她家看看。”
顺便检验下自己那天的偷袭成果,欣赏一下冯光远的惨样。
“净胡说,待会吃完饭要在家守岁呢,这日子口胡乱跑,也不怕冲撞了啥。”陈秀英摆摆手,“等初二你姐就回来了,这饺子给她留下,到时候一样能吃上。”
秦秧苗撇撇嘴:留了两天的,跟现出锅的能一样吗?
吃完饭,脏碗筷一股脑堆进盆里。还是老规矩,三十晚上不刷锅洗碗,也不往外倒脏水。水即是财,年三十晚上往外倒水,第二年一年都要伤财。
简单归置好家务,秦家四口围坐一起守岁。
陈秀英从灶坑里扒出之前埋进去的红薯,此刻它们已经被灶底的余温烘烤得香甜软糯。解开外面黑乎乎的一层皮,诱人的香味立刻便散发出来。
秦大兴不爱吃这些,摆摆手继续抽旱烟。陈秀英便给一双儿女分,她挑了个大个的递给秦秧苗:“这块好!”
秦秧苗不接,笑嘻嘻地从簸箕里抓起一块烤得流糖的小红薯:“我爱吃这样的。”
陈秀英脸色微变,秦秧苗拿的这块烤得最好,她原本想留给儿子的,谁承想这丫头眼这么尖,一下就发现了。
她只好将原本打算给秦秧苗的红薯转递给儿子:“那家树你吃这个。”
秦家树倒是老实,啥也没说接过来,剥了皮小口慢慢吃。
陈秀娥望着儿女,心里直叹气:闺女太精,儿子又太憨,这要是能换换该多好。
除夕夜半,远近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欢快的乐章,同时也为过去的一年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秦大兴接过那挂早已准备好的鞭炮,小心翼翼地挂在院里的晾衣绳上。
"哧——"火柴点燃的瞬间,整个院子都亮了起来。鞭炮噼里啪啦炸的一通的乱响,火光映红了整个院子。
最后一颗炮竹炸完,地上遍布喜庆的红纸屑,像给院子铺了张红地毯。
秦大兴提着油灯,带上儿子绕着房子转了三圈。灯火昏黄的光照在结霜的草垛上,照在晾衣绳残留的炮竹红纸上,直到确认每个角落都没有火星,这才放心回屋睡觉。
秦秧苗感觉刚合上眼,就被母亲推醒了。"快起来!扫院子煮饺子,等你爸你弟吃完好去拜年。"窗外还黑着,远处零星的鞭炮声像在提醒她:新年到了。
秦秧苗哈欠连天地穿好新做的棉袄——这还是用大姐的旧袄改的。冰冷的凉水拍在脸上,总算驱散了些睡意。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映红了她的脸颊。
天刚蒙蒙亮,秦家四口就穿戴整齐出门了。秦大兴走在最前头,陈秀娥领着儿子走在中间,不时还要帮下他整下衣领,秦秧苗垫后。
老宅里,秦家二老端坐堂上。秦大兴带着妻儿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接着是兄弟妯娌间互相作揖,嘴里说着"新年好"之类的吉祥话。
拜完年分作两路,男人们带着儿子去村里各长辈家串门,女人则带着闺女回家,准备接待到自家拜年的亲友。
陈秀娥吩咐闺女摆上事先准备好的花生瓜子,再沏一壶往常舍不得喝的高碎。自己则换上平时舍不得穿的体面的衣服,端坐屋中静候拜年人上门。
秦家在村里辈分高,来拜年的人就络绎不绝。屋里挤满了人,烟雾缭绕中,男人们吞云吐雾,女人们嗑着瓜子,孩子们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笑声、寒暄声此起彼伏。
很快不大的屋子烟雾缭绕;瓜子皮散落一地;还有人随地吐痰,让秦秧苗看得直皱眉。
她趁着人少的间隙,赶紧拿着扫帚收拾。
陈秀娥瞪她:“家里都是客,你拿笤帚扫地啥意思,还懂不懂事,赶紧给我放下。”
说罢又去招呼新进门拜年的乡亲:“二柱子来啦!快坐快坐!”
二柱子叼着烟卷,随手往地上掸了掸烟灰,“大婶子,给您拜年了,您老过年好啊!”
陈秀娥笑着:“好好,都好。柱子,快坐下喝点水。”
“成!”二柱子找地坐下,转身跟同样来拜年的相亲攀谈起来。
“二柱子哥把烟放一放,喝点水吧,我看你都咳嗽了。”见她一根接一根抽个不停,秦秧苗忍不住开了口。
二柱子咧嘴一笑,烟卷在嘴里一翘一翘的:“咋的,秧苗妹子嫌呛啊?”说完满不在乎的又吸一口,“过年不就图个痛快嘛!”
话音刚落,他喉咙发痒,"呵——啐!"一口浓痰直接吐在地上。见秦秧苗脸色不好,他这才讪讪地用鞋底蹭了蹭,可那滩黄痰反而被碾得更恶心了。
秦秧苗别过脸去,心里恶心的不轻。
好不容易熬到十一点多,人终于走光了。苗立刻抄起扫帚,把满地的瓜子皮、烟头扫作一堆。
“有些人可真不讲究,尤其那个二柱子,一根烟接着一根烟,弄得咱家这屋子都看不见人了。还往地上吐痰,哪有这样的?”每年最烦的就是他,偏他屁股最沉,坐下就不走。
陈秀娥瞪闺女一眼,:“人家好意来的,你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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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多抱怨?大过年的,少给我摆脸色。谁家男人不这样?偏就你事多。”
秦秧苗听得心口发闷,像压了块石头。陈秀娥那些歪理一套接一套,在她嘴里,男人做什么都情有可原——抽烟熏得满屋乌烟瘴气是常事,随地吐痰算不得什么,就连喝醉了撒酒疯也能被她轻飘飘一句“男人嘛,都这样”带过。
可女人呢?连抱怨半句都是罪过。
陈秀娥那套道理里,男人生来就该被供着,女人活该忍气吞声。秦秧苗望着母亲那张爬满皱纹的脸,忽然觉得可悲。明明自己也是个女人,却偏还要轻/贱女人,觉得女人天生低人一等,可真是够糊涂的。
“发什么呆?还不赶紧收拾!”陈秀娥的嗓门又亮起来,“等你爸和你弟回来,看见屋里乱成这样,像什么话!”
秦秧苗抿着嘴没吭声,手上动作却加快了。陈秀娥见闺女听话,满意地点点头,总算住了口。
她自己也换了家常衣裳,麻利地张罗起午饭,想着等着丈夫儿子回来能吃上口热乎的。
陈秀娥做好饭,坐等右等也不见那爷俩回来,心里发急。
她朝正在擦桌子的秦秧苗喊,“老三,去找找你爸他们。早饭吃得那么早,这会儿也该饿了,吃完了饭再去拜年不迟。"
秦秧苗应了一声,放下抹布往外走。刚出院门没几步,就撞上了三叔家的秦稻穗。小姑娘跑得气喘吁吁,两颊泛红。
“三姐,”秦稻穗喘着气说,“大爷在我家吃上了,我妈让我来说一声,叫你和婶子也过去。”
秦秧苗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道:“我们就不去了,家里饭都做好了。”又往旁边让了让,“稻穗进屋坐会儿吧!”
“不了!”秦稻穗摆手,“家里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说完一溜烟跑了,辫梢上扎的红头绳随着她的脚步在风里翻飞。
陈秀娥见闺女独自进屋,抻着脖子往她身后看:“你爸他们呢?”
“我才出门就碰见稻穗了,说爸和家树已经在她家吃上了。三婶还请您也过去,我说咱也做好了。”秦秧苗三言两语解释清楚,而后立马去掀锅:“那咱们也吃吧!”
陈秀娥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吃吃吃,就知道吃,你咋不把你爸喊回来?在他家吃的什么饭?
咱家是缺鱼还是缺肉,她家的饭就那么好吃?你爸也真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终究没敢数落丈夫。
陈秀娥气得胸口一起一伏。她向来不待见两个小叔子家,老二家还罢了尤其是老三两口子。
他们表面笑嘻嘻,背地里算盘打得精,占便宜没够。每回打交道,陈秀娥总吃亏不说,甚至还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陈秀娥恨不得与三妯娌一家老死不相往来才好,哪能愿意儿子丈夫在她家吃饭。
“去,把你爸和你弟都叫回来。”陈秀娥自己抹不开面子,却不妨碍她指使闺女!
秦秧苗看傻子似的看着她妈,心说你怎么想的,这会怕是酒都喝上了,想将人叫回来,做梦呢吧!
29. 我要找人批斗你们
“傻愣着干啥?还不快去?”见闺女站着不动,陈秀娥火气更大。
她在这个家中的威严全从三个闺女身上而来,如今闺女们一个个嫁出去,越发没了发号施令的机会。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威,她对秦秧苗越发苛责,稍有不满便要大呼小叫。
秦秧苗劝道:“妈,我爸这会儿估计都吃上了,我现在过去叫,那不是找挨骂?要不咱先吃饭,吃完我陪您一块儿去。真要有个什么事,您也好帮着拿主意不是?”
别看陈秀娥在闺女面前吆五喝六,其实她就是个纸糊的老虎。跟妯娌拌嘴从没占过上风,有意见也只敢在背地里嘀咕。当面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她要是有当面去拦的本事,也不会指使闺女出头了。
老话说“耗子动刀窝里横”,陈秀娥就是那窝里横的典型。
“不行”陈秀娥一跺脚,“你现在就去把你爸叫回来!”说着说着她就抹起了眼泪,“我养你们容易吗?进门就受你奶奶的气,现在还要被老三两口子欺负。连亲闺女都不听我的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她说着说着,干脆嚎啕大哭起来。秦秧苗最烦她妈来这套,赶紧告饶:“行行行,我去还不行吗?您快别哭了。”
说罢,她走到灶前掀开锅盖,顾不得烫手,抓起两个馒头拿着就往外走。
陈秀娥看她那慢吞吞的样儿,跺着脚催:“快着点!磨磨蹭蹭干什么呢!”啥时候也忘不了吃。
出了门,秦秧苗先找个背风的墙根,躲在后头慢条斯理地吃馒头,填饱肚子,这才晃晃悠悠往三叔家踱去。
地上的枯叶随着风打旋儿,秦秧苗揣着手走在路上:心想这大过年的,陈秀娥真是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秦秧苗推进门时,屋里正热闹得紧。她爹秦大兴、弟弟家树,还有三叔一家子,连带对门两个邻居,满满当当围了一桌子。酒过三巡,几个男人脸上都泛着红光,嗓门一个比一个大。
“哎哟,秧苗来了!”三婶胡翠玲眼尖,第一个瞧见她,忙不迭起身招呼,“快过来坐!稻穗,给你三姐搬凳子!”三叔秦三旺也笑着招手:“来来来,在三叔家再吃点。”
秦大兴抬眼瞥见闺女,心里咯噔一下。前年二丫头来搅局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好好吃着饭那死丫头非拽着自己回家。兄弟媳妇怎么劝都不行,那丫头也是个死心眼,看不懂脸色,最后非得挨上一脚才肯消停,闹得他在兄弟面前好没面子。
他眯着眼打量三闺女,却见她不慌不忙地跟三婶说笑,半点没有要闹事的意思。
“三婶别忙活,我就过来转转,给您拜个年。”秦秧苗笑吟吟地接过稻穗递来的瓜子,顺势坐在门边的凳子上,“你们吃你们的,不用管我。”
胡翠玲心里直犯嘀咕。这丫头平日里八竿子打不着,今儿个突然登门,要说没事谁信?可看她真就安安生生嗑起瓜子,倒叫人摸不着头脑了。
屋里气氛融洽,秦秧苗坐了一会儿,便站起身告辞:“三叔三婶,我再去别处转转,你们慢慢吃。”
秦大兴这会儿彻底放了心。还是三闺女懂事,知道给爹留面子。他美滋滋地抿了口酒,冲闺女点点头:“回去跟你妈说,我晚些回。”
“知道啦。”秦秧苗脆生生应着,临走还不忘把瓜子壳收拾干净。
胡翠玲笑眯眯的:“秧苗你闲了就过来玩啊,稻穗送送你三姐。”
“三婶,不用,让稻穗妹妹好好吃饭吧,都是自家人。”
胡巧玲就笑:“这丫头,就是嘴甜。”
秦秧苗出了三叔家门,脚步一转就往村外走。她可不想这么快回去面对陈秀娥的盘问。秦三旺家那条街是最后加盖的,再往外走几步就是出村的土路,连着后头一望无际的麦田。
今儿风不大,日头也暖和。秦秧苗站在岔路口略一犹豫,新做的棉鞋就踩上了田埂。虽说穿着过年新衣裳,可她浑不在意,任由鞋帮沾上泥土,深一脚浅一脚往田地深处走。
这片田地广得很,阡陌交错连着四五个村的地界,一直绵延到县城边上。秦秧苗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又到了上次遇见李秋华的那片地头。
想起那日的情形,她不禁自嘲的笑了笑:今儿总不会这么巧又碰上吧?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这大过年的,男人们都在家里喝酒划拳,除了自己哪还会有人在田里喝西北风?
走的累了,秦秧苗找了在背风向阳处坐下,懒洋洋晒着太阳,瞧着远处起伏的田垄发呆。没一会儿,竟有些昏昏欲睡。
突然,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秦秧苗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还没回头就听见个熟悉的声音:“秧苗,你咋在这儿?”
这声音让她心头一跳。转头望去,李秋华正站在不远处,嘴上噙着笑,手里还拿着一个木制弹弓。
秦秧苗不禁莞尔。这缘分当真奇妙,短短几日竟接连相遇。要知道在此之前,他们可是十几年都没打过照面。
秦秧苗歪着头看他:“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大过年不去喝酒,跑这儿来吹风。”
李秋华赶紧为自己辩白:“我......我很少喝酒的,”或许是觉得这话有些唐突,后半句声音低下去:“也从不抽烟。”
秦秧苗微微一怔。在他们这地方,不沾烟酒的男人可真是凤毛麟角。她压下心头的讶异,轻声道:“这样啊,挺好的。”
说完这句,两人突然都沉默了。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掠过枯草发出沙沙的声响。
秦秧苗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轻声问道:“你还没说呢,这么冷的天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溜达?”
李秋华神色忽然黯淡下来:“心里闷,出来透透气。”
“啊...”秦秧苗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语塞。他们不过几面之缘,这话说实在不好接。
她又想到了那天晚上,对方也说是出来散心,当时自己只以为是敷衍话,现在想来也许是实话。
她心里揣度着:或许这人只是太需要倾诉了。
她犹豫着开口:"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想我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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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不是错觉,对方分明只是在平静的讲述,秦秧苗却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哽咽。
李秋华说着走近了些,眼神往她身旁的空地瞟了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问道,“我能......坐这儿吗?”
那模样活像只怕被赶走的小狗,十分有趣。秦秧苗往旁边挪了挪:“坐呗,这地儿又不是我家的。”
李秋华在她不远处坐下,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尝尝?我妈生前最喜欢吃这个的芝麻糖。”
秦秧苗接过糖块,发现油纸包折得整整齐齐,像是被人反复打开又仔细包好。糖块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芝麻粒粒分明。
“现在我也常买”李秋华摩挲着油纸,“想她的时候就吃一块,好像...她还在似的。”
秦秧苗捏着糖块的手微微一颤。虽说陈秀娥待她们姐妹不算好,可到底比没娘的孩子强。至少天冷了有棉袄穿,饿了有口热饭吃。
她小心翼翼道:“婶子她?”
李秋华望着远处的麦田,声音很轻:“其实我都不太记得她模样了。那时候我还小,她得了重病...”他顿了顿,"没钱治,就那么熬着,最后人就没了。”
一
秦秧苗拿起一块芝麻糖放进嘴里:“这糖......”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些,“真甜。别难过了,婶子在天上也一定希望你好好的!”
“嗯。”李秋华抬手抹了把脸,骨节分明的手在阳光下显得格外修长,“大过年的,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没事!”秦秧苗不自觉地侧过身,第一次认真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洗的褪色的蓝布棉袄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有些地方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可那张脸却出奇的好看——浓眉下是一双既圆且大的眼,此刻盛着说不尽的落寞;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着,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倔强。
这人生得竟是这般俊朗!在一群不修边幅的庄稼汉中间,说一句鹤立鸡群都不为过。
"好啊秦秧苗!这下可让我逮着了!"刘小海醉醺醺的声音突然炸响。他从姐姐家拜年回来,远远就瞧见田埂上的两个人影,“上回还说我冤枉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他今日多喝了几杯,想起自家被秦秧苗闹得颜面尽失,此刻借着酒劲,嗓门扯得老高:"装什么贞洁烈女?还不是背地里跟野男人私会,呸!就是个水性杨花的贱货!"
"你放屁!"秦秧苗腾地站起身,拳头攥得咯咯响。
刘小海酒醒了大半,想起上次她抡斧头追着三个混混跑的架势,边退边嚷:"我这就找村长评理去!让大伙儿都来看看,到底是谁在搞破鞋!”他踉跄着往后躲,"我要告到支书那儿,开大会批斗你们这对狗男女!"
"你找死!"李秋华一个箭步冲出去,可那刘小海逃命的本事倒是一流,三窜两跳就没了踪影。
秦秧苗与李秋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忧虑——这下有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