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藏》 第1章 Chap.1 大学城周边的夜晚总是比白日里更有生气,彻夜不灭的霓虹灯下藏着的是独属于年轻人的亢奋和叛逆。 已临近十点,四月的晚风裹挟着些许寒意。 一声急刹,来往的车流中,一辆不起眼的白色轿车停在了一家酒吧门口,店面的牌匾上是几个潦草的大字,“饮否 livehouse”。 何冉从车里匆匆下来,左手拎了个灰色的电脑包,右手紧紧攥着手机,回头向司机道了声谢以后,朝酒吧门口跑去。 两个穿着灰色衬衫和黑色西裤的男人凑上前,礼貌地笑笑。 “美女几位,有预订吗?” 何冉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抓着电脑包带的手心沁出汗来。 “我找人。” 一踏进门里去,何冉就被店里汹涌的气味撞了个趔趄。 廉价的香水味、浓重的烟味、汗液的微咸、打翻的果盘残留的腐烂甜腻,以及无处不在的酒精气息。它们纠缠着,沉甸甸地浮在空气里,每一次呼吸都像吸进一团湿热的棉花,闷闷地堵在胸口,又顺着鼻腔一路烧灼下去。 震动心脏的巨大声响和锋利混乱的绚烂灯光让她意识到,在这个人群如蝼蚁般攒动的空间里,找一个人有多难。 何冉怔了半秒,赶紧划开手机继续拨打那个显示“未应答”的电话。除了通话记录,聊天界面里最后一条消息是对方给自己发的位置,和简单一句【冉冉,我好像喝醉了】。 半分钟的响铃以后,依旧是意料之内的不接电话。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服务生端着托盘从何冉面前走过,细长的眼线从吊梢的眼尾一直画到太阳穴。 何冉心里一紧,但还是开口叫住了她。 “小姐姐,请问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说着点开聊天框里的女生头像,从朋友圈里随便选了一张举给那个服务生看。 没有想象中的刁难和不耐烦,女服务生驻足,上下打量了一眼何冉。 一身米白色的运动装,漆黑柔顺的头发绑成丸子头,在后脑勺形成一个圆鼓鼓的弧度,因为年轻而富有胶原蛋白的脸蛋不需要任何底妆的雕琢就足够光洁明亮,盈着水光的眼睛几乎占了小半张脸。 好乖的女孩子。 女服务员红艳的嘴唇里吐出一颗西瓜味的泡泡,又“啵”的一声破掉。 酒吧里实在太吵,女服务员贴近何冉的耳朵。 “见过,原本定的二楼的卡座,又临时找我们换到靠近舞台的散台了。” “那太好了!你能带我去找她吗,她是我朋友,好像喝醉了,我联系不上她。” 女服务员挺直了身子,目光里带了些谨慎,终还是点了点头,带她往舞池深处走去。 在人群中摩肩擦踵着往前挤去,晃动的肢体不断撞上何冉的皮肤,像滚烫又黏稠的糖浆。震耳欲聋的音响仿佛就埋在脚下,每一次沉闷的鼓点都重重砸在胸腔深处,让心脏跟着节奏狂跳。 何冉抬头往舞台上瞥去。刚刚因为走得太着急,把眼镜落到了图书馆的桌子上,她虚眯着眼,隐约看见灯光下的四个身影。 正在表演的是一个乐队,主唱的声音莫名让她觉得有些熟悉温暖,可此刻她已无暇欣赏。 “看见了吗,在那儿。” 女服务员朝左前方扬了扬下巴,何冉立刻从模糊的光圈里认出自己相识了六年的好友,沈柠。 “柠宝!” 也顾不上冲撞了哪个路人,何冉赶紧跑过去,把她从倚靠着的男人肩上捞进怀里。 四人位置的散台已经坐满,何冉的到来显得格格不入,直愣愣地站在桌边,从舞台上照过来的一柱灯束正好打在她身上。 沈柠瘦削的肩膀顶在何冉的腰间,硌得生疼。 感受到身体被拉扯着摇晃,沈柠撑开眼皮,看见一脸担忧的何冉,马上扬起一个安心又委屈的苦笑,纤长的胳膊紧紧锢住她单薄的身躯,带了些哭腔地迷迷糊糊道。 “冉冉,你终于来了。” 沈柠自小便是美人胚子,长开以后更是惊艳的容貌,今日的妆容画的浓郁,漂亮得让人只一瞥便挪不开眼睛。 “怎么喝这么多。” 话虽然是在责怪沈柠,但凌厉的眼神扫过桌上其他的三个人,分明是在质问是不是有人灌她酒了。 对面坐着的是一对情侣,胳膊和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像两条咬尾的鱼。 那男生略显心虚地挪开眼神,女孩倒是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胸。 “一起出来玩,酒桌游戏,愿赌服输啊。” 坐在沈柠旁边的男生长相俊秀许多,头上打了发蜡,精致的三七分,就连额头垂下来的一缕都好像是精心设计过的,闻言笑着附和。 “是啊,哪有什么灌不灌酒的,都是朋友。你也是沈柠的朋友吧,来,加把椅子一起玩啊。” 说着抬了抬手,招呼服务员过来。 “不用了,沈柠不能再喝了,我带她回家。” “诶,来都来了,玩会儿再走。” 男人眉眼里的笑意深了几分,抬手拉住沈柠的一边胳膊,没有半点松开的意思。 何冉看着那张精致的脸只觉得犯恶心,想赶紧离开这儿,但又怕拽疼沈柠,不敢太用力,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松手。” 男人耸了耸肩,笑得无赖,单手开了一瓶白啤推到她面前。 “沈柠还欠我们一瓶酒呢,她喝不下,要不你替她?” 瓶口处悠悠升腾起冷雾,模糊了何冉嘴角的笑意,她顺从地拿起酒瓶,低垂的眉眼显得楚楚可怜,男人一时看失了神。 下一秒,冰凉的酒液尽数被泼洒到男人身上,湿透的衬衫紧贴在身上,褶皱的布料在皮肤上蜿蜒。 男人被激得腾地一下跳起,原本拉住沈柠的那只手湿漉漉地抓住何冉的衣领。 “你……” 何冉看着男人张合的嘴型就知道他骂的有多脏,但是这刺耳的声音却被身后沸腾的人群淹没。 骤然迭起的尖叫声显然和平常的狂欢不同,何冉回头去看,逆着光,只能看见一个拿着麦克风的高大身影正慢慢靠近,而舞台上的主唱位置已空无一人。 舞池里的人随着音乐的节奏律动着,自觉为这个跳下舞台的主唱让出一条通道。 “你慢慢靠近耳边说了句baby 我闻到你的香味 Darling 你快来救救我 Darling darling save me……” 磁性魅惑的声音愈发近了,那张脸也清晰起来,何冉心头一滞,喉咙发紧,说不上来是兴奋还是紧张。 “哥……” 白屿声抬手,将食指抵在何冉唇上,空气里的酒精味道麻痹了所有感官,只弥留唇上那抹温热的柔软。 纤长的睫毛投下浓郁的阴影,遮盖了眼里的情绪。 他微微侧身,将何冉挡到身后,不动声色间打掉了三七分男人抓住她的手,然后将沈柠一把捞起,塞到何冉的怀里,顺势将一顶鸭舌帽扣在沈柠头上。那顶帽子头围明显大了一圈,宽大的帽檐将沈柠的整张脸都遮了个干净。 昏暗中,白屿声反手将何冉推远了些,然后熟练地和周遭的人们做着互动,借助涌动的人群将何冉和男人隔得越来越远。 何冉踉跄了几步,再抬眼时就只能看见白屿声的背影了。 她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白屿声,像是夏日夜空中的启明星,发光的发丝和睫角似是引诱他信徒靠近的迷药,一步一步落入他眼里的宇宙。 还没等她缓过神来,旁边有人将她拽走,是那个吹泡泡糖的女服务生。 “跟我走。” 女服务生催促着。 沈柠整个人挂在何冉身上,几十米的路走得晃晃悠悠,穿过一条下行的楼梯,明暗交错的走廊里有几扇紧闭的木门,上面挂着牌子,最里面左手边的那间牌子上用黑色油漆笔写着花体的“Unknown”,她们就停在这扇门前。 “你是阿声女朋友?” 女服务生转动门把手,漫不经心问道。 何冉愣了半秒,连连摆手。 “不是不是,他是我哥。” 女服务生睨她一眼,帮她把沈柠扶到软沙发上躺下。 “这是他们的休息室,还有十来分钟就该换下一个乐队了,你们在这儿等他吧。” 说完转身欲走。 “谢谢你!” 何冉向前送了几步,眼里的诚恳让女孩冷酷的脸色有些动容。 “抽屉里有一次性纸杯,你自己拿。” 休息室的隔音效果不算太好,外面的音乐声隐约钻进房间里,像羽毛一般骚动着何冉的耳朵。 “冉冉……” 来不及细想,沙发上传来沈柠的小猫一般的哼唧声。 何冉应声,翻出了纸杯,端起桌上的水壶倒了半杯,还是温的。 “来,喝点水,慢点。” 单薄的肩膀撑起沈柠,看着她咕咚咕咚半杯水下肚,人也稍微清醒了些。 何冉从她包里翻出来手机,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么喝这么多,孟柯呢?我给他打电话接你回学校吧,还能回去吗……” 孟柯是沈柠男朋友,大她一届,在迎新会上见过她以后就对她展开了热烈的追求,孟柯样貌算是出挑,一双桃花眼甚是风流。 一开始沈柠以为他就是一时兴起,结果这追求一直持续了大半年,沈柠也渐渐动了心,上个月两人终于在一起了。 一听到孟柯的名字,沈柠漂亮的眉头蹙成一团,迷迷糊糊地骂了句混蛋。 沈柠的手机里存了何冉的指纹,所以她轻而易举地打开了手机,微信的聊天列表里只有两个置顶,一个是“冉冉宝贝”,另一个是“柯”,配了个猪头的emoji。 何冉点开和孟柯的对话框,最新的一条消息停在沈柠上午给他发的一张图片,他在酒吧门口环抱着一个女生,看上去镜头有些不稳,应该是被别人看见偷拍下来发给沈柠的。 瞬间事态已然明了,何冉一时间只觉得全身的气血都涌到脑门上来,太阳穴被震得突突生疼。 “学校里没什么要紧事吧,我们今晚住酒店好不好。” 不管再怎么生气,何冉都想先把沈柠安置好了以后,等她酒醒了再说。 “冉冉,我想回家。” 何冉深谙沈柠的脾气,喝醉的时候谁也别想拗得过她。 “那我给小杨姐打电话让她来接你。” 沈柠的父母总是要出去谈生意,在北城的日子少之又少,于是特意雇了一个女司机全职供沈柠调遣。 沈柠没再说话,算是默许。 何冉翻找着通讯录,给杨悦打电话简要说明了一下情况,正巧她就在附近,要了酒吧的位置以后让她们五分钟以后出门。 等两人顺着场馆边缘出去的时候,杨悦刚把车停在门口,见到她们忙过来搀扶。 好不容易把沈柠塞进后座,何冉顺势想坐在她旁边陪她回家,却被沈柠拦了下来。 “冉冉,我想自己静一静。” 看着沈柠逐渐清亮的眼睛和逞强的笑,何冉只得妥协。 “小杨姐,那就辛苦你多照看她了。” “放心吧何小姐。” 杨悦将利落的短发塞到耳后,向何冉微微颔首,然后坐回主驾上。 看着逐渐远去的银色轿跑和车窗里伸出来的一节白皙手腕,何冉长舒了一口气。 突然感觉到裤兜里的手机在震动,拿出来一看,是几个白屿声的未接来电和消息。 【人呢】。 男主唱的是马赛克乐队的《霓虹甜心》,小宝们配合食用味道更佳哦~[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Chap.1 第2章 Chap.2 一看到消息,何冉刚放松下来的心又提到半空中,一边按着语音条一边又挤回酒吧里。 “哥,我出来送沈柠回家了,你演出结束了嘛,我现在回休息室找你。” 舞台上已经换了一支乐队表演,何冉留心听了一耳朵,音色明显比白屿声差了些味道,心里隐隐升腾生出些骄傲。 刚准备拐下楼梯,旁边隔间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拉进里面,惯性将她甩到墙上,但却并未传来碰撞的钝痛,她感觉到有东西垫在脑后。 熟悉的香水味道将两个人包裹着,是去年何冉送给白屿声的生日礼物,一瓶马吉拉的淡香。在失去视觉的时候,人只能像动物一样用最原始的嗅觉分辨同类,确定了答案以后,原本的惊吓也变成了恃宠而骄。 “胆子肥了?还敢来这种地方了。” 这里本来就昏暗,白屿声一手撑在墙上,一手垫到她脑后,宽厚的肩膀遮挡住浅淡的光源,何冉的身躯几乎全部笼罩在他身体的阴影下面。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哥能来,我怎么不能来。” 旁边几个醉汉经过,何冉余光瞥见他们走得晃晃悠悠,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些肮脏话,粘腻的眼神朝他们这边射了过来,她本能地缩了缩肩膀。 “还知道怕?” 嘴上的语气虽嘲弄着,但他身子往下低了低,离何冉更近了些,遮挡住她的面容,不想被别人看去一丁点。 何冉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望向白屿声,看着他绷紧的嘴角,知道他是真的动了气。 “沈柠喝醉了,给我发消息,我实在担心,就想着过来接她回去。” 说着掏出手机就准备给他看聊天记录。 白屿声将她手按了回去,不想借此窥探她的**,但也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 “真的,哥,我就来过这么一次酒吧,就被你碰上了。” 何冉可怜巴巴地抿了抿唇,像头迷路的小鹿。 这已经是白屿声周旋在各个酒吧之间驻唱挣钱的第四个年头,也许是因为见过太多危险的事,他坚决禁止何冉踏入这种场所,哪怕是去找他也不允许,更何况是今天这样单枪匹马地过来闹事。 “第一次来就敢往别人身上泼酒,要是我不在这儿怎么办?” 何冉自知理亏,错开眼神,盯着他胸口的银质十字架吊坠,在他V领黑衬衫的敞口处前后摇摆。 见何冉久久默声,白屿声拧着眉头,抬手捏住她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 “嗯?说话。” 积年累月练习吉他的时间在他指尖凝结成厚厚的茧,摩挲着何冉皮肤有些刺痛。 何冉扯着他的袖口,开口服软。 “哥,我错了,以后肯定只去确定有你在的地方。” 白屿声如何听不出她的避重就轻。 “走,送你回学校。” “我的电脑还在休息室。” “你在门口等我,我去给你拿出来。” 何冉乖巧地跟在他身后,没敢顶嘴。 刚到门口,房门反而从里面打开了,两个男人差点迎头撞上。 “小屿,怎么才回来?没找到小冉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何冉从白屿声身后探出头来,见到来人,惊喜地喊道。 “程叙哥,你怎么也在这儿。” 男人一身白色衬衫,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黑色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银色的刻字领带夹明晃晃地折射着屋内的光亮。 “小冉,刚刚吓坏了吧,来,咱们进来说话。” 程叙偏了偏头,见到何冉的一瞬笑弯了眉眼,大敞开房门邀她进来。 何冉小碎步向前挪去,不忘回头朝白屿声做个鬼脸。 程叙是白屿声的母亲白惠心的得意弟子,古典钢琴的腔调弹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因为常常来白家上小课,所以和两人相熟。他只比白屿声年长两岁,但白屿声还是得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哥。 看见何冉的欠揍表情,白屿声无奈扶额。 这是明晃晃地拿程叙压他一头。 屋里还有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的个子不算高,微胖,一身穿搭低调朴素,但细看品牌logo和做工用料,便知其不是个差钱的主儿,也许是因为心宽体胖的缘故,看着是平易近人,很好相处的样子,正倚在沙发上,把手里的鼓棒转得翻飞。 女的身材高挑纤细,有着暗色花纹的裹胸外面套了件黑色皮衣,做旧的工装裤在那双修长的腿上并不显得臃肿,凌乱的挑染狼尾下是藏不住的英气五官,右侧嘴角上挂了个唇环,余光瞥见何冉他们进来,停了手底下正擦拭贝斯的动作,转过身去,一对带了灰色美瞳的狭长眼睛极具侵略性地看向她。 程叙推了推光洁鼻梁上的半框眼镜,护着何冉往前走了走。 “小冉,这是我们乐队的鼓手,周乐然,还有我们的贝斯手,向南。” 何冉微笑着叫人,礼貌又乖巧,猜测着两位哥哥应该在刚刚就把自己简单介绍给他们了。 “乐然哥好,向南姐好,我是何冉。” “阿声,咱们好歹也认识快一年了,你有这么漂亮的妹妹,藏着掖着不带给我们看,太不够意思了。” 周乐然先行起身,朝何冉善意地笑笑,说着又去勾白屿声的脖子,不出意外地被他嫌弃地拍开。 “周公子,你要是想看美女,直接去你家公司逛一圈就好了。” 何冉眼珠一滚,想起沈柠提过一嘴的天成娱乐,近几年培养出来了不少当红明星,在内娱一众经纪公司里面脱颖而出,而这家公司的老板正姓周。 不会这么巧吧…… 肯定不会,周家公子怎么可能屈尊在个小酒吧里甘做白屿声的乐队鼓手。 “哎,脸蛋重要吗,重要的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啊,邻里街坊,两小无猜的,多好。” 两人正插科打诨着,向南已将手里那把陨石黑金配色的贝斯妥帖放好,朝何冉缓缓伸出了手。 看着这个化着烟熏妆的姐姐,何冉有些紧张,喉头一滚,伸手与她相握。 两手交错的一瞬,向南指尖一转,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颗糖果塞到何冉手里。 看着她的表情从诧异错愕逐渐变成惊喜,微红的耳尖配上眼里的崇拜,向南冷峻的嘴角添了一抹笑意。 刚刚从舞台上看下去,还以为是个凶得带劲的女孩,没想到原来竟乖顺得像只兔子,恍惚间好似看到了故人的影子。 “又在拿你那套小把戏哄小孩。” 程叙轻笑。 向南闻言一怔,敛了笑意,走向桌边端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白屿声不愿意让何冉与这些人有太多接触,去沙发上抄起电脑包就准备拉着何冉离开。 “哎,话都没说几句呢,急什么。” 周乐然挡在他面前,拦道。 “她们宿舍有宵禁,该回去了。” “妹妹还在念大学呢?在哪个学校?” “北城大学,下半年就大二了。” 何冉应声。 “阿声,你开我车去送吧,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别给咱妹丢面儿。” 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个保时捷的车钥匙,朝白屿声扔去。 何冉先一步接住,又递还给周乐然。 “谢谢乐然哥,但是我们学校不太好停车,我哥骑车送我就好。” 周乐然和白屿声对视一眼,没再坚持。 几人送至门口,唯有程叙眼里不舍的意味最为浓郁,抬手摸了摸何冉的脑袋。 “这才几年没见,我们小冉就长这么大了,今晚太仓促了,等你有时间请你吃好吃的。” 何冉重重点头。 “程叙哥,我还没有你微信。” 两人正掏出手机准备扫码,白屿声僵着脸把何冉一把薅走。 “要,宵,禁,了。” 娇小的身子被轻松拽远,何冉笑得灿烂,朝他们挥手。 “等回去让我哥把大家的微信推过来~~~” 出了酒吧大门,何冉深深吸了口气,没有酒精和烟草味道的空气。 旁边停着一辆纯黑的川崎Vulcan,是白屿声的摩托。 他把电脑包挂好以后,见何冉费劲地解着自己的头发,不知是缠到了哪里,她自己也看不见,只能生拉硬拽。 白屿声小声骂了句笨蛋,拍开她的手,仔细挑开打结的头发,动作轻柔如羽毛掠过,生怕扯痛她。 原本就顺滑的青丝从他指尖倾泻而下。 “好了。” 白屿声自然地将发绳套在手腕上,然后端起头盔压在她脑袋上。 “哥,十一点宵禁,还有七分钟,我们赶不过去的,我猜你肯定在附近租了房子,让我去你家凑活一晚好不好,我不想被宿管阿姨骂。” 何冉双颊上的肉被头盔挤压得圆鼓鼓的,嘟着嘴含糊不清地求他。 “不行。” 白屿声义正言辞。 “被骂就让你长长记性,大晚上的还往外跑。” 说完长腿一跨坐上了摩托,然后又扶着何冉略显笨拙地攀了上来。 “坐稳了。” 随着发动机的一声轰鸣,何冉拽紧了白屿声的衣角,触手可及的后背,却被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一拳的距离。 夜晚的风吹散了道边的冬青树,在眼前模糊闪过的绿色像是在放映老胶片,拉扯出何冉青春的记忆。 因父母工作调动原因,她初二时被送来了北城外婆家学习和生活,也是在那时认识了住在她隔壁的白屿声。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爸爸妈妈是去执行秘密任务了,无法与外界通讯,只能将她寄养在外婆家,但对于当时的小何冉而言,她无法理解这么多,来到陌生的城市,失去双亲的陪伴,她能感到的只有无措和慌乱。 外婆是个高知分子,在大学里教书,虽然不乏和蔼慈爱,但是对何冉的严苛要求却一刻也没有放松过,无形之中她始终被压力裹挟着。 她还记得和白屿声的第一次见面,她躲在楼顶天台上嚎啕大哭,他走过来时说了两句话。 “再大声点整栋楼就能听见了。” “你就是隔壁新来的小姑娘?” 就这两句话,让何冉止了哭泣,不是因为这话说的多有威慑力,而是白屿声那张脸太权威了。 明明那个时候他才上高中,但面部轮廓已然发育得棱角分明,那双眸子带着独属于少年的轻狂气,在阳光底下如同琥珀一般,看向她时好似要将她凝固在里面,越过亿万年光阴。 自那以后,何冉便常常去白家找白屿声玩,有时是分享外婆做的美食,有时是找他辅导功课,两家关系亲近了不少,只是何冉始终没见过他的父亲。 不过白阿姨的温柔让她总是忘记问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那个时候,白屿声总是去接她放学,骑着专门为她加了后座的自行车,高中的校服和他出众的长相足够满足少女小小的虚荣心,她也是这样坐在白屿声背后,一路上盛满了笑语与欢声。 后来她考上了高中,白屿声因为家中变故没有读大学,而是开始四处打工挣钱,即使如此,在何冉高三时候,每天持续到半夜十点钟的晚自习结束以后,也总能在校门口看见他的身影。 第3章 Chap.3 在这些千万个日夜里,哪些是少女的虚荣,哪些是少女的私心,何冉自己也分不清楚。哪怕她再如何不想承认,有些东西都在不知不觉间被命运之手推动着改变。 “冷不冷?” 深夜里的车子不多,宽阔的马路上只有他们这一辆摩托和零星几个计程车,在红绿灯前停了下来。 何冉摇摇头。 “对了哥,我拿酒泼的那个人,他没继续找事吗?” 白屿声从后视镜里看她担忧得皱起的小脸,嘴角扬起一抹笑。 “现在才想起来问?” 何冉也从后视镜和他对上眼神,泰然自若里带了一丝嘲弄,便知他已为她处理好了这件事。 “怎么解决的。” “演出完去找他道了个歉,然后免了今天的酒钱,又送了他张会员卡,就没事了。” 听他说得轻巧,何冉心里却揪在一处。 “你们老板不会骂你吧。” 红灯闪烁着,白屿声抬手敲了敲她的头盔。 “小脑袋瓜里想啥呢,你哥可是他家的摇钱树,骂我?别家店里都眼巴巴地等着抢我呢。” 绿灯亮起,白屿声一拧油门,稳稳地继续朝前开去。 分明是少年意气风发的话,但落到何冉耳朵里却像是扎进心里的千万根刺。 不该是这样的,他本该站在更广阔的、更明亮的舞台,享受着鲜花和掌声,追求他的音乐梦,而不是只能在夜晚的酒吧里,在浑浊的空气里,对着底下那些只想着来寻欢作乐的人唱歌。 如果白阿姨没有出事故的话,他现在是在国外的音乐学院继续深造,还是回国来闯出属于自己的一条音乐道路,她不知道,但至少不是现在这样,为了活着而浑浑噩噩地活着。 摩托车轻巧地穿过北城大学后面的小门,溜进空荡的校园里。白屿声绕了条最近的小路,顺利到达何冉的宿舍楼下。 刚过十一点,楼体上方方正正的小窗口明暗错落,何冉看到九楼自己的那间宿舍里面还灯火通明。 “快去吧。” 白屿声催促着,何冉闷声应着,磨磨蹭蹭地下了车,看着一楼大堂门禁前面阿姨的小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台灯,心里有些打怵。 可没想到自己才刚下车,白屿声就一溜烟地骑车走了,连招呼都没打。 何冉嘀嘀咕咕暗骂他几句,还是硬着头皮拖着步子去敲宿管阿姨的门。 “阿姨,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能不能麻烦您给开下门。” 小房间里的台灯闻声骤然灭了。 何冉叹了口气,继续好声好语恳求着。 “阿姨,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这么晚回来了,求求您给我开下门吧。” “在这个学校里的人就都得遵守这学校里的规矩,你也是,我也是,门口告示牌上白纸黑字上写着十一点宵禁,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 高悬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吵得何冉心烦意乱。 早就听说这学期新来的宿管阿姨不好惹,没想到偏偏就让她触了这个霉头。 她也不想再低三下四地求她什么,正准备出去随便找个酒店待到早上再回来,一扭头却看见白屿声正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两大包东西。 “阿姨,实在抱歉,我家小孩在外面上自习没注意时间,回来得有点晚了,打扰您休息了吧。这两箱牛奶给您放门口了,睡前喝一杯助眠,真是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说着给何冉使了个眼色,让她接过去给放到房间门口。 里面沉默了半晌,那盏台灯终于是又亮了起来,伴随着几声不自然的咳嗽。 “那个,下不为例啊,学习也得有个分寸。” 话音刚落,就响起解开门禁的滴滴声。 “是是是,我们下次一定注意,谢谢您。” 白屿声说着把电脑包和一大包零食一并塞到何冉手里,朝前昂了昂下巴,让她赶紧回去。 何冉暗戳戳朝他竖了个拇指,高兴地一跑一跳着消失在楼梯拐角。 电梯里何冉随便看了眼塑料袋里的东西,酸奶,薯片,都是她喜欢的味道,零食还没吃进嘴里,她就已经感受到脑袋里在分泌多巴胺了。 “璇儿,快来吃零食。” 何冉推开门,将东西大方地摊在桌子上,邀请那个扎着双低马尾的女孩过来。 北城大学的女寝都是三人寝,与何冉同住的两人一个叫高璇,另外一个叫薛霏霏。 “冉冉,你怎么才回来啊。” 高璇低声凑过来,眼神里好像在暗示她什么,但是何冉看的一脸茫然。 “怎么啦?” 何冉嘶拉一声扯开薯片袋子,也学着她小声问道。 “大半夜的吃这种油炸膨化食品,真不怕胖死啊。” 靠窗边的床上帘子被一把拉开,露出一张敷着黑色面膜的脸。 何冉假装被吓了一跳,夸张地抚着胸口。 “嗐,霏霏你也在啊,你前两天不是说这周末要趁着樱花季好好去东京玩玩吗,怎么还在这儿啊。” 薛霏霏的眼里闪过一抹慌乱,下一秒又提高音量佯装淡定。 “用你管!赶紧关灯,我要睡觉了。” 何冉轻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 “就这样睡?小心面膜敷一晚上闷痘哦。” “你!” 薛霏霏气得一把把面膜薅了下来,露出水汪汪的一张脸。 “你现在得意个什么劲,有本事学校音乐节那天也这么得意。” 说着冷哼一声,从床上跳了下来走进卫生间,砰地一声把门甩上。 “她说这话什么意思。” 高璇将她正漫不经心往嘴里送的薯片夺了过来。 “今天下午班长来咱们寝室问有没有人想要报名下个月的学校音乐节,薛霏霏把你报上去了!” 音乐节? 她记得前几天在班群里发了通知,看来大家报名不积极,班长就亲自下阵来动员了。 何冉思考着,一时没说话。 高璇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我还给你发了消息,想让你赶紧和班长解释一下,等她报到学生会就来不及了,我这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你今天到底干嘛去了,消息也不看,寝室也不回。” 何冉充满歉意地拍了拍她手,点开微信一看果然有好几条未读信息,主要是沈柠在她的置顶,自习完看见她的求救信息,哪还有时间看别的。 虽然这件事错在薛霏霏,但毕竟是自己没有及时看到消息,她也实在不好意思再去麻烦班长出尔反尔,于是便宽慰起来高璇。 “别急别急,没事儿,报上了就报上了呗,说不定在初选就被筛了。” 话虽这么说,但何冉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去找白屿声帮忙。 “你啊,怎么心这么大,这就是专业第一的心态嘛。” 高考后何冉便以优异的成绩被北城大学最好的学院经管系录取,第一个学期结束以后也稳稳地用满绩点的成绩单坐稳了专业第一的位置。 “哪有啦,还是多亏了你,不然我还被蒙在鼓里呢,要是等到上台那天我才知道,那我就真傻眼了。” 卫生间的门开了,薛霏霏走了出来,被发带束起的刘海不安分地翘着,发梢还挂着水珠。 “现在能关灯了吗?” 何冉嘻嘻一笑。 “不好意思啊霏霏,我还没洗漱呢,你要着急睡的话就拉上床帘,不是遮光性很好嘛。” 薛霏霏气鼓鼓地剜了她一眼,上床唰地一声拉上了床帘。 何冉和高璇对视一眼,扁了扁嘴耸了耸肩,快速去卫生间收拾了一下以后,关了灯上了床。 为了能有自己私密的空间,她们三个在开学的时候都买了床帘,薛霏霏的是强遮光的蚊帐一体式床帘,拉上以后密不透风,高璇和何冉的都是普通的两片式,一个印着小熊图案,一个是简约的法式风格。 两人的床头对着,借着台灯的光道了句晚安以后,彼此都钻进了自己的小窝。 何冉柔软的发肆意散落在云朵靠枕上,她点开手机,白屿声的消息正巧弹出来。 【躺下了?】 【哥你是不是在我寝室安监控了,这么准。你到家了嘛?】 【嗯,赶紧睡觉,别关着灯玩手机。】 【知道啦。不过话说回来,哥你怎么来我们学校附近工作了?】 他们家在北城的市区,要是白屿声还在原来的那一片活动,就可以住在家里,不用多余出来租房子,也方便来回照顾白阿姨。 【给的钱多。】 这话其实没错,白屿声长得好,唱得更好,他在哪里都能为店家招揽一大波顾客,有了资本,自然是哪家出价高他就去哪家。 可这不是唯一的理由。 要是何冉去外地念书也就罢了,既然还在北城,那就不如离她近点,一旦她有什么事自己还能及时出现。 这样的守护他竟不知不觉地持续了五年,到如今已成习惯。 【嘿嘿,那哥养我的日子指日可待。】 白屿声当然知道这是玩笑话,没搭腔,只顾着催促她休息。 【赶,紧,睡,觉。】 【知道了知道了,这就睡。】 【对了哥,你和程叙哥怎么一起组了乐队啊,什么时候的事,这都不告诉我?】 在何冉的想象中,白屿声应该是在孤寂灯光下一个人抱着吉他,用磁性地声音唱慢情歌的样子,今日一见,不说是和她的想象大相径庭,但也可谓是毫不沾边。 【他保研了以后就过来找我,说要和我一起打工,练习流行钢琴的弹法。】 何冉回道。 【我懂了,三个人的友谊还是太拥挤,我和他都好几年没见面了,你俩倒好,背着我合作上了。】 配了一个抹眼泪的小兔子表情。 【不是,哥,我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还不把程叙哥的微信推过来,还有乐然哥和向南姐的,我都一起加了吧。】 等了半天,聊天框都没有再传来新的消息。 何冉试探地继续敲字。 【哥?睡着了?】 这人怎么说睡就睡啊,今天太累了? 【真睡了?】 没人陪她聊天,何冉觉得眼皮开始打架。 【好吧,那晚安咯。】 第4章 Chap.4 第二天何冉是被手机震动吵醒的,她迷迷糊糊地掀开帘子看了圈,高璇和薛霏霏都不在,才敢接起电话。 “喂,柠宝。” 她声音沙哑,一听就知道是刚醒。 “冉冉,都十点了,你咋还没起床啊。” “祖宗,你神活啊,昨晚醉成那样,今天还跟没事人一样。” 听着沈柠元气的声音,何冉抓抓头发,翻了个身又躺了下去。 对面传来沈柠撒娇的气声。 “哎呀哎呀,昨晚实在抱歉啦,我一会开车回学校,接上你一起去商场里吃饭吧,听说新开了一家墨西哥餐厅很好吃,正好我们吃完可以去楼下那家很火的面包店逛逛。” 正好何冉也想和她好好聊聊孟柯的事情,于是答应了下来。 不在学校里泡图书馆的时候,何冉都会稍微打扮一下。今天就简单化了个淡妆,从衣柜里挑了件白色连衣裙,给沈柠发消息的时候,她回复说已经在楼下了。 一出宿舍楼,就看见她的银色轿跑停在路边,驾驶位的窗户敞着,一条红玉髓四叶草手链在她白皙的腕子上随着她摆手的动作晃来晃去。 何冉小跑着过去,正好碰见带了饭回宿舍的薛霏霏。 薛霏霏斜着眼睨她,阴阳怪气。 “哟,今天不学习了?出去找谁玩啊。” 没等何冉回话,沈柠已经悄声将车挪近了些,在薛霏霏身后猝不及防地按了喇叭。 薛霏霏被吓得不轻,手里的饭菜撒了一半。 “你有病啊!” “你脸挺大啊,这么宽的路你非横中间,这学校你家建的啊。” 何冉在一旁偷笑,薛霏霏也看出两人这是合起伙来搞她,气哼哼地瞪了她们一眼,径直朝宿舍楼走去。 沈柠早就听说过这个女孩在宿舍犯公主病的事迹,今天正好被她碰到好好出了口恶气,顿时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 “柠宝,我的好柠宝。” 何冉坐上副驾,系好安全带,抱着沈柠的胳膊撒娇。 沈柠骄傲地抬了抬脖子。 “有我在,谁敢欺负我们冉冉。” 银色车影驶出学校,在高架桥的车流里穿梭,车窗外的一切都在极速向后退,正如她们一同走过的光阴。 何冉看着沈柠的侧脸,不知何时已完全褪去了稚气,她一时有些恍惚。 和一个人的关系变得要好起来,也许只是一瞬间的事。 她和沈柠就是如此。 刚上初二那年,何冉转去了北城的中学,和沈柠一个班级。 青春期的孩子们大多早早地学会了抱团取暖,如何对待一个不速之客成了他们之间检验忠心的试金石。 何冉原本的性子乖顺,初来乍到更是只会用寡言和微笑来掩盖心里的不安。 外婆帮她收拾书包时总会问她,怎么笔袋里的笔用的这么快,才没几天就少了大半。 何冉只会低着头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弄丢了,让外婆再带她去买一些。 可她不知道的是,退让不会换来理解和愧疚,等来的只有变本加厉地试探底线。 当他们又一次肆意翻动着她的笔袋,从最里面的夹层里找出来一只Faber-Castell的钢笔时,何冉感觉自己脸上努力维持的笑容像是干裂的陶瓷娃娃,随时都有崩坏的危险。 “这是我爸爸留给我的笔……” 她小声说。 “哎,看,这上面还刻着字呢。” “还是外国字,怎么看不懂呢。” “文盲啊你,这是德语。” 微弱的请求淹没在嬉笑的吵嚷中。 “何冉,这笔有点意思,借我玩几天哈。” “不……我拿别的和你换……” 没听见也好,装没听见也好,结果都是一样的。 何冉急的想哭,她好想大声阻止这群强盗的行为,但是愤怒生生梗在喉间,被咬紧的牙关堵的密不透风。 “你没爸吗?” 前桌的女生猝不及防转过头来,高马尾在空中划出一道傲气的弧度,直直看向紧握着那支钢笔的同学。 那同学一愣,一时搞不清楚这是在问候他,还是在问候他爸。 “你说什么?” “我说,你没爸吗?何冉都说了这是她爸给她的,你想要不会找你爸给你买吗?” 在这之前,何冉几乎只见过沈柠饱满的后脑勺和顺滑的黑发,而那天她转过头来的一瞬,何冉只觉得是仙女下凡来救她了。 沈柠相貌出众,家底也丰厚,老师关照同学巴结,几乎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她的话把那个同学被怼的满脸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还有你们,何冉才刚转过来没几天,拿了人家多少东西?都真当自己没爹没妈啊。” 原本就并不坚牢的小团体因为这一句话顷刻间分崩离析,众人脸上都多多少少出现些尴尬和羞愤的表情,默默把东西放回何冉的桌子上,鸟兽般四散回了座位上。 “还有你,被这么欺负都一声不吭啊,要不是听你上课回答问题回答得挺溜,还以为你是哑巴呢。” 何冉感觉原本充满感激的心突然被重重捅了一剑。 好一个无差别攻击。 “我以为,大家是想和我做朋友……” “朋友?让你开心的才叫朋友好吗?他们这样对你,你开心吗?” 何冉被她盯得她后背像是有蚂蚁在爬,压了这么久的委屈突然如洪水决堤般涌上心头,不禁鼻尖一酸。 她忍着哭,沈柠却突然笑了起来,眉眼弯成月牙,嘴角透出一颗浅浅的梨涡。 她就盯着这么一张明媚漂亮的脸大大咧咧抛出一句话。 “别哭,以后姐罩着你。” 两个人相处久了,难免会越来越相似,如果说现在的何冉和率直泼辣有一点沾边,那必定有沈柠一半的功劳。 车子停在了商场的地下,沈柠早就约好了餐厅的位置,绝佳的靠窗观景位,拉着何冉面对面坐下。 店里的服务员很专业,耐心地讲解着菜品和口味,两人点了几样招牌的,边等边闲聊。 “柠宝,昨晚和你一起去酒吧的都是谁啊。” 何冉抿了口柠檬水,试探着问。 “一个社团的人,不算熟。” 沈柠扒拉着餐前的几样小菜,挑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味道不错,你尝尝。” 何冉不喜欢她这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压住她握着筷子的手。 “不熟还喝那么多,很危险啊。” “那怎么办,你哥管你管得严,我要是约你出去喝酒,他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哪有那么夸张,昨天我不还是去接你了,我哥也没说什么。” 何冉撇撇嘴。 “那还不是因为我误打误撞去了你哥驻唱的场子,不然的话他还能轻饶我? 不过,我以前觉得你哥穿校服留碎发的时候最帅,有少年气,但是昨天看完现场以后,我同意你哥背着吉他手握麦克风的时候更帅。” 看着沈柠摇头晃脑的样子,何冉好像突然明白昨晚为什么她要从二楼换到离舞台更近的位置去了。 “是吧。” 何冉心里小小地骄傲着,以前跟她说白屿声唱歌的时候超有魅力她还不信。 就算他在家穿着休闲宽松的衣服,没有舞台灯光,也没有音响效果,只要他抱着吉他一开口,就足够让何冉的心欢快地跳上一整天。 “咳咳。” 何冉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装傻充愣道。 “那孟柯呢,怎么没去陪你?” 空气凝滞了两秒,沈柠转而笑道。 “我聪明的冉冉怎么学会明知故问了。” 何冉的脸更红了些,手指一圈一圈地绞着卷长的头发。 “我昨天用你手机给小杨姐打电话的时候看到了聊天记录,不好意思啊柠宝。” 沈柠摆摆手。 “这有什么的,早晚是要给你看的,昨晚我醉的不省人事,没来得及罢了。” “那他今天,还没联系你嘛?” 沈柠轻蔑地哼了声。 “冉冉,我跟你说,男人在恋爱里惯用的手段有两种,一种是逃避问题,另一种就是把错都推到别人身上。以后你找对象可得把眼睛擦亮点,别像我。” 何冉看向沈柠眼里的心疼快溢了出来,她表面上越是混装作不在意,她心里其实越难过。 今天阳光正好,余光瞥见窗外明媚的街景,何冉深吸了一口气,不愿让气氛就此沉重下去,也笑着打趣起来。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漂亮随时有男生追啊,我就是想吃爱情的苦还吃不到呢。” “你还真以为没人暗恋你啊。” 沈柠故作玄虚地往前探了探身子。 其实何冉的长相要更招男生喜欢,标准的乖乖女模样,清纯甜美,像是甜糯的草莓大福,看上去最是好拿捏。 “要不是高中时候你哥几乎每天雷打不动地接你放学,那些虎视眈眈的毛头小子早就排着队往前冲了。” 何冉眨了眨眼睛,显然没明白什么意思。 “傻冉冉,你想啊,凭你哥的姿色,大部分男生见了都该自惭形秽不说,而且他冷着脸的样子真的有点吓人,满脸写着,‘生人勿近’,以及‘离我妹远点’。” “真的吗。” 何冉托着腮狐疑,可她从来没觉得他哥吓人啊。 “对了,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哥毕业以后还被你老班叫回来谈话的事。” 何冉摇摇头。 很巧,白屿声和何冉刚好差了三岁,她初中毕业的时候他刚好高中毕业,更巧的是,何冉升学后去了白屿声的母校,分完班以后两人才发现,带他们的班主任竟然是同一位老师。 一聊起八卦,沈柠就眼冒金光。 “你们班主任虽然知道你们两家关系好,但是架不住白屿声看你看的太紧了,她就以为他动了歪心思,找他回来谈话,那天我在办公室帮英语老师查卷子,正巧被我听到。” 何冉脑补出来高中办公室里的场景,班主任坐在桌旁,白屿声身上虽没穿校服,但是仍旧低垂着头听老师讲话。 她心口发紧,问道。 “那他们聊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