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师兄也需要被拯救吗》 第1章 替罪 临近冬季,草木都停止了生长,夜里寒气重,加之天际刚亮,白草和松针上皆附着一层霜。 可是人比不得草木,一阵冻、一阵饿的,很快便受不了。 杜兰便处在这种情形,她原是修士,早已辟谷,可这儿是凡间,不同于修仙界的灵气充沛,再者她又无法器傍身,也就变得和凡人并无两样。 她倚着一颗老松树合眼休憩,一身粗葛布衣裳已是好久没过水,满是脏污,但她显然无暇顾及。 因为此时此刻,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惊扰到她,逃脱了近半月的追捕,换做常人早已是精神恍惚,而她却异常镇静。 睁眼环视周围,杜兰忍不住感叹:“事情……怎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早在一月之前,她还是百生门说一不二的亲传弟子,掌门唯一的继承人,如今却一朝沦落谷底,成为宗派之间喊打喊杀的凶手,虽侥幸逃脱酷刑,却惶惶不可终日。 记得那日,一众同门闯入她的洞府,厉声质问她:“你这毒妇,为何要致师兄蒋宁于死地?” 她心下疑窦丛生,面上却不显半分,辩白道:“诸位,纵然我与蒋宁不睦已久,也断然不会弑杀同门,为何说人是我所杀?” “还在狡辩!我亲眼所见,你把蒋师兄推下山崖!” “宗门大比你已是逞尽威风,没想到事后还痛下杀手。” “你心肠如此歹毒,表面却装得云淡风轻,简直愧为掌门之女!” 后一句刺痛了她,杜兰此生最恨别人讥讽她的出身,当即将佩剑拔出,刀锋直指那人,喝道:“我从未推过蒋师兄,还有,我配不配做掌门之女,用不着你置喙!” 人群中有人不惊反笑:“依我看,都不用将她送去刑院审问,轻易将剑锋指向同门的,能是什么仁慈之辈?” 说话的人杜兰认识,是素日与蒋宁交好的师弟,名叫杨山青,此人平日里就见不得她好,如今她出事势必要踩上几脚。 她正想着如何摆脱众人的围堵,却听洞府外熙熙攘攘又来了人。 “掌门来了。” 众人噤声,自行辟开一条道,一个面容俊朗的中年男子走在前面,他见屋内情势紧张,不禁眉心紧锁道:“闹什么?宗门内的规矩呢?” 杨山青像是找到了靠山,朝那人走近几步,说:“掌门,你今日定要替蒋师兄讨回公道!” 杜明河默了默,眼前的情况无异于将他放在火上炙烤,一边是他亏欠十五年的亲生骨肉,一边是他苦心培育多年的优秀弟子。 他思绪纷乱复杂,终于还是扭头对杜兰道:“兰儿,你跟爹去刑院,若是确无此事,爹一定还你一个清白。” 杜兰握剑的力度紧了几分,心道:我为何要去?我分明没杀人,凭什么让他们颠倒黑白? 但她到底还是没将心里话宣之于口,她将剑收入鞘中,顶着众人或是惊疑,或是愤恨的眼光,随他出了洞府。 “不论别人如何说你,爹相信你。” 耳畔秋风萧瑟,她听见这道低不可察的声音后,眼眶不由得有些热了,泪水险些坠下来。 于是在接下来十天的严刑审讯中,她一直念着这句话,苦苦支撑。 试想一个人究竟能有多大毅力,仅为了一句相信你活下来,杜兰此前真不知自己有如此决心。 在幽暗不见天日的刑院里,杜兰分不清昼夜,循环往复的断骨抽筋之痛,早已让她麻木不堪,无时无刻的神识压迫,更是让她头痛欲裂。 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无法确定她是否真的杀了蒋宁。 “或许人是我所杀,只是我忘了。” 她在这无边无际的苦役中,窥不见一丝曙光。 直至第十日,利剑劈开囚室枷锁的声响将她唤醒,杜明河趁监管懈怠将她救走,边逃边嘱咐她:“兰儿,你往人间走,躲得越远越好。此事若是未能找到元凶,你永远都不要回来。” 杜兰从他的话中体察到一丝笃定,于是艰难地开口:“爹,我不回去了。” 她原本就不属于百生门,早在很久前她就说过,如今,也不过是回到原点,与没失去无半分区别。 但她还是难掩失落。 “都怪蒋宁,如果不是他死的不明不白,我也不会被逐出宗门!” 此时杜兰的思路异常清晰,她回想最后一次见蒋宁的场景,是在宗门大比。 那日分明没什么异常,唯一奇怪的点是,换作寻常比试,她是铁定赢不了蒋宁的,可在那么重要的场合,众目睽睽之下,却在最后几个回合占了上风,原以为是他故意放水,杜兰自觉遭到轻视,便出手又重又狠。 谁知一招下去,竟将他连人带剑震下擂台,见他在围观弟子面前出丑,她心底生出一丝隐秘的快意,不过看见鲜血从蒋宁嘴角溢出,貌似伤势很重后,她又顿觉懊恼,同时疑惑:“我怎么不知自己变得那么厉害了?”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如果说蒋宁是被她那一剑打死的,她认了,可那些人口口声声说,是她将蒋宁推下山崖致死,这种她从未做过的事,她才不会背锅。 她正想得正入神,却听两道莽莽撞撞、深浅不一的脚步声传来,她立马屏住呼吸,闪身用树干掩体。 “师兄,我们找了那么久,一点影子都没找到。” “怎么?你的意思是要放弃为蒋师兄报仇?他素日待我们的恩情,你都忘了么?” “不是,我只是觉得即使把她抓回宗门,掌门也有一万种方法将她救出,毕竟骨肉至亲难以割舍实乃常态,我们又何必穷追猛打。” 杜兰听出其中一人是杨山青,并未轻举妄动,僵直地贴着树干屏息敛声。 后面两人好似起了争执,其中一人弃他而去,杨山青肚里憋了一股火气,原本这么多天的搜查无果就够令他郁闷了,现下又只剩他一人追凶。 仿佛师兄一死,他生前的所作所为,未能引起一丝一毫的悲愤,杀人凶手杜兰还逍遥法外,只因她是掌门之女!凭什么! 他怒气无处发泄,便将矛头指向某棵树上一只叽喳鸣叫的鸟儿,一脚踹向树干。 杜兰被踢的一个踉跄,以为藏身之处暴露无遗,闪身躲避间,却恰巧让他逮着。 杨山青只消一眼,便认出是她,他冷笑道:“呵,原来你藏在这,真是叫我好找。” 杜兰哪还等他将话说完,立马抽腿就跑。 “你站住!喂!我叫你站住……” 杜兰心道:听你的话就有鬼了。 她不停地跑,越来越快,半点不带回头,同时也没注意脚下。 嚯——一个踩空,滚落山崖,翻滚之间,人也跟着昏了过去。 再醒来,耳畔熟悉的争执声让她瞬间清醒。 杨山青在一旁与杜明河对峙,他道:“我知掌门爱女心切,所以才将敬事堂的通缉揽下,掌门以为,若我不这么做,还能留她活到今日么?我又何尝不想师妹悔改,可她在师兄死后,既不承认罪行,也没流下过半滴泪。” 他深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像她这样一个丝毫不念及同门情谊的冷血之人,若不早日绳之以法,如何还宗门清誉,如何还师兄和全宗弟子一个交代?” 杜明河被他说的颇为动容,一时无言。 杜兰却在此时从地上狼狈爬起,她虽形容落魄,气势上仍旧不输半分,她语气很轻,也很坚定。 “若是我不曾杀害师兄,又待怎样?若是你冤枉了我,而我枉死,又待怎样?” 她满腔恨意终于爆发,“我不曾因为你诬陷我而流泪,在你看来,便也是罪过么?” 说到后面,她反而平静下来。 “依你所说,我倒要对你三叩九拜,感恩涕零?拜谢你的……不杀之恩。” 她深知有些事情,不是只言片语便能过去。 于是在略微思索过后,从杜明河腰间拔出佩剑,语气不容置疑:“今日你要杀便杀,我也如你所言,不会念及往日同门情分,对你心慈手软。” 杜明河刚要抬手制止,却因想起什么,到底还是放下。 刀刃相接,迸溅出烫人的火星,紧接着几招下去,杜兰却顿觉力不从心,因着多日未曾进食,她也不知自己从何处生出的孤勇,敢与他比试。 她想:若是死了,不过一命偿一命,但……又凭什么是我偿呢? 心火重新燃了起来,连带着,有无限灵力从周围汇聚而来。 杨山青也感到异变发生,他抬眼去看杜兰的脸,惊觉她的力气怎么越用越多,仿佛永无尽头。 稍不留神间,已被一剑捅入腰腹,败下阵来。 杜兰松开剑柄,退一步道:“你输了。” 她也没好到哪去,刚刚那一招,已是耗尽她全部心力,犹如回光返照的一刹。 杜明河并未对两人比斗坐视不管,他立即上前,替杨山青止血疗伤。 她则卸去所有力气,瘫坐在地。 三人任谁也没有发现,隐秘的草丛中有一抹青色的身影,他将一枚毒箭架上碎心弩,朝杜兰背部射去,随着一道破空箭鸣,杜兰痛极,却叫也叫不出,她恍然回首,看清那人后,身形也随之倒了下去。 “是你?”怎么会是你? 她来不及想清缘由,便感到大股大股血液从口中呕出。 原来濒死竟是这种感觉,既轻松又解脱,若是不那么痛就好了。 一旁的杜明河与杨山青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巨变,目眦欲裂,同时呐喊: “兰儿!?” “师妹!?” 而她,却再也听不见一丁点风声。 第2章 前尘 痛……太痛了,痛死啦! 为什么爹只给杨山青医治,却不给她医治?难道她不是爹的亲生女儿吗? 杜兰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哭了,泪水从眼缝中流出,糊在脸上又痒又疼,她睁开眼,想低头查看自身伤势,却发现心口处一点疼痛也没有,而那痛苦的来源,竟然来自已经无法活动的右手。 牢房仅有的一扇窗户,射入一点点炎夏的阳光,刺得人眼生疼,带了点霉味的空气涌入她的鼻腔,熟悉又陌生。 一切就像是……回到了在清潭县的日子。 清潭县,总会勾起杜兰一些不好的回忆。 那是在她爹找回她前,她一直生活的地方。 牢房外的狱卒,边嗑瓜子边将瓜皮吐在地上,呸呸几声引得杜兰朝他看去。 他面容冷酷,嘴里的话也和脸一样臭,没一句好听的:“现在知道疼啦?要我说,你觉得疼就不该偷,每天做这些蝇营狗苟,你自己也不觉羞耻。” 她虽不知自己为何在此,也不知他口中的偷盗所谓何事,便随口讥诮道:“你饱啦?我要你管了吗?我进来有人赎,你有吗?” 狱卒没料到她小小年纪,说话如此盛气凌人。 他嘴张了张,你你你了个半天,任是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直觉自己良心喂了狗,愤然甩袖而去,但行至一半,思来想去依旧咽不下这口气,便倒回来唇齿相讥:“我竟不知你这种小贼,还会有什么志同道合,愿意出钱赎你的朋友,想必有,也不过同样是个贼吧!” 嘴比脑子要快些,而这段对话又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熟悉的有些诡异。 杜兰面色一白,她突然反应过来,这可不就是十六岁那年,被父亲寻回宗门前的场景,莫非她一死,竟无意间回到了过去?世上居然有此等奇事? 狱卒见她垂头不语,人倚在墙角,右手耷拉着,腕处青青紫紫,可见伤势不轻,到底是心生不忍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待会儿有人赎你,让我好找。” “杜兰,他们叫我兰哥。” 几乎是在话刚落地的下一刻,另一个狱卒走来传话:“外头有个找叫什么兰哥的,估计是她吧,给了钱,放人吧。” 地上原本焉了吧唧的人,因这句话,突然被注入活力跳了起来,道:“你快点放我出去,兴许我的手还能接上。” 她迫切想知道,事情是否真如自己想的那样。 狱卒默默觑了她一眼,一时不知感叹这年轻人太能挨揍抗打,还是太不要颜面。 外头的人急得打转,大声朝里面叫嚷:“兰哥,你在吗?” 杜兰着急忙慌地往外走,甚至在门槛处差点摔一跤,她刚稳住身形,就见自己那急得满地打转的小弟阿毛身旁,站着一道纤长清贵的青色身影。 那人长着一副柔美的面孔,瓷白的皮肤被阳光一晒,反倒有了几分血色,未施粉黛却唇色猩红,远远望过去,被误认为是姑娘也不奇怪。 杜兰的神色莫名有些冷了,同时有些不太能确定的,从记忆深处搜出他的名字:“小蛾?” 这人的名字和模样,她早已淡忘。 如今想起,也不过是因为那日拿碎心弩从背后偷袭她的人,长着的那张阴鸷扭曲的脸,正是眼前这张,不过相比目前,要更冷硬成熟些。 呵,除蒋宁、杨山青之外,又新添一位仇人。 虽说不知何时惹上的他,但趁早断交也不是坏事。 阿毛很快凑上来解释:“是啊,我跑遍满大街只找到小蛾公子,是他舍得出钱赎你,兰哥你才能早点出来……兰哥,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是不是手痛啊!都怪我多嘴,我们快去医馆。” 杜兰的脸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了,而是一种吃了苍蝇的直犯恶心。 她甩开阿毛轻微搀扶的手,朝他眯眼道:“我平日分你的银票,不够打点还是怎么着?谁准你在我不知晓的情况,求助他人的?” 阿毛面露汗颜,他眼神乱飘,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说:“啊,兰哥你不记得他啦?他就是五年前你救的青楼小倌,他当时受了你的恩惠,如今只是来报恩。” 杜兰自然知晓他口中的“救下”和“报恩”是什么意思。 五年前,那时候她还只是最末等的匪帮成员,被安排的任务无非扫撒跑腿之类的粗活,有一日她在街上闲逛,眼尖地看见小蛾被一人困在角落猥亵侮辱,她本无意惹事,但她分明看清了那人的脸,是平日里刁难她最不遗余力的匪帮弟子。 于是一切都顺理成章了,她故意引来衙役,解救了小蛾,同时顶掉了那人的位置。 这种阴差阳错的救风尘,换作过去的她来看,虽起点不正,却也算得上是件行侠仗义之事。 不过如今看来,给自己未来仇人活路,就是蠢。 她不容置疑地说:“你自己去我的房间抽屉的暗格里,把银钱一分不落地数给他,若是不够,写张欠条就当借他的,以后没有我的指示,少替我做主。” 阿毛听她说完,背后已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嘴角微僵,急忙连声称是。 小蛾站在原地,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但还是鼓足勇气上前道:“姑娘,你的手还好吗?” 杜兰冷眼相对,阿毛眼看她没有缓和气氛的意思,牵着小蛾就往外走,期间不停给他道歉:“今日兰哥心情不好,不愿见人,你多多体谅,我们今日麻烦你了,银钱我晚点数给你,不必怕我们欠钱不还。” 小蛾面露不安,他蹙眉问道:“她不愿见人,还是不愿见我呢?” 阿毛不知他何出此言,只道:“兰哥只是不愿与外人做过多纠缠。” 他听完这句话,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喃喃道:“外人……” 杜兰本应先去医馆治疗右手,但她此时已万分确定自己回到了过去,现在最要紧的事当属去匪帮,若是她没有猜错,杜明河一行人已是找到了那里。 等到了匪帮,她简单包扎了自己的右手后,就被帮主传唤至堂屋议事。 帮主这个她名义上的养父,替她找回了她的生父——大名鼎鼎的百生门掌门,也是从这一刻起,凡人杜兰才知道自己居然是修仙人流落在外十余年的血脉。 “过去的杜兰会怎么做呢?” 杜兰一边活动右手,一边回想待会的对策,以防让人看出破绽。 她走至堂屋,视线很轻易被左侧白衣玉冠的男人吸引,男人同样也在看她。 见人已至,帮主向人介绍:“兄台,这位就是匪帮唯一的女娃,叫兰哥,不知是不是您要找的人? 杜明河不置可否,起身询问:“你的手怎么了?” 杜兰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笑道:“自己摔断的,被人打断的,怎么?与你何干?” 帮主呵斥:“不得无礼!” 帮主:“兄台勿怪,这孩子从小野惯了。” “无妨,”杜明河从储物囊中取出一枚玉章,“既然你想知道与我何干,我也不多加隐瞒,我是百生门掌门,宗门掌印为证,而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女儿。” 帮主讶异道:“此话当真?” 杜清河正色道:“真的不能再真,她样貌太像她娘生前的模样,举手投足,连语气中的七分苦傲也别无二致,无疑了。” 帮主仍有疑虑:“兄台若无信物佐证,恐遭心怀不轨之人冒名顶替呀!” 杜兰刚从身世之谜的震惊中回神,现下又将帮主话中的“不轨之人”默念几遍,嚼碎了吞进肚中,不禁笑嘻嘻道: “二位不必争论,我实在不欲做这个不轨之人。这位仙长,你说你是我爹?这年头还真是随便一句话就能做人父母的。我只知道我自小无父无母,哪里是什么高贵的掌门之女?我只不过是这清潭县底下一个小小的平民罢了,不敢妄想。” 杜清河焦急万分,他竭力解释:“不!兰儿,你确是仙门血脉,不信!你将你的血滴在掌印上,同族人的血可以与本宗法器相容。” 在堂屋一众人灼灼的目光下,杜兰耐不住压力,最终将左指尖咬破,将血液滴在掌印上,血液竟化作一丝红色融入了玉肉中。 这下就连帮主也再无话说了。 杜兰脸上有一瞬间空白,如今回到原点的做法,是否正确呢? 杜清河见再无争辩的可能,轻声道:“你随我回宗门可好?现在就回去。” 现在回去?那当然再好不过,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事未了结。 她面露涩然道:“我欠人钱没还。” 杜清河顿时了然,示意侍从将钱袋递上,说:“钱是小事,此前的债为父替你还了,你要做什么,今日之内做完,我们明早启程。” 杜兰并未推脱,她从钱袋中掏出几块银锭给了帮主,随后在杜清河与帮主双重震惊的目光中,跑出了堂屋。 待她身影走远,杜清河忍不住摇头感叹:“这孩子心性坦率自然,还望她命中劫数,能被这性情冲淡些。” 杜兰走出匪帮,脚步也随之慢了下来,她细细回想方才举动,并未露出破绽,便将此事丢至脑后。 她先是找到阿毛,要他将上午的赎金尽数归还,随后游走至大街小巷。 先前被关入牢房的原因,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因为她偷了清潭县最大酒肆内的银钱,右手便是在那时,被掌柜打断的。 虽然断手之痛,相比那日碎心弩射来的箭所带来的痛万分之一恐怕都没有,但对当时还是凡人的她来说,也够受的了。 她掂量了一下钱袋重量,心想应该够还了。 此后,她再不欠人一丝一缕,往事一笔勾销。 第3章 初见 再次回到匪帮,杜清河差人送来接骨膏,叫她敷上,说是只消一个时辰就可痊愈。 鼻尖萦绕着药膏的苦香,她感受着右手腕的丝丝凉意,在脑海中缓慢构建前世那些细节,却发现有很多都联系不上。 她突然有预感,在将来的某天,自己会彻底忘却这个“梦”,然后重蹈覆辙。 当晚,半夜突刮大风,紧接着是骤雨,夜风与雨水混杂着击打窗户,外头电闪雷鸣,风声狂啸不止,光线将树影一再拉长,蔓延在窗纸上。 她心烦意乱,重重将窗户关紧,并没有注意到屋外的窗纸上,落了一个湿漉漉的影子。 他靠着墙静静站了许久,在黎明到来的前一刻,悄然离开。 清晨,回程的马车上,杜兰合目养神,昨晚狂风骤雨,扰得她不得安睡,她索性施了一道咒语,撵去耳畔声音,一个人躺床上静静梳理过去,不知不觉竟遁入梦乡。 今日一醒,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她忘却,不过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这么想着,马车颠簸了一下,停在半路,她掀起帘子向外望去。 杜明河从前方的马车上下来,正与旁人交涉着什么。 “掌门,今日镇守苦海的吞天蟒不知为何发了狂,四处伤人,蒋师兄闻讯已经赶了过去,现下的难题是要回宗门,必定经过苦海,恐有意外发生。” 杜明河:“宁儿既然在,那孽畜便不足为惧。你助我结阵,将传送点改到月坛,那里有结界保护,不会伤及兰儿。” “是。” 几人将法阵逐一列好,杜兰也从马车上下来,当踏入法阵的下一秒,原本碧空如洗的天空顿时变得黑云翻涌,眼前景致也一并变换,由葱翠茂林转为险海黑崖,不远处凶猛的海浪拍打着黑岩崖壁,不堪负重的碎石被击落,掉入海里,再无踪迹。 这幅画面实在是过于冲撞人的五感,杜兰看后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恰有人疾呼:“是蒋师兄!” 杜兰随那人的指向看了过去,只见那最凶险的崖壁之上,有个屹立不动的身影,他迎着近乎可以将人吹进海里的飓风,凝视着苦海中搅动的巨物。 而他身后,受伤倒地的仙门弟子不计其数,杜明河等人见状迅速御剑前去救人。 见救兵已至,吞天蟒的赤眸从动荡的海水中浮出,六丈……十丈……三十丈高的蛇的头颅悬至半空,凝视着所有人,对于这些身形宛如蝼蚁的人类,它似乎不屑一顾已久,于是张开血盆大口就要摧毁整个崖壁。 蒋宁见身后的同门还未撤离,内心万分火急,他并无十分把握成功截杀妖物。 可现今,已是迫不得已、以命抵命的关头,他心道:“蒋宁啊蒋宁,若是你今日能将这害人妖孽铲除,即使命丧于此,也不算辱没仙门首徒的身份。” 他下定决心后,手执长剑,飞身跳至巨蛇首级,将利剑狠狠嵌入头骨。 巨蛇感受到疼痛后暴怒,猛甩头颅,意欲将他抛至苦海漩涡的深处。 可蒋宁是何人,他只是足尖轻点,便迅速退至另一处悬崖。 巨蛇环视后见人未死,再度袭来。 趁此间隙,蒋宁将灵力尽数灌入铁剑中,蓄力奔向吞天蟒的血盆巨口,伴随着巨口的关闭,他的身影也就此消失,只是事情还未结束,一阵如日照水的剑气从吞天蟒体内荡出,那抹影子从蛇腹部的豁口闪身而出,沾着污秽的血液再度立于危崖。 妖物大残,惨叫后失去意识,身躯坠入苦海,溅起千丈高的水浪,天边密布的乌云也在这时散开了个口子,天光初泄。 在众人配合之下,伤员已被悉数送至月台,一位受伤的仙门弟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杜兰的身侧,并十分自豪地说:“刚才击杀吞天蟒的人是蒋宁师兄,他是百生门首徒,也是师父最得意的门生。” 杜兰自然知道蒋宁此前的大名,宗门大比蝉联榜首的天之骄子,击杀万年蛇妖也不过衣角微脏的人物,既有如此能耐,又怎会跑去跳崖?更可气的是,落得个死因不明不白,死后还要拉她下水,害她被逐出宗门,颜面尽失,受尽折磨。 她心里冷笑,但还是装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震惊模样,附和道:“传闻里天资卓越的仙门首徒,便是他么?” 不得不说,她确实有被刚刚的场面震慑到,她很惊讶,不过也就在一瞬间,另外一种极为强烈的情绪随之涌上心头。那是什么?她不太能确定,但是她心里清楚,不论过去还是现在,她都不喜欢这位天资卓越的仙门首徒。 不因别的什么,只因他浑身散发的那种光辉,即使隔了那么远,依然照得她浑身难受。 她想,如果这十五年的时光,她不曾流落凡间,结局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或许那斩杀妖蛇、受人敬仰的人会是她,也只会是她,因为她才是掌门的孩子,她会受到最悉心的教导,享受着仙门众人的艳羡,习得最高深的武功。 突然,她的右手腕又开始疼了,明明已经痊愈,但这突如其来的痛楚仿佛在提醒她,不可能重来,蒋宁永远是天之骄子,而她,不过徒有掌门之女的名头,却没半点武功的凡人。 杜兰的眸光紧紧追随着远处不断走近的身影,那个浑身沾满血水,狼狈不堪的人,似乎在战后耗尽所有精力,再无力气御剑飞行,只能亦步亦趋走向月台。 当他走近,众人瞬间迎了上去,就连身为掌门的杜明河脸上,也挂满自豪与欣慰,欢庆和雀跃笼罩着他,但这一切的喜悦都与杜兰无关。 不论过去还是现在,他都如此受尽欢迎,就连死了,都有人抢着为他报仇,某种程度来说,他与她之间,又何尝不是云泥之别? 此刻,她对蒋宁已不再是不喜,而是厌恶。 一道清脆的男音打断了她不断膨胀的恶意:“这就是小师妹么?” 刚开始,杜兰不知道他说的是谁,直到众人的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她才慢半拍地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 他脱离众人的包围,走至她跟前,从衣襟里掏出一颗赤色珠子递给她,并略带歉意道:“我今日实在狼狈不堪,没能给师妹留下好印象,身上又没有别的东西,只有刚刚到手的妖丹,送予你,还望师妹不要怪我失礼。” 杜兰从他手中接过妖丹,珠子上还残留着滚烫的温度,不知是他的,还是那妖物的。 她突然不知说什么好,轻轻嗯了一声,抬眼去看他的脸,只见他额角上有个还在淌血的伤口,人却还笑盈盈的,仿佛她接受了他的礼物是什么天大的幸事似的。 她盯得稍微有点久了,蒋宁被看得不好意思,背过身去对众人说:“危难已除,我们回去吧。” * 回到百生门后,杜兰被安置在兰心宛,她独自走进兰心宛,换上屋内提前备好的月白色衣袍,稍作休憩,便被杜明河以有要事为由唤至明事堂。 上一世,她初到此地忐忑不安,怕言行举止招致他人耻笑,便推脱未去,反倒是让有心之人议论她与同门不睦。 这一次总不能重蹈覆辙。 她到的时候,明事堂已聚集了不少人,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让她有些许不适,杜明河当众宣布她的身份,和将她收入宗门的决定。 他说:“从即日起,小女杜兰就是百生门的一员,还望各位往后多加照拂。” 迎着底下探究又好奇的目光,杜兰面色不动分毫,她想起之前,一众同门对自己围攻堵截的场面,一时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内心适时响起嘲讽的声音:“这些人里,又有几个是真心欢迎她的?恐怕一个都没有。” 不过这次她错了。 “师妹!”蒋宁从簇拥的人群中挤上前,“你若不嫌弃,我可以教你剑术。” 他此时已换了件青色道袍,头上的伤被白布缚住,洁净而无任何污秽的面孔上,一双眼睛澄澈又认真,离得近,杜兰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兰花香气,她突然很难将他与之前击杀巨蛇的人联系起来,那个满脸血污,将妖丹赠予她的人,竟然长了这么一张惊为天人的脸! 上一世,蒋宁也是长了这么一张脸么?为何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张脸,几乎囊括了世间万物的美,使她不自觉想起另一张脸——小蛾。 如果说小蛾的脸是无形之中惹人怜爱,那么蒋宁的脸就是让人羞愧不敢直视。 太耀眼了,也太落差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眼界甚低,突然觉得自己的卑劣在他面前如此的明显,那些阴暗的嫉妒似乎只需要一个宣泄的口子,就能尽数暴露出来。 她告诉自己不能这么做。 至少,现在不能。 因为所有人都看着,她总不能和上一世一样,意气用事,她这么想着,朝蒋宁鞠上一躬,嗓音沙哑又滞涩:“多谢师兄关照。” “师妹无需多礼。” 杜明河见他俩相处融洽,提议道:“宁儿,你带兰儿去熟悉宗门路段,好提前适应这里。” 蒋宁欣然应下,将杜兰带离明事堂,一路上她一言不发,蒋宁却是兴致勃勃。 他问:“师妹,你喜欢剑术么?百生门的剑术在宗门之间数一数二,你若是想学,不出三月便可入门,届时师父会让你进藏剑阁挑选佩剑,喏,和我手中的剑一样。” “当然如若你不喜欢剑术,符咒或法阵也可供选择,宗内的讲师和蔼可亲,诲人不倦,最重要的是以上三者我都精通,师妹你有任何不懂都可问我,我定不会以繁忙为由推脱。” “其实我们在宗门除了平日修炼,也有很多可游玩的去处,后山的荷塘正值花季,听说还开了几朵罕见的并蒂,你想去看看么?” “嗯……师妹,你为何一言不发?” 杜兰:“……” 蒋宁又问:“师妹是有什么心事么?” “我想知道,师兄对待他人,也是如此亲切友善么?” “不,我只对师妹这般。” “为什么?” “因为师妹在外吃了太多苦。” 这个回答在杜兰意料之外,她突然停下脚步,冷笑道:“这么说,你是在可怜我?” 蒋宁沉默一瞬,郑重道:“师妹,整个宗门上下,无一人敢看轻你,若是有,我会立刻禀告宗门长老,依规处罚他,如若长老不管,我也会亲自出手教训他,叫他不敢再犯。” 杜兰见他脸上没有显露任何被误会后的愠怒,反倒在解释自己并非恶意,她直觉不能再谈下去了,因为这人根本就没有缺点,他太干净了。 她向前方望去,才发现蒋宁一直引着她往兰心宛的方向走,在距离兰心宛十步之遥的位置,他说:“师妹,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就像宗门的路很多,要慢慢走,日后我再带你参观,今日你且歇息吧,我先告辞了。” 她望着蒋宁离去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或许她错了呢,他确实是个无可挑剔的好人。 但她转念一想:那又怎样?她不信在往后相处中,从他身上找不到一星半点的破绽。 她抱着这样的想法,回到了兰心宛,不知怎的,她突然对宗门日后的生活有了期待,或许,这位天之骄子很快就会暴露自己的泥足,而她,只需要再等待一段时间。 第4章 梦回 兰心宛内外寂静无人,不似从前在匪帮的住处,时常有人吵闹叫嚷。 杜兰进到里屋,仰躺在床上,感受着身下柔软的床褥,回想起昨天这个时候,自己还身处清潭县的泥泞之中,不得摆脱。 她不得不去想,如果爹没有去找她,或者没能找到她,她的一生会不会就此毁了?多半是会的,因为她的右手在昨天就被打断了,若是没有接骨膏,即使是用最昂贵的药材也未必能痊愈。 若她成了废人,在匪帮是没有立足之地的。 她将右手抬起,借着窗户的光细细打量,手腕处青色紫色的血管纵横,骨骼连接完整,完全看不出任何曾经受伤的痕迹。 那为什么会痛呢?是还未痊愈么? 带着这个疑问,她沉沉睡去。 在梦里,杜兰感受到了一阵颠簸,一丝彻骨寒意从衣袖灌入。 浮浮沉沉中,她看到一个女人,抱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正在狂奔。 她跑得急,连鞋跑丢了一只也不知道,赤足踏在雪上,脚被冻得皲裂流血,却也浑然未觉,她还未跑多远,口中就有鲜血涌出,滴在雪白的衣襟上,宛如严冬红梅初绽。 任谁都可看出,她此刻身受重伤,已是强弩之末,偏生还强撑着,向前虚浮地跨出几步,最后扑倒在一片白茫茫雪地中。 怀中的婴儿好似感知到了什么,哇哇大哭。 那哭声撕心裂肺,宛如无边洪水,要将她整个人淹没。 看到这副场面,杜兰自己也忍不住哭了,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 伴随着呼吸不畅的窒息感,她挣扎着从梦中醒来,抹了把脸,将冰冷的泪水尽数抹去,嘴里不自觉道出一个名字:“孟栖棠。” 此时已值深夜,杜兰经此一吓,了无睡意,心里的思虑更重几分。 自那日被毒箭射中后,她究竟忘了多少事?连她自己都不知。 孟栖棠这个名字,又为何会凭空出现在她的记忆里?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随着一道又一道的夜半钟鸣,荡入她的脑海。 她直觉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了,沉吟片刻,便迅速褪去白日里那件显眼的月白色道袍,换了一套黑色劲装,借助院落一角的矮梨树,从兰心宛闪身而出。 守夜弟子感到背后一阵阴风扫过,回首大声喝道:“谁?谁在那里?” 灯笼里的烛焰,飘摇暗淡,使他看不清前路,他将灯笼往前方探去,待看清墙上黑影,终是松了口气:“是猫啊……” 灯光也随之恢复正常,原是虚惊一场。 漆黑的夜,星月皆隐,守夜弟子走后,更无一丝光亮。 杜兰凭借记忆,摸黑找到藏书阁,守阁的弟子正在酣睡,并未察觉有人潜入。 她轻手轻脚上了二楼,匆匆掠过书架,在一众药籍前站定,拿起其中一枚卷轴查看,不是这卷,拿起另一枚,也不是,又拿起一枚,更不是这卷……她边看边想:“难道我竟无药可医?只能任由记忆力退化,往事重演?” 手上动作不免有些急躁,一不小心碰倒身后一本破旧卷边的书,所幸声音不大,她蹲下身将书从地上拾起,拍了拍灰尘,随手翻阅间,一张残页吸引了她的注意。 固魂丹?她的眼睛终于亮了几分,但又很快黯淡下去。 这书上的字迹显然是新誊写的,不过书页泛黄,周边卷翘,显得年份久远,这明显人为做旧的痕迹,怎么看怎么不可靠。 但因着此书所说,固魂丹与她的病症相克,而她,又再找不到比这本更贴合的解救之法。 于是,趁着晨曦未至,迅速记下制药所需的材料。 赶在晨钟响起前,回到兰心宛,待她将衣服换回,杜明河敲响房门,他道:“兰儿,你醒了吗? 杜兰缓步上前打门,她问:“爹?你找我有何事?” 他将一张地图,塞至她手中,说:“今日你先去剑宗试听讲学,你蒋宁师兄也在那,若有不懂之处,问他即可。” 杜兰应下,她跟着杜明河出了院落,在通向剑宗的长桥前告别。 虽说也才寅时,剑宗却不缺刻苦勤学之人,不少弟子集结在教室前排,等待讲师到场。 杜兰自是不可能凑作他们一堆,她选了一个后排的角落坐下,支着脸等待。 她心里装着固魂丹,因而表情散漫,显得生人勿近。 原料除了一味苦叶竹,其他的都能在山下集市买到,她知道苦叶竹常年生在阴暗潮湿的低洼泥沼当中,若是年份浅的,根系离地半个时辰便会枯萎,这点时间,就算把固魂丹练出来了,也早已失了药效。 看来只有去往上古秘境寻找,才有一线生机。 她收回思绪,隐隐听到有人边说话边走近,但因着某些缘故,头抬也未抬。 杨山青:“师兄,你以后可别再冒险了,每次情况危急,你都冲在最前,不管不顾的……” 蒋宁:“我这不是安然无恙吗?” 说话的两人在她的右后方坐下,杜兰暗道一声晦气,却也无可奈何,不过好在,他们并未注意到她。 讲师很快到场,她表情严肃,说着让众人往前坐,但杜兰前方已无空位,身旁的位置却偏偏空置着,她知道,上一世的情形要重现了。 讲师见她身旁无人,就要动怒。 杨山青率先起身,坐到她身边,蒋宁则隔了条过道,坐在她右前方。 “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随着一道半开玩笑似的调侃,大家纷纷哄笑,就连一贯不掺和闲事的蒋宁也笑了,他笑起来原是很好看的,但落在她眼中,就显出几分面目可憎。 杜兰有些难堪,她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杨山青冷冷看向说话那人,众人见二人不悦,笑声很快平息。 上一世,她因为受不了众人耻笑,直接不管不顾地冲出教室,现下想来,她又没做什么,为什么要跑?况且这讲师也是脑筋不正常,最后一排和倒数第二排有什么本质区别? 杜兰刻意拉开点距离,杨山青倒也不觉生分,他听了会课,便悄悄观察起她,咦了一声道:“这不是小师妹吗?” 面对他的搭腔,杜兰无言以对,她压制住内心强烈的抵制,说:“你是何人?是觉得方才被人耻笑还不够丢脸么?” 他闻言不觉生气,反倒开怀道:“早从蒋师兄那听闻,师妹性情直率,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若没有前世,今日也算得上是他们初次相识。 他介绍起自己:“我叫杨山青,按辈分,我也是你的师兄呢,你初到宗门那日,我也在场,不过人太多了,你没注意到我也正常……” 杜兰终于分了点视线给他,他见状,嗓音也愈加柔和。 杨山青生得一副好相貌,暖玉般的肌肤和明澈见底的黑眸,搭配着徐徐道来的腔调,盯着人的时候,总让人有一种被珍视的错觉。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翩翩公子,会为了蒋宁,致她于死地。 她想到此前种种,心生忿然,不欲听他废话,心道:“这课不听也罢。”起身要走。 杨山青却被她突然的态度转变,弄得手足无措,他喊:“师妹!你要去哪?你不听课了吗?” 杜兰却未作解释,在出门时,她暗暗瞥了一眼蒋宁。 蒋宁回头刚好与她对视,他显然瞧见了她眼里的恨意,心猛地一颤,低下头去。 师妹她……讨厌我了么?我原是不该笑的。 她走出剑宗,顿觉神清气爽,半点不适全无。 她还记挂着要务,下山去集市找寻草药,三个月后,会有一处上古秘境开启,每个门派只有十人有机会进去探宝。 杜兰犯了难,她自是不能将自己死后重生、记忆缺失的事告知他人的,制药之事只能亲力亲为,至于擅闯?以她目前的修为恐怕凶多吉少,她捻着一片枯死的苦叶竹叶,蹲在药摊前暗暗思忖对策。 听到后方有人叫她名字,回头找寻,却什么也没有。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将药材包好,就要回去,路过一个巷口时,下意识朝里面望上一眼,依然是什么都没有,看来是她多疑了。 她昨日才到宗门,怎么会有相熟之人呢? 杜兰轻轻摇头,甩去内心那点微不足道的幻想。 待她走后,巷口传来一道咒骂:“你想逃?把我带你来此的路费尽数归还再说。” 小蛾流着泪辩白:“我分明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了,你出尔反尔……” “是啊,是我出尔反尔,我怎会知道过路费涨了三倍不止?刚刚那个人你认识是么?瞧她那一身,定是内门弟子往上的,你要不找她替你归还如何呢?” 小蛾瞬间收了眼中泪意,说:“我不认识她。” “也是,像你这种,连修仙界门槛都摸不到的人,又怎会认识宗内人士?喂,你想好怎么还钱了没?要不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去当试药人吧。” “试药人?那是什么?” 对方却并不回他,只道:“你能挺过三个月,我就当你的债务全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