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冲喜失败?好孕寡嫂一胎三宝》 第1章 穿越八零 宋时好感觉她的脸痒极了,像是有人在戳她。 “谁?”她嘴唇瓮动,却被自己异样的声线惊到,转而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糊满报纸的篷顶以及四面环绕的黄泥土墙。 这是哪?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她不是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正迷糊着,有只脏兮兮的小手伸到了她眼前,轻轻晃了晃。 顺着望去,一张稚嫩清瘦的小脸进入了视线,紧接着紧接着脑袋里呜嗡一声,大片不属于她的记忆走马观花般呼啸而过。 她……穿越了。 还穿到一九八二年一个同名同姓的小寡妇身上。 要说这原主也是可怜,从小就没了父母,是叔婶养育她长大,对她却并不好。 原主能活到这么大,全靠天养。 虽说是寡妇,不过也才二十岁,她是被叔婶以三百块的彩礼‘卖’到江家冲喜的。 只可惜对方命短,新娘子刚过门,人就咽了气,原主莫名其妙成了寡妇不说,还白得了一个四岁的闺女。 生存环境的原因,造就了原主懦弱的性格。 在叔婶家从小被压榨到大,到了婆家也是受妯娌欺负,村里的二流子也到处造她的谣。 就在刚刚,因为妯娌冷嘲热讽了两句,愤慨之下,一头撞了墙,小命呜呼,这才让她穿了过来。 而眼前这个小女孩,就是原主的继女,江晓月。 宋时好无语扶额,这都叫什么事儿! 刚把大片残碎的记忆理清,又听到门外传来的争吵声,她悄悄掀起了窗帘,看向堂屋那一群人—— 说话的正是原主那黑心毒舌的妯娌王淑华。 “老三,我和你大哥一年到头就靠种这点儿地营生,原来还有老二在,才勉强养得起这么多张嘴,现在他没了,咱们就得重新打算。” “我和你大哥现在是没孩子,但以后肯定也是要生的,你现在也工作了,该为家里分担点。” “全家上下省吃俭用供你读书,现在你也该尽尽孝道。” 她的声音尖锐刻薄,像是生怕门外那些看热闹的邻居听不清。 “咱们一家人走到今天,也算是到头了,从前看在老二的面子上,我忍就忍了,现在他不在了,我也就把话撂开了。” 王淑华指着东屋,“我当初嫁到江家来,是公爹三次上门求来的,但凡知道你们家有那么个天煞孤星在,就是八抬大轿求我,我都不带来的。” “天煞孤星?”男人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他的声音清润动听,却透着一股淡淡的寒意。 “大嫂,现在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那一套,说出去未免让人笑话,既然都到这个份儿上,你有话直说就是了。” 院子里的男人掺着江母,背朝着宋时好,初春的阳光打在他纯白的衬衫上,微微晃眼。 宋时好想,这被王淑华一口一个老三家叫着的人,大概就是江家唯一的高知分子,江衍。 王淑华那双吊着的三角眼翻了翻,嗤笑道:“封建迷信?你要说这我可比不上老太太,屋里那个女同志你看见了吧,那可是老太太花了三百块找回来给老二冲喜的,俺们还帮着掏了五十块的!” 说着,她又对门外的乡亲们伸出了五根手指,“五十块啊,不是小数目吧!” “你们又不是一个娘胎生的,我家爷们做到这个份上,也算够意思了,不能因为我们老实,就骑头上欺负吧。” 冲喜?闻言,江衍愣了一下,随即皱了皱眉。 他刚进门的时候,屋里是有个面生的小姑娘撞了头,还是他给处理了伤口,当时还纳闷哪来的生人,没想到竟是…… 扭头看向身侧的母亲,“妈,你糊涂啊,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也搞封建迷信那套,再说那女同志看着比我还要小几岁,你这不是胡来吗?” 江衍对江母的做法表示不认同。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才没告诉你,那你说咋办嘛,县医院大夫说治不了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哥死啊。”江母也知自己犯了糊涂,咕哝道。 江衍摇了摇头,叹气道:“妈,你该早点告诉我的。” “我咋跟你说,说了你也不能立马回来,你哥当时眼看着不行了,人家大师说了找个新媳妇冲喜就能好的。” “你上班的地方那么老远,来回路费都得不少钱,再说了……”江母眼眶发酸,“你二哥也不让我告诉你,怕耽误你的工作。” 想起懂事短命的二儿子,江母这心揪着一样地疼。 “你看,我没瞎说吧,老太太也承认了。”王淑华见缝插针,“从前你是在念书,养家这事儿俺们和老二平摊也就摊了,现在你工作了,那就得再重新安排,你说是吧?” 江衍听完只觉得人心凉薄,冷冷地勾了下唇角,还不等开口,另一边的江母先一步站了出来。 “王淑华你良心让狗吃了,我一心为这个家操劳,就算我是二嫁,也从没亏待过老大,你们现在这么说话,真是让我寒心!” 江母一副母鸡护崽的架势,“老二要不是为了养这个家,也不会去干那么危险的活儿,出那么大的事故,救都救不回来。” 王淑华冷哼一声,也懒得再装,“妈,别说的好像老大占了你们便宜一样。” 她指了指房子,道:“要不是公公娶了你,你们能住进这么大的院子?” “我可是知道,你当时带着二弟三弟被原婆家赶了出来,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要不是公公给两个兄弟落了户口,老三恐怕到现在还是黑户,哪有机会上大学?” 王淑华撂了脸子,“该尽的情分,俺们老大一分都没差,老爷子可就留下这么一个亲生的儿子,你们可放过他吧。” “人家师傅都说了,咱们家有个天煞孤星,有她在一天,我这肚子就别想有动静,你们手下留留情,给人江家留个后吧!” 江母气得手直哆嗦,“你……你!”话也说不利索,江衍扶着江母坐下,顺了顺她的背。 “大嫂说这么半天,无非是想分家,我听明白了。”江衍淡声道,“大哥也是这么打算的?” 视线缓缓移向江老大,“大哥,你也想分家?”江老大刚接了自家媳妇的暗示,此时哪敢吭声。 “好,既然如此,那就分家吧,我们什么都不要,我带妈和晓月走。”江衍心已了然,当下拍了板。 王淑华没想到这小子这么痛快,心里那叫一个得意暗爽。 这时,东屋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打开。 宋时好拉着江晓月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出现在众人眼前。 妈呀,差点把她忘了,王淑华就差拍大腿了,急忙开口,“老三,这女同志……” 江衍看向那身板单薄的少女,巴掌大的小脸毫无血色,头上的纱布还渗着血,衣服也是补丁搭着补丁。 他想,但凡她家里人在意她,也不会让她嫁给二婚男人冲喜,再瞅她摇摇欲坠弱不经风的模样,愈发觉得母亲的行为造孽。 宋时好也在打量着对方,他肤色冷白,太阳光下更甚,眉弓高高,鼻梁挺拔,薄唇微抿,周身散发着清冷孤傲的气息。 四目相对间,江衍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他要是不管,良心难安。 “二……”他张了张口,但对着那稚嫩的脸庞,却叫不出嫂子,“你愿意和我们一块儿走吗?” 当然是要一块走的!宋时好心想。 但她即便是要走,也得为原主出一口气,她佯装虚弱地靠在门框上,轻轻地点了点头,一双美目蓄满了泪,俨然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 一开口,那声音都酥进了骨子里,“谢谢你愿意带上我,不然我在这里是没法活的……” 她的欲言又止吊足了乡亲们的好奇心,门外八卦的人忍不住开口询问:“老二媳妇,你这话说得挺吓人,他们老江家咋的你了?” 只是还不等宋时好开口,闷葫芦江老大坐不住了,胖胖的手指指着宋时好,口气带着些许慌乱,“你这个丧门星,我警告你别胡说八道!” 话音刚落,王淑华察出不对,一手立马揪住了江老大的耳朵,“你背着老娘干什么了!啊!你是不是看上那个狐狸精了,啊?” 江老大被扯着耳朵,疼得呲牙咧嘴,“疼疼疼,媳妇儿快撒手,耳朵要掉了。” “不是我看上她,是她勾引我,我都没上钩!” 二人之中,王淑华必然是相信自家男人的,听了话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撸着袖子就要冲宋时好来。 “好你个破鞋,到我家来祸害我男人来了,老娘今天非得扒了你的皮,看看你到底是几条尾巴的狐狸精!” 那架势,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了! 看着彪悍的王淑华,江衍下意识护在了相对弱势的宋时好面前。 王淑华这口气没出到,气得坐在地上撒起了泼,“你们老江家合伙欺负我,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叫不叫人活了啊!” 第2章 差点被拐 “这日子还让人怎么过!”宋时好攥着沾血的头巾,声泪俱下,“您二位花着我男人用命换来的抚恤金,他坟头的草都还没长起来,当大哥的竟对弟媳动这种心思……” 她踉跄着扶住门框,鬓角凌乱的发丝黏在冷汗涔涔的额头上,“我虽是个没娘家撑腰的寡妇,可也知道人要脸树要皮!自打进了江家门,生是江家的人,死是江家的鬼!” “大哥,今天我就是再撞破一回头,也要把事说个明白,我是不可能跟你乱来的!” 她声声泣血,倒是比王淑华的撒泼更具有信服力。 王淑华在这村里生活也有几年,乡亲们都知道她是个啥人,再看那头上裹着纱布的江家新媳妇。 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妈呀,看着江老大憨厚老实的,背地里咋是这样的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啥啊,我看是华子这么多年肚子里没动静,江老大也着急了,又没法再娶,打上了兄弟媳妇的主意。” “嘘,你俩快小点声儿吧,那王淑华都听见了,正瞪你俩呢!” 看着江家热闹的乡亲们在门口议论纷纷。 那揣测落进王淑华的耳朵里,让她面子有些挂不住,一时间也忘了哭闹。 江母这阵子光顾着悲伤,乍闻新儿媳妇的事还有点愣,忙起身抓住宋时好的胳膊,“啥前儿的事,你咋不说啊。” 她上下打量着宋时好,说话也不避讳,“裤腰带守住了吧?” “妈!”江衍拉住母亲,“她也是受害者,这么多人看着呢。”言外之意,不让江母继续问下去。 余光扫向眼尾发红,楚楚可怜的宋时好,心中愧疚更深。 虽是他母亲犯的糊涂,但这无妄之灾确实也是江家人带给她的,他理应为她负责。 “那收拾东西,跟我一块走吧,先离开这里,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他的声音柔和,透着淡淡的疏离。 宋时好也没打算和王淑华纠缠不清,只是属于她们的东西,她得要回来。 “等等,晓月有一把银锁,是你哥临终前给她留的,得让他们还给晓月。” 她对着王淑华伸出手,“把锁还给我们,那是老二留给晓月的唯一念想。” 王淑华别过头,“我不知道什么锁,你别瞎说。” 宋时好点点头,“好,你不给我,我就带着晓月自己去找。” 她回头看向乡亲们,“还请各位乡亲做个见证,看看这人心肝黑到什么地步,孩子的东西她都贪!” 说完,她拉着江晓月就朝着王淑华的屋子去,像是胸有成竹。 王淑华慌了,忙从地上爬起来,“我想起来了,是在我那,老二让我帮着收着来着,你看我这记性,等着啊,大娘去给你拿。” 后半句她是对着江晓月说的,虽是笑脸,却咬牙切齿。 江晓月有些害怕,本能地躲在宋时好身后,眼下对比,新妈妈显然更可靠一些。 没多久,王淑华拿了银锁出来,往宋时好手上一扔,“我可给你了啊,过后别找后账。” 宋时好没理她,慢慢蹲下把银锁戴在江晓月脖子上,整理好才道:“我们只要自己的东西,不属于我们的,我们不要。” 说完带着江晓月回屋去收拾东西了。 王淑华吃了瘪,又看向江衍,阴阳怪气道:“老三现在也是出息了,胳膊肘想往哪拐往哪拐,这是以后都不打算回来了,彻底撕破脸了呗。” 从前只道大嫂是个快人快语的,没想到还有两副面孔。 江衍也不屑于和她演,甚至多余的表情都吝于给她,冷声道:“大嫂,先断亲缘的是你,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也不会留妈她们在这,咱们一家人的缘分就到此结束,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至于江老大,当江衍知道他做出那等流氓行径,就已经不再当他是大哥。 等宋时好收拾完,一行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江家。 …… “儿子,你这趟回来,工作咋办了?”火车上,江母问出了她一直关心的问题,“领导批你假了?” 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你带着这么一帮人,有地方住啊?” 江衍没急着回答,拿出了随身带的水杯,本来想先给小侄女,余光却瞥到了坐在窗边一脸虚弱的宋时好。 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仍是单独倒出来一杯,先递给了宋时好。 “谢谢。”宋时好回过神,双手接过,轻声道。 江衍微微颔首,“没事。” 江母光顾着和儿子说话,才发现自己忘了宋时好,一脸嫌弃地和江衍说道:“儿啊,你说你带着她干啥,这又多一张吃饭的嘴。” “要我说,就让她回娘家去,把彩礼要回来才对,说是冲喜,也没冲上,肯定是她命硬,把你二哥冲没了。”江母满腔埋怨。 江衍无可奈何地看了母亲一眼,“妈,都说了不兴封建迷信那一套。” “冲喜本来就是无稽之谈,你怎么还能怪到人家女同志身上。” 但凡人家能回娘家,也不至于在江家被逼得撞了墙。 江衍是如此分析的,但他没明说,说了也只是会让母亲生出更多怨怼。 小姑娘受了这么重的伤,合该他们家负责,至于她好了之后什么打算,那还要看她自己。 江衍了解自己母亲秉性,故而半唬道:“人在咱们家出的事,还差点没命,这时候给她送回去,你不怕她娘家再讹一笔?” “再说,车票都买完了,你现在把人赶下车?” 江母一听,瞬间老实了,脸色却像吞了死苍蝇一样难看,路上也再没提宋时好的去留问题。 宋时好对他们的谈话内容没表现出太大的反应,也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毕竟目前看来除了江衍,也没什么靠谱的人能让她暂时依附。 只是路上通过他们聊天得知,江衍工作的地方很远,坐火车还要一天一夜才能到。 坐着发呆时,袖口被人抓住轻轻摇晃,转头就发现了一双大眼睛,急迫地望着她。 “晓月,你咋了?哪里不舒服吗?”宋时好摸了摸江晓月的头,柔声问道。 这孩子也是可怜,直至刚刚,宋时好才知道江晓月是不会说话的。 江晓月点了点头,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急得直拽宋时好。 “你是要去厕所?”宋时好一下就明白了。 江晓月闻言眼睛都亮了,猛点头,拽着宋时好就要走。 “别急别急,我这就陪你去。”宋时好起身,刚要打招呼,发现对面的江母还在闭眼小憩。 想着一会儿就回来了,就没吭声,直接带着江晓月离开了座位。 她一路紧紧拉着江晓月的手,“我在门口等你,进去吧。” 江晓月早都憋不住了,但是自己又不敢进,迟迟没动作。 宋时好看她忸怩的模样,猜出了她的心思,笑了笑,心想小姑娘还挺腼腆,有些自己幼时的模样,不觉多了几分亲近。 “哎呀,我也有点不舒服,要不咱俩一块进去吧。”她没挑破,拉着江晓月进了卫生间,将门反锁。 却不知两人在离开座位时就已经被盯上。 宋时好出门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嵌住,陌生的男声同时响起,“哎呀媳妇儿,你别生气了,跟我回去吧成不?” “你是谁啊,放手!”宋时好第一时间将江晓月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拼命挣脱。 只是这具身体刚受了伤,对面又是个七尺大汉,胳膊哪里能拧得过大腿? “你看你咋还生气呢,这老些人看着呢,你也不怕丢人,走走走,跟我回去!”大汉拉着宋时好的手,极力往车门处走。 宋时好拼命向后仰,大声向其他乘客求助,“救命啊,我不认识这个人,他肯定是个人贩子!” 火车此时停靠在在经停站,她要真被拉下去,可就彻底完蛋了。 只是无论她怎么求救,乘客们都无动于衷,甚至还有人劝宋时好,“你男人刚才都猜到你会这么说了,说你俩不是两口子谁信啊!” 原来对方是有备而来,宋时好咬了咬唇,只好将计就计,“我跟你回去,咱也得把车票钱补给程序员啊,不能占公家便宜!” “您说是吧大爷!”宋时好对着离自己最近,身着中山装的七旬老人,看着就和普通群众不一样。 果不其然,一直沉默老人接了话,缓缓睁开眼,伸出手指点了点宋时好,“你这小同志觉悟还不错。” 宋时好觉得有希望,赶紧道:“大爷不瞒您笑话,我是被他打得怕了,才带孩子逃出来,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要不然也不会逃票。” 她把江晓月揽在怀里,“您帮个忙,喊一下乘务员来,我们总得把车票钱补了。” 老人看了一眼宋时好头上沁血的纱布,摇了摇头,热心起来,扬头指责大汉,“你怎么还能打妇女呢,你瞅瞅你家孩子吓那样,话都不会说,眼睛都不会眨了。” 老爷子整理了一下衣服,慢悠悠站起来,“本来我也不想管你们的家事,但你们逃票,我就不得不管!” 大汉哪能真让人把乘务员叫来?他加重了力气,“臭娘们儿,翻了天了你,赶紧跟我回去!” 他又指着老人的鼻子,“老不死的,少管闲事!” 却不知老人身份特殊,他这一骂引起了公愤。 本来不想管闲事的乘客自发站起来拦住了大汉去路。 第3章 进城 “你这男同志,说话咋这么难听呢,快给老爷子道歉,去把票补了,不然别想着跑!” “就是就是,这女同志也是可怜,怎么嫁了这么个缺德的,真是倒霉。” 本来做看客的群众自发站了出来,围成一圈,拦住了大汉的去路。 “都要管闲事是吧!别怪老子不客气!”大汉亮出了粗壮的小臂。 正剑拔弩张之时,江衍如救世主一般从人群后挤了过来,“晓月!” 见他来了,宋时好才松了一口气,赶紧道:“江衍,这人是人贩子,他要把我们拐跑!” 一听这话,江衍一个箭步冲上来,拳头落在大汉的脸上,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随后眼疾手快地拉起江晓月,将她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挡在宋时好前面,护住了这对母女,一脸寒意地看着大汉。 “我的家人也是你能动的?等着受制裁吧!” 宋时好望着眼前高大的背影,莫名的安全感填到心头,原本悬在心口的大石头也堪堪落地,她们安全了。 那大汉失了手,只能任到嘴的鸭子飞走,转身推搡着人群就要跑,只是他虽力大却双拳难敌四手。 在群众的合力配合下,控制住了他,让他无处可逃,最终被赶来的乘警制服在地。 车厢里顿时掌声一片,显而易见,可恶的人贩子在任何时代都是万人恨的存在。 危机解除,江衍抱着江晓月,回身就对上宋时好苍白的小脸,那双杏眸清澈透亮,责备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只道了一句,“回去吧。” 宋时好点点头,绷着的神经在人贩子被制服的那一刻得以放松。 脚下没了力,像踩在棉花上,一头朝前倒去。 就在宋时好以为自己即将会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时,一双有力的臂膀先一步揽住了她,“小心点。” “谢谢你。”宋时好站稳后,连忙向江衍道谢,并及时拉开距离。 江衍抱着孩子看她,“没事,自己能走?” 宋时好点点头,“嗯,刚才不小心踩空了。”说完,她转身朝着刚刚为她出头的七旬老者走去,鞠了一躬,“谢谢您老爷爷。” 老人摆摆手,哈哈笑道:“不用客气,我也没帮上啥忙,你一个女同志下次出门可多留心,现在人贩子太猖狂。” 看了眼一旁站着的江衍,老人又叮嘱道:“小子,下回可把自家媳妇孩子看好了,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幸运的。” “他不是我……”宋时好见老人误会,忙要解释。 江衍同时开口,拦住了她的后半句,“谢谢老先生,晚辈会多小心的,那我们不打扰了,先回车厢了。” 宋时好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解释,却也没多问,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 “你们上哪去了,我这一觉醒了都没影了,幸亏是我看着呢,要不你们回来座都让人占了。”江母见几人回来,又是一顿牢骚。 “晓月肚子疼,二、她带孩子去洗手间了。”江衍对遇到人贩子的事儿只字未提,这个二嫂他也是真喊不出来。 一路相处下来,宋时好也看出来江母是啥人,就顺着江衍的话说,“是,去厕所了。” 江母嫌弃地白了一眼,“坐个车也不安生,净事儿,老三买完饭还得去找你们,真是不省心。” 几人坐下,江母把面推到江衍面前,“儿啊,这碗妈一直看着呢,没坨,快吃吧。” 江衍摇了摇头,将面推到江晓月那边,自己随便拿了一碗吃了起来,“妈,大人吃什么都行,晓月是二哥留下的唯一的孩子,不能亏待了她。” 江母哎呀了一声,咕哝道:“小丫头片子吃啥不一样,你现在是咱家的顶梁柱,得紧着你才对。” 江衍不想再和母亲争辩,只是低头吃饭不做声。 另一边,宋时好特意和江晓月换了位置,让孩子坐在靠窗一侧,她也是真被人贩子吓怕了。 江晓月没急着动自己碗里的面,只是看着宋时好。 爸爸不在了以后,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护着她,这个人,以后就是自己的新妈妈了吗? 心里这样想着,不自觉靠近了宋时好几分,她的身上好香,难道这就是妈妈的味道吗? 感受到身侧人的靠近,宋时好放下了筷子,躬身轻声问,“咋了晓月,是不是刚才吓到了?” 体贴的话语让江晓月的防备心渐渐瓦解,她再早慧也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 她连连摇头,把自己的面给宋时好,示意她吃。 宋时好温柔地勾了勾唇角,“我吃着呢,晓月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这话一出,江晓月立刻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却也没说拒绝。 宋时好忍不住笑,“小机灵蛋儿,那我喂你吧。” 江母看着眼前的一幕,发出啧啧声,“小孩子家家的,净惯那些臭毛病。” 江衍出口打断,“妈,晓月才多大!” 说完,他也将目光放到对面,温馨的画面让他微微动容,此刻的宋时好周身散着母性光辉,倒真有点母慈子孝的感觉。 一天一夜的奔波,总算是到达了鞍城。 火车站口,早有人在等着他们,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拼命挥手,“衍哥!我在这呢!” 江衍带着一家老小往那边走,碰了面,小伙子立刻把江衍手里的东西接过去。 “哥,我和你说,胜男姐知道你今天回来,特意开了她家的吉普来接你。”小伙子的嘴喋喋不休。 “她怎么知道的?”江衍止步,看向他,“你告诉她的?” 小伙子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哥,可不是我,是你的电报发到医院,被胜男姐看到了,她要来接你,我还能拦着啊?” 江母听出了点门道,拍了下小伙子的胳膊,“同志,你说的这个女同志,和俺儿啥关系,他俩在处对象?” 小伙子嘿嘿一笑,“大娘,我和你说……” “陈克!”江衍喝住了小伙子的口无遮拦。 陈克讪讪地笑了笑,“大娘,咱先出站吧,回头你问衍哥。” 车站门口停了一辆军绿色的大吉普,车边站着个身材高挑的女同志。 “江衍。”那女同志笑盈盈走了过来,顺势看了看他身后,随即奔着江母而去,“您就是江衍妈妈吧,阿姨您好!” 江母因这热情有点受宠若惊,“你好你好。” 弄清楚身份后,女同志毫不见外地挽上了江母的胳膊,“阿姨,坐了一路火车,肯定累坏了吧,走,我送您回家。” 江母可是过来人,此情此景,不用陈克多说,也猜出来了。 于是笑呵呵道:“谢谢你啊姑娘,你看你还专门跑一趟。” “不辛苦,我和江衍是朋友,再说我俩是大学同学,现在又在一家医院工作,就冲我和他的关系,也应该来接的。” 为避免她越带越偏,江衍立马出声撇清,“胜男,家属院离得不远,其实你不用特意调休过来接站的。” 周胜男嗔怪道:“又说那见外的话,你不累阿姨还累呢。” 说着打开了后车门,“阿姨快上车吧。” 这时一阵风吹过,吹掉了宋时好围在头上的头巾,她也露出了真颜。 “这位是?”周胜男眼尖,加之宋时好令人惊艳的容貌,让她不免生出危机感。 陈克看得眼睛都直了,他还从没看到过这么好看的女同志。 江母怕周胜男误会,不等江衍开口,赶紧解释道:“这是我二儿媳妇,那是我小孙女,这回跟我们一块来的。” 听到对方的身份对自己造不成威胁,周胜男嘴边的笑轻松了几分,也真诚不少,“原来是二嫂,二嫂可真年轻。” 宋时好点头回应,“你好,周同志。” 周胜男笑着,“快都上车吧,这会儿风大,我看二嫂还伤着,别受了风。” …… 如江衍所说,家属院确是很近的。 周胜男开了不过十分钟,就到了市医家属院。 大大的院子里一家挨着一家,院中间的水池处还有几位女同志在洗菜聊天,颇有烟火气。 宋时好对这样的环境充满了好奇,浓浓的年代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心生振奋。 这是最好的时代,她也有着最好的年华,凭借着后世积累的经验,未尝不能开拓出一番新天地。 既然已经穿过来了,她就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重新活一次! 车子开到一处小二楼前,周胜男边停车边介绍,“这是特意给江衍分的房子,我昨天带人收拾过了,阿姨您快下来看看,满意不?” 江母瞪大了眼珠子,“啥?你说这是我儿江衍的?天老爷啊,我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好的房子呢!” 周胜男挽着江母的胳膊,“当然是啦,我带您进去看看!” 她带着江母走在前,江衍带着江晓月跟在后面。 宋时好下了车先是伸了伸懒腰,准备去后面拿东西,碰到了同样搬行李的陈克。 陈克一见宋时好,脸红到了脖子根,“二嫂好!” 宋时好颔首,“你也好。”随后要去拿自己的包裹。 哪知陈克先了一步,他把所有的包袱背在身上,磕磕巴巴道:“我、我拿吧二嫂,你受着伤,快进屋。” 第4章 差别对待 说完一溜烟儿似地跑进了屋子,宋时好甚至来不及说一声谢,随其后也进了屋。 进了门,宋时好也着实吃了一惊,能分到这么大的房子,恐怕江衍的职位不低。 也难怪周胜男如此殷勤,看来这个小叔子在医院里是个香饽饽。 她是没谈过恋爱,但她也不是一窍不通,瞧着周胜男这股劲儿,想来也是势在必得。 正打量着屋内的环境,小拇手指又被握住,不用看就知道是江晓月。 宋时好蹲下身子,耐心道:“怎么啦?” 江晓月指了指楼梯。 “你让我上去?”宋时好问。 江晓月点头,拉着宋时好往前走,上了楼梯,二楼有两扇门,江晓月打开了其中一间。 是个朝南的大卧室,房间里布置简单,只有一张床,床边是床头柜,墙边放了一个衣柜。 布置虽然简单,却很温馨,尤其这会儿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好不惬意! “你喜欢这间?”宋时好看着那双亮晶晶的小眼睛。 江晓月点点头,她想跟新妈妈住在这里。 “那我们要去问过奶奶和三叔,如果他们都不选这间,咱们就住这里,好不好?”宋时好轻声道。 江晓月笑得眼睛弯弯,猛点头。 “那你们就住这间吧,楼上有单独的卫生间,也方便。”江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们身后。 宋时好也喜欢这间,只是她毕竟是寄人篱下,还是要注意点,于是又问:“妈呢?她要不要也来看看?” 江衍摆摆手,“她选了楼下那间南卧,不喜欢爬楼梯。”说罢,他走近江晓月,捏了捏侄女的小脸,“这间就给我们晓月住,好不好?” 江晓月自然是乐意的,笑容更灿烂了。 好好的孩子,就是不能说话,看她这样子,江衍也是心疼,“晓月乖,等明天三叔上班就带你去看病。” 他早在学医的时候就做了决定,一定要治好小侄女的哑病。 如今二哥不在了,他更要履行自己的义务,况且现在孩子被带在身边,看病方便多了。 “好了,咱们下楼吃饭吧。”江衍拉上江晓月的手。 宋时好把门关上,跟在一大一小的身后,看着他们的背影,她会心一笑,自己真是没看错人,江衍这人不错,是个君子,又有责任心。 这里也确实是暂时稳妥的立身之所,而且哪怕以后她搬出去,江晓月留在这里,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顾。 下了楼,饭桌上已经摆满了可口的饭菜。 江母见了宋时好,一脸嫌弃地催促道:“不知道在那磨叽什么玩意儿,吃个饭还得让大伙儿等你,赶紧坐下吃饭吧!” 宋时好无辜躺枪,却也不好公然顶撞长辈,一是她寄人篱下,二来人家等她们开饭也是事实。 “知道了妈。”她拉着江晓月落了座。 周胜男装起了好人,“阿姨,二嫂也不是故意的,您别生气了,我也不知道食堂那边动作这么快,咱们刚进屋,菜就送过来了。” “人既然齐了,那咱们赶紧吃饭吧。”她夹了一块肉放在江母碗里。 江母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与对宋时好的态度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看周胜男是越看越满意,“好啊,你也吃,小周啊,你可真是个体贴善良的好姑娘,有没有对象呐?” 江母这是明知故问,周胜男闻言也是一脸娇羞,“还没有呐阿姨,我工作才刚稳定,还不着急。” 话是这样说,可周胜男的眼神儿却是一直往江衍身上瞟,已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宋时好低头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旁观着这场热闹。 其实周胜男挺细心的,宋时好想,这饭菜还冒着热气,明显是周胜男算着时间让人从食堂打了饭菜送过来,足以证明她对江衍的用心。 江母一听,笑得更开了,“专心工作好啊,你是个有上进心的好同志,和俺们家老三一样,你俩现在在一个单位,互相也有个照应,挺好挺好。” 宋时好抿着嘴,她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觉得十分有趣。 看这江母就差把未来婆婆四个字挂脑门上了,她瞄了一眼江衍,后者也没解释,看来江家好事将近。 得了未来婆婆的青睐,周胜男也是顺杆爬,“阿姨,这次也是匆忙,您别挑理,先尝尝我们食堂的饭菜,等下次有机会我亲自下厨给您露一手。” 她人长得端庄又落落大方,说话也是讨巧,很难让人不喜欢她。 饶是挑剔如江母,也挑不出周胜男的错来,还喜欢得不行。 “你这孩子,啥事儿都想得这么周到,我哪能挑理呢,这老些菜,你破费了姑娘。” 周胜男就笑,“这叫啥破费,阿姨您就别跟我客气了,您这样见外我下次可不来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像是久别未见的亲人。 一顿饭下来,江母和周胜男好得像一个人似的。 宋时好在心中默默竖起了大拇指,像周胜男这样,以后在江家绝不会有婆媳矛盾。 “我去刷碗。”她一个吃白食的,还是勤快点的好,宋时好站起来。 “二嫂,你放下我来吧,看你头上的纱布还渗血呢,你快上楼休息吧。”周胜男也站起来,作势要拿宋时好手里的碗。 江母忙拉下周胜男的手,“没事,她那就是小伤,让她刷吧,好闺女你坐着,哪能让你干活呢。” 她轻轻拍了拍周胜男的手,“你这手长得真好看,就该是看病救人的手,那些粗活就让她干。” 闻言,宋时好撇撇嘴,拿着碗盘进了厨房,江晓月小跑跟在她身后,俨然成了宋时好的小尾巴。 一场差点被拐卖的经历,倒是让两人关系亲近了不少。 陈克看了眼厨房的方向,悄声问江衍,“哥,我瞅着这二嫂咋像比我还小呢?” 江衍看了他一眼,“就你话多。”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你这个月还有富余的布票么?匀我几张?” “哥,咱俩这关系,你说啥匀不匀的。”陈克呲着大牙,“我就布票多,每个月都用不完,攒不少呢。” 他掏了掏兜,“就是前两天院里几个姑娘要做新衣服,拿糖票和我换了点,我还剩这些,你看……” 陈克正数着呢,江衍都拿了过去,“就这些吧,我手里还有点,应该够用了,回头我还你。” 陈克看了看空荡荡的手,干笑了两声,“没事哥,你用吧,那没啥事我先回去了,我和人窜的班,快到点了。” 江衍嗯了一声,“辛苦了兄弟,回头医院见,我不送你了。” 陈克抱了抱拳,“得嘞,您忙!” 厨房里,江晓月跟着宋时好后屁股转。 “晓月,厨房危险,小孩子是不能进厨房的,你是不是没吃饱呀?”宋时好擦了擦手,俯下身子问道。 江晓月还是摇头,上手扯住了宋时好的衣摆,粘人得很。 “噢我知道了,你想跟着我,是不是呀?” 江晓月垂下了头,轻轻点了点。 到一个全新的环境,她其实有点怕。 但她也害怕奶奶,因为奶奶不喜欢她,也没怎么和她笑过,总让她一边待着去。 家里的大娘也不喜欢她,总骂她扫把星,更是让她躲远点,让她别碍眼。 三叔倒是一直对她笑,但三叔和外面的叔叔在说话,她知道大人说话的时候,小孩不要添乱。 眼前的新妈妈也总对她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她喜欢这个新妈妈,也想跟着她。 “那好,等我把这里收拾完,咱们一块上楼去。”宋时好找了个小凳子,放在一边,“你在这坐着等我,我很快就收拾完了。” 江晓月乖乖松开了宋时好的衣服,坐在了小板凳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宋时好,生怕她下一秒就消失不见了。 宋时好有点哭笑不得,只好加快了收拾的速度。 等她带着江晓月出去的时候,周胜男和陈克已经走了。 江衍也不在,大厅沙发上只有江母,似乎是在等她。 果不其然,见宋时好出来,她便开了口,“虽然说你和老二没扯证,但你俩是办了酒席的,也算是我们老江家的媳妇儿。” 她又扫了一眼江晓月,“看你把孩子带得挺好的,这孩子也认你,以后你就是她的妈了。” “这老二不在了,你就得把他留下的孩子照顾好,抚养大,明白不?”江母的口吻像是命令,脸上也没个笑脸。 说实在的,要不是小丫头是老二唯一的孩子,她才不想领到城里来给三儿子填累赘。 女娃娃就是赔钱货,生下来就是给别人家养的,她是多看一眼都闹挺。 江晓月虽然才四岁,但因为从小生活的环境,让她比同龄人还要早慧,甚至非常会看别人的脸色。 她知道奶奶不喜欢她,她紧紧拉着新妈妈的手,躲在宋时好身后。 “知道了妈,那没啥事我领晓月先上去了。”宋时好察觉到江晓月的情绪,随口应了一句,便领着江晓月回了房间。 江母翻了个白眼,满眼都是嫌弃。 第5章 还有她的份儿? 一路舟车劳顿,江晓月早就犯了困。 简单洗漱一番,就沉沉睡去,那小手紧紧抓着宋时好的小拇指,就怕新妈妈像爸爸一样消失。 宋时好本来没想在江家待太久,是想稳定下来再离开的。 但拇指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有些不忍,现在的江晓月太像小时候颠沛流离的自己。 但自己也不能一直待在这,名不正言不顺的。 也幸亏江衍是真心疼侄女的,只要他将来讨的媳妇爱屋及乌,自己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看着江晓月可爱的睡颜,她也忍不住眼皮子打架,便窝在床边也跟着相约周公。 再醒来已是半夜,她觉得口渴得厉害,江晓月也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手。 宋时好帮着江晓月掖了掖被子,随后轻手轻脚下了楼。 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沙发上坐着个人,他指间猩红的微光忽闪忽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尼古丁气味。 宋时好看出来是江衍,她清了清嗓子,小声问候,“还没睡呢?” 江衍掐了烟,回手打开了台灯,声音喑哑,带着些蛊惑人心的味道,“嗯,刚回来。” 昏暗灯光下,他身穿着纯白衬衫,扣子解开了几枚,慵懒地靠在沙发上,侧脸看她。 光勾勒出他简洁的身形线条,如素描一般,有一种孤单颓靡的感觉。 “奥,那你早点休息,我下楼喝口水。”宋时好欣赏完美色,缓缓收回视线,正要往厨房走,身后的男人又开了口。 “今天是怕人贩子团伙还在车上,为了安全着想才没解释我们的关系。” 她年纪小,这阵子又经历太多糟糕的事,江衍怕她想歪,才同她说明,希望能给予她安心。 宋时好点点头,“知道了,谢谢你。” 江衍站起身,“不用这么客气。”说完转身回了房。 次日 吃了早饭,江衍就提出要带江晓月看病的事。 江母一口饭差点噎住,“你说啥?给她看病?那得多少钱啊,再说还不一定能不能看好呢!” 她说话丝毫不避讳江晓月,“儿啊,你有那钱自己攒着娶媳妇多好啊,晓月这丫头也就是不会说话,那也不叫啥毛病,身体健康就行了。” 江衍蹙起眉头,“妈!你当着晓月的面说什么呢!” 宋时好也吃饱了,她轻轻拍了拍桌下攥着自己衣服的小手,以示安抚。 这个时候不需要她插嘴,因为江衍是完全做得了这个主的。 “吃完了我们就走吧。”江衍这话是对着宋时好说的,至今他也是无法对着这张幼态的脸喊出二嫂来。 宋时好点点头,江晓月也早就放下了筷子,江母瞪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也无人理会。 儿子的主她做不了,别人她还是能使唤动的,“老二媳妇你站住,我有点事跟你说。” 宋时好就知道总有一人得受老太太的窝囊气,没有人比她更合适。 她蹲下身整理了一下江晓月的衣服,柔声道:“晓月乖,你先跟三叔去门口等我。” 老太太在江晓月眼里就是会吃人的老姑婆,她下意识抓住了宋时好的手,连连摇头。 江衍见状,同江母道:“妈,我那边和大夫都约好时间了,晚了就过号了,有什么事,回来再说吧。” 这一个两个都和她对着干,是都不把她放在眼里,这哪能行! “我现在是谁都使唤不动了,那你还把我接过来干啥。”江母头一别,说起了气话,“还不如让我留在村里,让老大一家气死算了。” “妈,你这是什么话。”江衍眉头蹙起。 瞧着就要僵持起来,宋时好赶忙站出来,“你们先去门口等我,我和妈说两句话就出去。” 她和江母在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与其闹得那么僵,还不如把态度表明,大家也都能和和气气。 再说这老太太无非就是拧巴了些,也不是啥恶人,上辈子自己啥样人没接触过,不怕整不明白个小老太太。 江衍看着宋时好坦荡无畏的水眸,愣了一瞬,问道:“没事?” “当然。”宋时好点点头,笃定道,“来不及你们先走也行,我和人打听也能找到,别耽误了晓月的病。” 江衍只好抱起江晓月,“那我们门口等你。”又对江母道:“妈,别为难人。” 江母冷哼一声,等江衍他们出去,她才开口,极尽讽刺,“没看出来,我儿子你使唤得挺好,以前不知道你这么能耐呢。” 江母上下打量着宋时好,好像她撞了头就像变了个人。 宋时好坐到她对面,“妈,我不是你的敌人,我们都想为了这个家更好,以后也让老三娶个好媳妇不是吗?你听我说……” 她做起了江母的思想工作,上辈子的她可是金牌销冠,就没有她搞不定的人。 …… 到了医院,江晓月是有点怯的,紧紧拉着宋时好的手。 很多人和江衍打招呼,不少打量的目光越过江衍,落在他身后的两个人身上。 有惊艳于宋时好容貌的,也有嘲笑她们衣着的,好的不好的,让江晓月的头越埋越深。 宋时好倒是没那么在意,她又不是没穿衣服,何况不过路人而已。 只是她挺吃惊的,没想到江衍这么年轻就已经是科室副主任了,当真是前途无量。 江衍亦察出了不对,而且宋时好毕竟也是他名义上的嫂子,那些眼光亦让他感到不适,干脆抱上了江晓月,加快了脚步。 这下宋时好遭了殃,她虽然也有一米七的身高,可在近一米九的江衍面前,她还是要小跑追着他的阔步疾走。 宋时好低头跟着,没留意前面的人忽然停下,就那么直冲冲撞了上去。 不过很快她就站稳了脚步,也拉开两人的距离,“不好意思,我没刹住闸,你走得太快了。” 江衍还以为是错觉,想起刚刚那一瞬柔软的碰触,难免尴尬,清了清嗓子,“没事,到了。” 说着就敲响了科室主任的门,一番检查下来,得出结论,江晓月的声带并无受损,也没病理性的病变。 她可以说话的,但是却不愿意张口,主任建议他们去看心理医生,或者日常生活中慢慢引导。 这算是好消息,但也侧面反映出,是江晓月的心理压力太大,或者是经历了什么,才让她不愿意开口。 江衍心情有些复杂,二哥没日没夜上工养活全家,供他读书,可二哥唯一的女儿却是被如此对待。 “晓月,三叔对不起你,三叔应该早点回来的。”江衍眼底满是自责和愧疚,但更多的还是心疼。 江晓月不明白那些复杂的情绪,她只知道三叔是真心对她好的。 她摇头,表示不在意这些,反正她也不想说话,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她笑得天真烂漫,却不知更让人痛心。 宋时好摸了摸江晓月的头,她也心疼这个小女孩,“晓月,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江晓月爱听新妈妈说的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新妈妈说得对,现在的生活对她来说,就比以前好很多了。 下了楼,江衍又带她们去了护士站,“麻烦帮她换一下药。”说的是宋时好。 乡下条件有限,他对她的伤口只进行了简单的处理,为避免感染,医院是要来的。 没想到这小叔子还挺细心,宋时好道了谢,乖乖跟着护士去换药。 江晓月是一刻也不想和宋时好分开,她对医院有一种莫名的恐惧,爸爸那一次也是送进了白色帘子后再也没出来。 看她那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宋时好没法儿,只好带着江晓月一块进去。 结果换药的没哭,看到伤口的江晓月眼泪却是吧嗒吧嗒掉个不停。 她在想新妈妈头上破了那么大的一个口子,得有多疼啊。 宋时好赶紧给她擦眼泪,“没事的晓月,我一定都不疼,而且都快要好了,不信你问护士阿姨。” 江晓月吸了吸鼻子,立马看向换药的护士。 那护士缠好纱布,配合道:“对啊,放心吧小姑娘,这伤口不深,快要好了。” 听到护士的话,江晓月才安心,用袖子擦了擦脸。 宋时好被她那小模样逗笑了,和护士要了些纸,蹲下身子轻轻擦拭江晓月花了哭的小脸,“别哭啦,都变大花猫了。” 擦完她又和护士道了谢,才带着江晓月出去找江衍。 他看出了江晓月的异样,但看两人紧紧拉着的手,就没多问,直接带人离开了医院。 走了一段才发现这好像并不是回家的路,不过宋时好倒不担心江衍会做什么对她们不利的事,所以也没多嘴问。 直到来到一家供销社前,江衍停住了脚步,抱起了江晓月,“走,三叔带你买衣服去。” 到底是市里的供销社,商品种类多得数不清,人也不少,好不热闹! 他们来到一个服装摊前,江衍又开口,“我们晓月喜欢什么颜色,三叔给你买。” 说完又和柜员说道:“同志,麻烦你也找一身我身边这位女同志能穿的尺码,谢谢。” 宋时好有点意外,还有她的份儿? 第6章 这些够吗? 售货员对着三人打量了一圈,虽说女同志和小孩看着穷兮兮的,不过这个男同志倒是衣着体面,谈吐自若,也不像是买不起的样子。 这才拿了一件粉格子的成衣过来,面无表情道:“就我手里这个样式,十五块一件,行就给你包起来。” 江衍没有给女人买东西的经验,但他也知道寻求一下意见,侧首问道:“这件行吗?” 宋时好抿了抿嘴,她在思考如何婉拒对方的好意,审美有代沟,她对粉色还真是接受不来。 “我其实有衣服穿,谢谢你的好意。”她摇了摇头。 听了宋时好的话,不等江衍开口,售货员先不乐意了,她翻了个白眼,嘟囔道:“土包子,不买问什么。” 闻言,江衍皱了皱眉,准备付钱的手又收了回去,冷着脸道:“同志,话未免说得太难听。” 售货员把挑竿往墙边一扔,“咋了,买不起衣服还不让人说了。” 她嗓门大得很,嚷嚷两句,便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围观。 “这位大姐,你可真能说笑话,不过十几块,我们有什么买不起的。”宋时好出了声,这种场合,不是江衍一个男同志该出头的。 先不说他还是个寡言少语的高知分子,那对面可是个女同志,男人出面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这个年代的销售都不讲什么微笑服务,反而一个个比顾客还要牛气,就因为捧着个国营商店的铁饭碗,眼睛都要长到头顶去了。 宋时好本想着入乡随俗,漠视了售货员的态度,没想到对方还不依不饶了。 这都被人欺负到头顶上了,没有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道理。 “十五块买一件有瑕疵的压箱底儿,我脑袋让驴踢了不成?手里有那钱买件新样式不好吗。” 宋时好笑盈盈的,声音也是清脆娇软,让人不自觉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胡、胡说八道你,我这都是才来的新样式,什么压箱底的。”也不知售货员是嘴急了还是心慌了,说话有些结巴,显得没底气。 对比之下,宋时好要淡然自若得多,“是吗,那你把衣服拿过来给大伙儿瞧瞧,看看到底是谁在胡说?” 宋时好说得有理有据,围观的好奇群众也开始起哄,“就是啊,心里没鬼就拿出来看看呗。” 势利眼的柜员被架在制高点,上不去下不来的,无奈之下只好拿出了刚刚推荐的衣服。 心里还存有侥幸,觉得眼前的村姑就是架势唬人,真拿出来也不见得看出端倪。 然而事实却狠狠给了她一响亮的耳光。 宋时好捏着衣服的两肩处,向着围观的群众展示说明,“你们看,这衣服虽然熨烫过,但褶皱处的泛白却是处理不掉的,袖口也有磨起来的线球,看着还像是被穿过的。” 她曾在服装店打过工,这点小问题根本瞒不过她的眼睛。 宋时好展示完,又放回柜台上,勾了勾唇,“同志,这样一件衣服,你怎么好意思卖十五元,哦不,怎么好意思拿出来卖的?” “就是就是!这衣服确实不像新的,真是没道德!” “这帮售货员不就是仗着吃公家饭目中无人吗,我看啊,她就是看这小姑娘年纪小,看人家老实,欺负她没见识,结果遇上行家了,这脸打得,啪啪响啊!” 群众们你一言我一语,臊得售货员满脸通红,手忙脚乱收起了衣服,“我,我拿错了,这是我自己的衣服,我……” 宋时好摇了摇头,拉上江晓月的手,“月月咱们走,换别家看看,这个阿姨的素质不好,东西又能好到哪去?” 她对着江晓月柔声道:“月月乖,咱们可不要和她学,弄虚作假又撒谎是不好的行为,知道不?” 江晓月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对宋时好的崇拜,她的妈妈可真厉害!三两句就说得坏阿姨不吭声了。 她使劲儿点了点头,算是对宋时好的回应,她听妈妈的! 见状,江衍挑了挑眉。 也对这个小嫂子有了新的了解,原以为她是只性格软弱的猫,结果这两天接触下来,发现她是收了利爪的虎。 把她惹急了,也是会反击的,倒是有趣。 “走啊,愣着做什么?”宋时好拉着江晓月走了一段,发现江衍没跟上,回头喊道。 江衍颔首,随即大步跟了上去,几人来到了原柜台斜对着的另一个柜面。 “这件衣服看着挺好的,晓月你喜欢不?”宋时好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边的人听得清楚。 江晓月眨巴了一下眼睛,顺着宋时好手指的方向看去,浅蓝加白的格子衬衫,是她喜欢的颜色! 她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可等衣服拿下来的时候才想起来付钱的是三叔,眼底染了些不安。 万一这件衣服很贵咋办,三叔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把自己赶回村里? 江晓月紧紧拉着宋时好的手,怯怯回过头,看向江衍的眼神略显局促。 要不她还是别要了吧,江晓月咬了咬唇。 江衍心思细腻,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孩子情绪的变化。 他蹲下身,摸了摸侄女的小脑袋瓜儿,“喜欢吗?喜欢咱们就买这件,三叔带了钱的,别不好意思。” 小拇指被攥紧,也同样感受到了来自江晓月的情绪,宋时好笑着摇了摇头,打圆场,“同志,帮我们包起来吧,孩子能穿是吧。” 有了前面的插曲,这个柜台的售货员不敢含糊一点,虽不是笑脸相迎,但态度确实要好上许多。 “能穿,袖子能稍微长一点,不过小孩还得长身体呢,稍微大一点不碍事。” 她又把衣服往前送了送,“同志你要检查一下不?没啥问题就给你包起来。” 宋时好只扫了一眼,“包起来吧,看大姐也是个实在人,信得过。” 售货员听了话,胖胖的脸上添了几分笑意,“那是,咱都是本分人儿,坑人的事可做不来。” 问了价钱,宋时好让出位置,对着江衍道:“麻烦她三叔了。” 江衍没急着付钱,同售货员客气道:“同志,给她也找一件,我一块付。” 看来这衣服他是非要给自己买了,毕竟也是一番好意,她要是再拒绝,真就有点不通人情了。 “那我可就不客气啦。”宋时好看了一圈,指向一件蓝紫相间格子的上衣,“那件我能穿不,多少钱?” “这件能贵点,刚到的新样式,十八一件,正好是你能穿的尺码,两件一起拿着吗?一共三十。”售货员一看宋时好指定的款式,眼睛一亮,这衣服可挑人不好卖,出手的机会终于来了。 “十八?”宋时好觉得有点不值,她也不是非要买,遂摇了摇头,“那我不要了。” “拿着吧,新家新气象,就当我替二哥给你买的,你到家里来,也没少受委屈,以后晓月还要你多费心。” 江衍觉得宋时好不好意思,怕她心疼钱,至今做了主,“同志,两件都包起来。” 他说的是心里话,自己的母亲什么性子他是清楚的,哪怕晓月不说,江衍也知道孩子不愿意跟着奶奶。 眼前这姑娘虽然年轻,但看起来很会和孩子相处,晓月也是黏她,这两人在一起,江衍是放心的。 就是对方还是个大姑娘,让她牺牲时间和精力带一个孩子确实也是拖累了人家。 所以,江衍想尽可能在物质和生活需求上满足她,希望能补偿一下。 另一边,宋时好的确是心疼钱,不过也是没那么喜欢,觉得衣服对不起这价格。 “等一下同志,我和我小叔子说两句话。”宋时好礼貌地笑了笑,随后走到江衍身边,“谢谢你的好意,但这件衣服咱别买了吧。” 突然拉近的距离,让江衍一愣,甚至忘了退,清淡的皂香萦绕鼻间,让他微微失神。 “江衍同志?”她伸出修长嫩白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听见我说啥没?” 江衍回神,对上那双水灵灵的杏眸,匆匆别开眼,退了一步,清了清嗓音道:“拿着吧,天暖和了,总要有衣服换。” 他嘴上不说,观察力强得很,举家进城那天,每个人的行李他心中都是有数的。 今天就是特意来带她们两个采办生活物资的,过几天他忙起来,怕顾不到。 “我的意思是,要不你给我折现?”伸手和人要钱,宋时好也很不好意思,可是她现在兜里分文没有。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她没钱就什么都做不了,也是看江衍人不错,才厚着脸皮开口。 天知道说出这句话,她做了多少心理建设。 “算我跟你借的也行,你也知道,我……” 宋时好干巴巴道,只是说了一半,对方先接过了她的话。 “衣服装起来吧,你需要多少钱,我再额外拿给你。” 宋时好以为自己听错了,“啥意思?你答应了?” 江衍用行动回答了她,先是掏出了三张大团结给柜员,接过衣服后又单独抽出了两张给宋时好,“这些够吗?” 第7章 我看是你不想去吧 “够的够的!”宋时好硬着头皮接过了沉甸甸的好意,“这二十元是我借的,以后我有钱肯定还你。” 说者有心,听者无意。 江衍只是勾了勾唇,“不急着还,你先用,不够再跟我说。” 他如此说只是希望她别有心理负担,倒真没想让对方还。 他们这边的一举一动都被对面的售货员看在眼里。 本以为宋时好他们是个穷兮兮的农村人,就算那个男同志有钱也不一定舍得花。 结果人家三十块的衣服说买就买,早知道这样,她就拿好衣服给他们,也不至于此刻肠子都要悔青了。 买了衣服,就要去买一些洗化用品。 站在柜台前,一块叫不上牌子的香皂吸引到了宋时好的注意,五毛一块,还要票才能买,再好些的还要贵一点,还供不应求。 旁边的一对小年轻就因为没买到女同志想要的香皂而闹了别扭。 脑袋里像是突然有根电线接上了一般,宋时好眼睛都亮了。 她上辈子做过销售,做过美妆博主,手工达人,基本没有她不会的。 香皂这东西,只要有原料,花样手工皂还不是手拿把掐,宋时好有了主意。 见她盯着香皂看,江衍以为她想要却羞于开口。 “你想要哪块?”江衍指了指她面前的那块,“马兰花这个?” “没,我就是想到了一些事。”宋时好摆了摆手,拉着江晓月,“咱们回去吧,晚了妈会着急的。” 江衍见她走得干脆,也没多想,跟在了她们身后。 …… “哎呀我的天,你们上国外看病去了?”三人刚进门,就迎来江母一顿埋怨。 “这都几点了,啥病都看完了吧,我这个老太太人生地不熟的,就把我自己扔家里了,一走小半天?” “也不怕我在家出点啥事儿啊你们。” 宋时好把东西给了江晓月,“晓月先上楼去,妈妈去做饭,你能拿动吧?” 江晓月点了点头,她要帮妈妈分担! “妈,您这话说的,我们这不是回来了嘛,我这就去做饭!”宋时好态度不是一般的好,“二十分钟,咱们就开饭。” 江母白了她一眼,“赶紧的吧。” 宋时好也是拿人手短,谁让自己住人家的,吃人家的,她就当这是一份工作,态度自然要端正。 他们回来的路上买了菜,宋时好也没耽搁,拎着东西就进了厨房。 江衍无奈地看着江母,“妈,您稍微友好点,再吓着晓月。” “我们也不是出去玩去了,是事情太多,才耽搁这么久,怎么也不让人喘口气。” 江衍的话引起江母不解,“你咋还向着她说话,她在这白吃白喝的,让她干点活咋了?” “妈,人家为啥来得咱家?”江衍坐在沙发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我最近要忙起来了,家里总得有个人照看。” 江母瞥了眼一脸疲惫的儿子,也是心疼,口气软了下来,“妈知道了,家里你就别操心了。” “是不是又头疼了?你打小就有头疼的毛病,是不是太累了最近?上火了吧?” 江母紧张起来,这可是她唯一的儿子了,也是她后半辈子的倚仗,可不得紧张吗? “妈不说了,你就踏踏实实上班,家里妈肯定打理得明明白白。”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反转,此刻的江母和刚刚的完全是两个人。 江衍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没再吭声。 宋时好说是二十分钟,却是十五分钟都没用上,她端着热气腾腾的面从厨房走了出来。 “吃饭了妈。”她用围裙擦了擦手,又朝着楼上喊道:“晓月,洗洗手下来吃饭啦。” 说完又进厨房端了两碗面出来,此时江母和江衍已经落了座,江晓月也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凳子。 最后一道小菜上了桌,她才坐下,笑盈盈道:“妈,尝尝我的手艺。” 和昨天满桌子的菜相比,这面显得多少有些寒酸。 也许是周胜男把江母捧得太高了,以前可是顿顿苞米棒子粥的主,现在居然连精面都入不了她的眼。 “你忙活半天,就整了个这?成心糊弄我呢?”江母拿筷子挑了两下又放回去,明明很饿,却不想吃,闹起了脾气。 宋时好不以为意,反正谁饿谁知道,她也不做多余的说辞。 夹了一口拌菜放到江晓月碗里,“晓月多吃点,长高高。” 江晓月捧着碗,吸溜了一口,随即眼睛亮了,然后大口大口扒拉吃了起来。 “慢点吃,锅里还有呢。”宋时好摸了摸她的头,也端起碗慢悠悠地吃。 对于江母的无理取闹,江衍选择视而不见,两人可能还需要磨合,他过多插手怕适得其反,还不如静观其变。 平常忙起来的时候饭都吃不上,凉饭更是没少吃,所以他对吃的倒是没啥要求,能填饱肚子就行。 结果面一入口,着实惊艳到了他。 看似普普通通的汤面,口感和味道却不一般,面条很劲道,汤汁更是鲜美不油腻。 面都如此好吃,那…… 他又夹了一小口拌菜,清爽酸甜微微带点辣,配着咸鲜口的面条简直是绝配。 本来这阵子他胃口不太好,但今天这一餐却是彻底开了胃,破天荒地盛了第二碗,对宋时好也是不吝夸赞,“很好吃,手艺不错。” 宋时好笑的眼睛弯弯,厨艺得到称赞是对一个厨子的认可,“合口就行,我想着咱们最近饮食都不太规律,面食养胃,做起来也快,先垫吧垫吧,等晚上我再炒几个菜。” 江母本来想抗议到底,说不吃就不吃。 可看桌上其他人都吃得那么香,她忍不住舔了舔下嘴唇,肚子偏偏也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真是拿这个老小孩儿没办法,宋时好把筷子拿起来放到江母手里,“妈,快吃饭吧,也给媳妇提提意见,我好改进。” 台阶递到了跟前,没有不下的道理。 江母咽了口唾沫,顺理成章接过筷子,“这可是你求着我吃的,那我就勉强吃两口吧。” 说是勉强,最后还是吃了个精光,小菜都没得剩。 身体往往比嘴巴诚实,宋时好也没戳破,起身收拾碗筷。 江衍看了眼时间还来得及,也跟着帮忙。 江母吃美了,就有点犯困,也顾不上说儿子,直接回了房间。 “放着我收拾吧,你一会儿不还得去上班吗,趁这会儿休息一下。”宋时好系好围裙,准备刷碗。 江衍拿了一块抹布,准备去把桌子擦了。 “江衍同志,你叫我小宋也行,全名也行,看你怎么方便得劲儿怎么来。”宋时好转身叫住了他,“感觉你喊我二嫂怪怪的。” 很多次,感觉他那个称呼就在嘴边又憋了回去。 也是,毕竟原主年龄确实要比江衍小几岁,换谁,也开不了这个口。 只不过大家都住在一个屋檐下,总不能每次说话都没个前缀,也不自在。 午后的阳光从窗子洒进来,打在宋时好单薄纤细的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金黄,柔和唯美。 女孩脸上挂着恬淡的微笑,让人忍不住跟着勾起嘴角,心也放松下来。 “好,宋时好同志,这个家就辛苦你了。”江衍的眼角弯了弯,似乎在笑。 他想一个女孩子都能如此坦荡,他也没什么可忸怩的。 “我最近几天可能不回来,家里就交给你了,我妈她就那样,多多包涵。” 宋时好做了个ok的手势,“妥,交给我。” 两人意见达成了一致,江衍也放心去上班了。 这一去,还真是三四天都抓不到影,明明单位就在几百米外,可他愣是忙得家都回不得。 “咋就这么忙,连回个家的工夫都没有,也不知道我儿有没有好好吃饭。”江母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犯了愁。 江衍不在家的日子里,江母和宋时好相处得倒还融洽。 此时宋时好端了一碗梨汤出来,“妈,春天干燥,喝点梨汁润润嗓子吧。” 江母看了一眼,叹气道:“也不知道老三忙啥呢,家这么近,也不知道回来露个面,哎。” “妈,小叔是医院里出了名的好口碑,好多病人都指名找他,还不少远地方来的,估计也是忙不开,要不早就回来了,您也别太担心。” 这几天宋时好也算是摸透了老太太的性子,就得顺毛捋,一点毛病不带有的。 “我还不知道他忙?”江母翻了个白眼,觉得宋时好在说废话,“哪有当妈的不惦记儿子的。” 说到这,江母突然想到一个办法,“我看老三还挺爱吃你上次做的面条,你去给他送一趟,也问问他啥时候能回来。” “顺便看看他好不好,回来告诉我,知道不?” “食堂那个饭也不能有家里的好吃,我儿肯定都瘦了。”江母说干就干,一边念叨着,一边收拾着东西,要拉着宋时好就要去市场买菜。 “妈,小叔工作的时候咱们最好还是别去了,别再给他添乱就不好了。”宋时好试图说服江母打消念头。 “咋就添乱了,就是送个饭,咋的,送个饭能耽误啥事儿?”江母油盐不进,一脸怀疑地看向宋时好,“我看是你不想去,在这找借口吧?” 第8章 我们认识吗? 宋时好拿着饭盒出现在医院的时候,正好赶上了食堂放晚饭,她呼出一口气,这个时间来,应该不会打扰到他吧。 老太太打定了主意让她送饭,任她怎么劝说,就是听不进去,没办法,为了图个清静,她也是硬着头皮来了。 只是,这个时间江衍会在哪里?她这么贸然找过去,会不会有点冒失? 正犹豫着要不要原路折返,忽然,熟悉的声音在不远的前方传来,“诶?二嫂你咋来了?” 陈克?宋时好抬起头,确认了来人,脸上的笑容都灿烂了几分。 “陈克同志,你好啊。”宋时好挥了挥手。 美人夺目而不自知,她站在那纠结的时候,来来往往的人都不住地偷看她,如今她笑得如此明媚,更是要把人的魂都勾了去。 甚至还有人嫉妒陈克,能认识这么好看的女同志。 陈克也是个年轻小伙子,哪经历过这场面,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加快了脚步来到宋时好面前。 “二嫂,你来找三哥?”陈克不好意思直视宋时好,眼睛只能往别处放,尴尬地搔了搔头。 宋时好嗯了一声,“我婆婆见江衍几天没回家,有点担心他,怕他吃不好睡不好,让我来送饭,顺便看看啥情况。” 这陈克也不知是咋了,说话也不看着人,上次见也不是这样的啊。 她不解却也没多问,只是挪了个位置,走入陈克的视线里,轻声道:“你知道他在哪不?” “知道知道。”陈克嘴里应着,眼神落在宋时好姣好的容颜又飞速挪开。 慌乱地看了眼手表,“这个时间三哥应该是刚下手术,估计在办公室,我给你带路二嫂。” 说完扭身就走,宋时好说了句有劳,跟在了他身后。 江衍的办公室在四楼楼梯口靠里,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心外主任办公室。 看了眼牌子,宋时好对江衍心生佩服,不到三十岁就做到了三甲医院主任级别,确实是厉害的。 陈克从门口望了一眼,确认人在,道:“三哥在里呢,那二嫂我先撤了,一会儿还有事。” “谢谢你呀,要不一块吃吧,我做得挺多的。”宋时好把饭盒往上抬了抬。 陈克耳根泛红,“不了不了,我约了同事吃食堂。”说完,人也一溜烟儿消失在了楼梯口。 宋时好耸耸肩,转身敲门,“江衍同志,我能进来吗?” 轻灵娇软的嗓音乍传进耳中,江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从门玻璃上看到了那抹俏丽熟悉的身影,才反应过来是真人,“进来吧,门没锁。” 宋时好推门而入,语气颇为无奈,“婆婆几天看不到你十分担心,让我来看看,顺便做了点便饭给你送来。” “还温着呢,你趁热吃?”她用手碰了碰铝制饭盒,觉得温度刚刚好,提议道。 江衍连着几台手术,已经是十分疲累,修长的手指轻轻按摩着印堂穴,“谢谢,辛苦你了。” 连着几日没休息好,江衍吃饭都没胃口,话照比往日也少了许多。 宋时好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打扰到你就行,你也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这话说着没什么意义,不过是客套一下。 她看江衍也没精力应付自己,想着反正任务已经完成,也不多做叨扰,“那我先回去啦。” “等一下。”见人要走,江衍活动了下肩颈,喊住她,“前阵子同事结婚给了喜糖,辛苦你带回去给晓月。” 说着低头翻起了抽屉,拿出一个红色的小包交给了宋时好,“我估计下周调休才能回家,这段时间……” “明白,家里有我呢。”宋时好揣好喜糖,先一步答道:“记得趁热吃。”她指了指桌上的饭盒。 江衍轻轻颔首,会心一笑,“知道了,谢谢。” 等她走了,江衍本想眯一会儿的,但余光扫到饭盒,脑海中又浮现那张浅笑盈盈的脸,不由自主地打开了饭盒。 还是面,不过和上次的好像不太一样,他夹起一些放入口中,面条清爽而不油腻,还是一如既往的劲道。 江衍难得胃口大开,吃了多半,心底隐有暖流涌过。 …… 宋时好急着离开也是有她自己的小心思,上次和江衍走过一趟供销社,就有了目标。 只是要做皂,得先把原材料收集全了,她专门和人打听过了,城东是有一家小型日化厂的,她就想去碰碰运气。 出医院门口就有巴士,坐到城东也才八分钱,宋时好上了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其实走过去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但她怕出门太久回去老太太又念叨,就选择了坐车。 市医院到城东五分钟的路程,下车就是宏光日化厂。 看这个厂子大门,确实像个小厂,而且门口冷清清的,感觉要倒闭了一样。 宋时好环顾四周,最终视线锁定在一个电影院门口看自行车的大妈身上。 她迈步走向大妈,笑着打招呼,“大妈,我想跟您打听点事儿。” 大妈正织毛衣呢,她抬起头,就看到个水灵灵的女同志,像画里走出来的一般,还有礼貌,便放下了手头的活儿,“啥事儿啊姑娘。” 宋时好指了指日化厂,“这厂子还招不招人呀,我听人介绍来的,但是看门口也没人,不敢贸然进去。” “哎呀,这事儿啊,那你算问对人了。”老太太拍了下大腿,来了精神,“这厂子不行啦,撑不了多久了,好多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你可别到这儿上班。” “谁介绍你来的,也忒坏心眼了,你要说十年前的宏光,那介绍你过来还行,不过一般人进不去。” 大妈像是回忆起了当年,言语间略有些唏嘘,“哎,想当年多辉煌啊,谁能想到会走到今天呐!” 那跟她打听来的消息大差不差,宋时好心里有了数,“原来是这样,那我不去了,太谢谢您了大妈。” 老太太也是个热心肠,“这有啥的,你还是回家去找找别的活儿干吧,你岁数小,街道能愿意给你安排。” 宋时好颔首,“谢谢大妈,您忙。” 说完,她脚步坚定地走进了宏光日化厂。 “哎!哎!你这同志,咋还是进去了呢!”老太太一抬头,只见宋时好的背影,喊也喊不动。 做皂需要的一些原材料在供销社里找不到,所以宋时好迟迟没行动。 直到买菜的时候听人闲聊起城东日化厂,她也打开了新思路。 只是她刚进门没几步,就被一个拿着大扫帚的老同志拦住了去路,对方语气很凶。 “诶!你这女娃娃哪来的?赶紧出去,没看门口贴着闲人免进吗!” 宋时好立马掏出兜里的喜烟,笑道:“大爷,我是来找厂长的,刚才见门口没人,我才进来的,对不起对不起,麻烦您去说一声?” 小老头表情严肃,喝道:“你这小同志什么行为!快收起来!你这是公然行贿,赶紧收回去,像什么话!” 他看向宋时好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你到底是干啥来的,找厂长干啥?你不说清楚就哪来的回哪去。” 小老头把手中的扫把往二人之间一横,立场坚定。 “大爷,我想找厂长买点椰子油,问了好多地方都没有,就想来这碰碰运气。” 老头听完,上下打量了宋时好一眼,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口风也严实得很,“买什么油,你上日化厂来买油啊?我看你目的不纯,肯定没安好心!” “小小年纪,一屁三谎,我老刘可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忽悠的。” “走走走,赶紧走,不然我就叫人了,小姑娘家家的,也不想闹得那么难看吧。” 老头就是说话语气凶了一点,和宋时好僵持这么半天,也没说拿扫把赶人,也没第一时间喊人出来,也是在顾念小姑娘面皮儿薄。 “大爷,我真是想买点椰子油回家自用,您帮我跟厂长说一说,他要是不同意,那我马上就走。” 她把烟收了起来,同老爷子道歉,“刚才是我冒失了,我跟您道歉,这行为确实不对,我的错。” 门卫大爷是个正直不贪,又敬岗敬业的人,后世的那套人情世故无法应用在他身上。 宋时好是真心实意地道歉,对这位老先生也多了几分敬畏。 对于宋时好的执着,老刘也犯了难,这要是个皮小子,他早就撵出去了。 这时,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打破了僵局。 “老刘,你拿着扫把干啥呢,咋还不回家。” 随即男人注意到了在场的第三个人,问道:“诶?这小姑娘是哪来的?瞧着面生,你家亲戚吗?” “哪是俺家亲戚啊厂长,这小姑娘不知道哪来的,非要找您,我正让她走呢。”老刘急忙解释道。 原来他是厂长,可算是见到了。 宋时好抓住机会,也同厂长搭上了话,“您好厂长,我确实不是谁的亲属,我是特意来找您的。” “找我?”男人又仔细看了看宋时好,确实对这姑娘没什么印象,“小姑娘,我们认识吗?” 第9章 妈妈 “不认识的,这是第一次见面,我姓宋,很高兴见到您。”宋时好谈吐落落大方。 “不认识却专门来找我,有点意思。”日化厂厂长笑道,“我姓吴,瞧着你和我儿子一般大……” 说到这里,吴厂长忽然联想到了什么,表情也变了,“难道那臭小子又干啥熊事儿了?” 宋时好忙摇头解释,开门见山,“不是的吴厂长,我并不认识您儿子,我来找您是想问问您可不可以卖给我一些椰子油。” 吴厂长以为自己听错了,“椰子油?” “是,想问问您可不可以卖给我一些,我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有。”宋时好眼中满是诚恳。 “姑娘,这事儿真不行,且先不说厂内物品不得私下交易,就是真的给你,你要那个做什么,又不能炒菜也不好吃啊。”吴厂长摆了摆手,“天快黑了,你还是回吧姑娘。” “吴厂长,我买这个油是想回去自己做皂的。”宋时好见吴厂长要走,只好说出实情留住人。 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不过也分人,在宋时好看来,吴厂长是比较适用的。 “你说啥?你会做皂?”这句话确实吸引到了吴厂长。 宋时好点点头,故作为难道:“家里没有皂了,供销社没有票也买不到,我也是在书上学的,就想买点材料自己做。” 小姑娘的眼神清澈明亮,看着倒不像是撒谎,吴厂长琢磨着,要是她个人用的话,应该也用不了多少。 厂子再有一个月就关了,库房里那些原料放着也是可惜,倒不如卖她一些,上面问下来,就报损耗,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老刘啊,你带她去库房拿一些,记一下数量,回头告诉我。”吴厂长松了口。 宋时好一听对方答应了,笑着道谢,“吴厂长,我不白拿的,您看看多少钱一斤,我给您钱。” “给你算五毛吧,这个毕竟是公家财产,得入账。” 想着小姑娘是自用,有个一两斤够了,就按照比豆油便宜些的价给了她。 五毛!这价也太友好了! 宋时好压着内心的狂喜,“谢谢吴厂长。” 吴厂长摆摆手,“去吧,天也不早了,买完赶紧回家。” 宋时好也觉得耽搁的时间有点久,估计江母在家正骂骂咧咧呢。 跟着老刘去仓库要了十斤椰子油,又借了两个坛子,结果太重了又不方便拿,出了新难题。 她还是高估了原主的身子,两条胳膊细得跟竹竿似的,倒真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扛。 要是上一世的她,一手抱一坛抬脚就走,根本不在话下。 “咋了,拿不动了?”老刘看小姑娘望着坛子没动,问道:“拿不动你要那么多干啥。” 事到如今,她只好再麻烦人家了,宋时好回头看着老刘,一脸难为情道:“刘叔,能不能把那推车借我用,我明天还回来。” 这又打上车的主意了,这小姑娘不会是骗子吧,买油是借口,其实是为了骗车? 虽说就是个小推车,那卖废铁也不少钱呢。 “不行,车是厂子里的,我做不了主。”老刘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你要么就别拿那么多,年轻人别太贪。” 看来是借不到了,宋时好抿了抿唇,又生一计,“那刘叔,我这五斤可不可以先存在这,明天来拿。” 小老头是语气凶了点,但瞧着是个本分人,宋时好又拿出一块钱,“麻烦您跟吴厂长说一下,这一块钱就当寄存费,我明天肯定来拿。” 她本来还想掏烟的,但又怕引起小老头反感,万一他再生气可就不好了。 一块钱是她能力范围内能出的,而且也就存一夜,这个价位应该是合理的。 宋时好双手合十,“麻烦了刘叔,我明天一早就来拿,您帮帮忙。” 小姑娘一脸真诚地央求,老刘也是拿她没办法,“那我回头和厂长说一声,这个就放门卫,不过你最好还是傍晚来取,早上别再撞上工人上工,那真就解释不清了。” 他抱起其中一坛带路,“吴厂长人好,别再因为帮了你回头落人口舌。” 宋时好抱起另外一坛,多少有点吃力,不过咬咬牙也能坚持走回去,她在后面回道:“您说的对,我肯定不会给厂长添麻烦的,那我明天还是这个时间来,麻烦您了。” …… 宏光日化厂到家属院差不多有二十分钟的路程。 宋时好捧着油坛,实在累不行了才歇一会儿,以为足够快了,但还是硬生生多用了十多分钟才走到家。 白皙透亮的小脸此刻红得像苹果,额头也都是汗。 结果刚进屋,就听到江母的责骂声,“你说你能干点啥,打个鸡蛋都不会?” “我好好的鸡蛋就这么糟蹋了,你还有脸哭,打你都是轻的!” “这一个两个的都不着家,就让你妈送个饭不知道送哪去了,这半天也不回来。” “我看她就是成心的,指不定跑哪浪去了,一个两个都不叫人省心!” “上一边哭去吧,瞅你就闹心。” 宋时好听着不对,把油放在门边,赶紧换了鞋进去,就看江母拿着藤条坐在沙发上。 江晓月捂着胳膊,哭得眉眼红红。 “妈,您这是干什么,她才几岁,您让她进厨房干啥!”宋时好快步上前,将江晓月揽在怀里,“您怎么还能打她呢!” 江母见宋时好回来了,火气蹭地一下窜起来,拿着藤条敲打茶几,“你还知道回来,医院那么近,你这一去两个小时,你干啥去了!” 她打量着宋时好,眼睛眯起,咬着牙道:“好哇,你是不是偷汉子去了,啊?” “小妖精,就知道你不是省心的料,那天还装样子哄我,说啥踏踏实实带孩子,照顾我,我呸!” “你就是想赖在这,留在城里,好去攀高枝儿!” 那话是越说越难听,宋时好赶忙捂住了江晓月的耳朵,“孩子还在这,您在说什么啊!” 她本也不想和江母起冲突,但士可忍孰不可忍,江母是顺毛捋没错,可也不能一味迁就。 说白了,江母是欺软怕硬的,要是平常她摆摆嘴,宋时好也懒得和她计较。 今天情况不同,她动手打了孩子,还污蔑她,说那些难听的话,宋时好必然是要反击的。 “四岁的孩子,您让她打鸡蛋,那么重的碗,她怎么端得动?” “她这小胳膊小腿的,您下这么重的手,打坏了咋办,她可是老二唯一的孩子,您这么对她,就不怕老二泉下有知寒心?” “不怕他半夜入梦寻您?您是孩子亲奶奶啊!” 宋时好护着江晓月,继续为自己发声,“这饭是您让我去送的,我哪知道江衍什么时候不忙,我是不是得等他一会儿,把饭盒交到他手里?” “是您叮嘱我,要把饭亲手交到江衍手里,那我不就得等在那吗?” “妈,我既然认了晓月这闺女,我就不会做出格的事,我拿这个家当家,您真的拿我当家人吗?” 说完,她留下一脸惊诧的江母,抱着孩子上了楼。 等人走了,江母才回神,她也是被说懵了。 原以为这二儿媳性子软,她想拿她撒撒气,结果那嘴皮子利索不说,脾气比那大儿媳还急。 偏偏她说的自己一句话都反驳不了,只能老老实实受着。 江母搓了搓手,咕哝道:“都能耐,就知道欺负我这个老婆子。” 宋时好把江晓月放在凳子上,轻声道:“我看看你的胳膊,行不?” 江晓月吸了吸鼻子,点点头,伸出了被打的胳膊。 小姑娘可怜巴巴的,看得宋时好心里怪不得劲儿的。 她轻轻地挽起江晓月的袖子,瘦小的手臂上,几条藤痕横在上面,红得发紫,触目惊心。 “疼不疼啊。”宋时好声音不自觉染了些哽咽,对着伤口吹了吹,“我这就领你去医院,让护士阿姨看看,开点药。” 她又抱起江晓月,刚走两步,那一双小手搂在了她的脖子上,她听到了很小的童音,“妈……妈。” 宋时好一怔,不可置信地问道:“晓月,刚刚是你在说话吗?你喊我什么?” 江晓月眨巴着大眼睛,甜甜一笑,像是很吃力般,再一次说出了那两个字,“妈……妈。” 宋时好惊喜万分,彻底代入了母亲的身份,“哎!妈妈在呢!” 她亲了亲江晓月的额头,眼眶湿润,“妈妈这就带你去医院,不怕啊。” 江晓月点点头,靠在了宋时好身上,妈妈回来了,她就什么也不怕了。 两人下楼的时候,江母还在沙发上。 见宋时好下来,江母故意清了清嗓子,“哎,你啥时候做饭啊,要饿死我啊。” 闻言,宋时好停步,面无表情回头道:“既然四岁的孩子都能进厨房,我想您这个年纪也能自己做饭吧。” “我要带晓月去医院上药,您要是不着急,就等着我回来做,您要是等不及,厨房啥菜都有,您自便吧。” 说完也不等江母反应过来,快步出了门。 江母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人都走了她才发作,“这是反了天了!居然让我自己做饭!” 她哆嗦着手指向门口,嚷道:“有能耐走了别回来!” 第10章 糖 “三叔最近工作很累,咱们上了药就直接回家吧。”宋时好抱着江晓月,轻声说道。 江晓月乖巧地点了点头,她都听妈妈的。 她也知道三叔是真的对她好,她才不要给三叔添乱。 江晓月的小脑袋瓜儿靠在宋时好的怀里,心被安全感填满,护士给她抹药的时候,小姑娘坚强得没吭一声。 只是微微发抖的身子还是拆穿了她的伪装。 宋时好用手轻轻抚着江晓月的后背,心疼极了。 两人拿了药正准备回去,却撞上了闻讯而来的江衍。 “怎么这个时候来医院?”江衍话刚出口,余光就瞥到了江晓月小臂上的藤痕,眉头一拧,“这是怎么回事?谁打的!” 宋时好把孩子往上抱了抱,想着这里大多都是江衍的同事,家事毕竟是私事,让人听了不太好。 便提议道:“咱们出去说吧,别打扰到其他人。” 江衍心思在江晓月身上,倒是忽略了这点,他从宋时好怀里把孩子接过来,音调微凉,“走,去我办公室。” 咋一见孩子受伤,江衍思绪是乱了几分的,但回办公室的路上,冷静下来后,他大概能猜出是谁动的手了。 将门关好,他检查了下江晓月的伤口,确认没什么大碍后,直截了当地问道:“妈为什么打她,你不在家吗?” 宋时好承认确实也是她看顾不周,“对不起,我出去办了点事。” 江衍没再说什么,也没细问,但他的面无表情表明了他的不悦。 “我下次出门会把晓月带在身边的,这次确实是我的疏忽。”宋时好认错态度诚恳。 江衍却没给任何回应,低头查看护士站给江晓月开的药。 气氛莫名的尴尬,宋时好一个人站在那里也略显突兀。 察觉不对的江晓月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三叔,深呼了一口气,似是用了很大的力气一般,“三、叔……” 稚嫩的童音响起的瞬间,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一般,江衍拿药的手一顿,视线缓缓移向江晓月,“晓月,你能说话了?” 江晓月点点头,她也很急,但是就是说不出来,只能手脚并用,一边拉着江衍的手,一边走向宋时好。 又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挤出了两个字,“妈、好。” 虽只有两个字,江衍却是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蹲下身,轻轻摸着江晓月的头,笑得温柔,“好,三叔知道了,晓月乖。” 墨色的眸子里,漾着名为心疼的情绪。 她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本该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可却如此会察言观色,又心思细腻,很难想象她之前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没再说别的,江衍站起身,把白大褂脱掉,换了自己的外套,把江晓月重新抱在怀里,“正好下班了,三叔跟你们一块回去。” 他长腿一迈,抱着孩子先出了门,宋时好鼓了鼓腮,识趣地跟在了后面。 三人到家的时候,江母正在吃饭。 听到开门声,她头都没抬,阴阳怪气道:“有本事出去就别回来啊,我以为你多有志气呢。” 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准备训宋时好,却没想到回应她的是她最心爱的小儿子。 “妈,您这是什么话,还有,您怎么能打晓月呢?” 江母闻声,立马放下筷子,快步来到三人面前,手搭在江衍的胳膊上,热切道:“呀,儿子你回来了,咋样,饿不饿?妈做了炒鸡蛋,给你盛碗饭啊。” 江衍拨开江母的手,声调很低,脸色渐沉,“妈,她才四岁,您万一失手把晓月打出个好歹来,后悔都来不及。” 江母觉得儿子应该跟她最亲,应该站在她这边,结果现在却因为这么小的事来质问她很是不该。 老三从小最孝顺,现在这么反常一定是因为那个狐狸精乱说话,瞎告状,挑唆他们母子的感情! 思及此,立马看向宋时好,眼神凶狠,手指着她骂道:“你这个丧门星,狐狸精,你和我儿子说什么了?” “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这个克夫克爹妈的丧门星,狐狸精,呸!你趁早滚出我们家!” “我真是瞎了眼,图省事图便宜把你娶进来冲喜,现在想想就是你害了我二儿子,说不定你不进门他还不会走这么早!” 说着江母又指向大门口,嚷道:“滚!滚出我们家!” 对于母亲的蛮不讲理,江衍颇为头疼,还不等宋时好开口,他先说道:“妈,不是她说的,我在医院碰到她们去处理伤口,一猜就是你动的手。” “她什么都没说,您不要转移话题,妈,也许您是一时不清醒,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您对晓月好点,行吗?” 江母眼睛瞪得老大,指着自己的鼻子,“儿啊,我是你亲妈,是她亲奶奶,我能没有深浅吗?” “你们小时候不听话,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咱们才是一家人,她才是那个外姓人啊!” 江母捂着胸口做出不适状,“让人寒心,让人寒心啊,我还活着做什么,干脆早点两腿一蹬,去和老二团聚得了。” 说完,她往沙发一坐,人佝偻着,开始念叨过往的点点滴滴。 今天这种情形,江衍不是没预想过,但真的发生了,说不头疼是假的,那也没办法,毕竟是自己亲妈。 今天这事也必须掰扯清楚了,不然以后他不在家,类似的事情还会发生。 他把孩子交给宋时好,示意她上楼。 正好她也不愿意掺和,宋时好接过孩子扭身就走。 留下母子俩在客厅促膝长谈。 …… 也不知江衍是怎么聊的,第二天再见江母的时候,她虽也是不高兴,却没像昨晚那么暴躁。 宋时好挑了挑眉,果然治江母还得是江衍。 她正准备去厨房做早餐,江母出声喊她,“既然我孙女认你这个妈,那我也没啥说的,你把孩子带好了,听到没?” 宋时好回头,露了个标准的八齿微笑,“那是肯定的,没啥事我就去做饭了。” 江衍吃了早饭又回了医院,江母在家也闲不住,最近和院里的家属们聊得很‘热乎‘。 家里清静下来,正好留给宋时好研究肥皂的施展空间。 她拿出早就提炼好的碱水,按照比例放入水和猪油,搅拌起来,然后倒入了洗干净的模具里。 模具是她到木器厂找师傅定做的,资金有限也就做了三个,还是软磨硬泡求来的。 宋时好端着她的肥皂上了楼,她们房间的窗户有个小平台,正好她把皂液放在那里冷却,晾干。 江母从不上楼,自然也看不到这个,也省得她问东问西。 江晓月全程就像个小尾巴,安安静静跟在宋时好身后,她不知道妈妈在做什么,但就有一种妈妈很厉害的感觉。 终于是忙完了,宋时好伸了个懒腰,低头看向身后的江晓月,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这么粘着我呀。” 江晓月甜甜一笑,拉着宋时好的小拇指,乖得不像话。 这会儿宋时好才想起昨天从江衍那里拿的糖还在兜里。 “我们晓月真乖,妈妈有奖励给你。”她拿出了喜糖包,寻了颗水果糖放到了江晓月的手心。 是糖!江晓月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她以前看到过村长爷爷家的小哥哥吃过,当时好多人围着他,她也在远处偷偷地看。 她不知道糖是什么味道,但看那小哥哥的表情,她觉得一定是特别美味的东西。 有很多次爸爸回家,她都想和爸爸要,但是爸爸每次都是累得倒头就睡,等她醒了,爸爸也去上班了。 时间久了,她知道爸爸挣钱很辛苦,就把这份心思藏了起来。 想到这,江晓月的眼圈又红了,她明明都忍住不吃糖了,可爸爸还是离开了她。 “你怎么不吃呀?”宋时好不知道一块糖还能触发江晓月这么多情绪,还以为是她不好意思。 干脆把糖拿了回来,替她打开包装,“张嘴,啊~” 江晓月抬起头,看着温柔的妈妈,听话地张开了嘴,宋时好顺势把糖放了进去,眯着眼笑,“甜吧?” 原来糖是这个味道的,怪不得那么多小孩围着村长爷爷家的小哥哥后面跑。 江晓月用袖子擦了擦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看向宋时好,重重地点了点头,妈妈,糖真甜。 “傻孩子,哭啥,还有好多呢。”宋时好捏了捏她的小脸,“这都是你三叔昨天给我的,他特意给你留的。” 宋时好打开喜糖包黑江晓月看了一眼,里面还有五六颗不同口味的。 她拉着江晓月的手,“不过晓月要答应妈妈,吃完了糖一定要刷牙,不然会有小虫虫咬坏牙齿的,知道吗?” 本来还有点情绪低落的江晓月听到这话立马坐直了身子,嘴里的糖瞬时不甜了。 她可不想让虫子咬坏牙齿,可是糖这么好吃,吐了也好可惜。 一脸为难的小模样逗笑了宋时好,“傻姑娘,放心吃吧,吃完糖刷牙就好了。” 母女俩正享受着独处时光呢,楼下突然响起周胜男的声音,“嫂子,你在家吗?” 第11章 敌意? 她来做什么,江衍又不在家。 宋时好心生疑问,却也回应了周胜男,“在呢,我在楼上呢,这就下去。” 下楼的时候,周胜男已经坐在了沙发上,像在自己家一样。 茶几上放着两盒糕点,两瓶黄桃罐头,瞧着像是她拿来的。 宋时好笑着打招呼,“周大夫,你来找江衍吗?他一早就去单位了。” “嫂子,我是来找你的。”周胜男往边上挪了点,给宋时好让位置,脸上也带着笑,却多少有点虚。 “找我?”宋时好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和她好像也没那么熟吧? 周胜男点头,道明来因,原来昨晚是她在医院看到了宋时好带着孩子,所以火急火燎告诉了江衍。 “嫂子,昨晚家里没出啥事儿吧?我没给你造成什么负担吧?” 看似是来道歉,但宋时好觉得自己听着很像查收战绩。 只是她和周胜男不过两面之缘,她不记得自己哪里有得罪过她啊。 宋时好装糊涂,“昨晚?没啥事啊,周大夫,你说的话我咋听不明白。” 像是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她眼底似有失望一闪而过,虽然收得很快,但还是被宋时好捕捉到了。 “没事就好,我还怕我好心误办坏事。”周胜男干笑了一声。 她另起话头,“对了嫂子,听说你做面食很厉害,我今天正好轮休,就想着来问问你,能不能教教我呀。” 听到这,宋时好也明白了,周胜男的敌意是从何而来,原来是把自己当成假想敌了。 要她说真是大可不必,她承认江衍确实很优秀,人长得也帅,但她确实没想法。 先不说两人是叔嫂关系,就是抛开这层关系,她也没有找对象的打算。 她上辈子就是一个人过的,除了生病住院没人陪,大多数时间都是自由的,而且因为原生家庭的关系,她对伴侣并不向往。 既然周胜男是因为这事儿把她当假想敌,她回头想办法旁敲侧击一下吧。 “哎呀,就是家常的面条,没啥特别的,你要想学我随时能教,我告诉你步骤,真的特简单……” 宋时好把自己上次做的拌面配方告诉了周胜男,“你要想在这试试吗?正好快中午了,做好了在这吃吧。” 周胜男看了眼手里的笔记,点了点头,“好呀嫂子,正好也给我解解馋,我光看这个配方,就觉得这面肯定好吃。” 宋时好看了眼时钟,站起身“那好,咱们直接进厨房吧。” 她带着江晓月一起,在厨房不碍事的角落,给她找了个凳子,摸了摸她的头,“晓月乖,坐着等妈妈啊。” 江晓月点点头,她一定不会给妈妈添乱的。 周胜男看到这一幕,感慨道:“嫂子,晓月真黏你。” 宋时好笑了笑,没吭声,直接舀面开始干活,周胜男看不懂的地方,她就放慢动作,如此一来便耽搁了点时间。 江母踩着饭点儿回来,看桌子上啥都没有,借机发火,“都几点了还不做饭呢,成心要饿死我啊!” 她听着厨房有声音,直接奔着厨房去,嘴也没停,“你说你平常都挺利索的,今天咋回事,是不是故意和我较劲儿呢,啊?” 结果一掀帘子,先看到的是周胜男,那脸上的表情别提多精彩了,“小、小周啊,你啥前儿来的,进厨房干啥,都是油烟,快出来坐。” 一个想娶这个高知家庭的媳妇进门,一个想嫁优秀男人,两人各有所求,所以拼命在对方面前维持好印象。 就像刚刚江母那些粗鄙难缠的话,明明周胜男听到了,却也要当作没听到。 而江母明知道周胜男啥都不会做,却仍然对她百分百的满意。 “没事儿阿姨,我是来跟嫂子学艺的,江衍他最近胃口不好,听说上次嫂子送的饭他吃了大半,我就想来学学。” 说起江衍,周胜男露出了女儿家的娇羞。 江母一听周胜男为了自己的儿子做到这种地步,心里都美开了花。 看来这院长亲家,是非她莫属了! “哎呀,你真是有心了,小周啊,俺家江衍能有你这样的好同学,好同事,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江母拉着周胜男的手,满眼都是中意。 吃了午饭,周胜男便提出了告辞,把人送出门,回身江母就把周胜男送来的吃食拿进了自己房间,再没出来。 瞧着这架势,是要私吞了。 “晓月乖,等以后妈妈有钱了,也给你买那么多好吃的。”她摸了摸江晓月的头。 下午四点多,估摸着日化厂快要下班了,宋时好牵着江晓月准备出去。 “天都快黑了,你领孩子上哪去?”在卧室憋了一下午的江母偏偏这时候出来,撞见了要出门的二人。 宋时好随口答道:“领晓月出去溜达一圈。” 都快走到门口了,突然想起江母吃独食的事儿,没忍住噎了江母一句,“妈,反正您下午吃了那么多点心,一时半会也不能饿,是吧?” 江母的小动作被道破,忙为自己辩解,“我咋那么不是人,一个人吃独食儿啊,你咋寻思说的!” “哎,你回来!” …… 宏光日化厂的工人五点下班,宋时好带着孩子四点出门,溜溜达达到地方时间正好。 这也是江晓月进城以来第一次出门,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 她看到了很多从前没见过的新鲜玩意,曾经村里最稀贵的自行车,在城里却到处都是。 而且还有四个轮子的小汽车,各式各样的店,简直看花了眼。 以前在村里,奶奶从不带她出门,更不会带她赶集,怕领她出去丢人,就因为她不会说话。 现在好了,她有妈妈了,妈妈也不会因为她不会说话嫌弃她。 想到这里,小手紧紧抓住了宋时好的拇指。 感受到拇指处加重了的力道,宋时好耐心询问,“怎么啦,是不是害怕了?” 江晓月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宋时好看她脸色红润,便也没多想,只叮嘱道:“要是走不动了,就晃一晃妈妈的手,妈妈抱你啊。” 江晓月笑了,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到宏光的时候,正好赶上下班高峰,宋时好就带着江晓月在一边等。 这时,有股肉香顺着风飘到鼻间,紧接着就听到细小的咕噜声。 宋时好蹲下身,“是不是饿了?咱们去垫吧一口?” 江晓月脸有点红,她也是没管住自己的肚子,刚闻到香味儿就咕噜咕噜叫。 她摇了摇头,“不、饿。” 上次和三叔一起去供销社的时候,她听到了妈妈和三叔借钱,也知道妈妈没钱,她不想让妈妈为难。 “可是妈妈有点饿了,咱们去看看是哪里传来的香味,妈妈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这么香,你陪妈妈去看看,好不好?” 宋时好也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所以哪怕江晓月不会说话,她也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这孩子实在是太像小时候的自己,所以她很疼惜。 到底是孩子,听到宋时好这么说,江晓月点了点头。 两人刚走没多远,就看到前面有个馄饨摊子,宋时好带着江晓月直接过去找了个位置,“你好,要一份馄饨,不放葱花香菜,多少钱?” 馄饨老板也是女同志,四十多岁左右,看见摊位上来人,热情招呼道:“素馅一毛五,荤馅三毛,要啥馅儿的?” 宋时好一点没纠结,直接点了份儿酸菜肉的,毕竟带着孩子,想带她吃点好的。 “大姐,你天天在这出摊吗?我昨天来没见你。”等着也是等着,宋时好和馄饨老板聊起了天儿。 馄饨老板羞赧地笑了笑,“不怕你笑话妹子,我原来是那个日化厂的,但这几年效益不好,我直接下岗了。” 她一边包着馄饨,一边说道:“在厂里干了半辈子了,冷不丁下岗我还不知道干啥,后来听亲戚说,人家南方那边早就有人自己摆摊做买卖了。” “我就想着我也试试,今天是第一天。” 宋时好听完,对老板伸出大拇指,“大姐,你真厉害,敢想敢做,像你这样有魄力的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馄饨老板被夸的不好意思,“哎呀妹子,有啥魄力啊,都是为了讨生活,我得养家,不豁出去咋整。” “大姐,以后的形势会越来越好,你要坚持,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宋时好为她鼓劲儿。 不过说的也是实话,虽说改革的春风还没有吹遍神州大地,但是南下的那帮已经淘得了第一桶金。 北方的经济形势是有点落后,但未免不是一种优势,谁先迈出第一步,谁就能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这还真不是她给老板画大饼。 “谢谢你啊妹子。”宋时好的话对馄饨老板很受用,大姐也是个热心肠的,本来一份是7个大馄饨,她直接又送了三个。 “你这姑娘长得好,说话又好听,看你带着孩子也不容易,姐再多送你三个馄饨,以后常来。”馄饨老板嘿嘿一笑。 宋时好也没推托,“那我就不客气啦,也祝大姐生意兴隆。” 第12章 去摆摊 “哈哈哈,借妹子吉言。” 这会儿摊子上没人,老板又是个自来熟的,干脆坐到了宋时好对面,闲聊起来。 “瞅着你面生,不是这附近的人吧。” 宋时好晾凉一颗馄饨放到江晓月的碗里,回道:“嗯呐,我过来取点东西。” “难怪,我说我在这住了十几年了,咋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姑娘。” 宋时好礼貌笑笑,“大姐你过奖了。” 瞧着江晓月吃得差不多了,宋时好起身准备离开,油还存在人家那,别再耽误了刘叔的下班时间。 这时,老板忽然冲着宋时好身后说道:“爸,你咋还没回家呢,我给你煮点馄饨啊?” “别折腾了,我在这等个人,忙完了一会儿回家……诶?你在这呢?” 说来也巧,来人正是老刘,他也是馄饨摊老板的父亲。 “不好意思刘叔,刚才来的时候赶上工人的下班时间,孩子也饿了,就想着吃点东西再去拿,真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宋时好拉着江晓月,脸上挂着歉意的笑,跟老刘解释。 老刘背着手,看了看怯生生的小朋友,又看了看额头贴纱布的宋时好,叹了口气,“东西在门卫,赶紧拿走吧。” 宋时好哎了一声,抱起江晓月跟在老刘身后。 “这是你的孩子?”老刘走了两步,几番回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是,我把她自己放家里不放心,今天才把她带来的,您放心,她很乖的,不会乱吵乱闹。”宋时好跟老刘保证。 老刘天生黑脸,骨子里则是个热心肠且心软的人。 昨天也是看在宋时好一个女孩子又带着伤,所以没驱赶。 他不知道眼前这年轻的女同志经历了什么,头上带着伤还要出来搬重物,今天又带了个孩子。 看来也确实是不好过,看她年纪轻轻当了妈,也是可怜。 “东西在这呢。”进了门卫,老刘指了指长桌下的坛子。 宋时好又是一阵道谢,然后拿出了准备好的尼龙绳,今天她可是有备而来的。 她手法利落,三两下就打好了一个绳套,坛子放进去刚刚好,绳头又打了死扣,足够结实。 她活动了下肩膀,正准备把坛子背在身上,老刘看不下去了,“停停停,你准备就这么背回去?” 宋时好点头,“是呀,有什么不妥吗?” “嗨呀!”老刘啧了一声,上前拂起一侧的绳子,提醒道:“这么粗的绳子,你全程背回去,肩膀不要了?” 现在天暖了,衣服都穿得薄,他瞥了一眼纤瘦的宋时好,长出一口气,语气是有些不耐烦,但细听都是于心不忍的善意。 “你昨天那一块钱还在这,我先扣着,这坛子你用推车推回去吧。” 宋时好眼睛一亮,那也太好了,“谢谢刘叔!我最晚明天肯定送过来,绝不耽误厂里使用。” 老刘摆摆手,“赶紧回去吧,看着点孩子,别再把孩子弄丢了。” 要不是怕落人闲话,老刘是想送她们娘俩回去的。 但老人考虑的比较多,而且也不清楚人家的情况。 “谢谢刘叔,真谢谢您!”宋时好把坛子固定在推车上,踏上了回家的路。 …… 一周后,宋时好的第一批手工皂皂化成功,脱了膜后,她把油纸喷了自制香露,然后把每一块皂单独包好。 原来的油纸是没有图案的,她在上面盖了荷花形状的章,又用细绳捆好,再别上一簇干花做装饰,卖相她已经尽可能做到美观。 第一批香皂用了一坛子的油,大概做出了二十块,可惜她模具不够用,不然还可以做更多。 宋时好找了个干净的藤编手筐,在里面铺上碎花布,二十块香皂整整齐齐地摆在筐里。 一切都拾掇妥当,她牵上江晓月出了门。 江母最近不知道忙什么,总也不着家,也自然没空找宋时好的不自在,宋时好也是乐得清净。 宋时好出门带着江晓月就上了公共汽车,准备去城北的服装厂去试试销路。 她都打听过了,城北的是个大厂,效益也好,工人们能按月发工资且都很可观,女工们更是舍得花钱。 她把香皂做得这么好看用心,自然是想卖个好价钱,也不枉费她辛苦一回。 “晓月,你今天就跟在妈妈身边,别乱跑知道不?”在车上,宋时好一遍又一遍地强调。 “嗯,晓月不跑,跟、跟着妈妈。”江晓月认真回道。 这几天宋时好每天都会抽出一段时间用来陪江晓月说话,她教得耐心,孩子也是争气。 现在江晓月已经可以说简短的句子,虽然也不利索,但是沟通是没什么问题了。 宋时好带她出来,除了不放心她自己在家,毕竟江母确实不靠谱,也有让她多接触外界,锻炼的成分在。 “乖,等我们今天把香皂卖完,妈就给你买好吃的。”宋时好摸了摸她的头。 上次她兜里资金有限,只能带孩子吃一顿热乎乎的馄饨,她仍然能想起小姑娘幸福地眯起眼睛的模样。 从那天起,她更是发奋要努力,她要复刻上辈子的成功,也想让晓月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她是真的和小姑娘投缘,也是变相地重新养一遍幼时的自己。 晃神的功夫,车子到了站,正好是在服装厂门口停下。 服装厂对面有个小广场,还有一些卖农副产品的小摊贩。 宋时好拉着江晓月过去,寻了个靠边的位置,坐等服装厂工人中午下班。 “同志,你也是来卖东西的?咋不摆出来?”旁边卖鸭蛋的大姨是个热心健谈的,和宋时好搭上了话。 “你是第一次出来练摊吧,姨跟你说,干这个你得豁得出去,一回生二回熟,再说了,你得把东西摆出来,要不谁知道你卖啥啊。” 她以为宋时好磨不开面子,在一旁开导。 “谢谢姨提醒,不过我这个东西怕晒,要不我就摆出来了。” 宋时好掀开盖布的一角,鸭蛋大姨凑过去看,还没看清实物,清新好闻的味道扑面而来。 “呀,这是啥好东西,还怪好闻的嘞。”鸭蛋大姨好奇极了,急着听宋时好解惑。 宋时好也没卖关子,“是手工香皂,槐花的还有芦荟的。” “啥?槐花还能做香皂?咱都没听说过,你这是不是外国货啊?”说到这,鸭蛋大姨压低了声音,“这可不能拿这卖啊。” 她看着宋时好年纪不大又带个孩子,友情提醒,“虽说现在不咋抓,但也分卖啥东西,你这……万一被红小兵抓到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她把宋时好的筐盖好,表情严肃了许多,“你还带着孩子呢,别闹悬儿。” 对方是一片好意,宋时好道了谢,“没事大姨,这是我自己做的,不怕查,谢谢您的提醒。” 这个时候的人大多朴素,面冷心热的刘叔,还有这个第一面就如此热心的大姨,宋时好是真的深刻见识到了。 “自己做的?这玩意还能自己做?那你真挺厉害。”鸭蛋大姨竖起了大拇指。 “这服装厂小姑娘小媳妇可多了,一会儿我也帮你拉拉主道,你的东西好,肯定卖得快。”鸭蛋大姨拍了拍胸脯。 宋时好刚要开口道谢,鸭蛋阿姨赶紧伸出手,“打住啊,大家都是出来讨生活的,你这还带个孩子也是不容易,帮你快点卖,这样你俩也能早点回。” 鸭蛋大姨看着江晓月,笑得慈祥,“我有个小孙子,也跟她差不多大,成天爬上爬下,皮猴一个,哪像你这丫头,乖巧得很。” 江晓月被夸,身为母亲的宋时好自然是开心的,“小男孩嘛,皮一点也正常。”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时间过得很快,也终于等来了服装厂的午休时间。 服装厂门卫开了大门没多久,越来越多的工人朝外走来。 到底是鞍市数一数二的大厂,工人不是一般的多,宋时好粗略看了一眼,得比日化厂的工人多出一半多。 在她眼里,这乌泱乌泱走来的都是她未来的潜在客户。 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确定衣装整洁,才又把筐拎在了手里,深呼了一口气后,扬声喊道:“手工香皂有要的吗,槐花芦荟的都有,又香又好用,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一旁的鸭蛋大姨原来怕宋时好没经验,刚想说给她演示一手,结果宋时好的行为简直惊掉她的下巴。 这哪像没经验,这比她喊得还要好呢。 看着宋时好卖力的模样,鸭蛋大姨颇为赞赏地点点头,到底还是年轻人啊。 宋时好的声音娇滴滴的,倒不是她刻意,而是原主天生如此,她还往下压了压,才听起来不那么别扭。 即便是如此,她的声音也仍清脆悦耳,加之长得漂亮,很快就引来了第一批顾客。 “同志,你说什么香皂?又是槐花,又是芦荟的,长啥样啊,能看看不?” 来人是两个女工人,瞧着要比宋时好大一些。 “当然可以呀。”宋时好拿出一块,但没拆包装,“这个是槐花的。” 第13章 小赚一笔 她把包装正面展示给对方,确认她们看清了之后,又道:“就算是隔着包装纸,也能闻得到。” 两个女工一开始的注意力被香皂的外包装吸引,“这包装可真好看,还真挺香呢。” “对呀同志,夏天眼看着到了,马上小裙子就得穿起来了。”宋时好努力推销,“到时候,你们用这个皂洗澡,风一吹都是槐花味,走哪还不得是焦点。” 女工被宋时好说得心动,忍不住问了价,“同志,这槐花的多少钱一块?” 宋时好没急着喊价,而是拿出了她用边角料做的皂片,每一片都做成花的形状,美观又好用。 “里面的实物就是这样的,你们可以体验一下,槐花的味道清甜不腻,留香也久。” 她在每人手心放一片,然后从随身带的水壶里倒了些温水在她们手上,示意两人搓一搓。 皂片在手心化开,再用清水冲净,两人的手染满了槐花香气。 “我咋觉得手好像都变滑了呢?”其中一名女工道。 另外一个听了十分认同,“我也这么觉得,这好神奇啊,我想买一块。” “我也想,对了,同志你还没说多少钱一块呢。” 胃口吊足了,宋时好觉得可以喊价了,“一块六,你俩一块儿拿的话,给我三块就行,给你俩按一块五算。” 后半句她压了声音,“拉你俩个主道,交个朋友,不过两位美女可不要跟别人说是这个价买的。” 本来听说这香皂要一块六,两人是有点舍不得的,但又听到直接给她俩省了两毛,又觉得机会难得。 被美女喊作美女,更是把她俩的情绪价值直接拉满。 “那咱俩一块买吧,还能合适点。”其中一个女工准备掏腰包,另一个见状也去掏兜。 两块香皂顺利卖出,摆摊第一天,也算开了个好头。 不到一个小时,宋时好的手工皂就销售一空,甚至还有一些闻讯赶来却没买到的。 没想到会这么抢手,到底还是准备少了,有很多人想预定,又怕宋时好是骗子,不敢交定金。 人与人的信任是需要慢慢建立的,毕竟她也是第一次来,她也能理解顾客们的顾虑。 所以便决定,下次多做十块,还是先到先得,问题才勉强解决。 宋时好的这波操作看得鸭蛋大姨一愣一愣的。 等顾客们都散了,鸭蛋大姨才有机会和宋时好搭话,“这就……卖完啦?我的天啊,小丫头,你是真有两把刷子。” 说到这,鸭蛋大姨讪讪地笑了笑,“我还说替你吆喝吆喝,结果愣是没使上劲儿。” “咋没帮上忙呢,要不是您在我身边,我也没有吆喝的勇气,您帮了我很大忙的。” 人家也是真心示意想帮自己,宋时好也不忍让一片真心落地,顺势说道。 她笑容真诚,从筐里拿出剩下的皂片,“本想留一块香皂给您的,结果没够卖,您不嫌弃的话,这皂片您收下吧。” 鸭蛋大姨也是朴实,“留着卖钱的,给我干啥,快收起来。” 大姨咧着嘴笑,“俺们这些粗人,哪用得了这么稀贵的东西,给俺们用都白瞎了,家里有胰子用就挺好啦。” “收下吧大姨,这个也不是卖钱的,再说我也有点事儿想麻烦您。”宋时好又把皂片塞回去。 鸭蛋大姨也没多想,干脆应下,“啥事儿啊,我能办到的,你尽管吱声儿!” 都是出来讨生活的,能帮一把她肯定会伸手,鸭蛋大姨也是看宋时好长得乖,合眼缘。 “不是啥大事儿,您要是天天来的话,麻烦您帮我和来找我买皂的人说一声,我一周来一次。” 制作香皂有个周期,她不能每天都往这跑,这期间就怕不知情的顾客扑空,那样很伤口碑。 “我以为啥呢,就这事儿啊!”鸭蛋大姨点了点头,“交给我吧,要是有人问我就照你说的说,都小事儿。” 宋时好连连道谢,“麻烦您了大姨。” 一切交代清楚,她也放心带着江晓月踏上了归途。 在车上,宋时好算了下今天的收入,一共二十块香皂,都是卖出去的,本来定价就是一块五,她故意喊高了一毛,组织两人一块买有优惠,才卖得这么快。 不算兜里原来的毛票,今日进账三十元,她做这些皂用了一坛椰子油,三斤猪板油,加上模具的钱,利润大概是二十二元。 算清之后,宋时好点了点头,还行,没算白忙活。 不过家里的模具确实也是有点少,她得再定三个,还得要个不同花样的,提高卖相,稳固口碑。 正好下一站就是木器厂,她带江晓月下了车。 跟着宋时好跑了小半天,四岁的江晓月没喊一声累,但凡换个同龄的孩子,估计早就开始闹了。 定好模具,宋时好算了算兜里的钱,带着江晓月去了国营商店。 “我们晓月今天表现很棒,陪妈妈一天辛苦了,妈妈要给你奖励。”宋时好拉着孩子的小手晃了晃。 她指着面前琳琅满目的糖果,问道:“想吃什么味道的?奶糖还是水果糖?” 江晓月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糖纸,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可刚才妈妈有多辛苦,她也看在眼里。 内心争斗了一番,江晓月摇了摇头,“妈妈,晓月不要糖了,牙痛痛,不吃。” 她找了个自认非常好用的借口,却不想被宋时好一眼看穿。 “晓月。”她蹲下身,与孩子平视,“妈妈赚钱,就是让我们晓月过好日子的,虽然眼下还没实现,但总有一天会的。” 她温柔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辫子,“糖是妈妈给你的奖励,你可以大胆地选,要不了多少钱,知道吗?” “吃糖是对牙齿不太好,但我们也不是天天吃,偶尔吃一次,再勤刷牙,就不会蛀牙的。” 宋时好耐心地引导着江晓月,她希望她不要那么懂事,希望她像同龄孩子一样会撒娇会闹,会表达自己的需求。 江晓月看着宋时好溢出温柔的双眸,咬了咬唇,随后开口:“妈妈,晓月想吃、大白兔奶糖。” 说完小手朝着对应的方向指了指,其实她早就锁定目标了。 宋时好忍不住笑起来,“小机灵鬼儿。” 买了半斤大白兔,她又买了几支铅笔和本子,才往家走。 …… “你说她是不是野了?让她带孩子,她成天带着晓月往外跑,也不知道领孩子上哪去了。” 江母和刚回家的江衍抱怨。 “头两天挺好的,饭也按时做,卫生也定期收拾,我也落得清闲,这两天才出门溜达,结果你看,我一不在家,她就往外跑。” “也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勾着她!” 江衍靠在沙发上,听着母亲喋喋不休,没发表意见。 他虽和她不总接触,但也觉得她不像是母亲口中那么离谱,再说她要真不好,晓月为什么那么黏她。 “妈,凡事不要想得那么坏。”江衍打断江母的话,“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您让我好好休息一会吧。” 江母也心疼儿子,“儿啊,你也确实是太累了,妈不说了,你赶快回屋躺一会儿,这两天没看着,咋感觉你又瘦了呢。” “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了,这样有个人照顾你,妈是不是也能少操心?” 江衍哭笑不得,本以为能清净一会儿,结果矛头引到自己身上了。 看来只有回卧室能踏实休息了,他干脆站了起来,“我回屋去躺着了,晚饭不用喊我。” 他刚进屋关了门,大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 是宋时好带着江晓月回来了,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江晓月的小脸上满是笑意。 “哎呀,还知道回来呐!”江母冷哼一声,随后眼尖地看到了宋时好手里拿着的东西,“拿的什么?” 宋时好把东西给孩子,让她先上楼,回道:“没什么,给晓月买的笔和本。” 江母听完,眉头不悦地皱起,“你哪来的钱买那个,她一个四五岁的女娃娃,话都没说利索呢,花那冤枉钱干啥,你吃饱了撑的?” 宋时好不爱听江母说的话,反驳道:“和她一般大的孩子都送去上学了,晓月不是因为身体原因才在家吗?” “再说晓月现在已经可以慢慢说话了,以后肯定是要上学的,妈,纸笔是上学必备品,我并不认为是冤枉钱。” 说完,她挽着袖子准备进厨房。 江母说不过宋时好,本想拿捏她,却反被教育了一通,她咽不下这口气,又追去了厨房。 “你哪来的钱买那些乱七八糟,你是不是干什么不检点的事儿了?”江母穷追不舍。 宋时好把手里的锅放回去,手撑着窗台,正视江母,“不检点?您说我呢?” 她真是气笑了,“老太太,你是不是跟我在这没事儿找事儿呢?” “我合计上次江衍和你说过,你想开了,结果你是一点没听进去,这屎盆子你不扣我头上不舒坦是吧。” 她佯装生气,解下了身上的围裙,“说白了,不就是想赶我走吗,那我还就不待了。” 第14章 值得 “妈妈,不要走。”江晓月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楼,在听到宋时好的话后,急得冲出来,紧紧抓住宋时好的手。 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哀求,瞧着马上就要哭出来。 “你这孩子是不是傻,她也不是你亲妈,赶紧上奶奶这儿来,她要走就让她走。”江母伸手去拉江晓月的胳膊,把她往自己身边拽。 “不!我要妈妈!我要妈妈!”江晓月抱紧了宋时好的手,情急之下,说话清楚连贯,声音提高了几个度。 江母和江晓月较上了劲儿,“小丫崽子,我还整不了你了,赶紧给我过来!” 哭声,骂声夹杂在一起,狭小的厨房里顿时乱作一团。 “妈,你这是干什么!”江衍本来睡得很沉,是听到江晓月的哭喊声才被惊醒,哪知出来就撞见这样一幕。 江晓月看到江衍,像看到了救兵一般,眼底重燃希望。 她的手仍紧抱着宋时好的胳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向江衍哭诉,“三叔,奶奶赶妈妈走,晓月要妈妈,不要让妈妈走。” 江衍不了解事情原委,闻言皱了皱眉,视线落在沉默的宋时好身上,从她脸上他看到了还未散去的薄怒。 “别都挤在这了,有什么去客厅坐着说。”江衍把孩子抱在怀里,转身走了。 江母则瞪了宋时好一眼,才跟着出去。 “儿子,她的心就没在这,成天往外跑,你都不知道院里人都把她说成啥了,我都学不出口。” 江母对宋时好和江衍的态度天差地别,完全没有刚才那副张牙舞爪的架势。 她这副嘴脸,宋时好已经见怪不怪。 “妈,你能不能少跟邻居聚堆儿背后讲究别人。”江衍的语气里有几分不悦,即便是亲妈,该批评的时候还是要批评。 其实当他还不知实情的时候,就大概猜出今天这场矛盾很大可能是江母挑起的,自己妈妈什么性格,他是知道的。 “我讲究啥了?”江母不爱听,反驳道:“她要不是做了落人话柄的事儿,谁没事儿讲究她干啥。” “三天两头往外跑,那外面指定是有情况。”江母越说越觉得自己分析的有道理,又丢给宋时好两记白眼,“不知羞,不要脸。” “自己跑还不够,还带着俺们老江家的孩子,孩子跟你能学什么好,你还是趁早走,我们家庙小,可供不起你尊大佛。” 宋时好气笑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和这种人她也没必要解释。 “您能听进去别人的撺掇,说明内心就是这样想我的,我无话可说,走就走,我也不是非要赖在这。” 话不投机半句多,宋时好站起了身,“谢谢这段时间的收留,以后就不麻烦了。”这话是跟江衍说的。 不管江母多么不可理喻,江衍又没对不起她,自己没必要对他也冷脸相待。 “妈妈,别走,别丢下晓月。”江晓月哭哭啼啼,晃着江衍的胳膊求助,“三叔,别让妈妈走。” 江衍垂眸看着怀中挣扎的江晓月,孩子滚烫的眼泪渗进他的袖口,像烧红的铁烙在皮肤上。 他喉头滚动,目光扫过宋时好挺直的脊背,突然意识到这个把月来,她总在厨房氤氲的热气里。 晨光熹微中给晓月扎好看的辫子,带着晓月做语言康复,不知不觉中那些细碎的温暖竟已填满了这座房子的缝隙。 他这阵子是忙于工作,没空出时间关心家里,但……要说眼前的少女作风不端正,他也是不信的。 “等一下。”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江母猛地抬头,“老三,你还要留她?” 江晓月看了看三叔,又看了看强势的奶奶,干脆自己跳下沙发,跌跌撞撞跑向宋时好,紧紧抱着她不撒手。 江衍收回视线,看向身旁咄咄逼人的母亲,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压迫感,“妈,外人怎么说我没法管,可咱们是朝夕相处的,您是亲眼看到她和别人不清不楚了?” 江母被噎得涨红了脸:“这倒是没看到~可她……” “所以您听了别人的揣测,就认定她对不起我们?”江衍打断她,余光瞥到宋时好蹲下身抱起了江晓月。 孩子的感情是最纯粹直接的,若宋时好真的带孩子做了什么坏事,晓月不可能还这么黏她。 况且她不是晓月的亲生母亲,甚至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却能对晓月照顾得无微不至,这一切种种还不能肯定她的为人吗? 那除非是眼盲心瞎。 江母被儿子堵得说不出话,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嘴里还在嘟囔:“我这不也是为了这个家好......” 江衍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妈,我知道您出发点是好的,就是劲儿用错了地方。” “但以后别听风就是雨了。她这段时间对晓月怎么样,您心里应该最清楚,您这么做多让人寒心。” 说着,他转头看向宋时好,目光里带着几分歉意,“宋时好同志,我替我妈向你道歉。可不可以留下来,晓月真的离不开你。” 宋时好望着江衍诚恳的眼神,怀中的江晓月也正仰着小脸,用沾着泪痕的脸颊蹭她的脖颈。 恍惚间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晓月的场景——那个干瘦脏兮兮又怯生生,躲在人后连话都会说的小女孩。 如今却敢为了留住她,迈出如此勇敢的一步。 最终点了点头,说她圣母心也好,同情心泛滥也罢,她实在不能把如此可爱的江晓月丢下。 但既然话已经聊到了这一步,干脆都摊开了聊,省得反复无常的江母再起幺蛾子。 “我带着晓月出去,是忙正经事,但凡家里有个放心的人带晓月,我都不会带她到处奔波。” 宋时好对上江母的眼,目光坦荡,“那天我拿回来的坛子您看到了吧,那是我特意跑到城东买来,大老远背回来的。” “看到了又咋了?”江母被宋时好看得心慌,“我也没碰。” “知道您没碰,我只是说一声,那是我用来赚钱的东西,我从没想过要赖着你们,我有手有脚,可以自己养活自己,我没离开,只是不放心晓月。” 宋时好活动了下脚腕,抱着江晓月坐在了江母的对面,非常有底气道:“今天买本和笔的钱,就是我自己赚的,不受您管。” “我是从小没了爹妈,长这么大全靠自己。”宋时好声音平静,却带着锋芒,“我知道,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挣。” “我挣得每一分都是干净钱,辛苦钱,您不该那么说我。” 江衍在一旁,看着宋时好挺直的脊背,突然觉得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姑娘并不像外在表现的那样。 她不是需要呵护的温室花朵,她是石缝里生长的野菊,任暴雨寒风侵袭,仍能开出热烈的花。 此刻的她,闪闪发光。 “妈呀,你还能挣钱了,说出去还不叫人笑话,你是没有在外面乱来,但你带着孩子出去抛头露面,难道就好听了?” 江母看待问题的点完全不一样,“你让人知道了,还以为是我儿子短你吃喝了,你这不是败坏老三名声吗!” “妈,靠自己的双手赚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再说这事我是知道的,我也赞成她的决定。” “现在时代不一样了,您别总拿过去的眼光审度现在。” 江衍适时出声,替宋时好说话。 宋时好听到也是颇感意外,她卖香皂这事可谁都没告诉过,今天是特殊情况。 江衍却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为自己说话,真的很够义气了。 别人的话江母不信,自己儿子说的话他肯定是要信的。 她清了清嗓子,“那你们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啥。” 说完了,见宋时好还盯着自己,不高兴道:“咋的,你还有事儿啊。” 宋时好:“您欠我个道歉。” 江母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这么大岁数,你也好意思?” 宋时好轻轻点头,反问道:“为什么不?不论多大年纪,伤了人就是要道歉的。” 江母抿着唇,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又看向江衍,希望儿子能帮自己说句话。 哪知江衍也没偏袒她,“妈,您是欠宋时好同志一声道歉。” 好一个胳膊肘朝外拐! 此情此景倒显得江母孤立无援,最终还是道了歉,“这次是我不对,我对不住你了。” 说完,江母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明显是窝着火的。 “谢谢你替我说话。”宋时好抱着有些困倦的江晓月,往上托了托。 江衍笑了笑,“我确实是知情的,不记得那二十块了?” “噢对哈,我才和你借用了二十块钱,那时候你就猜到了?” 宋时好猛地反应过来,想起上次红着脸向江衍借二十块钱的场景。 而当时他也只是默默掏出钱夹,连句多余的话都没问。 “江衍同志。”她突然认真唤他,“你这人真不错,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闻言,江衍喝水的动作一顿,随后轻声回应,“不用这么客气,你值得被相信。” 第15章 接下大订单 从彻底说开之后,宋时好做事更方便了些。 江母虽没好脸色,却也不像之前那样没事找事,她们各居一隅,互不相犯。 又过了一周,第二批手工皂制成,宋时好也没敢耽搁,连夜包好了外包装,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城北服装厂。 也是想赶个早班潮,那样会有更多的人看到她的香皂,哪怕不买,也能刷个脸熟。 “这呢!丫头!”她刚下车,鸭蛋大姨便挥手打招呼。 瞧着大姨旁边还有块空地,估摸着也是给她留的。 宋时好回了个微笑,带着江晓月走过去,“早啊大姨,吃饭没?” 她从筐里拿出一枚煮鸡蛋,“特意给您带的。” 鸡蛋好东西,鸭蛋大姨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你看你这孩子,又客气上了,我不要。” 说完又把宋时好拿着鸡蛋的手往江晓月那边推了推,“俺们这个岁数吃啥都已经不香了,给孩子吃。” 宋时好借势把鸡蛋放到鸭蛋大姨的手里,“还有呢,您别客气了。” 也是盛情难却,鸭蛋大姨收下了,却没吃,而是放在了兜里,“谢谢丫头,我是真不饿,这个我拿回去给我小孙子吃。” 宋时好笑着点头,麻利地从竹筐里取出铺在地上的油布,和江晓月一起将手工皂整齐码放。 浅粉、乳白、淡绿的皂体裹着碎花包装纸,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 刚摆好,几个下早班的女工就围了过来,“同志,上次买的槐花味儿可太好闻了,我男人说我一走一过都带着香!”梳着双马尾的女工挥了挥手,“我想再买两块。” 宋时好笑着招呼,掀开盖着皂体的纱布,“这次带的多,还新做了玫瑰皂,保湿嫩肤,还有艾草的,夏天用着提神醒脑。” 她拿起一块艾草皂在众人面前轻轻晃动,清冽的香气立刻散开。 女工发出惊叹,“呀,玫瑰还能做香皂呢?”她看着宋时好前面摆着的花花绿绿的皂体,挑花了眼。 宋时好耐心说明,“当然呀,大多数的花都可以做,前提是使用者不对这个过敏。” 女工点点头,也是涨了见识,“我倒是不过敏,这玫瑰皂也是一块五吗?” “这个要稍微贵一点,两块钱一块,毕竟要很多玫瑰才能萃取那么一点玫瑰精油,所以卖价稍高。”宋时好把玫瑰皂拿起来,“美女你闻闻看,就知道我用料多足了。” 宋时好选择做玫瑰皂这个品也是捡漏,那天去国营商店买油纸,看到一个柜台摆着束有点蔫了的玫瑰。 她是听售货员闲聊,说是外地对象大老远送的,结果路途太远,人把花拿来的时候,花已经不太好了。 宋时好灵机一动,出了钱从售货员手里买下,钱和放不住的花相比,肯定是钱更实在,那售货员都没犹豫,乐呵呵地收了钱。 女工还有点犹豫,宋时好卖力推销,一本正经道:“而且玫瑰皂我不是每次都有,这次是正好买到了花,家里的精油都用完了,下次再有就不一定是啥时候了。” 她说的也是实话,鞍城鲜少能见花店,更别提会有这么娇气的玫瑰,成本太高,也放不住。 宋时好的话越显得玫瑰皂的可贵,女工咬咬牙,掏出皱巴巴的纸币:“来两块!正好给我和我家那口子当新婚礼物。” 围观人群里爆发出哄笑,宋时好也跟着笑,手脚麻利地包好香皂,余光瞥见人群外站着个穿的确良衬衫的男人,正盯着她手里的玫瑰皂出神。 那男人见宋时好看过来,突然红着脸挤进人群:“同志,剩下的玫瑰皂我全要了。” 这话惊得众人齐刷刷转头,宋时好数了数筐里还剩六块玫瑰皂,正要开口,男人却从裤兜里摸出个信封,抽出两张大团结,“能再帮我写两句话吗?” 江晓月最近跟着宋时好东奔西跑,锻炼得胆子大了不少。 小姑娘看着眼前的叔叔买了这么多皂,别提多高兴,她凑过去帮着宋时好打包,脆生生地开口,“谢谢叔叔买我妈妈的香皂,叔叔也是给媳妇儿买的吗?” 她也是听大人聊天,见刚才那个女工是给家人买,以为面前的叔叔也是。 男人耳朵尖都红透了,挠着头嘟囔:“是厂里新来的技术员,她总说想家……” 话音未落,人群里突然爆发出起哄声,几个相熟的女工挤眉弄眼:“哟,于技术员可挑得很,小李你这是下血本啊!” 男人腼腆,别人的几句调侃逗得他脸红到了脖子根。 宋时好忍住笑,对着男人说:“同志,能不能借你的笔用一下?” “好好。”男人手忙脚乱地从胸口的口袋里拿出笔递给宋时好。 宋时好说了句谢谢,然后拿出筐里备用的碎花油纸,裁出一小块,用钢笔工整写下“赠给最芬芳的你”。 她的字隽秀公正,男人看了直呼好。 宋时好将找零和香皂一块递给男人,“过奖了,谢谢同志光顾我们的小摊,祝你心想事成。” 这话说到了男人的心坎里,把香皂紧紧抱在怀里,红着脸说了句谢谢,匆匆跑开了。 小摊陆陆续续有人光顾,不多时带来的三十块香皂就剩下了五块。 这会儿太阳已经升高,温度也升了上来,工人们都进了厂,大街上只剩下走路的行人。 宋时好回头看了眼江晓月,小家伙儿晒得脸颊红红,也没叫一声苦,没喊一句热。 本想都卖完再走,但看江晓月的小模样,她有点不忍,罢了,宋时好开始收拾摊子,赚钱也不急于这一时。 “晓月,咱们回家吧。” 江晓月走过来帮着一起,小脸满是不解,“妈妈,咱们还没卖完呢。” 宋时好捏了捏她的小脸,“不卖了,妈妈有点累了,下次再来吧。” 原来妈妈累了,江晓月听进耳里,手上的动作加快,那她要帮妈妈快点收拾。 母女俩收拾完,和鸭蛋大姨道别,正要离开,服装厂门口有个人小跑着朝这边来,边跑边喊:“卖皂的,等一下!” 见那人火急火燎往这边跑,宋时好拉着孩子靠边站着等。 男人气喘吁吁在宋时好面前停下,正是刚刚买了全部玫瑰皂的男人。 宋时好还以为是出了什么问题,忙问:“同志,是香皂有哪里不合适吗?” 男人摆摆手,胸脯剧烈起伏着,脸上却带着按捺不住的笑意:“不是不是!于技术员……她特别喜欢!还说这香味和她家乡的玫瑰一模一样!” 闻言,宋时好心稍安,“喜欢就好,那同志这是?” 男人调整了下气息,说明来意,“是这样,我是厂里采购员,这不月底我们厂里要开表彰大会,我正愁着表现突出奖的五十个名额奖励什么,今天就遇到了你。” “厂里买了你的皂的人都说好,我想如果用这个做奖品,大家伙儿一定也高兴,就想跟你定五十块香皂。” 听了他的话,宋时好又惊又喜,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竹筐边缘,五十块不算小数目,按普通皂每块成本四毛算的话,除去包装的费用,净利润能达到五十二块! 那可是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呀! 她按耐住内心的激动,“同志,五十块香皂月底交付是没问题,可是玫瑰皂可能没法供应。” 玫瑰精油确实都用完了,短期内她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寻得玫瑰花。 她又不想错过这笔大单,忙从筐里拿出槐花和艾草的,向男人展示,“同志你看看,这是我们家的主力产品,槐花的也很好闻,艾草的也比较实用,眼看着夏天了,还可以驱蚊呢。” “而且槐花马上过季了,这批卖完,想再买就得等明年了。”宋时好极力推荐,希望男人能把单子给她。 男人听了点点头,笑道:“我不要玫瑰的,预算不够,就定槐花和艾草吧。” 宋时好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提议道:“那咱们得立个字据!五十块香皂,槐花和艾草各二十五块,每块一块五,一共七十五块钱。先付定金,交货时结清尾款,您看行吗?” 李采购员摸出钱包数了三张大团结递过去,眼睛笑成两道缝,“行!看你也是个爽快人,我信你,那我先付三十元,剩下的等你交货再补。” 也顺势提出要求,“不过包装上能不能印上‘鞍城服装厂表彰纪念’的字样?厂里规矩多,这样大家领回去也体面。” 宋时好一口应下,“没问题,现在是十五号,我二十六号把货送来,可以吧?” 表彰大会是月底,男人点点头,“行,晚一两天也没事,主要是保质保量。” 他拿出随身带着的本和笔,写下了字据,注明已付定金,预定款式和交货日期,签署好自己的名字之后,又递给宋时好。 一式两份,双方各拿一份,等宋时好签了名,李采购员伸出手,“那就麻烦宋同志,合作愉快。” 宋时好回握,脸上洋溢着自信明媚的笑容,“谢谢李同志的认可,定不负所望。” 第16章 不许说我妈妈! “噢对了,各个分厂的厂长这次也会来表彰会,要是反响好……”李采购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不定你还能接到大单子。” 宋时好听完感觉斗志满满,她对自己的产品是非常有信心的,“谢谢,我明白了。” 兜里的三十块定金沉甸甸的,这与她而言不只是定金,而是更多订单的敲门砖。 李采购员对眼前的同志印象也不错,长得好看也不娇气,看着也是干净利索,她又带着个孩子,是能干的。 这样的人应该多给些支持。 “对了,你这剩下的皂有人定了吗?”李采购员问道。 宋时好摇摇头,“还没,就是这会儿天热了,我怕孩子受不住,就提前收摊了。” 李采购员低头看了看江晓月红扑扑的小脸,一副了然的模样。 “那剩下的皂给我吧,我拿回家自用。”说着李采购员掏出兜里的钱。 这是今天的大主顾了,也是她的贵人,宋时好哪能按原价收,她找给李采购员五块钱,并把五块香皂都给了他。 “这不行!哪能让你干赔本买卖!”李采购员执意要把钱塞回去。 宋时好后退半步,双手护着怀里的竹筐,笑得眉眼弯弯:“李哥,您帮我这么大忙,享受个优惠价是应该的。” “您要是再跟我客气,那我下回还怎么好意思来。” 末了,还对着江晓月使了个眼色,小姑娘立马心领神会,“叔叔,我们家的香皂可香啦,你就收下吧。” 这声哥又叫得李采购员红了脸,小女孩糯糯的声音更是让人心都化了。 他干咳了两声,不再坚持塞钱,“那这次我就收下了,咱们可说好了,下次再买可得按原价收。” 宋时好不语,只是笑。 “那我回去了。”李采购员揣好香皂,刚转身就有个卖冰棍的路过。 “冰棍儿!冰棍儿!三分一根儿!”老人一边推着车,一边卖力吆喝。 江晓月眼睛跟着那两二八大杠走,下意识吞了口唾沫,她很想吃,但也没有主动和宋时好要。 李采购员倒是没看到江晓月的表情,他只是觉得天气热,想表示一下,就叫住了老人,“卖冰棍的,给我来两根儿。” 又回身对宋时好说道:“你俩等我一下。” 等他拿了冰棍儿回来,先蹲下身,把冰棍儿递到江晓月面前,“小姑娘,热了吧?叔叔请你吃冰棍儿。” 江晓月没直接伸手,妈妈教过她,不能随便要陌生人的东西,她礼貌地开口,“谢谢叔叔,我不要。” 小姑娘生得可爱,又如此有礼貌,让本就对她印象不错的李采购员好感更甚。 他很喜欢小孩,还想着以后有孩子了也一定要生个闺女,如今看着江晓月,更是有了模板。 “这孩子真懂事儿。”李采购员站起身,和宋时好道:“拿着吧,让孩子凉快凉快。” 宋时好这次没客气,再推托就是矫情了,“谢谢李哥。” 她把另一根给了江晓月,“晓月,谢谢叔叔。” 妈妈发了话,江晓月才伸手接过,脸上绽出大大的笑容,声音脆脆甜甜,“谢谢叔叔!” 李采购员摆摆手,脸上也挂着笑意,“客气啥,厂里还有事儿,我先回去了,你俩也快回家吧。” “您忙,李哥。”宋时好目送他离开,转身把冰棍儿送给了鸭蛋大姨,“天热了,这根送您,您也消消热气。” “哎呦,这我可不能要,我都收了你一个鸡蛋了。”大姨连连摇头。 宋时好把冰棍儿往前送,“大姨,您就当帮我个忙,我最近几天不能吃凉的,我家离得远,拿回去肯定就化了,那不可惜了么。” 鸭蛋大姨舔了舔嘴,“可也是,也不能糟践东西。” 大姨从自己的筐里拿出一枚鹅蛋,“不过我也不能白拿,这鹅蛋你拿回去给孩子煮着吃,补一补。” 鹅蛋是她来的时候在河边捡的,本来她是想拿回去给小孙子吃,但人家小姑娘给了她那么多东西,她也不好总拿人家的。 鸭蛋是有数的,要是少一个,回去对不上账,老头子又要动手,她能拿出手回馈给宋时好的,也只有这枚鹅蛋。 “大姨,您家里也有孩子,我不能要。”宋时好抱起江晓月,“您别跟我这么客气,以后还得烦您帮我留位置呢。” 说完,她快步赶上了公共汽车,鸭蛋大姨就是想塞也追不上,只好作罢。 心中记下了宋时好的好,想着以后再慢慢找补。 车上,江晓月在宋时好怀里小口小口吃着冰棍儿,眼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小模样别提多可爱,宋时好忍不住点了点她的小鼻尖,“傻姑娘,慢点吃,甜不甜?” 江晓月捣蒜似的点头,嘴里含着冰棍儿,说话含糊不清,“甜,妈妈。” 最后一口下了肚,小姑娘一脸的满足,话也多了起来,“妈妈,我们是不是还要去木器厂?” 宋时好正在心里算今天的利润,听了江晓月的话,也是意外,“你怎么知道呀?” 江晓月摇头晃脑,脸上多了几分孩子应有的纯真,“因为李叔叔说要盖章呀,咱们不是得去定章嘛。” 宋时好恍然一笑,捏了捏女儿的小脸:“小机灵鬼。” 母女俩在木器厂站下了车,刨木头的沙沙声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隐隐约约从里面传来。 她来过几次,已经在厂里刷了个脸熟,刚到车间门口,总给她做活儿的师傅迎上来,“又来定模具?” 宋时好摇摇头,“这次想做个橡皮章,能做不?” 哪知木匠脸上露出为难,“同志,做是能做,但最近厂里有一批急活儿,大家都在赶工,你这个恐怕要月底才能空出时间做。” 说到这,他把宋时好引到一边,小声道:“主任前天还来说,不让接私人的活了,利润太小,我也没办法。” 宋时好咬了咬唇,其实其他的木匠师傅她也不是找不到,但和现在的师傅比较合拍,而且这师傅做工也确实是好,她不想换人。 “师傅,就您的活儿精致,您看我每次来就单独找您,您帮帮忙。”宋时好掏出随身带着的大前门香烟。 这烟一直也没送出去,倒在今日派上了用场。 那师傅也是看宋时好诚心,叹了口气,“我回家给你做,你可不兴告诉别人,这相当于揽私活儿,一旦让厂里领导知道了,那我饭碗就得丢。” 宋时好闻言大喜过望,双手将香烟往师傅手里一塞:“您放心!我嘴严实着呢!要是给您惹了麻烦,我这心里头得愧疚死!” 她拿出刚在车上画好的草图,“就这个样式,字要工整大气些,您看能行不?” 木匠师傅拿着图纸看了看,“你是服装厂的?样式倒是没问题,不过你这个图样挺复杂的,得费些工夫。” “那就辛苦师傅了。”宋时好把烟放进师傅兜里,“那我什么时间取?” 师傅给了她一个地址,“两天吧,你上我家来拿,我这两天通宵做,争取尽快给你赶出来。” 事情办妥,宋时好带着孩子去了附近的市场,今天接了大单子,又有进账,她心情好,想做点好吃的犒劳犒劳自己和江晓月。 另外,还想感谢一下那个人。 她去肉摊挑了块牛肉,又买了两根萝卜,两个地瓜,青菜也买了一些。 路过副食店时,还称了半斤白糖——江晓月最爱吃甜的,要是能做上一盘拔丝地瓜,小姑娘保准高兴得直蹦跶。 两人提着东西进家属院的时候,院中的水池边有几个女同志正在洗菜闲聊。 看见宋时好的同时,也看到了她手里提着的东西,窃窃私语道:“这主任级别的就是不一样哈,那花钱是一点都心疼哈。” “是啊,那么大一块肉,不得三四块钱啊?妈呀,不年不节的,俺家可舍不得买。” “谁说不是呢,听说她还是江老太太给儿子后讨的媳妇儿,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小叔子的工资就这么乱花。” 宋时好脚步一顿,回头看向那些说闲话的人,身侧的江晓月察觉到气氛不对,小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角。 没想到她会看过来,几个女同志面面相觑,尴尬地低下头继续搓洗手中的菜叶。 其中有一位偏是个不怕事儿的,正面迎上宋时好的视线,“看什么看!” 宋时好上下打量了那人一圈,将江晓月轻轻护到身后,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几位婶子要是有这闲工夫嚼舌根,不如教教我,怎么做才能像你们一样,把日子过得这么‘精打细算’?” 她特意咬重“精打细算”四个字,目光扫过众人褪色的衣领和补丁摞补丁的围裙。 “你!”那不怕事儿的女人把手里的菜往水盆中一摔,水花溅起,“你还不是花人家江主任的钱,在这装什么阔气,乡巴佬!” “不许说我妈妈!”江晓月从宋时好身后出来,护在身前,小脸涨得通红,“你这个坏阿姨!丑八怪!” 那女人被个小孩子当面骂,顿时恼羞成怒,挽起袖子就要上前:“死丫崽子,谁教你这么没家教……” 第17章 下次别这么麻烦 宋时好眼疾手快,一把将江晓月拽到身后,伸手拦住那女人扬起的胳膊,声音冷得像冰碴,“你动她一下试试!” 那女人被宋时好眼中的寒意刺得心里发怵,却仍梗着脖子叫嚣:“怎么,还想动手打人?一个吃白食的,装什么母老虎!” 她正要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宋时好却先一步松开,那女人被晃了一下,踉跄着连退几步也没能站稳,一屁股坐进了水洼,裤子湿了大片。 “啊!”女人惊叫着从水洼里弹起来,溅起的泥水糊了满裤腿。 她盯着宋时好的眼神瞬间充满怨毒,“你故意的!” 女人狼狈的模样十分滑稽,宋时好忍不住笑,耸了耸肩,“你自己没站住,怎么还能赖我呢?” 宋时好懒得再看这个长舌妇一眼,扭头都准备走了,看着手边的江晓月,她又回了头。 “我们家的孩子,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说。”宋时好冷笑一声,“说别人前先掂量掂量自己,背地里蛐蛐别人家的事儿,你难道就有家教了?” 宋时好上下看了女人一眼,啧啧两声,摇了摇头,“也是,能对小孩恶语相向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她回头就想替江晓月出口气,让孩子知道,被欺负了就要反击。 宋时好从来不惹事,但她也不怕事,没有被欺负到头上还要忍气吞声的道理。 她也希望江晓月能明白这一点,她牵好江晓月,“走,咱们回家吧。” 那女人吃了亏,又被人看了热闹,旁边邻居的窃窃私语声让她觉得自己丢尽了面子。 气急之下,双手捂着脸跑回了自己家。 宋时好也因此一战,在家属院出了名。 过后很少再有人敢当她的面儿说坏话,实在是惹不起那火爆脾气,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母女俩双双进了门,江母听声便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清咳两声,“回来了。” 这是江母这段日子来第一次主动搭话,宋时好有些不习惯,但也点了点头。 江母状似不经意扫了眼二人的衣着,确认两人没受伤,才松了口气,像是闲聊般无意的提起,“刚刚听到外面吵吵巴伙的,咋的了?” 闻言,宋时好眉毛一挑,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咋从江母嘴里听到点关心的意味呢? “噢,就是有几个人在说闲话,我听不下去了,吵了几句。”宋时好没过多描述。 江母“嗯”了一声,再没多说什么,转身进了屋。 宋时好再不济也是江家的儿媳妇儿,她怎么说是她的事,也轮不到外人说嘴。 宋时好望着江母的背影发怔,直到江晓月拉了拉她的衣角才回过神。 小女孩仰着天真的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妈妈,奶奶怎么了?” 宋时好努了努嘴,轻声道:“可能,她是在关心我们吧。” …… 以为江衍晚上会回来吃饭,宋时好才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 结果七点过了半,门口仍无响动,瞧着这架势,恐怕江衍今晚又不能回来了。 宋时好扫了眼桌面,包子要趁热才好吃,她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没多久后又站起身进了厨房。 “晓月,你乖乖跟奶奶在家,妈妈去给三叔送饭,一会儿就回来了。”宋时好也只犹豫了片刻,便做了决定。 反正医院离家不远,她想让他吃口热乎的,本来今天这顿饭也有感谢他的成分在。 江母本来在低头喝着粥,见宋时好张罗着要给江衍送饭,又开了口,“赶紧趁热送去吧,孩子跟我在家挺好,我是她亲奶,不能吃人就是了。” 江母都表态了,宋时好也放心,穿上鞋就出了门。 到了医院,宋时好直奔江衍办公室,这次来得也挺巧,他办公室的门半开着,人也在里面。 “我没打扰你吧?”宋时好得到应允后进了门,将饭盒放在桌子一角,看着满脸疲态的江衍,她关心地问道:“刚下手术?” 江衍一手搭在肩上,活动了两下,“嗯。” “我看七点多了你还没回家,就知道肯定是又走不开了。”宋时好打开饭盒,“我今天蒸了包子,刚出锅的,你趁热尝尝。” 江衍本来没什么胃口,却在包子香气扑面而来后,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两人对视,江衍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宋时好忍俊不禁,将筷子塞到了江衍手里,“再忙也得好好吃饭呀,不然你的胃该抗议了。” 江衍咬了口包子,热气混着肉馅的鲜香驱散了几分疲惫,她的手艺确实不错,他也不吝赞美,“很好吃,谢谢。” 宋时好摆了摆手,坐在了江衍对面,“不用客气,合胃口就好。” 江衍吃饭的时候,她打量着他的办公室,最终目光锁定在一处,随后拿着他的搪瓷杯走了过去。 倒了半缸的温水放在了他的手边,“本来想给你带点小米粥的,但是饭盒不够了。” 两个包子下肚,江衍的胃舒服了许多,“下次别这么麻烦,食堂的馒头也能对付。” 他嘴上虽是这么说,但心里却因为宋时好特意跑来一趟而感到暖暖的。 原以为突然一家子人生活在一起会不自在,但这段时间磨合下来,好像没想象中那么麻烦。 甚至…… 江衍望着宋时好低头收拾饭盒的模样,她发梢垂落几缕碎发,在暖黄的灯光下轻轻晃动。 从前总觉得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在手术室与办公室之间来回奔波,连吃饭都像是完成任务。 可此刻看着她细心地把剩下的包子重新包好,叮嘱他“留着当夜宵”,心里某个尘封的角落突然被阳光照亮。 宋时好看他在发呆,只觉得他是太累了,怕自己再占用他休息时间,开口道:“那我先回去了,晓月还在家等着我。” 听着她的话,江衍瞬时回神,猛然想起眼前的少女是他名义上的嫂子,眼底闪过一抹不自然,忙站起了身,“天都黑了,我送你回去。” 宋时好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医院到家就两条街,你就别折腾了,我自己能回去。” 江衍已经抓起外套拿在手上,“这会儿没啥事,就当散步消食了。” 说完,他走在了宋时好前面,“走吧,没有让女同志一个人走夜路的道理。” 宋时好拗不过他,只好迈步跟了上去。 两人刚出医院,就和急忙赶来送饭的周胜男撞了个满怀。 周胜男乍一看江衍,还愣了一下,“江衍,你这是要回去了?” 江衍:“送她回去,一会儿还回医院,今天来的那个患者刚下手术台,还没脱离危险。” 听了江衍的话,她才看到他身边的宋时好,“二嫂也在啊。” 宋时好微笑回应,心中暗道不好,这周胜男本来就拿她当假想敌,今晚这么一见,还不更往偏了想。 “那我先把这个放你办公室?等你回来再吃?”周胜男举了下手中的保温盒,是她专门和宋时好学来的手艺。 手里的这份是失败了很多次才做出来最满意的一版,想着只要江衍吃上一口,那也算是成功。 “谢谢你胜男,我已经吃过了。” 江衍话音刚落,周胜男举着保温盒的手僵在半空,精心打理的卷发被夜风吹得凌乱,却不及她眼底的失落明显。 她强扯出笑容,目光落在宋时好手中的空饭盒上,“原来二嫂已经送过饭了,我说怎么……”话未说完,又猛地咽回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宋时好察觉到气氛微妙,正要开口解释,却见周胜男脸上重新挂上了微笑,到口的话变成了,“我和二嫂还挺有默契的。” 她把饭盒拎在手里,另一只手挎在宋时好的胳膊上,“我总怕江衍顾不上吃饭,这回你们搬来了,尤其二嫂还这么体贴,我终于也能少操点心了。” 宋时好被周胜男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弄得有些不自在,她试图抽回手臂却被对方攥得更紧。 周胜男身上浓烈的雪花膏味混着夜风扑面而来,甜腻得让人发闷。 “胜男太客气了,江衍工作忙,以后也多亏你在医院照应。”宋时好笑着同她客套两句。 “瞧二嫂说的,我和江衍都认识多少年了,我就算够了解他的了。”周胜男歪着头,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 “前阵子他发烧到39度还坚持做完两台手术,要不是我硬拉着他去打退烧针……”她突然顿住,意味深长地看向宋时好,“有些人啊,就是太要强,病了都不跟家里说。” 她和宋时好说这些,就像是在宣誓主权,也在暗示宋时好,她和江衍的情谊深厚,关系不一般。 说白了,就是明摆着告诉宋时好,江衍是她周胜男的。 “这样啊,我们都不知道,多亏了你呀胜男同志。”宋时好拍了拍挎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回头你到家里来吃饭,二嫂好好露一手,也谢谢你对老三这么多年的照顾。” 她拿出长辈的口吻跟周胜男说话,她认为自己已经表明立场了,希望对方别把自己当假想敌胡思乱想。 第18章 被当成假想敌 周胜男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宋时好一口一个“二嫂”“老三”,把辈分和关系掰扯得清清楚楚,倒显得自己像个不懂规矩的外人。 她松开挽着宋时好的手,指尖还残留着被拍打的温热,却让她觉得无比刺痒。 “二嫂太客气了,”周胜男咬着后槽牙,将保温盒抱在胸前,指甲几乎要掐进盒身的塑料,“就凭我和江衍这关系,应该的。” 宋时好扯了扯嘴角,没再接话,她替人尴尬的病又犯了。 周胜男模糊不清还略带暧昧的说辞引得江衍不悦,冷声打断,“晓月还在家里等着,得赶紧回去了。” “是得赶紧回去了,胜男同志没事儿也早点回家吧。”宋时好附和道。 二人默契的忽略了周胜男那欲言又止的眼神,转身就走。 就这么把她丢下了?不送她回家吗? 周胜男站在原地,看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攥着保温盒的手微微发颤。 夜色中,她咬着嘴唇,目光里满是不甘与委屈,好一会儿,才重重的踩着高跟鞋朝着反方向离去。 宋时好和江衍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石板路被月光浸得发白,风轻轻吹过,树影在两人身上摇曳出细碎的光斑。 过分安静显得有些尴尬,江衍垂眸盯着自己的影子,喉结动了动,突然开口:“胜男这人天性敏感,说的话也是有口无心,你别多想。” “嗐~没事儿!”宋时好摆了摆手,脚尖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她又不是玻璃心,活了两辈子,难不成还真跟个小姑娘一般见识? 况且她和江衍本也没什么,也不知道周胜男是咋想的,和她争风吃醋,果然爱情容易让人不理智,真是最麻烦最没用的情感。 “只要你俩别有啥误会就行。”宋时好随口说道。 江衍脚步一顿,下意识纠正,“我跟她只是同过窗,刚好现在又在一家医院工作,并不是那种关系。” “好吧。”宋时好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俏皮地吐了吐舌。 这一话题草草结束,空气又静了下来。 两人大多数时候没有交流,倒显得回家的路格外漫长。 “最近单位比较忙,忘了问你,你的皂卖得怎么样了。”江衍想起两人在家里总也碰不上面,才想起她的小事业,闲聊起来。 他本来并不爱管闲事,但却有点在意宋时好的生意,也许是出于责任心,也许是想替江家补偿宋时好,他对她总是会比旁人多一点耐心。 江衍的问题问得宋时好眼睛一亮,声音照比刚才还要轻快一些,“目前来看还不错,今天接了一笔小订单,等交了货,我就能先还你一半钱了。” 宋时好本意是想等手里的积蓄再厚实一些才还钱,但今天江衍这样问起,她又觉得自己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他是没张嘴要,但她也得有自知之明,不是她的东西,她也不会要。 她说起她的小生意,像是变了一个人,自信是由内而外的,闪闪发光。 “那挺好的,恭喜你。”江衍由衷表示祝贺,随后道:“那二十块钱不急着还我,先留着给你周转吧,如果不够我这还有。” 说着,江衍伸手去摸钱包,“我钱包里应该还有二十,你用吗?我直接拿给你。” 他怕她不好意思开口,主动提出。 “谢谢你,但是暂时不用,我手里的钱够用了,如果真的需要,我再和你说,你忘了上次的二十块钱是怎么到我手里的了吗?” 宋时好停住脚步,仰头看他,眼波荡漾,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月光斜斜地落在宋时好仰起的脸上,将她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是两弯小小的月牙。 江衍的手还停在裤子口袋处,刚摸到钱包,与她对视的瞬间,突然觉得喉头发紧。 又匆匆移开了视线,清了清嗓子,“行,有需要尽管找我。” “记住了。”宋时好点了点头,这时两人也走到了家属院门口。 “到家了,那我先进去了?”她做了个手势。 江衍看了眼表,已经八点半,他还有别的工作,得赶紧回去了,“不了,我回医院,你进去吧。” 他站在那不动,像是要看着宋时好进屋。 “那行,你明天中午不忙吧?”她走出两步,又回身问道。 江衍怔了片刻,摇了摇头,“还好。” “那你明天中午在办公室等我,我给你送点好吃的。”说完也不给江衍拒绝的机会,一路小跑回了家。 直到那道倩影进了家门,江衍收回视线,转身回医院,顺便从兜里拿出了一支烟点燃。 宋时好进门的时候,客厅只留了一盏台灯,估摸着老小都睡了,她轻手轻脚上了楼。 刚推开门,就看到了乖乖躺在床上睡觉的江晓月,听着呼吸声已然是睡得很沉了,小脸都睡得红扑扑的,甚是喜人。 宋时好简单洗漱之后也躺了上去,刚躺好,小姑娘就贴了上来,两只小手抱住了宋时好的胳膊,呢喃着,妈妈。 “哎,妈妈回来了,睡吧晓月。”她轻轻音回应,心底一片柔软。 …… 第二天,宋时好起早去市场买了菜,吃完早饭就开始在厨房忙活。 “才吃完饭,你还在厨房鼓捣啥玩意呢,今天不用出去摆摊吗?”江母也是破天荒的没出门。 宋时好天天往外跑,这冷不丁在家,江母还有点不习惯了。 而且老太太也想明白了,现在这一家人吃喝拉撒全靠她儿子,负担是有重,她儿子以后还得说媳妇呢,钱当然是要省着点用。 她是不知道宋时好能赚多少钱,但只要不跟自己儿子伸手,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是不行。 “今天不去,一会儿去江衍单位给他送饭。”宋时好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 江母以为自己听错了,从沙发匆匆起身去了厨房,“送饭?这是唱得哪一出,老三不是吃食堂吗?” “昨天去送饭碰见了周胜男同志,唠了几句才知道江衍吃饭总是不规律,也不太爱吃食堂的饭。” 宋时好将菜装进了饭盒,“反正离得也近,我最近不忙,可以送个几天。” 这也是昨晚她为什么突然决定要送饭的原因。 江衍是她穿过来以后第一个对她伸出援手的人,而且还站在她的立场上替她说话,宋时好认为这人能处。 她去送饭,也没有挑衅周胜男的意思,没有那么幼稚,只是觉得江衍挺爱吃自己做的饭,也算是表示一下自己的谢意。 “那也是,老三嘴挑像我,食堂的饭也确实不如家里的好吃,那你去送吧,晓月跟我在家。” 事关自己的儿子,江母的态度友好和善了不少。 江晓月是有点怕和奶奶在家的,她拉着宋时好的手,仰着小脸,“妈妈,我也想去。” 最终到底是带着江晓月一块出了门,“昨天和奶奶在家,奶奶没说你吧?” 江晓月乖乖跟在宋时好身边,摇摇头道:“没有,但是奶奶也不和我说话,就让我赶紧去睡觉。” 是没有挨打也没有挨骂,但江晓月就是怕,所以她才要一直跟着宋时好,跟在妈妈身边才心安。 听了江晓月的话,宋时好摸了摸她的头,没受欺负就好。 到医院之后直奔江衍办公室,这次周胜男先了她一步,不一样的是,她的饭菜是从食堂打的。 “二嫂今天也不忙啊。”周胜男瞄了眼宋时好手里的饭盒,脸上强挤出笑,“今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又看向办公桌后的江衍,嗔道:“我说我饭菜打来了你不吃呢,原来是在等二嫂呀,也确实,二嫂的手艺要比食堂好得多。” 她像个主人家,直接上手接过了宋时好手里的饭盒,“嗯~好香呀,二嫂你下次再来可不可以也带我的份儿,食堂的饭菜我早都吃腻了。” 哇这个女人,宋时好都看呆了,一套操作行云流水,好像昨晚那个几度失落的人不是她。 “你要是不嫌弃,也就顺手的事儿。”宋时好应付道。 “真的吗?太好了吧,那我明天可就等着你啦。”周胜男笑呵呵的。 “胜男,你不忙吗?”江衍有赶人的意思。 周胜男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是哈,我得先走了。” 周胜男一走,办公室都宽敞了不少。 江晓月这时才出声,问的是江衍,“三叔,你最近怎么都没回家。” 江衍对着江晓月招了招手,“晓月也来了,过来让三叔看看。” “我们晓月好像胖了点。”江衍看了一会儿,得出结论,“看来妈妈做的饭很好吃,是吗?” 江晓月点点头,露出一个非常骄傲的小表情,“当然啦,妈妈做饭是最好吃的!” 她的语言表达能力一天比一天好,江衍看在眼里,而这一切也多亏了她。 说完,小丫头踮脚看了看江衍的饭盒,在看到大鸡腿后,咽了口口水,奶声奶气道:“三叔,我妈妈做鸡腿也好吃,你不吃吗?” 江衍很少会笑,现下却因为江晓月嘴馋的小模样勾起唇角。 第19章 一块想想办法 “妈妈带了好多菜,三叔也吃不完,晓月陪三叔一起吃吧。”江衍拨出三分之二的米饭放在饭盒盖子上。 剩下的连带着饭盒放到了江晓月面前,然后把大鸡腿夹到了江晓月的碗里,“吃吧。” 江晓月嗷呜一口,眼睛立马眯了起来,“好次。” 宋时好失笑,摇了摇头,“小馋猫,早上才给你尝了一个呢。” “对啊妈妈,我忘啦!”江晓月看着手里咬了一口的鸡腿,又看了看身旁的江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把手里咬了一口的鸡腿递给江衍,“三叔,还是你吃吧……” 午餐进行得很愉快,主要是江晓月病情的好转让江衍心情舒畅。 “谢谢你的午餐,很好吃,不过真的太麻烦了,你要来回跑,下次不用给我送了。” 江衍将人送到门口,“胜男刚才的话你不用当真,她是跟你开玩笑的。” 宋时好觉得不像,不过她也没真打算给周胜男做。 她只是觉得,只要江衍多吃一口,那她这饭送得就值。 “嗯,知道了,我晚上直接给你送办公室吧,到时候你记得吃就行。”两人完全是各说各的。 江衍扶额失笑,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宋时好眼底不容拒绝的坚持堵了回去。 江晓月这时拉了拉江衍的袖子,一脸认真道:“三叔,多吃妈妈做的饭,就会变得很强壮的。” 说完,她把兜里揣着的糖交到江衍手心里,“这是妈妈给我买的糖,我特意带给你的,一定留着自己吃奥。” 江晓月不懂大人们的弯弯绕绕,她只记得刚才那个阿姨也想要三叔的盒饭,还想要妈妈做给她吃。 不知怎么,江晓月很不喜欢那个阿姨。 江衍将糖仔细揣进兜里,应允道:“嗯,三叔答应你,不给别人吃。” 三个人站在门口有说有笑的模样像极了幸福的一家三口。 周胜男在三楼窗边看着,只觉得刺眼。 看来这个宋时好非常不简单,不过三两个月,就能和江衍走得这么近。 不行,这个宋时好不能留在江家了,周胜男暗暗盘算起来。 转眼就来到了交货的日子,宋时好寻了个干净的纸箱,将五十块香皂都装进去后,准备前往服装厂。 她抱着箱子刚走到家属院门口,江衍的声音从右侧传来,“要去哪?” 宋时好将箱子放下,顺势歇口气,“今天得去交货。”她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怎么不借个推车?”江衍看了眼地上的箱子。 宋时好抿着唇,羞赧一笑,“想借来着,没借到。” 那次在院里得罪了人,虽说事情没闹大,但她在院里却是出了“名”,别说是推车了,就是一根线,都不会有人借她。 “发生什么了吗?”江衍听着话味儿不对,开口询问,“是有人欺负你?” 宋时好干笑两声,“倒是没有,就是前几天……”她把那天的事讲了个大概。 说完,她看着江衍,略带歉意,“我没给你惹什么麻烦吧?” “没有。”江衍先是回了两个字,又说道:“你在这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江衍骑着自行车去而复返。 “你抱着箱子坐后面,我载你去,下午我也没事。” 他都那么说了,宋时好也没客气,一跃上了后座,抱好箱子后,给了江衍地址。 “坐稳了。”江衍提醒了一句,随后蹬着自行车,骑得不算慢。 自行车碾过青石板路,耳边呼呼的风声混着车轮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 路遇颠簸时,她几次不小心贴上了他的后背,惹得阵阵脸红,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气息混着皂角香。 "前面路口左转。"宋时好轻声提醒,手指下意识攥紧箱角。 江衍点头,手腕转动间,自行车灵巧地拐进巷子,服装厂的红砖墙渐渐清晰…… 到了门卫处,宋时好拿出她和李采购员签的合同,“您好,我想找一下采购部的李采购员。” “你是来送香皂的那个小宋同志吧?”门卫直接说出了她的名字,看来李采购知会过的。 宋时好点点头,“嗯呐,是我。” 门卫直接开了门,进来等吧,我给办公室去个电话,让他们过来迎一下。 宋时好应了声好,看向江衍,后者心领神会,推着车跟她进了门卫室。 将自行车挺好,他把箱子也搬了进去。 这时门卫也打完了电话,笑道:“你们在这稍等一会儿,那边马上就出来。” 宋时好礼貌笑笑,“好的谢谢您。” 门卫大爷是个善谈的,看了眼一旁的江衍,夸赞道:“你们两口子长得真好,般配!” “我们不是……”宋时好站起身要解释。 恰好李采购员在这个节骨眼走了进来,“你这效率蛮高的,提前一天来交货了。” 宋时好刚到嘴边的否认被李采购员的话打断,她只好先将注意力转回交货事宜。 笑着应道:“想着早点送来,别耽误厂里用。”说着便要打开纸箱展示香皂。 李采购员却摆了摆手,“不用这么麻烦,小宋同志做事我放心。” 他瞥见一旁默不作声的江衍,目光在对方考究的衣着和沉稳的气质上停留片刻,试探着问,“这位是?” “我……”宋时好刚要开口介绍,江衍却抢先一步,伸手与李采购员握了握,语气自然:“我是她家亲戚,顺路送她过来。” 他的掌心干燥温暖,袖口若有似无露出的腕表在日光下泛着冷光,让李采购员不自觉挺直了腰板。 “原来是这样!”李采购员笑了笑,又转头对宋时好道,“上次付了三十定金,我现在给你结尾款四十五。” 说完,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要是这批奖品反响好,再有订单我联系你,怎么找你方便?” 这也确实是个难题,这个时候还没有移动电话,宋时好觉得也不能把居住地址透露出来,毕竟她不是一个人住。 正琢磨该怎么办呢,江衍留下了他办公室的电话和地址。 “要是有续单,可以打这个电话,如果联系不到也可以直接去医院找我,我转告她。” 宋时好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脸感激地看向江衍,这次真是幸亏江衍跟来了,要不到时候真有单子,因为联系不上而错失,该有多可惜。 “那行,这样就方便多了。”李采购员记下地址和联系方式。 随后主动邀约道:“一块去食堂吃个饭?我们食堂的饭菜可好吃了。” “不啦李哥,孩子还在家等着呢。”宋时好提出告辞。 江衍对着李采购员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招呼,然后推着车跟在了宋时好身后。 她没有出门就上车,而是朝着服装厂对面的小广场走。 他也没多问,就默默跟在后面,直到走到一个小摊面前停下。 然后他听到她开口叫那个老人,“大姨?” “丫头,你来啦?你家小娃娃呢?没领来?”鸭蛋大姨脸色不太好,却仍用最饱满的状态面对宋时好。 宋时好观人于微,察觉到大姨不对劲儿,直接走到摊位后面,与鸭蛋大姨坐在一起,“大姨,瞧着你比上次憔悴许多,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鸭蛋大姨看了眼宋时好,眼眶湿润,又扭过头哎呀一声,“丫头,是我弟弟家里的事儿,这事儿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按理说,别人的家事是隐私,应该少问少管,但大姨帮过她,她也没法当没看见。 她现在确实也是没什么能力,但兴许能帮着想想什么办法。 宋时好伸手轻轻握住鸭蛋大姨干枯的手,“大姨,您要信得过我,就和我说说,咱们一起想想办法。” 江衍将自行车停好,默默站在一旁,他看到了不一样的宋时好。 这时宋时好从帆布包里掏出帕子,递给抹眼泪的老人。 鸭蛋大姨接过帕子,哽咽着开口:“我那不成器的弟弟,非要跟着邻村人学养奶羊,我想着养就养吧,也是个营生。” “前天有个人到村里来,说是要收羊奶,给的价高,给我们两毛五一斤,但他要五十斤,要求就得一次性给齐。” “我弟弟就为了赚个差价,去邻村收了近四十斤,自己家里又存了十斤,那人约好今天拿的,结果来了又说要不了那么多。” “现在家里还有三十五斤,只能等着放坏了。” 鸭蛋大姨叹了口气,“照这么干,他们家欠那个饥荒猴年马月能还清。” 原来是这样,宋时好沉默了片刻,决定收下那些羊奶。 本来她也想做一些羊奶皂,但是没碰到合适的,供销社的又要票,还要四毛一斤,太划不来。 “大姨。”宋时好唤她,“您弟弟家离这儿远吗?” 鸭蛋大姨被问得有点懵,不过还是如实回答了,“俺们都住在城郊,从这过去得将近一个小时呢。” 一个小时,宋时好觉得这个路程她也能接受,甚至规划好了路线,先去城郊收羊奶,回来的时候顺路去日化厂,再买点椰子油。 第20章 一起去吧 宋时好转头看向江衍,眼神里带着商量的意味:“我可能得跟着大姨去一趟城郊,我想买下那些羊奶,要不你先回?” 江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调转车头,说道:“我跟你一块去吧,城郊单线的公共汽车下午三点就停运了。” 言外之意,是她归程可能赶不上车。 “那就辛苦你了,你下午没别的安排吧?”宋时好也不好意思麻烦江衍。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没有,下午轮休。” 得到肯定的答案,宋时好对着鸭蛋大姨笑道:“大姨,您跟弟弟说一声,我一会儿就过去。” 鸭蛋大姨激动地直抹眼泪,着手收拾自己的笑谈,收拾完拉着宋时好的手道:“丫头,你这是救了他们一家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大姨,您别这么说,您之前也帮过我不少忙呢。”宋时好拍了拍大姨的手,“我先回家告诉家里人一声,等会儿见。” 她和鸭蛋大姨要了地址,然后坐上江衍的自行车后座,“一会儿路过家门口的时候告诉妈一声,我怕晚饭来不及做。” 江衍“嗯”了一声,确认她坐稳之后,蹬起了自行车。 事实证明,有江衍跟着是对的,起码江母嘴下留情了。 为了以防万一,宋时好把她的模具带上了,至于椰子油,一会儿路过日化厂还得买一些。 按照鸭蛋大姨说的时间段来判断,那些羊奶是撑不到她拿回来再做的,一旦变质,得不偿失。 江衍只见她动作利落地收拾了一些东西,也没多问。 刚出家门,宋时好就把地址给江衍,“在这个地方,你知道咋走吗?” 江衍看了一眼就记下了名字,“知道,上车吧。” 自行车碾过碎石路,扬起细碎的尘土。 两人去日化厂买了五斤的椰子油,才正式踏上去往城郊村庄的路。 风呼呼地吹着,她的长发在空中飞舞。 拐进一条长满野蒿的土路上时,车轮突然陷入泥坑,颠簸了一下,她下意识攥住江衍的衣角,鼻尖几乎贴上他的衬衫后领。 “坐稳。”江衍单脚撑地,微微后仰示意她借力,忽然间的近距离接触让他有些尴尬。 等宋时好稳住后,他一手将自行车提起。 正准备叫她,看到她拿着的那些东西,才知道她在后面坐得多煎熬,也是他疏忽了。 “那个包给我吧,我放前面,油你自己捧着。”江衍伸出手。 宋时好也没逞强,说了句谢谢,便把东西交到江衍手上,两人的手指不经意触碰到一起。 惊得她像被烫到般缩回手指,随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过,宋时好干笑了两声,解释道:“有静电。” 江衍对她的说辞不置可否,转身将东西绑在车头。 重新启程时,他的速度明显放慢了许多。 暮色将村庄染成暖橘色时,自行车驶进了村庄。 “我们找人问问吧。”江衍停了车,宋时好从车上跃下,轻声提议道。 鸭蛋大姨的弟弟姓罗,随口一打听就有热心村民带了路。 三间歪斜的土坯房前,有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正蹲在墙根抽烟,见一堆人朝自己过来,慌忙踩灭烟头迎上前,“你是小宋同志吗?可算把你盼来了!” 院里奶羊“咩咩”地叫着,瞧着眼前人和鸭蛋大姨有着相似的眉眼,宋时好就知道找对了。 先是跟带路的村民道了谢,然后才接过中年男人的话,顾不上寒暄,“是我,叔您别急,带我去看看羊奶?” “哎!哎!在这呢!”男人连应几声,引着宋时好他们走进院里。 只见男人走到一处水井旁,抓住摇杆,用力摇了起来,随着那根粗麻绳一点点缩短,绳下绑着的铁桶也呈现在人们眼前。 铁桶落地后,男人掀开了上面蒙着的粗麻布,乳白色的羊奶表面浮着细密泡沫,在夕阳下泛着微光,凑近还能闻到淡淡的膻味。 她舀起一勺观察质地,转头对男人说:“还好,还来得及。” 也幸亏是放在井下储存,不然现在这个天,根本等不到她来。 只是这个铁桶并未装满,宋时好也没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叔,就这些吗?我记得大姨跟我说是三十五斤呀。” 男人搓着皲裂的手,喉结上下滚动两下,浑浊的眼睛里泛起血丝:“小宋同志,实不相瞒......那骗子跑了后,我怕剩下的奶也砸手里,就贱价卖给邻村小卖部三分之一......” 他突然蹲下身,用满是老茧的手捂住脸,“都怪我糊涂,想着能回点本......” “原来是这样,没事没事,我就叫您罗叔吧,剩下的这些羊奶我都要了,按照你原本的那个价。”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可此刻落在罗叔耳朵里却有千万斤重。 等着称好了重量,宋时好准备掏钱时,余光瞥见房门口露出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儿,是个孩子。 瞧着像是和晓月年龄相仿,再瞧着她身处的环境,宋时好不由得喉头发紧,掏出兜里出门时江晓月给揣的糖。 对着那个小孩招了招手,“小朋友你来,阿姨给你糖吃。” 罗叔承了宋时好的情,哪好意思再拿人东西,况且还是两毛一块的大白兔奶糖,“不行不行,这不能要。” 大人发了话,本就胆怯的小朋友更是不敢出来,干脆又躲回了门后。 宋时好没法儿,只能将钱和奶糖一块塞到罗叔手里,“罗叔,这就是两块糖,给孩子吃怕啥的,您要是不收,我以后可就不来了。” “以、以后?”罗叔没听懂。 宋时好笑着点头,“罗叔,以后每天的羊奶您就让大姨带去城里给我,我都收,结款的话看你怎么方便。” “一天一结,或者一周一结都可以,就按照您的售价收,您看行吗?” 罗叔愣住了,“真的,闺女你真要收我的羊奶?” “当然是真的。”宋时好诚意满满。 罗叔高兴得不知所措,“当然行,你收,我一百个放心。” 宋时好眼睛弯弯,“那行,那就一天一结吧,到时候让大姨把钱给您带回来。” 罗叔眼眶红红,“哎,哎,都听你的。” 两人说定,宋时好才继续忙她的事,罗叔的羊奶确实储存得当,不过从这里回城内还要一个小时,她怕羊奶变质,所以准备在这把羊奶处理了。 她转身去拿车上的包裹,刚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院子里的大锅,于是便同罗叔说道:“罗叔,你们家灶台借我用一下可以吗?” 罗叔虽不知道宋时好想要做什么,但也是完全的信任,“那有啥不行的,随便用,就当自己家,千万别客气。” 看着宋时好忙碌的背影,江衍走过去,“你准备在这做?需要我帮忙吗?” 宋时好把头发挽成一个髻,将模具摆在斑驳的木桌上,抬头冲他笑了笑,鬓角的碎发被灶火映得发亮:“帮我把椰子油化开吧?用这个搪瓷盆。” 她话音刚落,江衍已经利落地挽起白衬衫袖口,露出腕间若隐若现的表链,动作娴熟地架起铁锅。 罗叔蹲在门槛上,看着两人默契地将羊奶与融化的椰子油混合,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小宋同志,你这是要......” “做羊奶皂。”宋时好用竹勺轻轻搅拌冒着热气的液体,“罗叔,鲜羊奶储藏时间短,我怕路上坏了,这才想处理好再走。” 说完,她回头看向罗叔,“不耽误您的事儿吧?” 罗叔连连摇头,“不能不能,我就是好奇问一嘴,这玩意儿还能做皂呢,咱都没见过。” 他把手里的活儿放下凑过去看,愣是看不明白咋回事,就光看到宋时好把那些东西倒过来倒过去。 看半天总结出一个道理,“还得是城里人,还得是文化人,就这些东西白给他,他都倒腾不出啥来。” 罗叔看了一会儿,便回身继续干活去了。 这时,这时,一直躲在门后的小孩突然跑出来,手里攥着半块黑乎乎的烤地瓜,怯生生地递给宋时好:“姐姐,给你吃......” 走到跟前才发现,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宋时好蹲下身,发现女孩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土,想必是刚才烤地瓜弄脏的。 她接过地瓜,掰下一小块喂进女孩嘴里,笑着说:“真甜,和大白兔奶糖一样甜!”女孩被逗得咯咯直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小嘴。 江衍看着这一幕,手里搅拌的动作不自觉慢下来。 火光将宋时好的影子拉得很长,温柔地笼罩着小女孩。 他发现,她像是总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怪不得晓月如此黏她。 就连他跟她待一起久了,都忍不住去关注她。 江衍其实也一直有个疑问,他总觉得宋时好不太像普通的农家姑娘,她懂得也很多,倒像是读过书的。 她像是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让人忍不住去看看,那层面纱后的真容。 第21章 共处一室 暮色彻底漫过村庄时,第一批羊奶皂终于入模。 宋时好将沾满奶渍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转头发现江衍的衬衫袖口也溅上了褐色的皂液,领口还沾着一缕干草。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摘,即将碰到的时候,江衍下意识退了一步。 “呃,你领口沾了草屑。”宋时好收回悬在半空的手。 江衍后知后觉自己的回避太过突兀,喉间溢出一声不自然的清咳,抬手拍了拍,问道:“还有吗?” 宋时好摇摇头,“没了。” 所有的东西收拾妥当,宋时好和江衍准备离开,结果两人刚出门,一场大雨倾泻而至,人又被堵了回来。 罗叔望着瓢泼大雨直跺脚:“这老天爷真是说变脸就变脸!” 他拿了两块比较干净的毛巾,递给两人,“快擦擦,别着凉了。”仰头看向天,啧啧两声,“看来这个雨是要下一夜了。” 闻言,宋时好擦头发的手一顿,看向江衍,“那咋办?” 不等江衍开口,罗叔先张罗起来,“这么大的雨,说啥也不能让你俩顶雨回去,俺家东屋有地方,不行就在这住一宿吧。” 说着话呢,他进了西屋,不多时从抱出两床打着补丁的棉被,“你俩就在这住,明天起早走都跟趟,东屋虽简陋,好歹能遮风挡雨。” “再说了天这么黑,又下雨,土路肯定也不好走,就住下吧。”罗叔执意留人。 江衍观察了一会儿,同意罗叔的意见,雨大路滑确实不好走,尤其那批新出炉的羊奶皂,更是出不得闪失。 “这不像阵雨,咱们走不出去,今晚只能麻烦罗叔了。”江衍接过罗叔手里的被子,进了东屋。 “罗叔,村里谁家有座机电话吗,我得去给家里打个电话支会一声。” 罗叔立马答道:“有有有,村长家里就有一台,我带你去。” 江衍点点头,然后跟宋时好打了个招呼,便跟罗叔披着雨布消失在夜幕。 冷风卷着雨丝扑在脸上,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羊圈里传来奶羊偶尔的“咩咩”叫声,混着雨声,更衬得夜色寂静。 她转身走进屋子,借着煤油灯昏黄的光,打量这间临时落脚的地方。 土墙上挂着几张褪色的年画,墙角堆着农具和装草料的麻袋,一铺土炕占据了屋子大半空间。 宋时好把装着羊奶皂的箱子小心地放在床头,又用兜里的巾帕仔细擦了擦炕沿,这才坐下。 小女孩蹦蹦哒哒跟了进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宋时好看,“姐姐,你长得咋这么好看,像花儿似的。” 宋时好抿着唇笑,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谢谢你的完美,不过你应该叫我阿姨。” 一大一小就这么聊了起来,倒让这个雨夜没那么难过。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 江衍浑身湿透地走进来,雨布上的水珠不断滴落,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 “家里都安顿好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朝里走。 宋时好把毛巾递给他,“那就好,不然看这个时候咱们还没回去,妈该着急了。” 罗叔也是手脚利落,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把姜汤端进来了,“快,你俩趁热喝祛祛寒气。” “谢谢罗叔。”宋时好双手捧着粗瓷碗,姜汤的热气氤氲而上,在煤油灯的光晕里腾起袅袅白雾。 罗叔哈哈笑了两声,“客气了,刚才烧炕的时候顺手就煮了,你看看这炕热乎不?” 宋时好伸手摸了摸,暖烘烘的,温度刚刚好,“嗯,热的,辛苦罗叔了,你快休息吧,也忙活一天了。” “行,你们两口子也睡吧,有啥事喊我一声,我领妮子就在对面屋。”罗叔嘱咐完,背着手走了出去。 宋时好被他的误会闹了个脸红,也才反应过来,她今晚是要和江衍睡一屋的。 她整个人像是石化了一般,心中也犯了难,这晚上可咋睡啊,她还是第一次和一个异性独处一室。 “毕竟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大家也都不了解,所以我就没解释。”江衍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 宋时好刚开始还没太听懂,细品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罗叔的误会是源于他。 他有他的顾虑,宋时好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 屋内的气氛突然变得凝滞,唯有雨声与油灯芯“噼啪”爆响打破沉默。 江衍垂眸搅动着碗里的姜汤,瓷勺与碗沿碰撞发出细碎声响,半晌才开口:“你安心睡吧,我睡地上。” 他的声线低沉,自带安定人心的力量。 江衍说着便要去墙角拿稻草和麻袋,却被宋时好拦住:“这炕够宽,咱们中间拉开点距离就好了。” 她是比较相信江衍的人品的,他是个君子,自然也不会做出出格的事。 这样阴冷潮湿的天,就算他在地上铺再厚,就算他是男人,体格也遭不住。 闻言,江衍的动作僵在原地,油灯昏黄的光晕里,他耳尖泛起不易察觉的红。 喉结滚动两下,他低哑着开口:“男女有别,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宋时好却早已将装着羊奶皂的木箱横在炕中间:“就当这是楚河汉界,谁也不许越界。” 她仰头冲他笑,眉眼弯弯,“再说了,这村里谁也不认识咱们,罗叔也早把咱们当两口子,还怕什么闲话?” 这话让江衍呼吸一滞,细密的雨点击打在窗棂上,混着远处闷雷的轰鸣。 “笃、笃、”忽然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罗叔的声音,“小江啊,你睡了吗?” 江衍和宋时好互看一眼,江衍对着宋时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回道:“刚躺下罗叔,怎么了?” “我找了两件我儿子落在家的衣服,都是洗干净的,寻思拿过来给你,你也好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 宋时好把皂箱移到另一侧,又把两人的被褥拉到一起,才让江衍开了门。 罗叔也没进来,只站在门口,把衣服递进来就离开了。 江衍关上门,手里的衣服还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贴在身上的湿衬衫,刚准备抬手解扣子,对上宋时好懵懂清亮的眸,手又放了下去。 宋时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盯着人家瞧的举动太过失礼,慌忙转身背对着他,脸颊烧得发烫:“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换吧。” 江衍也转了个身,背朝着宋时好,慢条斯理解起了扣子。 宋时好死死闭着眼睛,数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直到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停止,才敢偷偷睁开眼。 随即而来的,是他清润的嗓音,“好了。” 宋时好这才转过来,把两人的被褥归回原位。 两人和衣躺下,隔着半臂宽的距离。 宋时好盯着头顶熏黑的房梁,听着江衍绵长而规律的呼吸声,心绪却愈发纷乱。 土炕的温热透过粗布褥子漫上来,混着江衍身上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在狭小的空间里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 “江衍,你睡了吗?”她试探着开口。 黑暗中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江衍的声音裹着夜色漫过来:“没睡。” 他的声线比白日里更沉,像是被雨水泡过的琴弦,带着低哑的尾音。 宋时好抿了抿唇,盯着头顶摇晃的煤油灯影子:“今天谢谢你,要不是你,我根本没办法......” 话没说完就被自己咽了回去,那些辗转借车、雨中奔波的画面在脑海里翻涌,此刻都化作心口发烫的暖意。 “不用客气。”江衍打断她,喉结在黑暗中滚动,“你也帮过我。” 晓月能开口说话,性格变得开朗都是她的功劳,还有她送去医院的一餐又一餐美食。 这些点点滴滴慢慢融合到他的生活中,他好像也习惯了现在的生活状态。 本来带她进城是为了弥补母亲无知迷信犯下的错,但现在…… 好像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江衍,我觉得我们现在是朋友了,以后我能直接叫你名字吗?你也别同志同志的喊我了,怪别扭的。” 他飘远的思绪被她脆生生的嗓音拉了回来。 黑暗中,江衍沉默了片刻,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好。” 这个字落下时,窗外的雨突然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上,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宋时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听见江衍翻身的声音。 黑暗中,他的影子越过两人之间的“楚河汉界”,伸手将歪斜的窗户重新扣紧。 “谢谢。”宋时好轻声说,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 收回手时不小心碰到她露在被外的手腕。触电般的触感让他猛地缩回:“举手之劳。” 他别过脸,盯着墙上斑驳的年画,试图忽略掌心残留的温度。 宋时好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侧过身面朝他:“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愿意帮我这么多?” 她声音放得很轻,带着雨夜特有的慵懒,“一开始以为是因为晓月,但后来发现......”她没说完,却足够让空气变得粘稠。 第22章 求助 为什么帮她?江衍也在心中问自己,记忆突然翻涌,初次见面时,她头上带着伤,和大嫂据理力争,在火车上同人贩子斗智斗勇。 也许她从不是需要被呵护的娇花,反而更像是狂风里不肯弯折的野草。 一开始是出于义务,现在更多的是欣赏。 空气静默了一会儿,柔和又有厚度的声音从宋时好身侧传来,“举手之劳而已,不早了,睡吧。” 宋时好“嗯”了一声,翻了个身轻声道:“晚安。”听着窗外的雨声,渐渐进入了梦乡。 晨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进屋内,宋时好缓缓睁开眼睛,一扭头就看到江衍在叠被子。 “吵醒你了?”听见声音,江衍停下动作,“一会儿咱就得出发,下了一夜的雨,估计路不好走。” “好,那我这就起。”宋时好坐起身,开始整理自己。 两人收拾完毕,和罗叔告了别,踏上了归程。 万幸的是只有出村的路泥泞了些,过了那段,车子可以骑得起来,上午十点左右,回到了家属院。 江衍时间也是有些赶,换了身衣服就去了单位。 宋时好则把自己的皂搬到了楼上,继续未完的下一步骤。 江母不知道两人鼓捣什么,却也没再像之前那样管东管西。 她不知道宋时好鼓捣那东西能挣多少,但只要不花她儿子的钱,其他的她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市医院 江衍刚进办公室,陈克便闻着味寻了过来,“衍哥,昨天去哪了没赶回来,我去你家送饭的时候,婶子这一顿嘟囔。” “城郊。”江衍整理着桌上的病例,随口回道。 “城郊?去那儿干啥?”陈克探着脑袋,心想难怪他的小车轮胎上都是泥巴。 江衍翻病历的手顿了顿,随后抬眼看他,“帮人取点东西,怎么,你有想法?” “没有没有!”陈克忙不迭摆手,“哥您忙,小的先撤了。”说着话呢,人就溜出了江衍的办公室。 楼梯拐角,周胜男在等着他。 见陈克露面儿,周胜男忙迎上去,“他怎么说?” 陈克双手合十做拜托的手势,“姑奶奶,下回收集情报这事儿可别让我干了,忒不讲究。” 他也是被周胜男磨得没办法,昨天接到江衍电话时正好周胜男也在,于是江衍夜不归宿的事就被她知道了。 江衍本来是麻烦陈克往家里送饭,可周胜男既然知道了,又怎么会放过博取江母好感的机会。 结果进了江家发现宋时好也不在,周胜男便慌了神,各种猜测让她一夜未眠。 这不,到了医院,就求着陈克帮忙,陈克也是不得已为之。 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周胜男悬着的心并不能放下,可她也不能贸然去问,只能自己受着煎熬。 陈克看周胜男脸色不好,也有点无措,“男姐,你没事儿吧,我扶你回科室?” 周胜男推开陈克的手,冷着脸说了句不用,扭身下了楼。 陈克看着她负气离去的背影,颇为无奈地耸了耸肩。 …… 服装厂的订单交付之后,宋时好开始制新皂,等着和羊奶皂一块成型,又带去了老地方摆摊。 她经常出入这里,已经是在服装厂混了个眼熟,甚至服装厂那些工人们还给她起了个外号——“香皂西施“ 就像今日她刚把东西摆好,就有人围了过来,“香皂西施,今天有啥新品吗?” 宋时好弯起眼睛笑,掀开盖着皂块的薄纱布:“试试这个羊奶皂,润肤又美白。” 那女工听完介绍眼睛瞪得老大,没想到还真有,“啥玩意?羊奶还能做香皂?” 她盯着宋时好手上的皂看了一会儿,有些心动,但羊奶做的肯定不便宜。 上次买的皂还没用完,她就有些犹豫,可又怕羊奶皂过阵子又没货。 宋时好见女工犹豫,立刻从包里掏出一片皂花,递到对方手中:“您先试试,不好用不买就是了!这羊奶皂用的都是后山农户现挤的鲜羊奶,保湿效果特别好。您摸摸,是不是润润的?” 说着,她轻轻握住女工粗糙的手,在试用皂上蹭了蹭,又掏出纸巾擦掉泡沫。 女工感受着掌心里变得细腻柔软的皮肤,眼睛亮了起来:“还真管用!以前在车间干活,手干得都裂口子,这个得多少钱一块?” “给老主顾优惠价,三块钱一块!”宋时好甜甜一笑,“买三块送一小块艾草皂。” “三块钱,是挺不便宜的。”女工还是有点舍不得钱,但是那皂做的确实好,去供销社都不一定买得到这么好的。 “那我要三块!”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人群外突然挤进来个女同志。 宋时好立马包好,顺便塞了一块小的艾草皂,“谢谢惠顾,用好再来。” 见宋时好真的送小香皂,观望的工人们纷纷上前。 “我要三块!” “给我也拿三块!” 氛围起来了,前面犹豫的女工也立马掏出钱,“我先来的,给我拿三块!” 羊奶皂意料之中的受欢迎,也就是一个早班潮的时间,她带来的羊奶皂就销售一空。 鸭蛋大姨看呆了,对着宋时好竖起了大拇指,“丫头,你是真厉害。” 宋时好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笑道:“哪有,也是罗叔家的羊奶好,做出来的皂才好。” 正说着话,李采购员骑着车在宋时好摊位前刹住,“幸好没走,我听人说你今天拿了新品,赶紧过来了。” 宋时好叫了声李哥,然后葱筐里拿出两块新品羊奶皂,“我给您留了的,还想着一会儿收摊给送去。” 李采购员接过羊奶皂,放在鼻尖轻嗅,又仔细端详着皂体上天然凝结的奶纹,眼睛顿时亮了:“妹子,你这新品比之前的还要精致啊!” 宋时好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感谢李哥的认可,就冲着大家伙儿这么支持我,我必须要把最好的优先给咱们这边。” 李采购员看着宋时好的眼神带着赞赏,如此年轻的姑娘,在为人处事上和他有的一拼。 “你是会说话的。”李采购员准备掏钱,“也刚好你在这,还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上次表彰大会那个奖品反响不错,分厂的人让我找你呢,不过我想着挨个联系太麻烦了,干脆把他们需要的做了统计。” “主要的还是槐花皂和艾草皂,加在一起差不多要五百块儿,工作量其实有点大,你能接不?” 宋时好的心猛地一跳,五百块香皂的订单,这是她摆摊以来接到的最大一单! 心动自然是心动的,宋时好没急着接,问了下具体情况,“李哥,要是时间充足,我应该没问题。” 李采购员:“倒是不急着要,二十天工期,来得及吗?” 二十天,对宋时好来说确实是有点吃力,毕竟她这连个小作坊都算不上。 可就这么放弃,多少有点可惜。 “是有点为难吗?”李采购员见宋时好不语,安慰道:“没事,你要是没法接那我就回了他们,等下次有机会我再找你也行的。” “不李哥,我能接。”宋时好有了计划,她抬眼看着李采购员,眼底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二十天可以交付,但就是这个货款,得先付一半。” “一半定金没问题,我信得过你,分厂那边我来说。”李采购员是有意帮扶宋时好的,他欣赏这个小姑娘。 “不过,丑话得先说在前头,这个皂的质量,一定要有保证。”李采购员强调道,“不然出了问题,我是要找你退钱的。” 宋时好郑重地点头,伸手与李采购员握了握,并保证道:“李哥放心,我拿人品担保!” “那行,我给分厂那边递信儿,你等我消息,到时候我就打你亲戚的那个电话告诉你,成了的话,你来这签合同。” 李采购员说完,掏出一张大团结,“呐,这是羊奶皂的钱。” “李哥,你这不是寒碜我吗,你帮我联系那么多订单,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 她把钱推回去,“不过就是两块香皂,我哪能要你的钱。” “咱俩这交情,谈钱伤感情,你快回去工作吧。”宋时好动作迅速收了摊,笑嘻嘻道:“我的事儿就拜托李哥了。” 说完小跑着上了公共汽车,也没给李采购员再给钱的机会。 望着远去的公共汽车,李采购员笑着摇了摇头,推着车回了服装厂。 都已经上了车,宋时好的心还是久久不能平静——五百块香皂的订单,不仅是机遇,更是一场豪赌。 她算着五百块香皂需要的材料以及成本,假设服装厂给一半定金,但还是差了一百多块。 宋时好想了想,决定求助江衍,于是在市医院站下了车。 不巧的是,江衍不在,问了护士才知他是刚进手术室。 宋时好算了下时间,估摸着江衍出手术室的时候正好是晚饭时间,她现在去买菜回家做刚好来得及,于是她又急急忙忙出了医院。 想着做一顿饭给江衍送过来,也好借机开口借钱。 第23章 算我入股 在一块生活这么久,江衍的口味她也算有所了解。 宋时好拎着刚买的菜,脚步匆匆地往家属院赶。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菜市场嘈杂的人声还在耳边回响,她却满脑子都是那一百多块钱的缺口。 推开家门时,江母正在阳台上晾衣服,见她提着菜,惊讶道:“啥日子这是,买这么多菜。” 宋时好笑了笑,含糊道:“不是啥日子,想着小叔最近工作忙,做顿好吃的补一补。” 江母一听是为了儿子,脸上添了几分笑意:“算你有良心。” 时间紧任务重,宋时好也没空应付江母,直接进了厨房忙碌起来。 选了几道不耗时的菜,做好后先盛出给江衍外带的,然后才装盘上桌。 “妈,吃完了放桌上回来我收拾就行。”宋时好一边摘围裙一边说道。 江母一心和美食作斗争,头都懒得抬一下,不过就算宋时好不说,她也不会收拾桌子,在她眼里,这本来就是宋时好的活儿。 “晓月乖,妈妈去给三叔送饭,你吃完了就自己洗漱去睡觉好不好?”宋时好叮嘱道。 最近江晓月和江母也在家独处了几次,虽说她还是有点不习惯,但也没之前那么怕了。 江晓月知道宋时好忙,所以从没让宋时好为难过,“知道了妈妈,妈妈早点回来。” 乖巧的孩子惹人疼,宋时好点点头,应允道:“嗯,妈妈送完了就回来。” 宋时好提着保温桶快步走向医院,夏夜的风裹挟着槐花香气扑面而来,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焦虑。 她以前什么事情都是靠自己,可眼下却不得不求别人,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十块二十块的也还好说,但她借的是一百五十块,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手术室的红灯还亮着,她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保温桶的提手,盘算着等会儿如何开口借钱。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江衍摘下口罩,白大褂上沾着淡淡的消毒水味,看见宋时好时,疲惫的脸上露出一抹惊讶:“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饭。”宋时好忙站起来,打开保温桶,“清炒土豆丝、番茄炒蛋,还有你爱吃的糖醋排骨。”她把餐盒递过去,目光却躲闪着不敢看他的眼睛。 江衍接过餐盒,“谢谢,回我办公室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江衍落座,打开饭盒,热腾腾的饭菜香扑面而来,让他有了几分饥饿感。 随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双备用筷子递给宋时好,“你也没吃吧,坐下一起?” 宋时好犹豫了一下,坐在了他的对面。 两人沉默地吃着饭,只有餐具碰撞的轻响在房间内回荡。 “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江衍突然开口,语气笃定。 宋时好夹菜的手一抖,抬头撞见他专注的眼神,那些准备好的客套话突然说不出口。 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把订单资金缺口的事说了出来,最后低声道:“本来想找你借钱,又怕……” “怕我不借?”江衍打断她,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宋时好,上次不是说过,需要钱就直接和我说?” 他放下餐盒,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几张大团结,“这里有两百块,先拿去用。” 宋时好慌忙摆手:“不用这么多,一百五就够了!” “拿着吧,多准备点总是没错的,不够的话再跟我说。”江衍重新拿起了筷子,笑道:“我不着急,你也不用急着还我。” 宋时好拿着钱的手指收紧,“谢谢,我给你立个欠条吧。” 江衍拿她没办法,随口提议道:“不用,你要实在心里过意不去,那就把这钱当做我入股。” 他语调轻松,“到时候宋老板赚了钱,分我点红利就行。” 他的目光落在她眼底的青影上,声线放轻,“注意身体,也别太累了,晓月该心疼了。” 宋时好喉咙发紧,室内的灯光昏黄,映得江衍的侧脸轮廓柔和。 “谢谢。”她又一次轻声说,心里某个角落悄然柔软。 …… 李采购员的办事效率是极高的,第二天下午就给了宋时好回信。 几家分厂同意先付一半定金,但合同上必须表明,如果出现劣质,那宋时好则需要全额退,并付三分之一违约金。 工期就是像李采购员说的那样,二十天左右。 五百块香皂,去除制定模具的费用,利润大概在四百八十元左右,怎么算都是划得来的。 宋时好签完合同的当天就直奔宏光日化厂,老刘已经不像开始时对她那么爱答不理。 见她风风火火闯进来,老刘甚至主动从窗口探出身,“油又用完了?” 宋时好点点头,“我这次可能要的多一些,还是得分几次来拿。” 听到她说要分几次来,老刘眼底的光黯淡了几分,再开口时,口气略显无奈,“都好啊,反正再过两个月,想拿也拿不到了。” 宋时好听出不对,忙问道:“怎么了刘叔,厂子出事了?” 老刘重重叹了口气,伸手抹了把脸,露出眼角深深的皱纹:“厂子要倒闭了。设备老化修不起,原料价格又涨,上头批不下来资金,月底就彻底停工。” 他指了指仓库方向,声音发闷,“你看,那些机器都停了大半,现在就靠卖库存勉强撑着。” 宋时好心里猛地一揪。 她太清楚小厂子的艰难,当初要不是厂长肯卖油给她,她根本没机会接下这个大订单。 目光扫过墙上斑驳的奖状,还有墙角积灰的“先进单位”锦旗,想起初见厂长时的情景,她做了个决定。 老刘见宋时好忽然沉默,也有点鼻子泛酸。 本来不该和她说这些,毕竟她也不是厂子里的员工,但几次相处下来,老刘发现宋时好是个品性不错的年轻人。 他现在知会她一声,也是让她有个到时候买不到油的准备。 “其实厂长一直都知道,你买椰子油可能是自己在做皂,你一个人带孩子也不容易,不管挣多挣少好歹有进项。” 宋时好顺着窗看向外面,视线缓缓扫过厂区内的一砖一瓦,一花一木…… “刘叔。”她捏紧手里的文件袋,“厂长在不,我有事想找他说。” 老刘叹了口气,“在办公室呢,我带你过去。” 宋时好跟着老刘上了三楼,厂长办公室里,吴厂长正手撑在办公桌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他听见了脚步声,以为是财务上来的,眼都未睁,“工资算出来了吗?缺口还差多少。” “吴厂长,是我。”宋时好开口打招呼。 听见脆生生的女声,吴厂长睁开了眼,“是你啊小同志,今天也来买油?” 他又看到宋时好身边的老刘,说是责问,语气却没那么重,“怎么把人带这来了?” 老刘挠挠头正要解释,宋时好却抢先一步开口:“吴厂长,我听说厂子要停工的事了。” 她把文件袋放在桌上,从里面抽出那份五百块香皂的订单合同,开门见山,“我这次接了大单子,如果您信得过我,咱们可以合作。” 其实宋时好心里也明白,五百块对她来说是大单子,但对宏光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但她的目标并不是用这笔订单的收益来盘活宏光,这份合同不过是她证明能力的一块敲门砖。 吴厂长目光扫过合同上的公章,眉头皱得更深:“小同志,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知道你想帮忙,但宏光厂现在的设备连正常生产都难,万一耽误你的工期......” “不会耽误!”宋时好翻开合同附件,里面详细列着原料需求和时间节点。 “我来提供配方和原料,厂长您只要出两台机器就可以了。” “咱们厂也不小,找两台还可以用的机器,应该没问题吧?” 宋时好引着吴厂长看合同,“厂长,如果您不想合作,那就当是我跟您租的机器,我给您按日结算租金,怎么样?” 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吴厂长盯着窗外锈迹斑斑的烟囱,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厂子刚成立时的热闹光景,那时他们也是响当当的“明星企业”。 视线移回到宋时好身上,这个小姑娘很有他当年的风范,以后必也不是等闲。 “小同志,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吴厂长嘴角勾起无力的笑,“但这个,并不能解燃眉之急。” “不过,我现在还是厂长,有些事我还能做主,你要是需要借机器,直接来就行。”吴厂长承诺道。 宋时好咬了咬唇,还是将心中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吴厂长,其实我知道您不会接这个合作。” “我来,是有办法让厂子重新运作起来,您愿意试一试相信我吗?” 吴厂长闻言,原本低垂的目光猛地抬起,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 他盯着宋时好,像是要看透她单薄的身躯里究竟藏着多少底气:“小同志,宏光厂走到今天这步,不是几句话就能救活的。设备、原料、资金……哪样不是压在脖子上的石头?” 第24章 她不是你能惦记的 宋时好挺直脊背,目光坚定地迎上吴厂长审视的眼神,“宏光厂在您手下经营近二十年,它就像您的孩子一样,您见证它最辉煌的时刻,难道您忍心就此放弃它?” 吴厂长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搪瓷缸上剥落的“为人民服务”字样,陷入沉思。 那抹褪色的红漆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厂子往昔的荣光,窗台上蒙尘的劳模奖状与车间里锈迹斑斑的设备形成刺痛的对比。 老刘是厂里的老人,也因为宋时好的话所动容,眼眶泛红地开口:“小宋啊,你这话说的,哪有父母会愿意舍弃自己的孩子,厂长他为宏光厂贡献了半辈子,要不是设备老化修不起、原料价涨批不下款,他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啊......” 他声音哽咽着,望向窗外正在拆卸的传送带,那是他亲手安装的第一条自动化设备。 办公室里陷入死寂,唯有墙上老式挂钟的滴答声,敲打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宋时好突然伸手,轻轻按住吴厂长搁在桌上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衬衫袖口传递给吴厂长:“那不到最后一刻,为什么要放弃?” 她的眼睛亮亮的,话语掷地有声,“我知道光靠情怀撑不起厂子,但咱们可以从五百块香皂的订单做起。” “啪!啪!啪!”回应宋时好的,是响亮的掌声。 “说得好!这小同志有干劲儿,有想法,颇有你年轻时的样子啊,老吴。”说话的是个老者,他衣着朴素但十分整洁,迈步走进办公室。 宋时好看着来人,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老人走到大众面前,刚对上宋时好的脸,便哈哈笑了两声,“我说声音这么耳熟,原来是你啊小同志!” 看着老人的脸,模糊的记忆在脑海中渐渐清晰,“啊,是您!” 老人正是当是进城的火车上帮她的人,“太巧了,竟然在这遇见您了。” “你们认识?”吴厂长站起来,跟宋时好介绍道:“这是宏光厂上任书记,宏光厂辉煌的业绩里有他的一笔。” 老人摆了摆手,“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他从手中的公文包里拿出几张叠得工工整整的报纸。 铺平展开,露出用蓝墨水誊写的密密麻麻的数据:“我打听过了,市机械厂淘汰的压皂机,半价就能拉回来。张师傅说修修补补还能用,再让供销科的人跑跑乡镇供销社,积压的棕榈油能便宜三成收!” 吴厂长的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纸上笔迹公整的“设备改造预算表”。 宋时好趁热打铁,从口袋里掏出个塑料皮笔记本,这本来是她为自己找的门路。 现在这个情况必然是要拿出来的:“原料的事我有办法,县供销社积压的玫瑰花瓣没人要,咱们可以低价收来做花香皂,加上一些牛奶,做出来的皂又润又香。” 宋时好的手轻轻覆上报纸:“厂长,老火车爬坡得铆足劲,咱们可以先从小项目做起,把香皂生产线改造好,再慢慢盘活全厂。” 吴厂长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拳,视线平缓地扫过屋内每一个人,他知道他们在等他的一句话。 此时,走廊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财务科的同志举着电报冲进来:“厂长!省轻工局的回复来了!” 话音刚落,宋时好明显看出吴厂长的眼睛亮了起来。 吴厂长接过电报的手微微颤抖,宋时好瞥见电报纸上“贷款指标”几个字,心也跟着悬到嗓子眼。 “好!”他将电报往桌上一拍,面上露出笑容,眼角的细纹里沁出泪花,“那咱们就大干一场,为宏光!” …… 接下来的几天,宋时好在家和工厂两头跑,送饭这件事自然而然落到了江母头上,宋时好一直没露面,有人坐不住了。 “江主任,忙么?”江衍的办公室来了位稀客。 江衍从一堆病历中抬起头,“赵医生,找我有事?” 赵医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径直走了进来,踌躇着开口,“那个,之前总来给你送饭的女同志,她最近怎么没来。” 是来找她的?江衍坐直了身子,仔细审视着赵医生,“赵医生认识我二嫂?” 二嫂两个字他咬地重了些,像是在强调宋时好的身份。 “啊,对。”赵医生耳根发烫,慌乱回了一句后又觉不妥,立马改口道:“不,我不认识她,我只是想问问,她最近为什么没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江衍声音发冷,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赵医生有什么话直说就好,我一会儿还有事。” 他的耐心用尽,下了逐客令。 “江主任,我听说你二哥已经不在人世了,她现在是独身一人,我、我想问问,她有没有再嫁的想法?” 江衍这么一催,赵医生双眼一闭,把心里的话如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却不想,回应他的是一声冷笑,江衍拿着病历站起来,“赵医生,你这话问得,有些冒昧了。” 名义上,宋时好是他的二嫂,撬墙角撬到他面前来了,江衍有点不悦。 他扫了一眼赵医生的工作证,实习医师四个字多少有点自不量力。 “赵医生。”他冷冷开口。 赵医生立马站起来,“哎。” “你要是精力用不完,就多在医术上下功夫,有的人不是你该惦记的。”江衍眸光发冷,像淬了冰。 赵医生被那目光刺得发慌,却硬着头皮,故作镇定地迎上江衍的目光,“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你凭什么替她做决定!”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江衍嗤笑一声,随后认真道:“她是独立有思想的个体,我也没有替她做决定,只是作为家人,我有权利为她规避风险。” 江衍上下打量了赵医生一眼,“比如,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生活还需要家里帮扶的。” “这样的人,她若嫁了,就是往火坑里跳。” 江衍说完,拿着病历直接从赵医生身侧走过,徒留他一人愣在原地。 赵医生反应过来的时候,人早就走远了,自己闷了一肚子火。 都说心外的江衍面冷毒舌,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赵医生狠狠地跺了跺脚,将门重重一摔,满脸通红地下了楼。 却不知,赶走了一个赵医生,他也没得消停。 宋时好半个月没来医院,半个医院的单身男同志几乎都找上了门。 有的旁敲侧击的问,有的开门见山,他们的目的无外乎就一个,想和宋时好谈朋友,想跟她组建家庭。 但这些话听进江衍耳里,他觉得刺耳得厉害。 有一种自家白菜让猪惦记上了的感觉。 然而他的态度却并不能将那些人拒在门外,反而是重创之下愈生勇夫。 甚至还有那心大的让江衍转交书信和礼物。 江衍捏着印着爱心图案的信封,指节泛白得几乎要将信纸戳破。 消毒水味混着信封上廉价的香水味,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诊室门又被敲响时,他头也不抬地冷声喝道:“出去!” “江主任,这是普外科李医生让我转交的......”实习护士抱着礼盒僵在门口,礼盒里的红玫瑰探出头,刺目的颜色灼伤了江衍的眼。 他猛地起身,金属椅腿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告诉他们,再敢把东西送进心外科,就等着全院通报!” 他这一声表态,看着像是倒是管用了一阵子,但实际上这帮人是调转了方向。 他们打听到了江衍的住处,一波又一波地往江家送东西。 江母的想法和江衍不同,她巴不得有个人能把宋时好娶走,省得在她眼皮底下惹人厌。 对着那些年轻人,江母的态度别提多好,她把那些礼物也照单全收。 宋时好成天早出晚归,和那帮人也碰不上,一直是不知情的状态。 直到有一天,江晓月可怜巴巴地黏着她,求问:“妈妈,你不会不要我的对不对。” 宋时好听着纳闷,不明白孩子为什么如此发问。 仔细询问下,才知道她忙事业的这段时间出了多大的乱子。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你是我的孩子呀。”宋时好安慰着小姑娘的情绪。 “原来是这样,你放心晓月,妈妈绝不会不要你的,明天妈妈哪都不去,就在家把这件事处理干净。” 她满怀愧疚道:“都是妈妈最近太忙了,疏忽了家里,让我们晓月担心了。” 江晓月抱着宋时好的胳膊,摇了摇头,“没关系的妈妈,晓月不怪你,我就是怕你会不要我。” 小小的姑娘一遍又一遍的求证,极度缺乏安全感。 宋时好温柔地笑道:“妈妈跟你保证,永远都不会丢下晓月,乖乖睡吧。” 把孩子哄睡,宋时好下了楼,正好撞见了出来找水喝的江母。 “妈,最近家里客人挺多的?”宋时好叫住了江母,直接发问:“听说都是来找我的,我咋一点都不知道呢?” 第25章 离开 江母本来也没打算瞒着,既然正主都问到头上了,她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 “是来找你的,你不是忙么?”江母转身走过来坐在沙发上,大有一副好好聊聊的架势。 “其实这也算是好事,你说你早晚也是要嫁人的,要不是跟我们进了城,哪有这么多好条件的小伙子供你选。” 江母端起搪瓷缸抿了口水,杯沿磕碰着假牙发出细微声响:“就说那个急诊科的周医生,他爸可是纺织厂的老领导。还有住院部小王,家里在供销社有点门路,以后买啥紧俏货都方便......” 她絮絮叨叨说着,眼角余光瞥见宋时好攥着扳手的指节发白,却仍然不住嘴。 “作为你的婆婆,我能做到这份上,也算是尽心了,这帮人的背景我都打听过了,靠谱的。” “再说了,你是个二嫁妇,人家男方不嫌弃,你就烧高香吧。” “这两天可把我累坏了。”说到这,江母摇头晃脑的,得意一笑,还觉得自己挺有功,“不过也没算白忙活。” 江母的自说自话让宋时好觉得可笑非常,她冷冷开口,“那我还要谢谢您了?谢谢您这么用心替我选夫?” “那倒也不必……” 江母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时好的质问声打断,“你问过我吗!你是我什么人!” 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江母一跳,她当即也变了脸,“你咋这么不识好歹,冲我嚷嚷什么,我给你挑的都是正经人家,哪像你的叔婶……” 说到这,江母反应过来不对,她这不是把自己绕进去了吗? 宋时好嗤笑一声,眼中满是嘲讽:“现在知道提叔婶了?当初要不是他们把我当成累赘,急着把我嫁出去换彩礼,我也不会认进江家。” 她的声音发颤,属于原主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就因为我无父无母,我就该被人随意安排人生?就因为我是二嫁妇,就该像物件一样被挑来拣去?” “您自己也是女人,也经历过一样的事情,怎么就能狠下心让别人走你的老路?” 江母被堵得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说得冠冕堂皇:“我还不是为你好!你一个女人,没个男人依靠,以后怎么办?” 宋时好气笑了,“怎么办?我靠自己一样能行!” 她站起身,寒声道:“您的好心收收吧,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我的事,你也少管。”说完她转身就走。 江母气得浑身哆嗦,觉得自己一片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将手里的搪瓷缸子重重摔在地上。 “我还真不稀得管,你这么有能耐,你别住这儿啊,这是我儿子的家!”她指着宋时好喊道。 宋时好闻言只是站了一会儿,但没回头,轻飘飘回了一句,“那我搬走呗,我也不是非要赖在这。” 曾经她不离开是因为江晓月,但她现在想通了,她又没有离开这座城市,如果江晓月想她,完全可以去找她。 她是放不下江晓月,但她也不想委屈自己。 “你!你!你有能耐走了就别回来!”江母发了狠。 她就不信,在这里举目无亲的宋时好能有地方落脚,到时候她不还得求着回来。 …… 第二天,宋时好收拾完自己的行李,就在家里等那些送礼的人。 她并不打算找对象,自然也没道理收人家的东西。 江晓月红着眼拉着宋时好的手,她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昨天还答应得好好的,今天却要搬走。 那小模样看得宋时好心里一阵不舍,她蹲下身,轻轻擦掉江晓月脸颊上的泪珠。 工装裤膝盖处的补丁蹭过小女孩的手背:“晓月乖,妈妈只是换个地方住,你想妈妈了可以随时来找妈妈。” 江晓月瘪着嘴,只是一味摇头。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自行车铃声,一个面生的年轻男同志抱着保温桶站在巷口,看见宋时好脚边的行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宋同志,我妈炖了鸡汤……”他的目光扫过屋内气鼓鼓的江母,声音越来越小。 “谢谢你,不过我不能收,你还是拿回去吧。”宋时好从口袋里摸出发卡,“这也是你送的吧,我也不能收。” 年轻的男同志一脸受伤,好不容易看到正主,迎来的的却是兜头而下的冷水,“为什么?” 宋时好坦然道:“因为我并不打算找对象,我也不想结婚,你就不要在我身上下功夫了。” 没想到会是这样决绝的回答,尤其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年轻的男同志觉得丢了面儿,拿过宋时好手里的东西,转身就走。 后面再来的人,宋时好也是一样的回答,忙活了近一上午,才把那些礼物退干净。 也让院里那些看热闹的邻居们开了眼界,从来没见过哪个女同志这么招风。 不过也是,能长成宋时好这样的,想不惹眼都难。 一时间,江主任二嫂力拒众多追求者的消息在家属院乃至市医院不胫而走。 江衍外出学习回来,就看到了拎着行李往外走的宋时好。 “这是做什么?”他站在宋时好面前,挡住了她的路。 这段时间两人各忙各的,都没碰过面,江衍更是不知道,在他不在家的时候,江母都做了什么荒唐事。 “我觉得我再住在这里不合适,再说厂里挺多事,我来回跑也不方便。”宋时好只字未提江母的作为。 她是做错了事,但她是长辈,宋时好不会在背后说她的不是。 江衍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两人站在院子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那我送你。”看宋时好的样子,是断然不会回去住了,他便顺着她的意思来。 宋时好叹了口气,任由江衍接过她的行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家属院。 “前几天省里有个研讨会,通知得急,我就没来得及回来跟你们说,发生了什么事?” 走出一段路后,江衍才开口询问。 这事她提起来都觉得荒谬,一切发生得过于戏剧。 张了张嘴,又觉得没必要再提,便摇了摇头,“没什么,其实我也该搬走,不好一直住在家属院。” “是不是……”江衍隐约猜到,“有人来家里找你了?” 宋时好猛然看向他,“你知道?” 江衍喉结滚动了一下,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轻轻扬起。 他垂眸避开宋时好的目光,手无意识地捏紧行李提手,金属扣硌得掌心生疼:“走之前听护士说,半个医院的人都在打听你。” 话落,他顿了顿,眼神晦涩不明,“我以为挡住了,看来还是大意了,我也许越界了?” “没有,只是也许对方是想听到更确切的回复。”宋时好洒脱一笑,“果然还是你了解我,谢谢你替我挡下那些人。” 江衍无奈地回之一笑,“可到底,也是没挡住。” 宋时好耸耸肩,“没事,都过去了。” “那……”江衍想问要不要回去住,但话到嘴边又噎了回去。 她是自由的,不该以晓月为由而束缚她。 说着话的工夫,公共汽车驶进站,宋时好拿过他手中的行李,“就送到这吧,你也挺累的,快回去休息吧。” 她动作利落地上了车,隔着车窗和他说话,“要是晓月想我了,就带她来宏光日化。” 江衍点了点头,他站在站台,看着车缓缓启动,扬起的灰尘裹着宋时好最后的叮嘱。 他攥着空落落的手,金属行李扣的压痕微微发烫。 回到家时,江母正在织毛衣。 搪瓷缸被新换了一个,摆在桌上盛着茶,水面漂着几片茶叶。 “走了?”江母头也不抬,听脚步声就知道是儿子回来了。 江衍没吭声,直接上了楼,推开房门就看到趴在床上哭的江晓月。 “三叔……”江晓月回头看见来人,哭声更委屈了,她抽噎着问道:“妈妈还会回来吗?” 她的的问题江衍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呼出一口气,走到江晓月身边,“妈妈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如果你想她了,三叔可以带你去找她。” 说到这,江衍顿了顿,“但是,不可以要求她必须回来,知道吗?” 江晓月吸了吸鼻子,她好像明白三叔的意思,又不太愿意相信。 “三叔,奶奶和妈妈吵了一架,我听到了,奶奶要给妈妈介绍对象,还说妈妈走了就不要回来。” 江晓月两眼红红看着江衍,“三叔,妈妈不是我们的家人吗?奶奶为什么要给她介绍对象啊。” 原来是这样,江衍忽然明白为什么宋时好只字不提。 “晓月,过来。”他蹲下身,伸手将颤抖的小女孩搂进怀里,江晓月的眼泪洇湿了他前襟。 “奶奶......只是用错了方式。”他斟酌着措辞,声音闷在胸腔里,“但无论怎样,你永远是妈妈最牵挂的人。” 他轻轻拍着江晓月的背,听见小女孩抽噎着说:“妈妈离开前,把我最喜欢的布娃娃缝好了,还给我留了地址和电话,三叔,我不认识字,但我想妈妈的时候,你能带我去找她,对吗?” 第26章 寝室风波 听到宋时好要搬进厂子住,吴厂长自然是双手欢迎的,毕竟他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住进厂里来有什么事还能及时到位。 于是赶紧命人收拾出来了一个床位。 原来的宿舍里住着的是厂部广播员,也是宏光厂一枝花,性子傲娇,小毛病也不少。 一个人住单间住惯了,突然来了个舍友,广播员陈梦玲有点不乐意。 “厂长,我这人觉轻,您这突然安排个人进来,我不习惯啊。”她捏着娇滴滴的嗓音,抱怨道。 吴厂长背着手,表情严肃,“小陈啊,习惯是可以改的,不要搞特殊。” 说完,他向陈梦玲介绍道:“这是咱们厂新来的技术人才,你得好好和人相处,知道不。” 自己提出的要求被否,陈梦玲撇了撇嘴,低下头,“知道了厂长。” “嗯。”吴厂长应了一声,随后把宋时好叫到门外,小声道:“小宋啊,厂里现在就这么一处空床位,你先将就住,等回头有单间了,我再给你调。” 他往屋里看了一眼,见陈梦玲耷拉张脸,手没轻重的摔打东西,叹了口气。 “屋里那个是我爱人的侄女,从小没了爹妈,在我们家长大的,性子骄纵了些,你多担待。” 宋时好闻言,温和地笑了笑,目光清透:“吴厂长您放心,我本就是来工作的,不挑这些,您去忙吧。” “哎,那我回了,有啥事你就和我说,别看她是我们家亲戚,要真耍小性子,我也不惯着她。” 吴厂长再三嘱咐,生怕宋时好受气。 宋时好点点头,目送厂长离开后转身进了寝室。 她将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瞥见陈梦玲在屋内摔上水杯,水花溅在桌面上,也不擦拭,转身便躺到床上,背对着房门,明显还在闹脾气。 宋时好直接无视她,走向自己的床铺开始收拾起来。 “年纪轻轻不学好,还技术员呢,谁信啊!”陈梦玲听到身后的动静,冷哼一声,自说自话。 宋时好直接把她当透明人,一边哼着歌一边忙着手里的活儿,陈梦玲的话对她根本不产生任何影响。 陈梦玲见宋时好压根不接招,气得抓起枕头砸向床头,“装什么聋子!” 那枕头重重落在宋时好脚边,扬起一小团灰尘。 宋时好终于停下手中动作,直接抬脚迈过枕头,拿着盆走了出去。 “哎!你什么意思,没看到我的枕头都掉地上了吗!”她站起来,朝着宋时好的背影喊道。 这次宋时好没有无视她,清亮的声音从走廊飘进来:“你摔的东西,自己捡。” 陈梦玲气得脸色发白,一把抓起地上的枕头,冲着空荡荡的门口喊:“没教养!” 可回应她的只有远处水房传来的哗哗水声。 她被怒火冲昏了头,扭身看向宋时好刚铺好的床,生了报复心,拿起暖瓶开了盖,将那些水尽数倒在了宋时好的床上。 一边倒水一边咬牙切齿地嘟囔,“让你跟我嘚瑟,我看你今晚怎么睡!” 她只顾着让自己痛快,为自己出气,吴厂长刚才的话都被她抛在了脑后。 正当陈梦玲发泄完怒火,准备将空暖瓶重重砸在地上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没等她看过去,宋时好已经端着半盆水来到了她身后。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陈梦玲惊道:“你要干什么?” 宋时好扯了扯嘴角,“干什么?礼尚往来呗。” 音落,半盆冷水哗啦啦淋在了陈梦玲心爱的碎花床品上。 “你疯啦!”陈梦玲尖叫一声冲向宋时好,那架势像是要把人撕了。 宋时好早看穿了她的路数,侧身一闪,便让陈梦玲扑了个空,人直接摔在了湿答答的床铺上。 本想着给宋时好点颜色看看,结果自己却吃了亏,陈梦玲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顿感委屈,放声哭了出来。 “这是我对象特意从沪市百货大楼买了寄过来的,我才刚换上,还没躺过呢!” 她又委屈又心疼床品,“你赔我!” “赔不起。”宋时好将空盆往地上一扔,碰撞声惊得陈梦玲瑟缩了一下。 “但我这人记性好,你往我床上泼热水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自己在做什么?” 她逼近两步,陈梦玲被逼得连连后退,后背撞上衣柜,“吴厂长说你骄纵,我让着你,可不是给你蹬鼻子上脸的。” 陈梦玲涨红着脸去推搡,却被宋时好反手扣住手腕。 刚才看起来像软柿子一样的宋时好此刻眼神锐利如刃,“明天我要看到干爽的被褥,否则——” 她故意顿了顿,扫过陈梦玲梳妆台最显眼处的水晶相框,“我不介意让全厂都知道,广播员是怎么欺负新同事的。” 陈梦玲瞳孔骤缩。那张照片里,她穿着碎花裙站在厂长夫妇中间,笑容甜美。 若是让姑父知道她这般撒泼……“你敢威胁我?”她的声音不自觉带上颤音。 “这叫礼尚往来。”宋时好松开手,掸了掸被弄皱的衣角,“还有,从今天起,再敢动我东西,就别怪我不客气。” 她弯腰拎起浸透的被褥,转身时又补了一句,“我这人从不吃亏,不想惹事,不代表我怕事,你要再招惹我,我也不会客气。” 说完,她一把扯下自己刚铺好的床铺,拿出去晾晒。 陈梦玲攥着被水浸湿的裙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死死盯着宋时好离去的背影,鼻腔里还残留着被褥被冷水浸透的潮湿气息,满心的委屈与不甘几乎要将她淹没。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算了,她要带着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去见姑姑,让姑姑给她出气! 陈梦玲踩着高跟鞋,匆匆离开了寝室。 她扭曲事实跟厂长爱人告恶状,厂长爱人一听自己的亲侄女被一个外来的皮肤了,顿时就不乐意了。 当下带着陈梦玲找上了厂长办公室。 厂长自然是不会只信一方说辞,为表公正,他差人叫来了宋时好。 宋时好当时在食堂吃饭呢,被叫走的时候,心里是有准备的。 所以当她来到厂长办公室看到仍旧狼狈的陈梦玲和一个面生的中年妇女,她能猜个大概。 “小宋啊,下午你们寝室出啥事了。”吴厂长冲着宋时好眨了眨眼,意思有他在,肯定没事。 宋时好神色自若地将袖口仔细捋平,目光依次扫过满脸委屈的陈梦玲、怒容满面的厂长爱人,最后落在吴厂长隐晦安抚的眼神上。 她微微欠身,声音清亮:“回厂长,今日下午我与陈梦玲同志因生活琐事产生了些误会。” 厂长爱人没来之前还以为什么人那么大的面子,在厂子如此困难的条件下还能挤进来谋工作。 但当她看到美得像明星一样的宋时好,一种不好的揣测自心底深处萌发。 她和老吴做了三十年夫妻,她本来很相信他的人品,但最近丈夫归家时间越来越晚,两人沟通越来越少,难免会胡思乱想。 此刻,眼前这个“欺负”了她侄女的年轻女同志成了她重点关注对象。 厂长爱人死死盯着宋时好那张清丽的脸,越看越觉得刺眼。 她突然冷笑一声,尖利的声音划破办公室的寂静:“误会?你倒是会推卸责任。” “老吴!这是你从哪找来的技术人才,我怎么不知道?” 被当着年轻后辈的面如此被误会,吴厂长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微微凸起:“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没啥事赶紧回家去,别在这添乱!” 厂长爱人原本只是猜测,但现在看厂长慌张的样子,心底的怀疑如野草般疯狂生长。 她突然冲到办公桌前,一把掀翻了桌面上的文件,纸张如雪花般纷飞:“吴德昌!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咱们就没完!一个年轻姑娘,平白无故进厂还住双人间,你当我是傻子?” 吴厂长怎么都没想到会发展到这种局面,被气得浑身发抖,伸手去扶歪斜的眼镜,却不小心将镜框摔在地上:“你简直不可理喻!” 他不明白,一向温柔体贴的妻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人家是来帮厂子重新经营起来的,你在那乱说什么!人家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家,传出去不是坏人名声吗!” “清白?”厂长爱人尖着嗓子冷笑,眼眶因愤怒泛起血丝,“她清清白白能让你半夜还留在厂里不回家?” “十五号那天,你说加班到凌晨,是不是也跟这个小狐狸精在一块呢!” 吴厂长被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扶着办公桌的边缘,“小宋啊,让你笑话了,你先回去休息,这边的事儿我处理,肯定不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宋时好脊背挺直,目光坦荡,“厂长,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您爱人怀疑到这份上,您不如和她说开。” “也让她知道,您这阵子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厂长爱人听得一脸懵,“这话什么意思?” 陈梦玲本来在旁看戏,等着姑姑替她收拾这个坏女人,但看情形,好像苗头不对。 第27章 心事 “姑姑,你别被她忽悠了,她可不是善茬。”陈梦玲趴在厂长爱人耳边小声说道。 她刚说完,就看到宋时好正冷眼看着她。 “你看我干啥,坏人家庭的小三,该把你进局子里吃瓜落!”她躲在厂长爱人的身后,威胁道。 宋时好却并不把她的话放在眼里,看着她如同看跳梁小丑。 “厂长爱人如此疼你,如今他们感情出现危机,你不想着如何帮忙,却只想着挑拨是非。” 宋时好嘴角划过轻蔑的笑,“真不知道该说你蠢还是忘恩负义。” 陈梦玲被这话刺得脸色涨紫,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跳出来:“你胡说!明明是你……” 话未说完,便感受到姑姑投到她身上的目光,忙解释道:“姑姑,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啊,你别听她挑拨离间。” 宋时好叹了一口气,当着众人的面走到电话跟前,拨了一串号码。 那边接通之后,她按下了免提键,“老书记,是我,小宋。” “嗯,我打电话是有点事儿想问您,咱们十五号开会那天,您说嗓子不舒服,好点没有?” “我最近打听到一个土方子,想着您试试呢……嗯好,那您保重身体,厂子这边有我们呢,嗯再见。” 电话挂断,室内安静得不像话。 这还没完,宋时好从地上捡起了几张紧要的文件递给厂长爱人,“您看看吧。” 本来咄咄逼人的厂长爱人此时脸色骤变,手指死死抠住办公桌边缘,关节泛白得如同冬日的霜雪,恨不得此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果电话里老书记的声音,像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她所有无端的猜忌。 那现在眼前这些文件,就是撕下她脸皮的手。 陈梦玲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姑姑颤抖着的手势制止。 厂长爱人略带风霜的脸上满是羞窘。 “老吴,原来那天你是……”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滴落在文件上,晕开点点深色的痕迹。 到底还是被知道了,吴厂长重重叹了一口气,“你身体不好,不想让你操心这些事,其实厂子这一年效益并不好,本来是要停产关厂的。” “是老书记东奔西跑,是小宋同志提供新创意,喊着不放弃,我们才重新振作,准备再努力一回。” 他伸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继续说道:“怕你担心,就说在厂里加班,想着第二天一早回去再解释,谁知道第二天生产线突发故障,又忙得脚不沾地……” 吴厂长看向妻子,目光中既有委屈又有愧疚,“这一年厂子资金链紧张,我每天睁眼闭眼都是这些事儿,确实疏忽了你。” 厂长爱人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她颤抖着伸手去摸桌上的文件,指尖抚过那些密密麻麻的计算数据和被水渍晕染的批注,突然想起丈夫这些日子日益佝偻的背。 心揪着一样的疼,甚至想给自己两个耳光,“老吴,我……我以为……”她泣不成声,“我一个人在家,你不回来,儿子也不在家,看着空屋子,越想越害怕,就……” “是我不好。”吴厂长绕过办公桌,将妻子轻轻搂进怀里,三十年的夫妻,此刻却像两个犯了错的孩子,“以后不管多忙,我每天都给你打电话报平安,厂里的事儿,也说给你听,好不好?” 厂长爱人连连点头,泣不成声。 这样的结果是宋时好喜闻乐见的,她呼出一口气,正准备悄悄离开。 “等一下小宋同志,我……我刚才失了理智,说了那样难听的话,我向你道歉,希望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厂长爱人从吴厂长怀里抬起头,字字恳切:“我不该仅凭无端猜测就恶语相向,更不该纵容梦玲颠倒是非。” 她转身看向躲在角落的陈梦玲,目光带着责备,“还不赶紧过来给宋师傅道歉!” 陈梦玲被喊得一激灵,声音染上几分委屈,“姑姑,我不!”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陈梦玲的左脸,她被打得一阵耳鸣。 厂长爱人的声音同时响起:“道歉!” 陈梦玲错愕地睁大双眼,一只手捂在了发烫的左脸,从小到大这是姑姑第一次打她。 她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转身跑出门去。 厂长爱人望着陈梦玲夺门而出的背影,手还停留在半空微微发颤,眼眶又红了一圈:“这孩子被我惯坏了……”她声音哽咽,满是懊悔。 吴厂长轻轻按住妻子颤抖的肩膀,看向宋时好:“小宋,实在对不住,让你受委屈了。” 宋时好摆了摆手,目光望向门外:“厂长,夫人,那我先回去了,床还没收拾完。” 刚到宿舍门口,陈梦玲抱着行李红着双眼从里面出来,两人撞了个正着。 “不要以为你赢了,你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还会搬回来,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说完她撞了宋时好一下,从宋时好身侧走过。 宋时好摇了摇头,这一天她都没闲着,可不想再多浪费半点精力。 迈步进了寝室,发现原来陈梦玲的位置上坐了个圆脸微胖的姑娘,看着就很喜兴。 那姑娘见宋时好进来,马上站了起来,声音憨厚,“你、你好同志,我是你的新室友,我叫小芬。” 宋时好从不会辜负每一份主动送上的善意,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你好小芬,我是宋时好。” 小芬重重点头,感叹道:“我知道你,新厂花,你长得可真好看,怪不得梦玲气那样,她是嫉妒你长得比她好看。” “厂花?”宋时好打了个哈欠,“我无意和她争。” 小芬耸耸肩,“你下午进来那会儿,好多人就说,梦玲厂花身份要不保,这才闹出这么大动静。” “俺们在旁边都听到了。”小芬对着宋时好竖起大拇指,“宋同志,你也是挺厉害的,连陈梦玲都变成了你的手下败将。” 宋时好摆摆手,这又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别提她了,早点睡吧。” 小芬立马噤了声,在她眼里,面前这位可比陈梦玲还要不好惹。 …… 市医院 “衍哥,我听说二嫂搬出去了。”陈克得了消息,第一时间来找江衍核实。 江衍眼皮子都懒得掀一下,“嗯。” 陈克瞪大了眼睛,“哎妈呀,这是真的啊,那她这一走,和江家不就断了么。” 他无意识的话像根刺,听得江衍十分不适。 “她从不是谁的附属品,也不会一直留在江家,但她一直都会是晓月最爱的妈妈。”江衍抬眼看向陈克。 陈克被江衍冷冽的眼神看得一缩脖子,挠着后脑勺嘟囔:“我这不也是担心嘛,二嫂一走,院里那帮又该说闲话了。” 说到这,陈克想起他听说的另一件事,比二嫂搬走还要让他惊掉下巴。 他忽然凑近江衍,压低声音道:“哥,我可听说儿科赵医生上你这来碰了一鼻子灰,逢人就说你嘴黑。” “还有其他科室的单身男青年,可都背地里说你闲话呢。” 陈克笑得贱嗖嗖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哥,我咋记得你不是那么爱管闲事的人呢?” “啪!”江衍手中的钢笔重重拍在病历本上,蓝墨水在纸页上洇开深色痕迹。 他摘下金丝眼镜揉了揉眉心,语气沉得像结了冰:“陈克,下次再拿这种事打趣,你就去急诊科值三个月夜班。” 陈克吓得立马站起来,双手举过头顶,求饶道:“哥,我错了,我这就走!” 陈克逃也似的出了办公室,门刚关上,江衍紧绷的肩膀便垮了下来。 他盯着桌上那张被钢笔戳出小坑的病历本,思绪不受控地飘远。 窗外不知何时下了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 雨滴落在玻璃上划出一道水线,江衍的心莫名其妙的乱糟糟的。 脑海里总是浮现和她分开时的画面,也不知,她搬进去是否还顺利。 毕竟她也是自己带进城里的,他理应照顾周全,江衍在心里和自己这样说。 …… 宏光厂的宿舍楼里,宋时好被小芬的鼾声吵得辗转难眠。 听着窗外淅沥沥的雨声,她想到了晓月,那孩子一直都是跟着她睡的,也不知道今晚她一个人能不能睡好,宋时好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宋时好又被邻床的小芬叫醒。 “宋同志,宋同志,刚才老刘说你闺女来找你了,让我过来喊你去呢。” 宋时好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你说谁?” 小芬耐心重复了一遍,“你闺女,一个四岁多的小姑娘。” 说完,她也为宋时好有个闺女而感到吃惊,“我真没想到,你都当妈了。” 宋时好这会儿也清醒了,赶紧起身,套了个外套就往外跑。 四岁的闺女,那只能是晓月来找她了。 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来的,宋时好加快了脚步,只想赶快见到人。 小芬望着宋时好跑远的背影,张了张嘴,她话还没说完呢,这宋同志咋就跑没影了? 第28章 不该让她走 宋时好顶着一张素颜跑到了厂门口,门卫室却空无一人,刚踏出大门,就看到陈梦玲跟着一个年轻男人在撒娇。 “人家今天也不想去上班了,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就想陪陪你。” 她说着腻歪的话,人也像没了骨头一般往男人身上靠。 大清早就撞见这样的一幕,宋时好觉得她的眼睛受到了污染。 赶紧别过头,当做没看见,一转视角,就在老刘闺女的馄饨摊上看到了她惦记了一夜的小儿。 “晓月!”宋时好老远叫着她的名字,抬脚奔着馄饨摊去。 陈梦玲身侧的男人这才注意到还有别人在,“那是谁?” 男人盯着宋时好的背影,再与身边的女人一对比,差距一下子就出来了。 陈梦玲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去,脸上的娇笑瞬间僵住。 她紧紧攥住男人的手臂,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醋意:“不过是厂里新来的女工,没什么特别的。” 说着,她故意挺起胸膛,用指尖轻轻划过男人的下巴,“人家听说国营商店新到了一款雪花膏,你陪我去看看嘛~” 她迫切的希望此刻穆川能跟她离开,宋时好给她带来的威胁太大了。 她也只是嘴上不认,但内心比谁都清楚,要是她和宋时好站在一起,被淘汰的人只会是自己。 而穆川脚步未动半分,因陈梦玲的聒噪而微微皱眉,目光依旧停留在宋时好的身上。 只见宋时好蹲在馄饨摊前,温柔地替小女孩擦去嘴角的汤汁,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纯净而又动人的气息。这与陈梦玲刻意的妩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再想起昨夜他带着陈梦玲出去吃饭,她谄媚俗艳的模样……顿时变得无趣起来。 穆川从她的怀里抽出了手,无情道:“梦玲,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吧。” 陈梦玲以为自己听错了,慌忙抓住穆川的袖子,强挤出一个笑容,“川哥,你别闹了,你昨晚不还说喜欢我吗?” 穆川盯着陈梦玲指尖崭新的红指甲,眼底只剩嫌弃。 他不留情面地抽回手,唇角戏谑地扬起:“喜欢?妹妹,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我昨天是挺喜欢你的。” 他顿了顿,对着陈梦玲摇了摇头,再出口的话彻底击碎了陈梦玲的自尊。 穆川声音带着些性感的沙哑,“不过今天我不喜欢了,懂事点儿,别惹我不高兴,听到了吗?” 陈梦玲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刷墙的白灰还要惨白,涂得鲜红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踉跄着往前扑,高跟鞋歪歪扭扭地卡在青石板缝里,狼狈地抓住穆川的衬衫下摆:“穆川!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姑父可是厂里的......” 话还没说完,就见穆川危险地眯起了双眼,脸上虽还带着笑,但陈梦玲却吓得闭上了嘴巴。 穆川俯身,温热的呼吸扫过陈梦玲的耳畔,如此亲昵的动作却让陈梦玲后背发凉。 她是见识过他的手腕的,她不是他第一个女人,她也知道她不会是最后一个。 但为什么要是今天,为什么要让她又一次败在宋时好脚下! 可她敢怒不敢言…… 穆川见她安分下来,才站直身子,拿出他的钱包抽出一打大团结,“这样才乖。” 陈梦玲拿着钱,僵在原地,睫毛上凝着将落未落的泪珠,最上面的钱因为她手指用力而捏出了褶皱。 她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的雨夜,穆川也是这样俯身贴着她耳畔说话,温热的气息裹着薄荷烟味,哄得她心甘情愿把自己给他。 如今他也是用同样的语气,说得却是伤人的话。 她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从兜里拿出手帕,边走边擦拭着被自己碰过的地方,用过的手帕被随手丢在了地上,像极了被他无情丢弃的她。 陈梦玲的手紧紧握着一沓钱,崭新的纸币边缘割得掌心生疼,却比不上心口密密麻麻的刺痛。 都怪那个贱人!陈梦玲恶狠狠地盯着远处的宋时好,自己的一切不幸都是她带来的,早晚有一天,她要让她跪下道歉! 晨雾渐散,厂区的广播开始播放《东方红》,上班的工人们三三两两从她身边经过,投来好奇又意味深长的目光。 她突然觉得脸上那层精心涂抹的胭脂像烙铁,烫得她落荒而逃。 宋时好,今天我受到的耻辱,以后一定会十倍百倍的还给你! …… 此时的穆川已经走近馄饨摊,凑近再看宋时好,眼底不掩惊艳。 “同志,借个火。”穆川掏出铁皮烟盒,刻意跟老刘搭话。 随后坐在了宋时好正对着的空桌上,看着她面前清汤寡水的馄饨,眉微蹙。 当即招手叫来老刘女儿,“老板,给这桌加菜。” 宋时好有些不悦,她觉得来者不善,他的眼神也让她很不舒服。 “晓月吃完了吗?吃完了咱们走吧。”宋时好替江晓月擦了擦嘴,想尽快带孩子远离。 “妈妈,我不想回家。”小姑娘低头揪着自己的衣服,“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别赶我走可以吗?” 宋时好低头看着小姑娘,想起刚才老刘说江晓月早上刚来时,攥着半块冷硬的馒头,眼巴巴望着厂区大门,通红的眼眶里蓄满泪水,小声嘟囔着要等“妈妈”。 此刻晓月湿漉漉的眼神让宋时好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她慢慢蹲下身与晓月平视,轻轻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乖,咱们先回宿舍......” 听着两人的对话,穆川得到了些信息,没想到她竟然是个母亲。 可怎么看,她都不像生过孩子的人。 “同志,有兴趣认识一下吗?”他还是搭了话。 宋时好把江晓月拉到身后,警惕地看着穆川,“没兴趣,我还有事。” 她的声音平淡,却带着拒人于千里的寒意。 说完,她抱着孩子,快步离开了馄饨摊,不给穆川任何可以接触到她的机会。 老刘也没想到这男同志看着人模人样的,竟如此不着调,没好气瞪了穆川一眼,“臭流氓,离我闺女的摊子远点!” 穆川撇撇嘴,佳人已走远,他也没空和老爷子扯皮,躬身把烟收回了口袋,抬脚就走。 虽然没能和宋时好发生什么,他心情却是十分不错,新目标的出现让他又有了事情可做。 看来,他最近要常来鞍城了。 …… 回到宿舍,宋时好把江晓月带到自己的床边,让她坐好后,才拿着水盆去打水。 “下次不可以自己跑这么远了,知道吗?”疼孩子归疼孩子,该教育的时候也不能含糊。 宋时好兑好了温水,一脸严肃的训道:“万一路上碰到什么坏人咋办?你忘了上次火车上的事儿了?” 江晓月垂着头,咕哝道:“我知道错了妈妈。” “只许一次,下次再想我了,让三叔给你送来,知道吗?”宋时好到底是狠不下心,两句话又变回了‘慈母’ 正说着,宿舍门突然被人大力撞开。 陈梦玲带着两个女工闯了进来,她踩着歪掉的高跟鞋,胸前的工牌晃得叮当响,眼神里满是怨毒:“宋时好,你还敢回来!” 宋时好把晓月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她们:“你想干什么?” 陈梦玲冷哼一声,“干什么?我耳环丢了!一定是你偷的!” 宋时好看着陈梦玲扭曲的脸,突然觉得可笑。 她很清楚陈梦玲为何突然抽风,她声音冷静得像结了冰:“陈梦玲,栽赃陷害也该编个像样的理由。” “搜!给我搜!”陈梦玲尖叫着挥手,身后两个女工立刻扑向宋时好的床铺。 搪瓷缸被碰倒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晓月吓得往宋时好怀里缩。 宋时好猛地挡在床铺前,后背抵着冰凉的铁架床:“你们没有权利搜我的东西!” “权利?”陈梦玲踩着歪斜的高跟鞋逼近,浓郁的雪花膏味道混着怒气扑面而来,“我姑父是厂长!在这厂里,我的话就是权利!” 她已经没有理智了,就像一个疯子。 眼下这架势,她还带个孩子,必然是吃亏的一方,她倒不怕,只是要是误伤了晓月,那就得不偿失了。 与此同时,下了夜班回家发现江晓月不见的江衍,刚好到了宏光厂门口。 因为和宋时好来拉过一次油,老刘对他有印象,直接把人放了进去。 刚带路到女生宿舍门口,就听到了不友善的声音。 江衍直觉不妙,也顾不上规矩,直接闯了进去。 屋内的情形混乱,他一进门就看到宋时好被两个女工拉扯着,晓月,小脸煞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还有个女同志正举着把剪刀,将宋时好的被褥划得七零八落,碎布像雪片般纷飞。 “住手!”江衍一声怒吼,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扯开抓着宋时好的女工。 他以为她离开江家过得会更自在顺意,结果却被他撞见这一幕。 要知道她搬出来会这样,他当时怎么也不会让她搬走。 陈梦玲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后退半步,看清来人后,尖着嗓子叫道:“哪来的野男人!这里是女工宿舍,你敢闯进来,信不信我让保卫科抓你!” 第29章 跟我们回去吧 江衍却充耳不闻,径直走到宋时好身边,看到她被扯乱的头发和发红的手腕, 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沉得可怕:“伤着你和晓月了?” 宋时好摇摇头,她知道江衍看似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实则心思最是细腻,现在周身散发的寒气,分明是动了真怒。 太好了!三叔来了!晓月看到救星来了,“哇”地一声哭出来,扑进江衍怀里。 “我的耳环丢了,就是她偷的!”陈梦玲举着剪刀,还在不依不饶,“她就是个小偷,别以为找个野男人撑腰就能......” 话没说完,江衍猛地转身,眼神如刀:“闭嘴,滚出去!” 陈梦玲被他身上的戾气震住,手中的剪刀不自觉抖了抖。 但想到姑父是厂长,又壮着胆子道:“该滚的是你,我现在就报公安,把你这个臭流氓抓走!” 双方僵持之时,老刘带着厂长急匆匆赶到了。 “梦玲!!!”厂长一声暴喝,震得陈梦玲手中的剪刀当啷落地。 他望着满地狼藉,再看看宋时好凌乱的衣衫和晓月通红的眼眶,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成何体统!这是女工宿舍,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姑父!”陈梦玲瞬间红了眼眶,扑上前抓住厂长的胳膊,“她偷了我的耳环,还找野男人来撑腰......” 听听,这都是什么话!吴厂长被气得血压飙升,一把甩开陈梦玲的手,“别说了!你还嫌惹得麻烦不够多吗!” 陈梦玲踉跄着后退两步,高跟鞋的后跟卡在地板缝隙里,她难以置信地盯着吴厂长涨红的脸:“姑父,你居然帮外人?我们才是一家人啊!” 她怎么还腆着脸说这种话,吴厂长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被丢光了。 随手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狠狠砸在地上,碎裂的瓷片溅到陈梦玲脚边,吓得她尖叫一声。 “立刻、马上、滚出这间宿舍!”他扯松领带,额头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明天你不用来上班了,回家好好反省!反省不明白以后都不用来了!” 陈梦玲一脸错愕,指着自己的鼻子,“姑父,你这是要辞退我?” 不等吴厂长开口,她又忽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好,很好!” 怨毒的目光射向宋时好,指着她,“贱人,你别得意,咱们走着瞧!” 说完把自己身上的工作证摘了下来,往厂长脚边一摔,“不用你辞退了,我不干了!” 她转身离去,闹剧也就此落幕。 吴厂长满脸歉疚看向宋时好,“真是对不住,没伤到吧?” 宋时好摆摆手,“您道什么歉,这也不是您干的。” 她弯下腰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我真没事儿厂长,您一会儿不还要跟书记去省里吗?您快去吧,我这儿没事。” 他还差点把这事忘了,吴厂长看了眼时间,“呀,老书记还在车站等我。” 吴厂长赶紧整理了歪斜的领带,说道:“小宋,委屈你了,你放心,这事儿绝不会这么草草盖过,回头厂里一定给你个交代!”他转身时踢到地上的碎瓷片,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形。 临走前还不忘瞪了眼缩在墙角的两个女工,“还杵着干什么?把这里收拾干净!” 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宿舍里陷入诡异的寂静。 江衍蹲下身子,用袖口轻轻擦去晓月脸上的泪痕,粗粝的手指动作却格外轻柔:“不怕,三叔在。” 说完,他突然转头看向那两个帮凶女工,目光如炬,“你们也走,这不需要你们。” 关门声响起,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江晓月吸了吸鼻子,仰头看了看宋时好,又看了看江衍,鼓着勇气开口。 “三叔,妈妈在这住得不好,你能不能带她回家住啊。” 江晓月紧紧抓着宋时好的小拇指,满眼期许的看着宋时好。 宋时好抿了抿唇,没直接回答,蹲下身摸了摸江晓月的脸,“晓月,妈妈在这住的挺好的,今天这事只是意外。” “再说了,那个坏人不是让厂长爷爷赶走了吗?以后她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啦。” 她搬都搬出来了,回肯定是不会回去的。 没得到想要的回复,江晓月难掩失落,“可是,外面还有坏叔叔啊,他还没被赶走。” 宋时好怎么也没想到,这孩子会把早上的小插曲这么突兀地说出来。 “什么坏叔叔?”江衍听得云里雾里。 “没什么,就是……”宋时好组织着语言,想着应该怎么说才能让江衍放心。 但还没等她说完,江晓月先把早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了江衍听,“三叔,是这样的……” 她虽然不能表达全部,但却能说个大概。 江衍越听脸色越黑,当下心中就有了决定。 “跟我们回去吧,妈那边我已经说过她了,她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以后再也不会乱来了。” 江衍见宋时好仍在犹豫,手背轻轻碰了碰江晓月,没办法,他实在不会留人。 “妈妈,你不在家,我都吃不饱,我晚上睡觉也会害怕。”江晓月鬼精鬼灵,得了江衍的暗示,立马接上了话。 晓月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 豆大的泪珠在睫毛上打转,“昨天晚上我梦到大灰狼,可是妈妈不在,三叔又值夜班......” 她抽抽搭搭地拽住宋时好的衣角,“晓月想和妈妈一起睡,想听妈妈讲故事。” 宋时好看着小姑娘泛红的眼眶,心尖像是被小猫的爪子轻轻挠着,又酸又疼。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划了下孩子挺秀的鼻梁,“真是拿你没办法。” 小姑娘此刻像极了曾经努力央求母亲不要出门打工的自己。 她太懂江晓月的无助和渴求,正是因为如此,她才狠不下心,不能不管不顾。 更何况,江衍也没少帮自己,他工作已经很辛苦了,总不能还要让他为家里的琐事烦忧。 而且晓月总是这么偷偷跑出来找她,也不是办法,万一哪天在路上出了点啥事,她就是后悔都来不及。 大不了等江衍和周胜男结了婚,她再搬出来也一样,宋时好在心中计划着。 搬出来都没过三天又搬了回去,宋时好都做了准备江母会挖苦一番。 但她进屋之后,江母只是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看起来,是多少有些改变的。 宋时好上了楼,再次看见熟悉的房间还有些恍惚,明明只走了三天,却好像走了三年一样。 如今再站在这里,她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如此怀念这间屋子。 …… 江衍将她的行李放到床尾,语气里有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快,“那你先收拾,我一会去食堂打点饭回来。” 宋时好回过头,夕阳的余晖斜斜切进窗棂,在她肩头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乌黑的长发柔顺的披散下来,她美得好不真实。 江衍好像是第一次仔细看她,她太过夺目,一时忘了移开视线。 宋时好被盯得有些不自然,清咳一声,“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江衍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冒昧,略有些尴尬,解释道:“没,我刚才突然想起了一些事,走神了。” 宋时好‘哦’了一声,两人又陷入诡异的沉默。 直到江衍离开,宋时好莫名松了口气,她也没多想,埋头收拾起来。 …… 医院 周胜男这几日心情都不错,因为宋时好搬离了江家。 正和同事相伴着去食堂吃饭,便看到前面和陈克并肩走着的心上人。 刚要上前打招呼,却听到让她如坠冰窟的对话。 陈克搭着江衍的肩膀,调笑道:“听说二嫂又搬回去了?采访采访这位江同志,此刻是什么心情。” 江衍拍掉了搭在肩上的手,睨了他一眼,“克子,别乱说话。” 陈克笑得意味深长,拍了拍自己的嘴,“得嘞,保证不瞎说。” 江衍是身在其中,看不清自己,但作为旁观者的陈克却是门儿清。 身为江衍的好哥儿们,他肯定是向着江衍的,但也知道这种事别人着急也没办法,就得当事人自己想明白。 “对了,我记得你有买自行车的门路,一会儿和我说说。”江衍把饭盒递给打菜员,随口说道。 陈克有些不解,从后面探出头,“哥,家属院那么近,你还要买自行车?” 江衍躲开他探究的目光,盯着食堂窗口蒸腾的热气,“嗯,得有一辆,出门方便。” 陈克盯着江衍看了会儿,突然笑出声来,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肋骨:“我知道啦,是不是想给二嫂买?” 江衍闭了闭眼,幸亏食堂人不多,强忍着给他一拳的冲动,“看来你需要去急诊部调整两天。”他收了饭盒,皮笑肉不笑道。 “哥!我保证啥也不乱说了,我不能去调整啊,我不得给你打下手吗哥,你听我说……” 陈克一路追着江衍出了食堂,也没看到后面脸色铁青的周胜男。 她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想着他们刚才说的话,半点胃口也没了。 不行,她不能任由事态这么发展下去,周胜男拿着饭盒跑出了食堂。 第30章 让你松手! 宋时好有很多香皂配方,而想要把宏光厂的订单量提上来,必须要在产品上用心思。 她这样每天早出晚归,和厂里的员工也没什么区别。 吴厂长觉得过意不去,和上面打了报告,申请以技术顾问的职业聘请宋时好为厂内正式职工。 “现在厂子里条件不太好,每个月工资只能给你开到五十块,是少了点,不过也是我们能做到最大的一份诚意。”吴厂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面带惭愧地笑了笑。 宋时好看着那纸聘书,手指在"技术顾问"四个字上反复摩挲。 厂子现在什么情况她比谁都要清楚,五十块的工资确实也是厂长能力之内给到的最可观的数额。 “厂长,谢谢您对我的认可。”宋时好拿起桌面上的钢笔,素手如蝶翩然落下。 原本空白的签名处此时多了她宋时好的名字。 厂长呼出一口气,见她收笔,立马站起来伸出了手,“欢迎正式加入宏光。” 宋时好回握过去,脸上洋溢着自信从容的笑。 出了厂长办公室,走出一段距离后,刚看到车间的门,就看到了门口堆着的几个大箱子以及愁眉苦脸的车间主任。 宋时好加快步伐,到了人前才开口询问:“这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她的视线就落在了箱子右下的宏光日化厂落款,出厂日期就是今天。 “这不是要送走吗,怎么还在这放着呢,咱们叫的车呢?”宋时好往大门那边看了看,门外只有来往行人,哪有大车的踪迹? 听了宋时好的话,车间主任重重叹了口气。 用沾满油污的手背抹了把汗:“原定来拉货的车临时被别家截走了,说是给的钱更高。这批货要是今天发不出去......” 他没说完的话被喉结滚动的声音截断,身后几个装卸工蹲在箱子旁闷头抽烟,烟灰簌簌落在“加急”字样的红色封条上。 宋时好蹲下来摸了摸木箱表面的凸起,那是她特意要求印上的“手工精制”浮雕字样。 办法总比困难多,宋时好看着箱子愣了会儿神,忽然大脑里像是有隐形的线接到了一起。 前阵子出去收原料时,曾瞥见后街的砖厂停着几辆闲置的平板车。 “我有办法,主任你带人把香皂分装成小箱,每箱不超过五十斤。”宋时好回头吩咐。 不等对方回应,她已经小跑着往厂区后门去,帆布鞋扬起阵阵灰尘。 赶到时,砖厂门卫正在打盹儿。 宋时好扒着铁栅栏喊:“大爷!听说厂里有不用的平板车?” 老头从藤椅上支起身子,烟袋锅子敲了敲门框,懒散道:“丫头,你要那破车干啥?轱辘都快散架了。” “能装货就行!”宋时好摸出一张大团结,“我出十块钱租一天,再加两包大前门!” 两个小时后,六辆平板车整整齐齐排在车间门口。 宋时好撸起袖子,带头将木箱搬上车,帆布手套很快被磨出破洞。 吴厂长闻讯赶来时,正看见她站在摇晃的平板车上捆扎绳索,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印着“宏光日化”的牛皮纸箱上。 “胡闹!这能送到邻市?”吴厂长急得直跺脚,“再说这活儿哪是你一个姑娘干的,厂里那么多男同志,咋也不知道叫两个人。” 宋时好跳下车子,抹了把脸上的汗,工装裤膝盖处沾着砖厂的红泥:“那不是着急嘛,再说我就当锻炼身体了。” 说完她又去检查每一辆车捆货的绳子,确保结实后,又道:“应该是可以的,别看这个是人力车,但可以走省道,比货车还快。” “就是得找几个靠谱稳妥体力好的同志,毕竟这也不是轻快活儿。” 宋时好抬首就看到了车间门口往外偷瞄的工人,摇了摇头,这帮人肯定是不行。 吴厂长犹豫了一会儿,视线横扫过每一辆板车。 随后伸手摘下眼镜,用袖口反复擦拭镜片,再戴上时目光突然变得坚定,“行!那咱们就自己送!” 要说身强体壮的同志,他还真认识几个,赶紧叫来助理,轻声吩咐了几句,那助理得了令飞速离开。 “这事儿就交给我吧,你赶紧回家吧,孩子不还在家里等你么。”吴厂长赶着宋时好。 宋时好没见到这批货送出去,她哪能放心走,“厂长,这趟得跟两个咱们的自己人押车。” 吴厂长皱着眉看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行,绝对不行。” 他把宋时好引到一边,“这么多爷们儿在呢,你去押什么车!” “我找的人很信得过,不用咱们出人,把地址给他就行。” …… 宋时好目送着那些车离开,才收拾东西回家,心中祈祷一切顺利。 刚进院子,就看到几个六七岁的孩子在院子里围着一个孩子在唱着奇怪的歌谣。 “你们在干什么!”她故意板着一张脸。 等看到抱头蹲在地上的孩子是江晓月之时,宋时好淡定不起来了。 “晓月!”她赶紧蹲下,拉着江晓月检查了一圈,“有没有受伤?” 江晓月被欺负时没哭,那些孩子围着她说难听话时也没哭,此刻却在宋时好温暖的怀中直掉眼泪。 小姑娘脖颈处还沾着草屑,攥着衣角的手指微微发抖。 “他们说......”晓月抽着鼻子,声音像被风揉碎的蒲公英,“说我没人要,说你是坏女人……” 那帮孩子看江晓月哭出声,突然哄笑起来,有个男孩抓起地上的泥巴团,“本来就是没人要的丧门星,你奶都不稀罕你,你还在这赖着不走,赶紧滚回乡下去吧!” 这熊孩子真是太欠揍了! 宋时好猛地站起身,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长,严严实实地罩住了缩成一团的江晓月。 她盯着那个举着泥巴团的男孩,声音冷得能结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小男孩看着就像是那群孩子带头的,胆大不说,还格外的无法无天。 “凭啥听你的,我就不放!”男孩把手里的泥巴丢在了宋时好身上,“破鞋,坏女人,滚出家属院!” 泥巴啪嗒一声砸在宋时好肩头,泥点一部分溅在了宋时好的脸上。 宋时好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成拳,又慢慢松开—— “你爸妈没教过你,骂人要先学会认字?” 宋时好弯腰捡起块碎瓦片,在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字,“‘破鞋’两个字,左边是‘石’加‘皮’,右边是‘革’加‘圭’。” 男孩梗着脖子上前,却盯着瓦片上的字憋红了脸——他根本不识字。 “字都不认一个,就先学会骂人了!”宋时好抓着男孩的一只手,“小小年纪就一嘴脏话,你们家大人就这么教的?” 刚开始还飞扬跋扈的小男孩有点怕了,死命地往回拽自己的手,“放开我!放开我!” 宋时好还偏就不放,男孩喊也任由他喊。 巴不得把事情闹大了,让全院的人都出来看看,今天她就要拿这个熊孩子立个规矩! 男孩的哭喊声像警报般刺破家属院的宁静,不少人走出家门一看究竟。 “妈呀,那不是江主任他家那个吃白饭那女的么,她抓着那孩子谁家的啊。” “啧啧啧,平常看着挺蔫儿的,没想到都是装的。” “她要干啥啊,抓着那个不是胡主任家孩子吗?” 议论声如潮水般涌在宋时好耳中,她攥着男孩的手却越发收紧。 男孩吃痛,不再像刚才那样目中无人,服了软,“放开我,我错了还不行吗,手腕要折了,呜呜呜……” 他的话刚说出口,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跑了过来,“儿子!”她立于众人面前,一脸不悦地看着宋时好。 “你啥意思啊,赶紧撒手!”她语气带着怒意,“那么老大人了还能跟孩子一般见识吗?” 宋时好并不为胖女人的话所动,抓着男孩的手也没有松开的意思。 “我当然不会和孩子一般见识,但要是没人管教的熊孩子,那就不一定了。” 她把男孩拉到身前,直视着胖女人,眼底丝毫没有怯意。 胖女人也是最近才搬来家属院的,平常日子里就喜欢和人嚼舌根。 她和宋时好今天才第一次见,却被背后和人蛐蛐过不止一次。 今天她见了宋时好本人,更是相信了那些邻居和她说的话。 “我的儿子轮不到你来教,你算个啥东西!”胖女人上手去拉儿子,骂道:“松开你的脏爪子,呸!你个破鞋!” 长得跟个妖精似的,成天就知道勾搭男人,胖女人看着宋时好的眼里带着嫉恨。 她带着儿子千里迢迢来寻夫,一家三口好不容易团聚,以为终于能过上好日子。 结果到一起之后,男人不是嫌弃她懒就是骂她蠢。 有好几次她在门口洗菜都看到自家爷们盯着那个狐狸精瞧。 要不是有这个狐狸精在,她男人根本就不会连个好脸色都不给自己。 越想越来气,胖女人借机伸手去推宋时好,“我让你撒开你听见没!” 宋时好哪会老老实实站着让人欺负,她在胖女人手伸过来的一瞬间,松开了男孩,身子微微一侧,胖女人推了个空。 第31章 道歉?不接受 人胖身子就笨,她扑了空脚下又没刹住,庞大的身躯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带起一阵尘土。 宋时好抬手扇了扇,把江晓月带到一边,故作惊讶道:“哎呀大姐,你咋这么不小心呢。” 胖女人龇牙咧嘴从地上爬起来,听着周围的哄笑声,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活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她恶狠狠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扬起的灰雾里,目光如淬了毒的箭般射向宋时好:“少在这儿假惺惺!你不躲开我能摔吗!” 听了她的话,宋时好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大姐,你看我像傻子吗?不躲开等着让你推?” 她轻笑一声,掸了掸肩头不存在的灰尘,“既然这会儿大家都在,那咱们就把话摊开了说。” 上次她和别人起冲突之后,家属院里就成立了自治管理小组,立了公约的,谁要是目无法纪,以身试法,那就得付出代价。 “大姐你刚来,可能也不知道家属院的规矩,按院里规矩,当街闹事、辱骂他人,是要通报批评写检讨的。” 说完,她往人群里张望,很快就锁定了目标,“王家嫂子,您是咱们院里的制度管理员,您说是不是有这么个事儿!” 被调到名字的人硬着头皮走了出来,内心其实并不想接宋时好的话。 一边是心外主任的家属,一边是肛肠科主任的家属,哪边她也不好得罪。 “妹子,咱们都在一个院里住着,犯不上犯不上!”她做起了和事佬,劝道:“不过就是小孩打闹,大人就别掺和了吧。” 宋时好长长地“哦”了一声,“王嫂子,前阵子院里开大会,您也不是这么说的呀。” “要是都这么和稀泥,那还要咱们那个公约干啥,摆设?” 宋时好漫不经心道:“还有每个月评的那个文明家庭也别评了呗,奖金取缔,正好也给领导省钱了,你说呢?” 王家嫂子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脸上挂着尴尬的笑,不知道咋接宋时好的话。 与此同时,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几个看热闹的老太太开始交头接耳:“就是,立了规矩不照着办,以后还不乱套了?” “对啊,上个星期张医生家孩子把人家玻璃打碎了,不也写了检讨贴公告栏的吗?” 群众大多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一句又一句的闲言碎语落在胖女人耳朵里,唬得她有些慌神。 但仍梗着脖子嘴硬:“别拿破规矩压我!我儿子不懂事说错话,能有多严重?你个外人瞎掺和什么!” 她这话一出,人群里顿时响起反对的声音。 宋时好也不恼,还一脸认真的给胖女人科普,“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咱们院里公约上都写着,‘家属院内居民需互相监督,发现违规行为,人人有权制止’。” 她笑着反问胖女人,“大家都在院里住,就是要互相监督,我们是一个大家庭,哪有外人呀?” 退休的老书记不知何时也挤进了人群,他扶了扶老花镜,沉声道:“小宋说得没错。上个月开会,咱们可是举手表决通过的,白纸黑字,容不得耍赖。”这话一出,围观的居民们纷纷点头附和。 胖女人额头上开始沁出细密的汗珠,目光躲闪着不敢和众人对视。 就在这时,胡主任不知道从哪挤了进来,脸上挂着尴尬的笑:“都散了吧,散了吧!是我们家没管教好孩子,我回去一定好好批评教育。” 他伸手想拉媳妇和儿子,却被胖女人一把甩开。 “你要批评谁?”胖女人突然尖着嗓子喊道,“我是你媳妇儿,你不向着我?你真看上这狐狸精了?” 胖女人也是情绪上了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言行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只是在她的话落之时,人群中齐刷刷倒吸一口冷气。 “胡主任媳妇儿是真敢说,你看胡主任那脸,都要气歪了。” “就是就是,这回丢人可真是丢大发了。” “啪!”一声脆响惊得众人一怔。 胡主任巴掌重重落在胖女人肩上:“你给我闭嘴!”他涨红着脸,转身对着宋时好连连道歉:“不好意思妹子,给你添麻烦了……” 宋时好没接他的话,转身把江晓月抱起来,义正言辞道:“胡主任,需要被道歉的是我的女儿。” 她冷冷地瞥了男孩一眼,“确实两个孩子的事,但我认为这么点个孩子,要是没人教,也说不出那么难听的话。” “他必须给我女儿道歉。” 胡主任的面子已经丢尽了,此刻还早陪着笑脸,“应该的。” 他转头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男孩被父亲的目光吓得一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胖女人还想撒泼,却被胡主任死死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快,给妹妹道歉!”胡主任把儿子扯到人前,咬牙切齿道。 男孩迫于父亲的压力,不情不愿地开口:“对不起!” 江晓月躲在宋时好身后,怯生生地探出头。 宋时好蹲下身,把江晓月揽在怀里,看向对面的男孩,“你道歉也不诚恳啊,我们不接受。” 一开始,宋时好就没打算让这事儿一笔带过。 被欺负了对方说句对不起就完事儿了?在宋时好这里不存在! “光是一句道歉就想翻篇吗?”宋时好抱着孩子站起来,“写检讨吧,按院里规矩来,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要不然他就会觉得欺负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今天欺负的是我家孩子,明天呢?都是家里的宝贝,凭啥要受这个气?” 她的话引起了不少父母共鸣,这个时候有几个小孩也站出来,说新来的胡铁柱在院里是个小霸王。 他抢吃抢喝,还带头孤立不听他话的小朋友,被他打过的孩子更是不止一个。 此起彼伏的控诉声像石子投入深潭,惊起满院哗然。 几个被推搡过的孩子从大人身后探出脑袋,有的捂着膝盖上结痂的伤口,有的红着眼眶比划胡铁柱抢去的玻璃弹珠。 人群中突然炸开锅,退休老书记的拐杖重重杵在地上:“胡闹!这还得了?” 胡主任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的,也失去了表情管理,听着那些话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听着别人都在说自己儿子的不好,沉默胖女人化身护崽的黑熊,一把甩开丈夫抓着自己的手,挡在儿子丈夫面前。 “你们这些小崽子懂个屁!肯定是你们先招惹我儿子!”胖女人还洋洋自得,“你们自己家的孩子老实赖谁啊!” 眼瞅着要引起公愤了,胡主任立马把胖女人推开,“是我们家孩子没教育好,我这个做爹的给各位赔不是了。” 他向大家保证道:“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不会再有下次,检讨也肯定是要写的,还请各位邻居们再给次机会。” 宋时好直接否了他,“胡主任,光口头保证可不行,按公约,恶意欺凌要在公告栏公示悔过书三天,还要家长陪同孩子向每个被欺负的孩子当面道歉。”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怯生生站出来控诉的孩子,“这些孩子的家长,也有权决定是否接受道歉。” “你别太过分!”胖女人尖叫着扑过来,却被老书记伸出拐杖拦住。 老人浑浊的目光里满是失望:“小胡媳妇儿啊,咱们家属院立规矩是为了护着所有孩子,不是护短。你再这样,别怪大伙儿不留情面!” 几个热心的邻居也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胖女人的叫骂声渐渐弱了下去。 也正是这个时候,江衍赶了回来。 他带着急诊室特有的消毒水味,一眼就看到抱着孩子,站在人群中的宋时好。 她对面站着面红耳赤,脸色难看的胡主任一家。 “怎么回事?”江衍快速来到宋时好面前,再一看江晓月红红的眼,脸色沉了下来。 胡主任干咳了两声,“咳咳,江衍啊,小孩子不懂事,我回家肯定好好收拾他。” 他又侧首看向江晓月,“叔叔替小哥哥和你道歉,你放心,以后他肯定不敢欺负人。” 听见是江晓月受了欺负,江衍脸色更难看了,他从宋时好怀里接过江晓月,耐心询问:“告诉三叔,他怎么欺负你的。” 江晓月吸了吸鼻子,“三叔,他骂我没人要,还骂妈妈是破鞋,我不知道破鞋是什么意思,但一定不是好话。” 她的小手紧紧攥着江衍的衣领,声音小心翼翼,“三叔,我才不是没人要,对吗?” 江衍浑身的气息瞬间冷到了极点,怀里的江晓月能清晰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 他轻轻替孩子擦去眼角的泪花,声音却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晓月说得对,你是最宝贝的孩子,谁敢这么说,三叔一定让他知道错。” 说着,他将江晓月稳稳地放在宋时好怀中,转身面向胡主任一家。 “胡主任,”江衍字字如刀,“你儿子说出这种话,真的只是‘不懂事’?”他的目光扫过胖女人扭曲的脸,“还是说,这些话是从家里学来的?” 面对江衍的质问,胖女人心虚作祟,大着嗓门反驳:“你胡说!我儿子才不会……” 第32章 这人谁啊 “行了!还嫌不够丢人吗!”胡主任一声怒喝,“好好的孩子都被你教坏了,还好意思说?” “那个江衍啊,这事儿刚才也都已经说好了,孩子我们领回去好好教育,检讨肯定是要写的。” 他脸上硬挤着笑,“他也不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孩子还小,有改正空间,大家都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何必闹那么僵?” 江衍微抿下唇,嗓音漫不经心,“胡主任,你很会避重就轻。” 他抬眼看向胡主任,眼神中带着几分寒意,“孩子教不好是大人的问题,但大人顺口胡说,背地讲究她人,难道也是少教?” 上一次宋时好在院子里和人争执的事,他过了很久才知道,内心一直很抱歉,没能第一时间站出来为她正名。 今天,他既然碰上了,就不会一笔带过。 “都是各过各的日子,真犯不上挤兑,我嫂子孝敬婆母,爱护孩子,家里该做的家务一样不少。” 江衍的视线缓缓扫过在场的众人,“她靠自己的能力赚取财富,不依靠我及任何人,凭什么被你们在背后泼脏水?” “我不是个计较的人,我也怕麻烦,但是今天欺负到江家头上了,这事儿就不能随便翻篇。” 胖女人双手拘在身前,听到江衍的话,满是不愤地嘟囔了句:“不翻篇又能咋。” “你大可以试试。”江衍就那么静静站在那,眼神锐利如刀,周围的空气都仿若凝固。 无形的压迫感让胖女人不敢去看江衍。 宋时好站在他的背后,看着他宽大结实的后背,心中涌起莫名的暖意。 两世为人,她做什么都是亲力亲为,被欺负了也是自己找回去,从来没有哪个人会站出来维护她,为她说话。 她心中感慨,江衍这人是真能处,有事儿他真上,有这样的朋友兼合作伙伴,简直是她的福气。 她伸手拉了拉江衍的衣摆,“谢谢你为我出头,可以了,咱们回吧。” 于她而言,无关紧要的人说的话就是一股废气,左耳进右耳出,从不往心里去。 真要挨个计较起来,她可要累死了。 重生一世,她有大把的事情可以做,没必要浪费时间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给我嫂子道歉。”江衍双手插兜,语调平静得近乎冰冷,盯得胖女人浑身不自在。 胖女人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赘肉随着呼吸剧烈起伏:“凭啥道歉?我说的都是事实!她一个寡妇带拖油瓶,成天大鱼大肉,谁知道钱哪来的……” 话音未落,江衍突然上前一步,吓得胖女人抱头躲在了胡主任身后。 只是胡主任身材瘦小,根本挡不住她一星半点,那站位说不出的滑稽。 胡主任被这些烦心事吵得受不了,干脆挪开步子,抱起自家儿子,对胖女人不耐烦道:“赶紧给人家道歉,不然你也别进门了。” 说完抱着孩子顶着一众邻居的目光,匆匆挤出了人群。 由着胖女人在身后如何喊,胡主任愣是连头都没回一下。 丈夫抱着孩子离去,把她留在这里不管不顾,胖女人强撑着的倔强和坚强坍塌。 她胡乱抹了下脸,擦去了夺眶而出的泪,两步走向宋时好,“对不起,我不会再乱说话了,希望你别和我计较。” 说完对着宋时好鞠了一躬,不等宋时好说话,捂着脸咕咚咕咚地跑走了。 “妈呀,这大体格子,我以为地震了呢。” “谁说不是,你说胡主任媳妇也是个上食的,吃啥都不挑,能胖成这样也是能耐。” “噗哈哈哈,你看她那裤子,那是撑碎了?太扯了吧!” 耳边传来的议论声熟悉极了,宋时好看着胖女人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女人堆里是非多,现在议论胖女人的曾经是和胖女人一起八卦的小群体。 如今这么看,她们也没把胖女人当回事,真是人心难测。 一场大戏落幕,看热闹的邻居们自行散去。 三人结伴朝着家门口去,江衍抱着孩子,见宋时好半天不言语,主动开口道:“以后再有这种事,不要自己面对。” 宋时好刚在愣神,听到他的声音收回思绪,“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她的杏眸如秋水般清冽,眼尾晕开一抹艳色,红唇微扬,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让人移不开视线。 江衍的心猛地漏了一拍,一时忘了要说什么,陌生的感觉在心底漾开,久久未能平静。 “嗯?”没等来他的回复,宋时好轻轻提醒了一下。 他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别开眼重新开口:“我说,你总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扛。” 两人在家门口停下,“上次你在院子里被人刁难,为什么不告诉我?” 宋时好脚步一顿,目光落在他怀里孩子攥着江衍衣领的小手上。 夕阳给两人镀上金边,这样的场景竟无端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错觉。 她垂眸轻笑:“习惯了。以前总觉得,有些闲言碎语没必要闹大。” “但有些事,不是你不计较就会过去。”江衍正面向她,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总说自己能处理好……”他声音蓦地低下去,“久了也会疲惫吧。” 宋时好怔在原地。 两世为人,第一次有人看穿她故作的洒脱,第一次有人把她那些被风一吹就散的委屈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捧到她面前。 门口的树沙沙作响,几片叶子落在江衍肩头,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拂…… “你俩在外面站着干啥呢,有啥话不能回家唠啊,我合计这么半天没回来去哪了呢,赶紧进屋!” 江母突然推门出来,打破了两人刚刚微妙的氛围。 宋时好呼出一口气,低着头先进了屋子。 江衍清咳了两声,抱着孩子跟在她后面。 留下一脸疑惑的江母站在门口,她发出疑问,“这一个两个的丢魂儿了?”她摇了摇头,也回身进了屋子。 …… 自从那天江衍站出来为她撑腰之后,院里很少再有人明着面蛐蛐她,宋时好也是难得耳根落了清净。 送去邻市的皂对方很满意,厂里又接下了两笔大订单,工人们虽然忙得不可开交,但每个人都是乐此不疲。 工作保住了,他们干起活来,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宋时好亦沉浸在这种忙碌中,每天过得都充实而快乐。 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刚出厂门口,她就看见了不速之客。 宋时好急着去给江晓月买槽子糕,想当做没看见,却被穆川拦住了去路,“下班了?一起吃个饭?” “没空。”宋时好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抬脚就走。 可穆川根本就不是那么好甩掉的,他像一块牛皮糖。 宋时好越是拒绝他,越能激发他心中的求胜欲,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天还早着呢,你挑地方,我好不容易来一趟,难道你想让我失落而归吗?”穆川脸上带着笑,眼底是满满的自信。 从来没有哪个女孩能拒绝他的魅力,在他看来,宋时好在欲擒故纵。 “你怎么归都和我没关系,你要是再骚扰我,我就要叫人了。”宋时好敷衍地扯了扯嘴角,“到时候你可能想失落而归都归不了。” 威胁他?穆川微微挑眉,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他这回可挖到宝了。 “你看你那么绝情做什么,我就是想请你吃顿饭。”穆川没有退的意思。 宋时好停下脚步,眯了眯眼,刚要大喊耍流氓,余光瞥见江衍正骑着车朝这边来。 她立马热情地挥手,“我在这呢!” 这天差地别的态度!穆川惊讶于她变脸速度之快,同时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博得美人一笑。 顺着她看的地方看过去,有个年轻男同志过来了。 等他渐渐靠近,穆川也看清了江衍的脸,轻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挑衅。 他还以为是个什么角色,长得是挺不赖的,不过照他比还是差一点。 “这人谁啊,你男人?”穆川口无遮拦。 他打量江衍的时候,江衍也在看他。 刚才老远看到宋时好身边站了个人,怕她遇到危险,提速赶了过来。 嗯,确实是个危险分子,他在他眼里看到了侵略性。 结合上次江晓月的话,江衍大概推断出,此人就是孩子嘴里的坏叔叔。 “和你有关系吗?我要回家了。”宋时好快步走到江衍身侧,“快走吧,那家槽子糕快关门了。” 江衍扶稳车子,看着宋时好主动靠过来的肩膀,喉结下意识地动了动。 他侧身让出后座,却在穆川意味深长的注视下,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妈今天包了包子,你爱吃的酸菜馅儿。” 宋时好愣了一瞬,余光瞥见穆川探究的眼神,干脆利落地跨上后座,脆生生道:“是吗,我都饿了。” 她的手悬在半空犹豫片刻,最终轻轻攥住江衍衬衫后摆。 穆川一脸好笑地看着眼前的两人,久经情场的他一眼就能看出两人到底是不是那层关系。 很显然,这骑自行车的就是个幌子,目的是为了劝退他? 穆川双手环胸,望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大喊了一声,“明天我再来找你,这顿饭必须要吃上!” 听着那明晃晃的调戏,宋时好强压着内心的火气,看来她不动点真格的,那流氓还当她好欺负呢! 正琢磨着计策,身前的江衍忽然出声:“他是晓月说的人吗?” 宋时好惊讶于他的记忆力,“对,你怎么……” 第33章 你喜欢她 “上次听晓月说完,就记住了,他……”江衍不知道怎么开口,问得过多怕她觉得以及越界。 但心里总有个声音,迫使他开口问了出来,“你对他,是什么想法?” “嗯?”宋时好以为自己听错了,“想法?我没有啥想法啊,我现在也没打算谈感情。”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就算谈感情,也不会和那样的人。” 听到她这样的回答,江衍嘴角扬起莫名的弧度,声音也变得轻快起来,“有需要喊我。” 宋时好点点头,“好呀,我肯定不会客气的。” 刚到家门口,就闻到了包子的香味。 原以为江衍是配合她演戏顺口编的,没想到还真的包了包子。 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宋时好心存着疑惑,推门进屋。 刚进门,就发现门口多了两双鞋,她扭头看向江衍,发出疑问的眼神。 江衍也不清楚,他下了班就去接宋时好了,并不清楚家里的情况,包包子这事儿还是陈克转达的。 客厅里有说笑声传来,男的女的,熟悉的,陌生的。 宋时好在门口站着不动,听着就知道这是家里有客人,她一个外人,怎么都不合适。 “诶?你们回来啦。”周胜男假装不经意来门口,声音微亮。 其实江衍他们推门进屋的时候,她就听到声音了,只是等了半天没进来,她怕出变故,这才到门口来喊人。 “嫂子,你在门口站着干啥呀。”她热络地上前拉宋时好的手,说道:“我前几天收到了一条的确良的裙子,结果那个尺码小了,根本穿不进去。” 她笑得亲切,好像和宋时好是很好的闺蜜一样,“想着嫂子你比我瘦许多,就拿来给你试试,你不嫌弃吧?” 她会有那么好心?宋时好表示,她是一点都不信,就算周胜男没穿过,她也不想捡她的衣服穿。 宋时好客套地弯了弯唇角,“谢谢你的好意,我倒是不嫌弃,就是我不喜欢穿裙子,好东西给我也是白搭。” 她一语双关道:“再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听着你说的话,感觉你也挺喜欢那裙子的,那就瘦瘦再穿呗。” “我可不能夺人所好,那多不地道啊。” 周胜男没想到宋时好这么直接,笑容僵在嘴角,一时之间她倒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 江衍在两人身后瞥见周胜男眼底转瞬即逝的不悦,不动声色地往前半步,“进去说吧,不是有客人吗?” 宋时好进了客厅,就看到沙发上坐着两个年轻的男士,其中一个是陈克,另外一个她没见过。 江母这时端着包子出了厨房,热情的招呼着:“正好正好,你们回来了,咱们落座开饭吧。” 宋时好默默观察着屋内的动向,总觉得今天这顿饭不简单。 她没说话,只是笑着对着那人点了头,算作问候。 随后带着晓月坐在了平常坐的位置上,刚坐好,那个面生的男同志直接坐在了她的对面。 他将先分到手里的瓷盘递给了宋时好,笑得和煦:“女士优先。” 宋时好说了句谢谢,再没下文。 对方却主动介绍起自己,“你好,我是孟晋,胜男的发小,很高兴认识你。” 对面都这么说了,宋时好也不好漠视下去,“你好,宋时好,欢迎到家里做客。” 此时的江衍被陈克拉到了一边,陈克压着声音道:“哥,今天这饭不简单,周胜男把她发小领来是要介绍给二嫂的。” 他委婉地提醒江衍,“你得有所应对。” “介绍?”江衍没留意到,他此时已经皱起了眉。 陈克连连点头,“是的,听说条件是不错呢,人品目前来看也不错,长得也挺好的,你看二嫂跟他唠的。” 他扬了扬下巴,“我看不妙啊。” 江衍顺着陈克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孟晋正专注地听宋时好说话,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时不时还点头回应。 晓月趴在宋时好膝头,奶声奶气地比划着今天发生的趣事,孟晋竟也听得饶有兴致,还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递给孩子。 画面竟然出奇的温馨,江衍觉得自己的眼睛十分不舒服。 “不用你操心。”江衍冷声打断陈克,抬脚往餐桌走去。 他在宋时好身旁空位坐下,不着痕迹地打断她和孟晋的聊天,顺手将一碟酱肉推到她面前:“多吃点。” 宋时好抬头,撞上江衍紧绷的下颌线,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倒是周胜男见状,立刻端着粥凑过来:“你看你就知道和人聊天,二嫂忙了一天,还不让人消停吃口饭。” 孟晋笑着应和,目光却始终落在宋时好身上:“不好意思,光顾着聊天忘了这事儿了。” “没关系,和你聊天确实很有趣。”宋时好夹起一筷子青菜,做了个请的手势,“你也吃呀。” 两人不过一会儿就如此熟捻,一句接着一句的聊,此情此景下,其他人反倒成了多余。 江衍插不上话,也没有由头打断他们,手上拿着筷子却没了胃口。 她言笑晏晏的模样让他心生烦躁,江衍坐不住了,腾的一下站起身,引来了齐刷刷的注视。 “我突然想起来医院还有点事,你们吃,我回去处理一下。”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见状,陈克也没心思再坐,嘴里叼了半个包子说了两句客套话,就追着江衍而去。 夜风裹着青草香扑面而来,江衍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胸口却像堵着团棉花,闷得发慌。 身后传来陈克气喘吁吁的脚步声:“哥!你等等!” “别跟着我。”江衍头也不回,声音没有温度。 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是气宋时好对孟晋的温和态度?是气周胜男刻意撮合的嘴脸?还是气自己莫名其妙翻涌的情绪? 他不清楚,但他很讨厌现在这种不可自控的感觉。 陈克看不下去了,一把拽住他胳膊:“哥!你是不是喜欢二嫂?”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江衍猛地转身,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最终却梗着脖子反问:“胡说什么?” “还嘴硬!”陈克恨铁不成钢地跺脚,“你看孟晋的眼神都能吃人了,刚才吃饭的时候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他压低声音,语重心长道:“哥,二嫂现在单身,有人追很正常。你要是真在意,就赶紧行动,别等煮熟的鸭子飞了才后悔!” 江衍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陈克的话像根刺扎进心里。 他想起宋时好倚在自己身后的温度,想起她笑着说“有需要喊我”时明亮的眼睛,想起她被人刁难时自己不受控的愤怒…… 原来那些以为是出于保护的情绪,早就悄然变了质。 陈克的一语道破,让他藏在心底的那些迷惑情绪有了归处。 不,他不该生出这种情感,且不说她比自己还要小几岁,就是两人的身份,也不该有其他的可能。 江衍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夏夜的风卷起衣角,却吹不散他满心的燥热与慌乱。 “我们……不合适。”他别开眼,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陌生,“她是我嫂子,是晓月的妈妈,我……” 在好兄弟面前,他无所顾忌,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得了吧!”陈克气得直拍大腿,“要我说你们才最合适!你护着她,她信着你,这院子里谁不知道?” 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上次胡主任那事儿,你没见二嫂看你的眼神?” 这话如同一簇火苗,燎得江衍耳尖通红。 他想起宋时好拽着自己衣摆时的温度,想起她仰头看他时眼中的星光,心跳陡然乱了节奏。 可理智却在疯狂拉扯—— “别瞎说了。”江衍甩开陈克的手,点了支烟,火光在夜色里明明灭灭。 烟雾呛进喉咙,他却固执地狠狠吸了一口,仿佛这样就能把胸腔里翻涌的情绪都烧尽。 陈克看着他不言不语,突然有些心疼,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江衍吗? “你看看你,死鸭子嘴硬。”陈克从他手里夺过烟按灭在路边的石墩上,“什么嫂子不嫂子的,她又没真和你哥有什么!再说了,晓月都把你当亲爹一样,你还在犹豫什么?” 这话如惊雷炸响在江衍耳边,他好像什么都听不清了。 陈克是局外人,看得也最清,他希望自己的好兄弟可以幸福,这才不管不顾地说了这么多。 “哥,感情的事哪有那么多‘应该不应该’?”陈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总说要护着她,可现在有人要把她从你身边抢走,你就打算这么看着?” 抢走?江衍的注意力聚焦在这两个字上。 不,陈克用词不当,她又不曾属于过谁,谈何抢走? 江衍忽然觉得有些无力,“克子,算了吧,这事儿到此打住,以后也别再提了。” 他慢悠悠站起身,朝着医院方向走,陈克追了上去,“哥,为啥放弃,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江衍却不想再探讨这个问题,他摆了摆手,不发一言。 自从心事被道破,江衍像变了个人。 工作时越发沉默寡言,下了班就闷头往家赶,却总在院门前徘徊许久才推门。 他刻意和宋时好保持距离,以往会主动帮她搬的货物,现在只是远远看着,借口说医院太忙;晓月举着画要他抱,他也只是摸摸孩子的头,转身就进了自己房间。 宋时好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却几次欲言又止,直到这天傍晚,她在院子里晾晒衣服,碰见了下班回来的他…… 第34章 你在躲着我? “你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宋时好主动上前,“看你最近情绪不太对,要不和我说说,大家一起想想办法呢?” 空灵的声音在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她抬了眼,恰好与他凉凉的目光撞上。 轻轻眨了眨,又平静的垂下头,试探地说出自己的猜测,“还是,你在躲着我?我哪里让你不舒服了?” 闻言,江衍呼吸滞了一瞬,垂在身侧的手握了又松开,默默别开脸,避开了她探究的目光。 “没有,你别多想,最近的事太多了,我有点累了。”沙哑的嗓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疏离。 好像满腔热情倾注到了一块寒冰上,宋时好脸上有点不自在,“难怪,我能理解,人特别累的时候就想一个人待着。” 她侧身让出路,“快回去休息吧。” 江衍微微颔首,从她身侧走过。 宋时好不忙的时候还是会去医院送饭,但大多时候他都不在,她放在办公室就走,两人也极少会碰到面。 原来她还心怀芥蒂,时间久了倒也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 她甚至在想,人家可能谈恋爱了,要避嫌也说不定,毕竟周胜男占有欲那么强。 如此想着,江衍忽然间的疏离倒是有了出处。 转眼来到了月底,宋时好按着约定好的带着货去服装厂交货。 “嗯~你办事我是绝对放心的。”李采购员看着箱子里码放的整整齐齐的皂,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是尾款,你点一下。”他掏出一个信封交与宋时好,“期待下次的合作。” 宋时好当着他的面拆开了信封,数清一分不差之后,笑道:“谢谢李哥照顾我的小生意。” 她摇了摇信封,直言道:“当面数清,也省得麻烦,李哥别多想。” 李采购员哈哈大笑,“没事儿,正常流程嘛,中午要不要在食堂吃点,我们食堂的饭还不错。” 宋时好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摇了摇头,“今天就不吃啦,下次有机会我请您。” 她走出几步,回头伸出手,“留步,不用送我啦,您忙。” 出了办公室,宋时好感觉自己像是走在棉花上,稀里糊涂出了厂门口。 兜里的信封还热乎着,沉甸甸的。 这是她穿过来之后第一笔上百元的订单,说来上辈子比这更多的钱她也是见过的,可却第一次因为收入喜不自禁。 除去成本,她的存款和今天的货款加起来有七百多块了,现在她完全可以把店开起来了。 只是要是真把这钱拿去盘店,她在铺点货,那手里可能又剩不了多少了。 她纠结要不要等再积累一些,可转念一想,有个固定的门店,谈订单也要方便许多。 她也不能一直走街串巷的叫卖,况且她现在背靠宏光厂,不愁生产。 正踌躇间,右前方的一块红纸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个人出租四个大字格外的惹眼。 她刚才光顾着想事情,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商业街。 出租的店面位置极好,旁边就是汽车站,附近五百米就是学校,三百米还有个公园,客流量是不用担心的。 看来是天意,她抬脚走向那家门市,趴着窗户往里看,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两个柜台。 她收回视线,站在门口左右张望,红纸上并没写联系方式,这怎么才能找到房东呢? “同志,你跟这儿瞅啥呢?”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宋时好吓了一跳,忙挪开两步,看向来人,“阿姨您好,我在看这间屋子,不是写着出租吗?” “咋的,你要租啊。”老人越过宋时好,径直走向那扇锁着的门,不等宋时好说话,她拿出一串钥匙,门口的锁咔嗒一声被打开。 宋时好樱唇微张,一切发生的都这么猝不及防,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一年租金二百八十元,一年起付,得付一个月押金。”老人找了个凳子坐稳,打量着面前年轻的姑娘。 “这房子后面有个小院,有两个屋,住人也行,存货也行,地方够用。”她抬手指了指柜台后的门,“你去看看,了解清楚情况也好跟你家里人说。” 老人以为宋时好是出来踩盘的,做不了主,所以也没跟着忙活,没多费口舌,就让宋时好自己看。 老人的态度宋时好也没多在意,本来就是来租房子的,也不是看人。 她和老人打了个招呼,踩着斑驳的水泥地推开了小门,往屋后走去。 四四方方的小院子不大,却也算板正,小院角落里还种着几株月季,虽然有些蔫头耷脑,却不难看出曾经被精心照料过的痕迹。 看来原租客也是个很注重生活品质的人。 后院两间屋子的门虚掩着,推开时扬起一阵细小的灰尘,却意外地干净——靠墙立着几个旧木箱,窗台上摆着褪色的搪瓷缸,倒像是随时能住人的模样。 宋时好很满意,二百八十元的租金能租一个两用的房子还是值的。 “阿姨,租金能商量商量吗?”宋时好折返回前屋,声音乖巧:“我是小本生意,刚起步手头紧……” 老人眯起眼睛打量她,布满皱纹的嘴角突然弯出个笑意:“你这丫头自己就能做的了租房的主?” 宋时好在屋里转了一圈,这房子她哪哪都中意,“当然能了,只要您价钱合适,您放心,房子我绝对好好爱护,像对自己的房子一样。” 老人看着宋时好一脸恳切,像个正经租客,便让了一步,“看你岁数也不大,小丫头也够实诚,这样吧,二百六十块钱,押一个月租金,行咱们就去立字据。” 宋时好眼睛一亮,二百六十元加上押金,刚好在她的预算范围内。 正要答应,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声响,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喊叫:“这房子不能租给她!” 来人正是许久不见的陈梦玲,她身边还站着个胖胖的年轻男同志。 “咋不能租了?”老人一脸不解,“玲子,你和这女同志认识?” 陈梦玲看着宋时好的眼睛里满是愤恨,她咬牙切齿道:“当然认识,化成灰都认识。” 她同老人编排宋时好,“我原来广播员的工作就是因为她丢的,我姑姑姑父也被她挑拨得和我变得生分。” 说完,她还象征性抹了几滴泪,“要不是建华好心收留我,我恐怕就要流落街头了。” 陈梦玲上前拉住老人的手,直接改了口:“妈,我可是您未来儿媳妇儿,您不信我信谁啊。” 她光明正大地抹黑宋时好,“您要是真把房子租给她,万一她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是咱们受连累嘛。” 宋时好闻言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看着颠倒黑白的陈梦玲。 老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脸茫然,拿着钥匙的手悬在半空,看看宋时好又看看陈梦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陈梦玲,你胡说八道也要有个限度!”宋时好气得想笑,反问她,“你自己怎么丢的工作,你自己心里有数。” “要不是你让吴厂长他们寒了心,又怎么会放弃你?”宋时好冷笑一声,“今天的下场,是你自食恶果,赖不得别人。” “我胡说?哈!你真是欺负人没够,我会走到今天,完全都是因为你!”陈梦玲往身边的胖男人身上一靠,娇声道,“建华,你可得替我出气呀!” 被唤作建华的男人挺了挺圆滚滚的肚子,收回落在宋时好身上贪婪的目光。 鼻孔朝天道:“就是!我媳妇多老实一个人呢,倒是你,看着就不正经,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心眼呢!” 老人皱起眉头,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肯定是听儿子的,她将手中的钥匙收回口袋,“这……既然你们不对付,这房子我还是不租了,省得惹麻烦。” 宋时好是真的中意这房子,不想退步。 “等等!”宋时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阿姨,您别被她蒙骗了。我跟陈梦玲的事,厂里的人都清楚。您要是不信,可以去宏光厂打听打听,问问厂长,问问厂里的工人,看看到底是谁在说谎!” 她本来不愿意去揭人的黑历史,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但陈梦玲屡教不改,也不能怪她揭底儿了。 她转头看向陈梦玲,唇角勾起一抹嘲讽,“陈梦玲,敢不敢和我去厂里当面对质?” “我凭什么跟你去,你算老几!”陈梦玲躲在胖男人的身后,装柔弱道:“建华我好怕,你一定要保护我呀。” 这一声娇嗲进了胖男人心里,激发了他的保护欲。 他拍了拍圆滚滚的胸脯,告诉陈梦玲不要怕。 然后横着往宋时好跟前一站,油腻的头发随着动作晃了晃:“听见没?我媳妇不想搭理你!这房子我说了算,我妈也不会租给你,识相的赶紧走!” 他说话时故意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威胁意味,身上混杂着劣质烟味的气息直往宋时好脸上扑。 宋时好后退半步,余光瞥见老人皱着眉往儿子身边挪了挪,显然是被这阵仗唬住了。 第35章 租店 看来这房子是租不成了,就算勉强租下,有陈梦玲在,日子也难消停,人得做长远打算,再喜欢也只能放弃。 抬脚正要走,瞥见陈梦玲那小人得志的嘴脸,她朝着陈梦玲前进了两步。 “你要干什么!我男人在这呢,你敢欺负我?”陈梦玲故意嚷嚷得很大声。 “欺负你?”宋时好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可没有那本事,不过就是想提醒你,小心引火上身。” 陈梦玲扯着建华的袖子,尖着嗓子道:“说得倒好听!谁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不就是见不得我好!”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建华把宋时好赶走。 建华往前跨了一步,肥硕的身躯几乎挡住了大半光线,恶狠狠地说:“赶紧走,别在这儿找不痛快!” 宋时好耸了耸肩,回头对着老人说道:“阿姨,租客不合眼你可以不租,但要是儿媳妇看走眼了,那后果可就~”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市,徒留陈梦玲在原地跺脚。 明明是她赢了,可宋时好临走前的两句话仍是把她气得够呛。 陈梦玲趴在胖男人怀里,假惺惺道:“建华,幸亏有你。” 胖男人嘿嘿一笑,胖胖的手揽住了陈梦玲。 宋时好出了门,一时不知道该往哪走,难得遇到一个好房子还租不了,让她就这么回家也不甘心。 她想着要不就再走走,总能再碰到合适的,宋时好沿着街道慢慢走着,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街边商铺的吆喝声、自行车的铃铛声混在一起,却怎么也驱散不了她心里的火气。 就在她低头踢着小石子时,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从前方拐角处传来。 “这房子说不租就不租,哪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宋时好猛地抬头。 她快走几步,只见李采购员正涨红着脸,和一对中年夫妇争执。 旁边的红纸上,同样写着“个人出租”四个大字。 店面位置虽然不如刚才那间,但胜在面积够大,离火车站也很近,而且位置居中,离宏光日化也不过三四站的距离。 “李哥,这是怎么了?”宋时好赶忙上前。 李采购员一见她,像是见了盟友:“小宋!你来评评理!我昨天就谈好要租这房子给厂里当零售点,今天带着钱来,他们却要涨价!” 与李采购员对峙的两个人也不像善茬,中年男人哼了一声:“行情变了,涨价不是天经地义?”一旁的女人也帮腔:“要不你们就别租,大把人抢着要!” 眼前的场景有些似曾相识,宋时好非常能理解李采购员此刻的感受。 宋时好环视了一圈,发现已经有不少看热闹的人正在往这边瞧。 她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道:“二位同志,鞍城服装厂可是国营大厂,和你们长期合作,往后的租金都不用愁。要是现在坐地起价坏了名声,以后谁还敢跟你们做生意?” “别是有谁想跟你们抢这个租户,才给你们支了这么个招。”宋时好分析得头头是道,“等你们拒绝了服装厂,别人再接手,你们这房子最后没租出去不说,还把人得罪了。” “这么大的房子,除了服装厂,还有哪个大厂有实力能承租?二位还是想想清楚。” 宋时好三言两语就把两口子说得没了声,像是在思考这些话的可能性。 女人张了张嘴还想反驳,男人却拽了拽她的衣角—— 权衡片刻,男人闷声开口:“那就按昨天谈好的价,但得一年起付。” 李采购员大喜过望,立马张罗着去签合同,只有合同到手,双方签字,这事才算稳妥。 李采购员高高兴兴拿着合同出来,看着宋时好还在门口,连连道谢,“小宋啊,还得是你,我刚才让他俩气得,脑子都不会转了。” 他把合同收进文件包,“这房子今天要是吹了,厂长非得扣我奖金不可,多亏了你啊。” 说到这,李采购员才想起这是和宋时好的住所完全相反的方向。 “诶?我都气糊涂了,你咋跑这边来了,你家不是住富昌路吗?” 宋时好苦笑着指了指远处,把陈梦玲搅黄租房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李采购员听完顿时义愤填膺:“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不过你别说……” 他突然眼睛一亮,拍了拍宋时好的肩膀,“既然你想开店,不如跟厂里合作?” “合作?”宋时好愣了愣。 “对!”李采购员越说越兴奋,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可行。 “你看啊,这店面位置居中,离火车站近,人流量大,到时候就给你分一块柜台,你就卖你的东西,少给点租金就成了。” 宋时好看了看眼前的大门市,说不心动是假的,但她也清楚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人情也并不是这么用的,该有的分寸感还是要有,不然这点情谊早晚消磨得一点不剩。 “谢谢李哥的好意,但我还是不给你添麻烦了,鞍城这么大,总能找到合适的。”宋时好笑了笑。 她在门口等他,就是想打个招呼再走。 “那李哥您忙,我先回去了。”她提出告辞。 既然她有自己的想法,李采购员觉得自己也不该再多说,“那行,回去小心点哈,有啥事再联系。” 话音甫落,刚才那一男一女出来喊住了宋时好,“同志,你也想租房?” 宋时好回身,点了点头,“是,不过不要这么大的。” 那二人互看了一眼,随后中年女人开口道:“前面有个出租的,店面不大,你要不去看看?” 宋时好顺着她指着的方向望去,也在同一条街,想着自己反正也是要走这条路回去,看看倒也没什么。 她点点头,“那麻烦了。” “我跟着你一块去吧。”李采购员推着车跟上来,“也好帮着参考参考。” 这天色眼瞅着要暗了,李采购员也是出于好心。 “谢谢李哥。”宋时好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一行人往回走了大概三四百米,女人停住了脚步,指了指身侧的房子,“就是这个,你看这位置也不错吧。” 不知是不是命运的安排,这个店面的对面就是宋时好原来看中的那个。 当时自己光被那张红纸吸引了,附近的环境也没仔细看,没想到还有一个关着门的。 “能进去看看吗?”宋时好问道。 女人爽快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当然能!”锁芯转动的声响在暮色中格外清晰,推开斑驳的木门,一股淡淡的木屑味混着灰尘扑面而来。 屋内面积约莫二十平,两扇小窗透进最后一缕夕阳,刚好照亮靠墙的木质货架。 宋时好伸手抚过货架表面,虽有些掉漆,但结构还算结实。 这房子也有后院,只不过比先前那间小一些,院中有一口老井,井台边还残留着几簇翠绿的青苔。 也算是意外收获,宋时好相对满意。 “租金二百元一年,押一个月房租。”男人蹲在门槛上敲着烟袋,“你别看地方小,对面汽车站的人都爱在这儿买零嘴,前租客生意好着呢。” 李采购员绕着屋子转了两圈,突然指着天花板:“这房梁看着有点歪,得找人修修。” 此话一出,顿时引得众人哈哈哈大笑,气氛也好了很多。 女人立刻赔笑:“修!租出去前肯定修好!姑娘你要是诚心租,租金还能再降十块。” 宋时好在屋内转了两圈,主意落定,“租!咱们现在就写合同。” “我就喜欢你这股爽快劲儿!”女人招手喊来自家爷们,“给妹子拿合同。” “对了老妹儿,姐还得跟你说件事儿,这房子是我们一朋友的,之前权属有点问题,现在解决了,我得跟你支会一声。” 宋时好抬眼看向她,“您不是房东?” 女人摇摇头,“当然不是了,啥条件儿啊,趁那么多套房。” 不是房主本人,那这房子她有点不太敢租,万一哪天真房东回来了,人家说句不同意,她还不是得抬脚走人。 “姐,我其实真的挺看好的,但是还是得和房主本人签,要不到时候他回来再撵我,我不抓瞎了么。” 宋时好有什么说什么,这股直爽劲儿十分对女人的心思。 “哈哈哈哈,老妹儿你的顾虑姐明白,既然他把房子委托给我们,那肯定是做了全面的准备的。” 她让男人掏出另一份文件,“我们也怕好心惹麻烦,当时就让他写了委托书的,你就放心租吧。” 宋时好接过泛黄的委托书,仔细端详上面的落款和公章。 字迹虽然有些潦草,但委托事项和权限都写得清清楚楚,还盖着街道办事处的红章。 李采购员也凑过来,眯着眼看了看,点头道:“这手续看着挺齐全,街道办都盖章了,应该没啥问题。” “那就好。”宋时好释然一笑,“那咱们这就把合同签了吧!” 女人麻利地铺开纸张,用铅笔在上面沙沙写下租赁条款。 写到租金时,她突然停下笔,抬头笑道:“老妹儿,咱俩对路,姐再给你让十块。一百八一年,押一个月,以后有啥事儿尽管找姐!” 第36章 得罪了什么人? 合同签完,天已经完全黑了。 宋时好握着墨迹未干的契约,心里却亮堂堂的。 李采购员推着车送她往车站走,路上忍不住感慨:“你说这事儿闹的,要不是小人搅和,你还碰不上这么合适的地儿。” “还真是!房租也省下不少。”宋时好望着街边亮起的路灯,突然想起什么,“李哥,明天我想去办营业执照,您知道都需要啥材料不?” “这你可问对人了!”李采购员一拍大腿,“户口,租赁合同肯定得有,对了,还得去街道办开个证明……” 宋时好将李采购员说的每一项要求都在心里反复咀嚼,生怕遗漏。 “小宋,你别看现在麻烦,等执照办下来,往后做生意就名正言顺了!” 李采购员用力蹬了下脚踏板,车子加快了些速度,“你是个有能力的同志,相信你一定会做的很好。” 宋时好抿着唇笑了,路灯的光晕在她睫毛上碎成星子:“借您吉言!等执照下来,一定请您喝汽水儿。” 话音未落,李采购员突然急刹车,车筐里的搪瓷缸“咣当”撞出脆响,“差点忘了,我们家亲戚在供销社工作,他们应该熟悉流程。” 他拍了拍车把,“到时候你有啥问题不明白尽管来找我,跟哥不用客气。” 此刻正好响起汽车鸣笛声,他扬了扬下巴,“车来了,快回家吧。” 宋时好道了谢,匆匆登上了车门。 因为资金有限,她不打算大整大修,而且以后有条件,她肯定是要换更大的店铺,现在的就是过渡。 宋时好准备只把墙和窗框刷一刷,做那种复古风格的风格。 租店装修这事儿,除了李采购员,她谁也没告诉,自己都能做的事,也没打算麻烦别人。 江晓月被送到了医院附属幼儿园,除了接送孩子,宋时好大把的时间都是自由的。 这天她正在店里刷墙,穆川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没看出来,你还会干这活儿啊。” 专心刷墙的宋时好被吓了一跳,一个不稳,沾满白漆的刷子差点甩到脸上,还好她反应够快,不然非得摔一跤不可。 “你怎么来了?”宋时好心跳还没平复,没好气道。 她鬓角的碎发沾了几点墙漆,像撒落的星子。 穆川挑眉,从口袋里掏出叠得方正的手帕递过去,目光扫过斑驳的墙面和歪歪扭扭的麻绳装饰,答非所问道:“路过听见叮叮当当响,还以为进了工地。” “路过?”宋时好看了眼他手上的油纸包,正散发着阵阵香气,她咋那么不信呢。 明显就是来找她的,宋时好转身继续忙,“啥时候跟上我的,真是难缠。” 穆川倚在门框上,打量了一圈屋内环境,最终落在她纤细的背影,慵懒地开口:“喜欢一个人,自然会掌握她全部的动向。” “没吃饭吧。”穆川把油纸包放到桌子上打开,“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买了点油酥火烧和糖糕,女孩不都喜欢吃甜的吗?” 宋时好不想搭理他,爬上梯子继续工作,动作太急,梯子不稳,就听“吱呀”一声,穆川眼疾手快扶住晃动的横档。 另一只手扶住了宋时好的小臂,“小心!”待人站稳后,又道:“急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把梯子挪到一边,邪魅一笑:“多亏了我吧,怎么谢我。” 宋时好扯了个敷衍的笑,“谢谢你啊,你看我这儿地方这么小,实在是转不开,就不留你了。” 要不是他在这,她也不至于分散注意力,宋时好不想和穆川有过多的接触。 “过河拆桥嘿!”穆川干脆挽起了袖子,“我这人就是耳根子硬,专喜欢和人对着来。” 他拎起漆桶,自顾自地刷起了墙,“给我个表现的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了解我的机会。” “你去尝尝那个糖糕,还热乎呢。”穆川刷墙的姿势很熟练,“这活儿就交给我,保准刷的漂亮。” 宋时好站在梯子下,看着穆川利落地蘸取墙漆,刷子在墙上划出均匀的弧线。 她挑了挑眉,干得还真是不错,原以为他是大户子弟,花花公子,没想到还有这样一面。 “没见过上赶着给人当苦力的。”她拗不过他,干脆放弃挣扎,直接找了个椅子坐下。 穆川闻言手下动作未停,却侧头抛来个带笑的眼神:“给心上人当苦力,可比在麻将桌上摸牌有意思多了。” 他的声音混着刷子与墙面摩挲的沙沙声,尾音轻飘飘的,说得宋时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屋内的这一幕被窗外路过的陈克看了个全乎,他虽听不到里面的谈话,但直觉告诉他,这人对宋时好绝对不安好心。 他衍哥这是又多了个强劲的对手啊,不行,他得赶快回医院报信! 市医院 江衍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还想着可能是昨晚睡办公室着了凉,门却忽然被推开。 “哥,二嫂……不对,宋同志最近在忙啥,你知道不?”陈克特意改了称呼,就是想让江衍心里能少些别扭。 江衍低头忙着工作,听到陈克提起她时,笔尖一顿,不过很快恢复如常,声音淡淡:“不知道。” 这都火烧房檐了,他哥咋还这么淡定呢! 陈克急得直搓手,几步跨到办公桌前,压低声音道:“我刚才路过老街,瞧见有个男的在帮宋同志刷墙!俩人有说有笑的,那男的看她的眼神……” 话没说完,就见江衍握着钢笔的指节泛白,病历本上晕开一团墨渍。 “是吗。”江衍抬起笔,皱眉看着被毁了的工作总结,“她做什么是她的自由,我无权过问。” 他有些烦躁地撕掉了那张纸,伸手抓起搪瓷缸猛灌一口——茶早就凉透了,苦得他舌尖发麻。 端起搪瓷缸站了起来,起身时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 窗外的蝉鸣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他望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才发现额角不知何时渗出细密的汗珠。 陈克看在眼里,也是急得很,“哥,你心乱了,我都看出来了。” 老街这边,穆川已经刷完最后一面墙,正踩着板凳挂铝饭盒当装饰。 宋时好蹲在地上收拾漆桶,余光瞥见他溅上了漆的袖口,鬼使神差道:“歇会儿吧,喝点水。”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人不会借机顺杆爬吧? “心疼我了?”穆川调笑道,“没事,我刚看到对面有卖汽水的,你等我一下。” 说完人就走开了,以至于宋时好无奈的白眼落了个空。 不多时,穆川拿着两瓶玻璃瓶装的汽水回来了。 他冲着她得意地扬了扬唇角,将两个瓶盖对在一起,轻轻一擦~ 汽水瓶盖“啵”地一声弹开,气泡声混着柑橘香在狭小的店里散开。 宋时好盯着递到眼前的汽水,再看向眼前刻意耍帅的男人,扶额失笑,“穆川,你能正常点儿吗?” 她接过微凉的玻璃瓶,对着穆川稍稍举高,“不过,有一说一,今天谢谢你。” 穆川吊儿郎当靠着门,向宋时好抛了个媚眼,“如何,被哥迷住了吧?” 宋时好一口汽水险些喷出去,“没见过你这么自恋的。” 街角处,蝉鸣声裹着热浪扑在江衍发烫的脸上,他望着店内相视而笑的两人,握着自行车把的手紧了又紧。 他以为自己能够完全忽视自己的情感,可在听到陈克的话时,他仍然会失控,到底也还是寻了过来。 可到了门口,他也没有进去的名义…… 白大褂口袋里的听诊器硌着大腿,提醒他此刻该回医院查房,可双脚像被钉在青石板路上,挪不开半步。 呆站了一会儿,他默默记下店铺的位置,转身离开,慢慢消匿在阴影处。 …… 忙活了半个多月,店铺终于完工,她把货都铺好了,却卡在了营业执照上。 每次去找,对方都有不一样的借口打发她,宋时好又不熟悉流程,有劲儿也没处使。 她问了李采购员,李采购员托了亲戚,结果也没能得到确切的答复,对方只和宋时好说,可能是得罪人了,却没有细说。 宋时好陷入了迷局,她坐在店里盯着手里执照申请表的水渍发呆,负责人签名那里空荡荡的,像是在无声嘲笑着宋时好。 “小宋!”李采购员推着车刹在路边,车筐里的搪瓷缸随着惯性撞出闷响,“我那供销社的亲戚刚透了口风,说是有人拿着匿名举报信,咬定你租赁合同有问题!”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纸条,“你再仔细想想,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宋时好扪心自问,她鲜少与人结怨,除了那些主动找麻烦的…… 思及此,她猛然抬头,目光投向对面空着的门店,难道是她? 宋时好“腾”地一下站起来,“李哥,我不太确定是不是她,但除了她,好像也不会有人会把事情做的这么绝。” 宋时好攥着申请表的手指骤然收紧,“谢谢你李哥,我现在就去想办法!” 第37章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皮鞋踩在石板上的声响。 穆川倚着门框,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钥匙,白衬衫领口微敞,露出一截小麦色的皮肤:“听说有人卡你执照?” 他挑眉看向李采购员,“这位同志,能不能指个路?我去街道办喝杯茶。” 平日里是挺讨厌穆川的,但也没打算让他为自己涉险,就算他家境不错,但他一个外地人,在这出头也只有被欺负的份儿。 “穆川,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是自己去吧,你一个外乡人,去了只会……”宋时好有意阻拦。 “只会帮你解决问题。”穆川自信地扬了扬下巴,把钥匙揣进兜里,“等我好消息吧。” 穆川骑着自行车按照李采购员说的方向走,半个小时后,来到了工商局门口。 还没等进去呢,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从工商局的大门走出来,身边还跟着个身着白衬衫的男人,瞧着像是工商局的。 他远观着两人面上的表情,倒不像是不愉快。 穆川信步走去,在江衍正前方停住脚步,“你也是来帮她的?” 江衍像是没看到他一样,转头和身侧的人说话,“这次麻烦你了,下次有需要直接去办公室找我。” 那人笑得眼睛眯成缝,“妥了妥了,咱们也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以后二九街42号的事,我们绝对不卡。” 江衍没言语,不屑于再看那副唯利是图的嘴脸,“那我先走了。” 他走,穆川就在他身后跟着,“办完了?这方向不是她店的方向,你不去告诉她吗?” 江衍猛地刹住脚步,他转身时眼底翻涌着冷意,目光像冰锥般刺向穆川:“与你有什么关系。” 穆川双手插兜,慢悠悠绕着他踱步,“那你这做好事不留名啊,这么伟大啊,兄弟。” “我做什么,轮不到你点评。”江衍讥讽一笑,“你倒是想留名,插得上手吗?” 穆川撇了撇嘴,“也是,没你动作快。” 他看着江衍的眼,扑哧一下笑出声,拍了拍江衍的肩膀,“不过,我没你那么窝囊,喜欢一个人不敢说,算什么爷们?” “你这人挺拧巴。”穆川揶揄道。 说着,他的表情忽然变得认真,“我知道你俩什么关系,不过要是换做我,我不会给别的异性接触到她的机会。” “呵。”江衍嗤笑,“你不过也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他大步离去,没再给穆川开口的机会。 穆川很快去而复返,宋时好以为他吃了瘪,刚要说没关系,她自己再想想办法,却见穆川咧嘴一笑,带回了一个好消息。 “兴许是他们知道我要去,害怕了,所以提前就把字儿签了,恭喜你啊宋老板,店终于要开张了。” 穆川没有揽做自己的功劳,他做不出那么小人的事。 “太好了,谢谢你。”宋时好呼出一口气。 既然穆川一口否定,那就真的不是他做的,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帮了她的忙,这人真好,宋时好心想。 穆川不正经地笑了笑,“真想谢谢我?”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脸凑近,“那你亲我一口!” 宋时好拧着眉推开他,“穆川!你能不能着调点儿。” 穆川揉着被推开的肩膀,还欲再调侃几句,却见宋时好的目光突然凝固在他身后。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江衍正站在门口,手里还捧着一盆绿植。 “江衍,你怎么……”宋时好有些意外,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 最近她一直在忙着店面的事,几乎没和江衍见过,更别提他会知道自己开店的事了。 但看他手里拿着东西,明显是来祝贺的。 “听李采购员说的,那天碰到他了。”江衍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花盆的纹路,那盆绿萝的藤蔓垂落下来,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他不敢看宋时好的眼睛,目光掠过她鬓角,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度:“新店开张,图个吉利。” 穆川吹了声口哨,胳膊肘捅了捅宋时好,故意拖长语调:“哟,江医生这消息灵通得很嘛!” 他伸手去够花盆,却被江衍侧身避开,带起的风里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宋时好最烦别人动手动脚,睨了穆川一眼,“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江衍直接无视穆川,径直走进了店里,“放哪儿?”他走向柜台,瓷花盆在木质台面磕出轻响。 宋时好看着那绿意喜人,轻声笑道:“放这儿刚好,谢谢你,我很喜欢。” 他既然知道自己开店,那营业执照的事儿会不会也是他?宋时好猜想,却又不好直接问,万一不是,那多尴尬。 室内陷入诡异的沉默,一旁的穆川忍不住发笑,“你俩不是一家人么,咋感觉这么别扭呢。” “你要没啥事儿,就赶紧回家吧,成天赖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宋时好无语地看着他。 穆川耸了耸肩,“佳人没追到手,我也没脸回去啊,我等着带你回去见我父母呢。” 听着他肆无忌惮的调笑,江衍心底冒火,舌尖抵着后槽牙,忍不住开口道:“穆川同志,说话要有分寸。” 穆川一脸挑衅地看着江衍,“跟喜欢的人要有什么分寸。”他说话有意夹带江衍,“一个男人要是连喜欢都不敢表达,那还算什么男人。” 江衍的衬衫下摆随着剧烈的呼吸微微颤动,他死死盯着穆川眼底那抹挑衅的笑意,突然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可胸腔里翻涌的妒火已经烧穿理智,他扯松领口的纽扣,冷笑出声:“表达喜欢靠的不是耍嘴皮子,有些人费尽心思讨好,不过是小丑的拙劣戏码。” “拙劣?”穆川歪头轻笑,指尖不知何时把玩起柜台上的钥匙,金属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比起某些人藏在暗处的心思,我这点手段可就光明磊落多了。” 怎么就聊到了这个地步,看着二人剑拔弩张的样子,宋时好为难不已。 “我有点饿了,我请你俩吃饭去吧。”她笑着打断两人的唇枪舌剑。 穆川的情绪收放自如,听到宋时好发话,立马换上了笑脸,“行啊,前面有个国营饭店,做的那个鱼特别好吃,带你去尝尝。” 他隔开了两人的距离,故意道:“江医生那么忙,估计是吃不上这顿饭了。” “中午午休时间还是有的。”江衍本来不想去的,却被穆川那副嘴脸刺激到,鬼使神差地同意加入饭局。 三人沿着老街往饭馆走,穆川熟稔地推开国营饭店的木门。 蒸腾的热气裹着红烧肉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眼疾手快地抢到靠窗的圆桌,变魔术似的摸出两张粮票拍在桌上:“今天我做东!宋老板爱吃的熘肝尖,江医生……” 他故意拖长语调,“爱吃什么不知道,上什么吃什么吧~” 江衍不屑于和穆川拌嘴,他叫来服务员,点了两道清淡的菜,注明忌口。 点完菜,他要了一壶热水,率先拿走了宋时好的餐具,帮她烫了一下。 穆川看着江衍慢条斯理烫餐具的动作,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伸手打了个响指:“哟,江医生这服务意识,当医生真是屈才了,该去国营饭店当大堂经理。” 他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掏出块叠得方正的手帕,在宋时好面前抖开,“我这儿也有‘贴心服务’,进口的真丝手帕,擦手用?” 宋时好看着两人一左一右的“较量”,无奈地摇摇头。 心想江衍配合她演戏好像有点过了头,穆川是真把他当竞争对手了。 不过都这个份上,穆川还没打退堂鼓,看来也是个一条路走到黑的犟种。 这时,服务员端着熘肝尖上来,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穆川眼疾手快,夹起一筷子吹了吹,递到宋时好碗里:“尝尝,这家火候绝对到位。” 江衍见状,沉默着将刚烫好的汤勺递给宋时好,又把自己点的清炒时蔬往她那边推了推:“吃点青菜,解腻。” 他说话时,目光始终没看穆川,却精准地用眼神避开了对方挑衅的注视。 一左一右两个帅哥,宋时好这桌成了人们注目的焦点。 甚至还有眼红的女同志嘀嘀咕咕,“真是不知道害臊,我的天啊,一看那女的就不着调。” “就是就是,跟两个男的出来吃饭,还得人夹菜,她是没有手吗?” 吃个饭也吃不消停,宋时好放下筷子,刚要开口,却被穆川突然的大笑声打断。 “哟,这是哪家的醋坛子打翻了?”穆川慢悠悠地站起身,随手扯松领口的纽扣。 他似笑非笑地扫视着邻桌交头接耳的女同志,语调轻佻却暗藏锋芒,“某些人有这闲工夫嚼舌根,不如回家好好练练怎么用粮票换到红烧肉,省得在这儿眼馋别人的热闹。” 邻桌女同志的脸涨得通红,其中一人猛地拍桌而起:“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我说话难听?”穆川挑眉,双手插兜,歪头打量着对方染着洗褪色的蓝布衫,突然从口袋里摸出块水果糖,在指尖转了个圈:“我怎么觉得,我这话可比您嘴里的话甜多了。” 第38章 不想一直逃避 “穆川,算了吧。”宋时好就想吃顿消停饭,她转头看向邻桌,目光清澈坦荡,“咱们不过是正常用餐,管他们怎么说呢,嘴长在别人身上,总不能因为几句闲话就不吃这顿饭了。” 江衍突然将热茶推到她手边,目光冷冷扫过邻桌众人:“天热容易上火,多喝点茶。” 他说话时刻意放缓语速,尾音带着医院问诊时的沉稳,竟莫名让躁动的空气安静了几分。 穆川重新落座,夹起一块熘肝尖放进自己碗里,似是漫不经心地说:“对了,宋老板以后要招人,就得招临桌同志那样眼神儿好的,嚼舌根也利索,当收银员肯定不会算错账。” 语罢,他笑眯眯地看向邻桌,“怎么样?要不来试试?” 邻桌女同志脸色骤变,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嘟囔着:“真能装大尾巴狼,还开店呢。” 穆川耳朵尖,一句话也不让呛,“下周二,二九街42号,恭候大家光临。” 他说得真真儿的,倒是让人分不出真伪。 邻桌几人被穆川噎得说不出话,匆匆扒拉几口饭便结账离开。 宋时好笑着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抿了口茶,“从前没发现你战斗力这么强呢?” “我这为了你,能舌战群儒,怎么样,和我处对象不?”穆川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放进宋时好碗里,抛了个媚眼,“有这么几位‘活招牌’宣传,到时候店里肯定门庭若市。” “那还真是谢谢你的良苦用心了。”宋时好咬了口排骨,“处对象是甭想了,不可能的事,不过你这人倒是能交。” 她举起茶杯,“重新认识一下,很高兴交到你这个朋友。” 穆川碰了碰宋时好的茶杯,茶盏相触发出清响,眼底有失落一闪而过,面上也作出伤心模样,“朋友就朋友,我是不会轻言放弃的。” 江衍在一旁默默搅动着碗里的汤,瓷勺与碗沿碰撞的细碎声响,在突然安静下来的氛围里格外清晰。 最终还是宋时好结的账,她叫了服务员打包,好笑地看了穆川一眼,“说好我请客,你闹什么脾气。” 穆川晃了晃手里的粮票,“跟我出来吃饭还让女同志掏钱,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你看不起我啊宋时好。” 说罢,他还白了江衍一眼,“你也是能坐住,咋不去结账?” 江衍恍若未闻,拿起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嘴,“我和你,自然是不一样的。” “诶!你……”穆川还要争论,宋时好已经拎着打包袋往外走,“行了行了,天太热了,咱赶紧走吧。” 走到车站处,穆川又拿出依依不舍的样子,“和你在一起时间过得总是那么快,你别太想我,明天我还去店里找你啊。” 宋时好瞟了他一眼,“穆川,你很闲吗?” “我当然……不闲了,但我为了你,可以牺牲我自己的时间。”穆川要去拉宋时好的手,被她扭身躲开。 江衍也迅速站到了宋时好身边,挡住了穆川蠢蠢欲动的手,“往里点站,没太阳。” 穆川讪讪地收回了手,“不让牵就不让牵,回去注意安全。” 他两手揣着兜,吹着口哨转身离开。 伏里的天,连风都是热的,宋时好用手轻轻扇着风,却也没什么效果。 江衍见她白皙的脸热得发红,想起刚看到个卖冰棍的车往北走了,车还要十几分钟才能来,便说道:“你等我一会儿。” “你去……哪儿?”宋时好话还没说完,江衍已经跑远了。 她只好站在原地等待,正百无聊赖的四处观望,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骤然收紧,人如被雷击中般怔愣在原地,过于久远的记忆汹涌袭来,脑海中那张模糊的脸一点点放大,替换成眼前人的模样。 宋时好情不自禁地张了张嘴,如呓语般,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妈……” 眼看着那道身影就要消失在街角,她想也不想地拔腿追了上去。 “妈、妈!”她冲着那道背影喊出声。 直到那人一脸疑惑地回过头,宋时好眼中蓄着的泪也终于夺眶而出。 她没看错,真的是妈妈,是年轻时的妈妈! 女人蹙着眉往后退了半步,一脸警惕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姑娘。 宋时好这才惊觉自己失态,八二年的妈妈应该也才二十岁,她这样不管不顾地喊她,是有些冒昧了。 她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笑着和年轻的母亲打招呼:“你好同志,你看起来像我一个亲戚,所以我才追过来,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 “我说呢,这街上就咱们两个人,你在背后喊妈,吓我一跳。”女人紧绷的肩膀稍微放松。 宋时好一脸歉意,“我不是有意要吓你的,很抱歉,不过你真的和她很像,我看你第一眼也很亲切。” 她伸出手,“你好,我叫宋时好。” 女人望着宋时好修长细腻的手,愣了一会儿,有些局促地伸出了自己布满了茧的手,“我是陈丽。” 宋时好感受着属于母亲的气息,拉着她的手舍不得松开,她能摸得到母亲手上的茧,那是她长期劳作留下的痕迹。 她记得母亲常跟自己讲起少年时期的事,她这一双手,就是为家里干活,磨成这样的。 尘封的记忆打开,宋时好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对啊,这里是鞍城,是母亲年轻时来务工的地方。 她记得,是托了远房亲戚在城里找了家饭店服务员的工作,算了算时间,这应该是刚到城里没多久。 这会儿再细看,妈妈身上还穿着工作服呢! “同志,你手劲可真大。”陈丽被攥得生疼,脸上却挤出腼腆的笑。 她试图抽回手时,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间褪色的红绳——和宋时好记忆里母亲遗物中的一模一样。 远处传来饭店后厨催促的哨声,陈丽急得跺脚:“坏了,我得赶紧把泔水倒了......” “我帮你!”宋时好脱口而出。 陈丽连忙摇头,“不用不用,大热天的,那东西味儿太大了,你穿得干干净净的,别再溅你身上。” 她也觉得眼前的女同志热情得过了头,陈丽多少是有点不自在的。 宋时好却不愿放弃好不容易与母亲重逢的时刻。 她嘴里说着亲情缘浅,但对于母亲,她内心深处仍是渴望的。 “我不怕脏!”宋时好一脸热切,朝着口哨响起的地方走去。 陈丽拿这个热情过分的姑娘没办法,只能跟上她的脚步。 另一头江衍买了冰棍回来,但车站旁早就没有了宋时好的影子。 他慌了,因为她不是那种不告而别乱走的人,江衍怕她出意外。 可大街上哪有个人影?他还处于十字路口,去哪里找人,一点头绪都没有! 正焦虑着,他心心念念的人从拐角处走了出来,她身边还站着个年轻的女同志,两人有说有笑的。 江衍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跑向宋时好,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给你。” 他手里拿着的冰棍还散着冷气。 宋时好这才想起江衍是让她在原地等着的,她一时激动,把这些都抛在了脑后。 “对不起江衍,我刚……”她欲解释,却不知如何说明。 江衍把冰棍塞到她手里,“没事就好。” 陈丽好奇地打量着两人,她看出了些许不寻常,笑了笑,说道:“你对象都来找你了,你快回去吧。” “不,他不是……”宋时好脸红红的。 江衍也抿着唇,耳尖悄悄染了绯色。 陈丽摆了摆手,笑得一脸促狭,“我明白,都明白。” 越解释越解释不清,宋时好转移话题,“你是不是也热了,我这几天不能吃凉的,给你吧。” 她把手里的冰棍递给了陈丽,怕她不拿,俏皮道:“放心吃吧,我们不是人贩子,你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贩子吗?” 江衍看着与平时不一样的宋时好,心底的情感控制不住地外溢。 陈丽只好接过,“你这姑娘,咋这么有趣呢。” 不知为什么,她和宋时好明明也是第一次见,却生出了莫名的亲切感,好像她们很久之前就认识了。 宋时好的言语中带了些撒娇的味道,“是吗,可能是因为我们投缘吧,也许命中注定我们该是朋友。” 她上前挽住了陈丽的胳膊,“你是我在鞍城遇到的第一个朋友。” 陈丽有些羞赧,她也是初来乍到,也是第一次有人不嫌弃她乡下妹的身份,愿意和她交朋友。 “你也是我第一个朋友。”陈丽小声道。 宋时好笑得眼睛弯弯,她的开心带动了其他人的好情绪,江衍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身上。 他想,如果她想交朋友,就由着她去,反正他会护着她,不会让她出一点差错。 至于他的感情,暂时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但一味逃避,他也看不起自己。 宋时好的心思都在陈丽身上,倒没看到江衍眼中快要溢出来的情意。 她坚持要和陈丽一起去倒泔水,江衍自然是要跟着她的。 第39章 打退渣男 回家的路上,江衍明显感受到了宋时好的开心,他的嘴角也不自觉洋溢着笑容。 “江衍,我今天真的很开心。”宋时好忍不住分享,“我一定要好好照顾陈丽。” 这一世,她要让妈妈过得幸福快乐,要为她规避那些人渣,摆脱糟烂的人生。 “开心就好,她看着人也不错。”江衍附和着她的话。 宋时好走着走着忽然回身,倒着走路,面朝着江衍,“江衍,她很像我的妈妈,所以我今天在街上一看到她,就忘乎所以地追了上去,不是有意闹失踪的。” 此刻只有他们两人,宋时好也得了机会和他解释。 望着那张未施粉黛,却仍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听她诉说着原因,江衍心底涌现的只有心疼。 他记得初见她时,她的额头撞得鲜血直流,惨白的脸无半点血色,脆弱得像个易碎的洋娃娃。 后来听说她的经历,内心也只有愧疚,因为江家带给她的这一场无妄之灾。 可久而久之,他内心那些情感渐渐变得不可名状,名为喜欢的情感在心底肆意生长。 现在,他听着她说,因为那个女同志长得像生母所以情不自禁,他是能理解的,甚至想要去拥抱她,想给予她一些安慰。 但手抬了抬,又暗暗垂了下去,背在身后,目光温柔又专注:“我懂。”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换作是我,或许也会控制不住。” 宋时好停住脚步,明亮的眼眸倒映着头顶的月光,眼底泛起一层晶莹:“你知道吗,自从妈妈走后,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今天看到陈丽,那种缺失好像突然被填补了一点。” 她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脸颊投下一片阴影,“我知道这在你看来可能有些莫名其妙……” “不会。”江衍轻轻音,“在我看来,这是人之常情。” 宋时好看着他俊美无俦的脸,微微失神,他总能带给人说不清的踏实感和安全感。 可能因为他数次帮助自己,宋时好有什么心事也愿意和他分享,不知道他怎么看自己,但在她心中,视他为挚友。 他们看着彼此,相视一笑,月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渐渐重叠在一起。 …… 自从遇见了妈妈,宋时好搞事业都有了加倍的动力。 她会隔三岔五地拿饭菜去看陈丽,但大多时候,两人说不了几句话,陈丽就被领导叫走干活。 这一天,宋时好拿着请柬来找陈丽,邀请她参加自己的开业典礼,却意外撞见了陈丽和一个男同志在角落里拉拉扯扯。 她老远看去,还以为是找麻烦的,等走近了,她眼底的怒火更甚,这个男同志是她上辈子的渣爹!是妈妈人生苦难的开端! 宋时好几乎是没有犹豫,像个小炮仗似的冲了上去,一把推开男人,“你干什么!” 男人被推了个趔趄,怒视回去,“谁他娘的推我!” 直到他看清宋时好,火气顿消,眼中划过一抹惊艳,声音也没刚刚那么暴躁,“同志,咱俩认识吗?” 宋时好一把拉住陈丽,把她护在身后,一脸严肃地警告男人:“认不认识不重要,反正我告诉你,今天开始,离陈丽远一点,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还是个小辣椒?男人眯着眼睛打量了一圈,这女的好看是好看,但相对之下,还是陈丽更好管理。 “你这女同志真是不讲理,我和陈丽是对象关系,有你什么事儿!”男人骂了一句脏话。 宋时好冷笑一声,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对象?你也配!”她转头看向陈丽,后者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宋时好的心猛地揪紧,上辈子妈妈被这个男人哄骗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也是这样的拉扯,也是这样的无力反抗,最后被伤得遍体鳞伤。 “陈丽,你不要怕,我在这呢,你告诉他,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宋时好的声音放软,轻轻握住陈丽冰凉的手。 陈丽浑身一抖,终于挤出几个字:“我、我根本不想和你在一起……是你一直纠缠……” 话音未落,男人突然上前一步,本性暴露,扬起手作势要打,“不知好歹的东西!你吃我东西的时候咋没说不愿意呢!”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牢牢扣住男人的手腕。 江衍不知何时出现,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动手打女人?” 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手上的力道却不断加重,男人疼得龇牙咧嘴,连连求饶。 “江衍!”宋时好又惊又喜,眼眶瞬间红了。 她以为她现在有能力保护妈妈,可真的对上恶魔一般的生父,她还是无法战胜内心的恐惧。 幸好江衍及时出现,不然一巴掌是免不了了。 她突然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只要他出现,她就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江衍松开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陈丽,声音温和:“我们都在,别害怕。” 随后转头看向宋时好,目光扫过她攥得发红的拳头,心尖微微发疼,“我送你们回去。” 眼看着到手的对象飞了,男人破了防,揉着手腕放狠话:“你们给我等着!” 结果下一句没说出口呢,就被江衍一记眼神吓了回去,像条丧家犬一样,夹着尾巴跑了。 闹了这么一通,最终还是被陈丽单位知道了,领导怕她再生事端,便提前结工资辞退了陈丽。 陈丽没了工作,还要去收拾行李搬出去,越想越憋屈,走到半路哭了出来,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告诉了宋时好。 原来这个所谓的对象也是亲戚介绍的,亲戚对这个男人夸赞不停,还说是城里户口,嫁过去肯定是吃香的。 陈丽本来就是托了亲戚才能有这份工作,哪怕心里不愿,也不好拒绝,就这么半推半就和男人见了面。 她其实并不想那么早谈对象,更何况她也不喜欢那个男人,原本是说就见一面,不知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对象。 “小好,今天谢谢你,还有这位同志,要不是你们,我今天恐怕……” 陈丽不敢想,男人今天是要邀请她去家里做客,她拒绝不了,真要去了的话…… 宋时好听得出陈丽话里带着颤音,知道她还在怕,心疼地抱住了陈丽,轻抚她的后背,“都过去了,他不会再来骚扰你了,我在呢。” 她只顾着关心陈丽,却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也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 上一世,妈妈从来没有和她说过是怎么和那个人渣走到一起的,她还以为是两情相悦。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内情,她不敢想,要是她没有遇到妈妈,要是没有今天去找她,她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那个人渣!宋时好气得牙根痒痒,她一定要让他受到惩罚! 不过眼下,她要做的是给妈妈安顿好。 “不干了也好,我可能也不适合那份工作,我还是回县里服装厂去,那里更适合我。” 陈丽鼻音有点重,话里带着些无奈和不舍,无奈的是她才刚走进大城市却不得不离开,不舍的是宋时好这个朋友。 “不想回家就不回去。”宋时好明白陈丽在家中的处境,“我今天来找你,其实就是想给你送请柬的。” 她从兜里拿出红色的贺卡,“我开了一家日化用品的店,明天就要开业了,我还想招个人呢。” 宋时好拉着陈丽的手,“一切真的是最好的安排,与其招一个全然陌生的人,还不如请你来帮我打理,我信得过你。” 陈丽望着手中烫金的请柬,眼眶再次泛起泪花。 她轻轻摩挲着请柬上“开业大吉”四个字,声音哽咽:“可、可是小好,我……我什么都不懂,怎么帮你?” “不会可以学!”宋时好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两簇小火苗。 “你心灵手巧,做事又细心,我店里的样品陈列、顾客接待,交给你我一百个放心!”她晃了晃陈丽的手,“而且工资绝对比厂里高,包吃包住,咱们还能天天在一起!” 陈丽被说得动了心,咬了咬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那、那我就试试,有啥不对的你就说我,小好,我一定好好干。” 宋时好温柔地笑道:“不用那么紧张,慢慢来。” 她带着陈丽来到了二九街42号,幸亏她早就把后院的房间收拾出来并买好了被褥。 “这是你的店?”陈丽看着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花了眼,“你可真厉害,好多东西供销社都没有。” 宋时好听着陈丽的夸赞,忍不住有点小得意,这可是来自妈妈的肯定啊。 “嘻嘻,也还好啦。”宋时好摸了摸鼻子,“后面有房间,你就住后面,咱们去看看?” 她拉着陈丽的手去了后院,“你就住这间吧,要不要我今天晚上陪你一起?” 陈丽没立马答应,却也没否决,看得出她有顾虑。 宋时好一下就明白了,于是跟着身后的江衍说道:“那今晚我就不回去住了,你和晓月说一下,不然一会儿把晓月也接来?” 第40章 开业 “她当然是愿意来的,只是明天开业,她在这儿会不会顾不过来?”江衍不想给宋时好多添负担,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小侄女。 宋时好看向陈丽,“我把我闺女带来行不,她很乖的,我怕她晚上自己在家睡不着。” 陈丽吃惊地瞪大了双眼,“你都有闺女了?” 她记得宋时好是比她还要小的,一边表示震惊,一边又有点惶恐,“那有啥不行的,我本来就是借你的地方住,没有那么多讲究啊。” 宋时好皱眉佯装生气:“丽姐,能不能别跟我这么见外,咱们是朋友呀。” 安顿好陈丽,宋时好和江衍一起回去接江晓月。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呀。”宋时好和江衍并肩走在路上,开口道。 江衍手插在裤兜里,回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和领导在那吃饭,出来就看到你在那儿了。” 他说得轻飘飘的,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可没人知道,他看到有人要打宋时好的那一刻,胸腔里像是炸开了一团火。 顾不上领导还没离开,人直接冲到了宋时好身边。 “那真是挺巧的,天降神兵,看来老天还是眷顾我。”宋时好歪了歪头,狡黠一笑。 江衍喉结动了动,目光不自觉落在宋时好鬓角凌乱的发丝上,又慌乱地别开眼,胖子里溢出浅浅的音:“嗯。” 次日八点零八,是宋时好选好的开业时间,她也没想多大阵仗,就想着放两挂鞭炮,有个简单的仪式就行。 结果一开门,门口摆了两排开业花篮,对面的早餐铺子里,吴厂长,李采购员,还有几张没见过的新面孔,都在坐着等她。 “你、你们怎么都来了。”宋时好受宠若惊。 吴厂长哈哈笑了两声:“说什么傻话,你开业我能不来嘛!” 李采购员也站了起来,向宋时好介绍他身边的中年男人,“小宋,这是咱们服装厂的厂长,他听说你要开店,说什么也要来庆贺一番。” 原来是服装厂的!宋时好立马伸出手:“多谢您照顾我的生意。” 服装厂厂长笑着握住宋时好的手,手掌厚实温暖,“早听说过你,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像你这样有想法又敢干的女同志可不多,我看你啊,做什么都不会太差。” 宋时好脸颊微红,谦虚道:“厂长谬赞了,我也就是摸着石头过河,还得多靠各位前辈指点。” 说了一会儿话,宋时好便把领导们迎进了后院,还好她准备了茶和小甜点,要不一群人这么干坐着,该尴尬了。 吴厂长摆了摆手,“你不用招呼我们,快去前院忙活吧。” 刚放了鞭炮,又赶上周末,二九街上很热闹,又因着好奇,这会儿店里已经进了不少的人。 陈丽毕竟是新人刚接触,很多商品她也都不太了解,顶多可以看个店,别被人偷东西。 真正要卖货的话,还是得宋时好亲自上阵。 “这位同志,按照您的描述,可以试试这款玫瑰牛奶的,润肤又保湿,很适合您。” “您说您的脸上爱起痘?那应该用这个芦荟的,都是纯手工的,您买回去放心用,不好用尽管来找我!” 宋时好忙得不可开交,她在这边介绍功能,那边陈丽就负责装袋收钱,两人配合得也还算默契。 只是顾得上这头,就顾不上那头,本来宋时好想忙完请各位领导吃个饭,结果这客就是源源不断。 打折优惠的活动成功地俘获顾客的心,进门的基本都三块起买。 等她忙完的时候,领导们早就悄悄离开了。 宋时好累地瘫在椅子上,喝水都没了力气,更别提收拾店面了。 “丽姐,今天辛苦你了。”宋时好一开口,嗓子都是哑的。 陈丽倒了杯水给宋时好,“我就看了个堆儿,别的也帮不上你,不过我今天看了一遍,就知道怎么个流程了,明天再来人,你让我试试,看看像不像那么回事儿。” 宋时好抿了一口水,竖起大拇指,“就知道丽姐能行!” 正说着,店门被轻轻推开,江衍抱着江晓月探进半个身子。 小女孩举着保温桶晃悠:“妈妈,小丽阿姨,三叔做了酸梅汤!”深褐色的液体在玻璃罐里晃荡,几颗冰块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宋时好突然觉得连指尖都泛起凉意。 宋时好眼睛都亮了,一脸欣喜地看向江衍,“你怎么还会做这个!” 她把杯里剩下的水一股脑喝了下去,空杯递给江衍,像个贪食的孩子,“来点儿我尝尝。” 江衍接过杯子搁在柜台上,目光扫过她微微发红的眼眶:“嗓子哑成这样?” 没等回答,他从口袋掏出盒润喉片,薄荷味的包装纸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哇,不愧是当大夫的。”宋时好扒开一颗放进嘴里,嗓子顿时舒服了不少。 她摸了摸怀里江晓月的头,声音里带着些歉意:“说好了今天给你买好吃的来着,妈妈都忙忘了。” 江晓月眨巴着大眼睛,摇了摇头:“没关系的妈妈,我知道你很忙,不是故意说话不算话的。” 陈丽看着温情的母女俩,露出羡慕的神情,感慨道:“女儿真好,如果以后我结婚了,希望也能有个女儿。” 她这话一出口,宋时好有些失神,她曾以为,如果当初母亲和那个人渣离婚时,没有带着自己,也许生活也不会那么艰苦。 “丽姐一定会心想事成的。”宋时好强笑着转移话题,目光落在江衍正在倒酸梅汤的手上。 江衍察觉到宋时好言语间的异常,放下酸梅汤提议道:“都没吃饭呢吧,咱们出去简单吃点?” 宋时好看了眼时间,“都五点多了?妈在家还没吃饭呢吧?” 她说着就要起身,被江衍拦住了去路,“要干嘛去?” “回家给妈做饭啊,老太太嘴上是不饶人,心眼还是不坏的,再说我把你们都带来这边,再不管她吃喝,那我岂不是过分了。” 宋时好用着玩笑的语气,江母毕竟是江衍的亲妈,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江衍破天荒地伸出手放在宋时好的肩膀上,将她按回原位,“家里都安排好了,不用操心了。” 她都累成这样,哪能再让她奔波? 宋时好将信将疑地抬头看向江衍,他眼神坚定,不像是在说谎。 江晓月也在一旁晃着宋时好的手臂,“妈妈,三叔中午就给奶奶送了饭,还买了奶奶爱吃的酱牛肉呢!” 陈丽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捂嘴笑,“看看你,多虑了吧。” 宋时好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 她也才发现,江衍今天似乎格外不一样,不再像往常那般冷冰冰的,反而处处透着细心与体贴。 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态度发生了这样大的转变,虽然也很不习惯,但也比成天躲着她强。 “我去前面买点菜打包回来吃吧。”江衍有了新的打算。 只是还没等走出门,店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几个人影在店门口推搡起来,还伴随着叫骂声。 “就是这家店!卖的都是假货!用了我的脸又红又痒!”一个尖锐的女声格外刺耳。 宋时好猛地站起身,还没等她开口,江衍已经快步走到门口,挡在她身前。 只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站在店门口,手里举着一块皂,周围迅速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大家都别买她家东西!用了准烂脸!”女人扯着嗓子喊道,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陈丽气得脸通红,她不允许任何人欺负污蔑宋时好,便冲上去理论:“你血口喷人!我们家东西都是纯手工制作,怎么可能有问题!” “哼,有没有问题,大家说了算!”女人冷笑一声,转头看向围观群众,开始添油加醋地描述“使用后的惨状”。 宋时好倒没急,她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同志,您说是用了我们家的皂才出问题的是吗?” 女人翻了个白眼:“你问的那不是废话吗?不是你的皂有问题,我的脸会烂吗?” 她掐着腰,用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着宋时好,“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不然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相对于女人的歇斯底里,宋时好的神情从容得多,她从江衍身后走出来,一步一步走向女人。 “把你的皂给我看看。”宋时好伸出手,“如果真是我们的问题,我绝不会推卸责任。” 女人却没把东西给宋时好,而是将手里的皂高高举起,“大家伙儿可看好了,我拿来的皂长这样,一旦这个女人要毁灭证据,在场的各位都是证人。” 说完,她才把皂一把扔进了宋时好的手里。 宋时好没多言语,只是放在鼻间轻轻问了问,就找到了问题所在。 不过她并没有急着揭穿,眼前的人她不认识,不可能无缘无故来污蔑栽赃,除非是背后另有其人指使。 她要把背后的人揪出来,才能杜绝再次发生同样的事。 第41章 心疼她 宋时好捏着那块手工皂,指尖摩挲着皂体边缘不自然的裂缝。 突然轻笑出声:“这位同志,我们店的手工皂用的是冷制古法,每块都要静置一个月才能成型,你这块皂表面还泛着水光,怕不是昨天才做出来的吧?” 她将皂举到太阳下,皂体内部隐隐可见未完全融化的颗粒,“而且,我们的玫瑰奶皂用的是干玫瑰花粉,你这块……怎么有股刺鼻的工业香精味?” 围观人群发出一阵骚动,女人脸色骤变,身旁的男人突然抢过皂就要往地上砸。 江衍眼疾手快,一把扣住男人手腕,骨节捏得发白:“想销毁证据?” 女人惊恐地后退半步,撞到身后的男人堆里,其中一个瘦瘦的突然扯着嗓子喊:“她这是诬陷!我们兄弟几个亲眼看着她用了这皂!” “是吗?”宋时好从柜台里拿出同样形状的皂,“这个就是你们说过敏的玫瑰皂,也是巧了,偏偏这个皂制造起来麻烦,我店里加存货一共也就五十块。” 她把库存单拿出来展示给众人,“今天的玫瑰皂一共卖了二十六块,怎么偏偏你这块出了问题?” 她句句犀利,问得女人连连后退,心虚地说不出话。 这时人群里突然钻出个戴红领巾的小姑娘:“阿姨,我妈妈用了您的玫瑰奶皂,现在每天都香喷喷的!” 一个孩子站出来之后,又有其他在宋时好摆摊时买过皂的顾客也站了出来,“是啊,俺们家也用她的皂,那时候她还没开店呢,皂确实好用的。” 好的反馈越来越多,女人额头上的汗也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对她肯定是不利的。 就在场面僵持不下时,街道尽头传来自行车清脆的铃声。 李采购员骑着二八自行车冲过来,后座还带着个穿制服的民警:“都围在这儿干什么?小宋,这位是派出所新来的小刘,刚巧在我那儿喝茶!” 本来宋时好还有些纳闷李采购怎么出现的如此及时,但当她看到李采购员身边站着的服装厂女工时,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向那名女工投去感激的目光,女工回了她一个憨厚的微笑。 民警分开人群,目光扫过女人慌乱的眼神和男人腰间若隐若现的小刀,掏出记录本:“怎么回事?挨个说。” 女人腿一软跌坐在台阶上,涂着艳红指甲油的手死死抠住石阶,在烈日下泛着青白。 “同志,这是她反馈用了出问题的皂,这是我店里同款的皂,您可以拿回去做对比。”宋时好的声音不卑不亢。 “我怀疑,他们是有组织有目的的恶意栽赃,是破坏人民团结。” 民警小刘神色一凛,目光如炬地扫视着那几个神色慌张的男女,“有什么话都去所里说清楚。” 他伸手示意众人安静,转头看向宋时好,“你把详细情况也整理一份,稍后到所里配合调查。” 几个男人见势不妙,突然想要四散逃跑,却被眼疾手快的江衍和闻讯赶来帮忙的李采购等人拦住。 混乱中,其中一个男人从腰间抽出小刀胡乱挥舞,人群顿时发出惊恐的尖叫。 江衍将宋时好护在身后,沉着脸与男人对峙。 就在男人的小刀即将刺向江衍时,民警小刘一个箭步冲上前,一个干净利落的擒拿动作将男人制服在地。 其他几个同伙见状,顿时没了反抗的勇气,瘫坐在地上任由处置。 围观群众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纷纷称赞小刘的英勇和宋时好的机智。 待人群渐渐散去,宋时好这才发现江衍的手臂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正顺着袖口往下滴。 “你受伤了!”宋时好吓坏了,手足无措道:“不行,咱们得去医院包扎!” 江衍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小伤,不碍事。” 可宋时好却红了眼眶,自责道:“都怪我,让你受伤了。” 要不是她逞能,他也不会为了护着她受这份伤。 江衍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心里泛起一阵暖意,轻声说道:“只要你、你们没事就好。” 话到了嘴边,又换了个说法。 一旁的江晓月也被吓坏了,忙从店里跑出来,心疼地吹着三叔的伤口,“三叔痛痛飞,痛痛飞。” 宋时好把店交给了陈丽,还给了她提前预支了一些工资以及额外的伙食费。 自己则带着江晓月陪江衍去了医院,等包扎好,把人送回了家,她才去派出所配合调查。 派出所里白炽灯刺得人眼睛发疼,宋时好攥着写满证词的稿纸,看着审讯室门缝透出的光。 “就是这么个情况,他们只说有人给了他们十五块钱,让他们来闹事,至于那个人是谁,他们也是不认识的。” 小刘脸色严肃,“这件事情很恶劣,所里一定会好好查,给你个交代。” 宋时好看完证词还回去:“我也许知道是谁,但是没有直接的证据,是不是也没法抓人?” 小刘推了推帽檐,钢笔在记录本上沙沙作响:“怀疑对象可以提供,我们会走访排查。现在办案讲究证据链完整,光靠猜测可不行。” 宋时好咬了咬唇,决定和盘托出:“刘同志,我相信你是个好同志,事情是这样……” 小刘认真听着,记下几处要点,“行,按照你的证词,你说的这个岳姓男子的嫌疑确实很大,我这就向上反馈,你可以回去等消息了。” 宋时好道了谢,随后出了派出所,夜幕已经降临,路灯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风阵阵吹过,她掖了掖耳边的碎发,刚转过街角,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竟是白天那个闹事的女人,此刻她卸了浓妆,脸上带着怯意,怀里还抱着个啼哭的婴儿。 “同志,对、对不起……”女人声音发颤,“我、我也是没办法,我男人赌钱欠了一屁股债,那个人说只要我来闹一场,就给我十五块钱……” 她把怀里的婴儿往前送了送,孩子小脸哭得通红,“这钱我都没敢花,都在这儿了,求你别让警察抓我,孩子他爹跑了,我要是进去了,孩子就……” 宋时好看着女人手里攥着的皱巴巴的纸币,又看看婴儿哭得发紫的嘴唇,心一下子软了。 女人收了钱来闹事就是不对,可稚子又何其无辜? 她叹了口气,“这事我也没办法,你必须好好和警察同志坦白,也许会有个宽大处理。” 她看了眼哭累了睡着的婴儿,轻声道:“你也得坚强起来,给孩子做个好榜样。” 女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宋时好连忙把她扶起来。 …… 回到家的时候,江衍还在沙发上坐着等她。 她绷了一路的坏情绪,在看到他的时候彻底决了堤。 “江衍,那个女人的孩子才几个月大……” 她一开口,江衍就知道她心情很不好。 “做错了事,就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你不用自责,你并没有做错。”对着她,他总是有耐心。 他的声音,他的话,总能带给她安宁。 此时,他就是她唯一能倾吐心事的朋友,“江衍,我想借你的肩膀用用。” 说完,不等他回应,她便轻轻靠在了他的肩头,江衍瞬间石化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甚至还有点怕两人离得这么近,她会不会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 然而此刻的宋时好沉浸在自己那段梦魇一般的回忆里,分不出神去倾听周遭的声音。 她感受着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气息,泪无声划过,洇湿了他的衬衫。 江衍那只完好未伤的手悬在她身后,纠结了多半天,最后还是抛却了理智,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后背,轻拍着她。 就像是哄孩子一样,带着节拍。 月光透过老式木窗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切割出细长的银线。 宋时好看着那个孩子和女人的模样,想起了被生父搓磨了青春的母亲和幼年的自己。 她不是圣母,却仍控制不住去共情相同经历的她们。 江衍喉结上下滚动,想开口安慰却怕惊扰了她。 墙上老式挂钟的滴答声里,宋时好突然沙哑着开口:“我八岁那年,他输光了家里最后一张粮票,把我妈锁在屋里三天。等邻居撞开门时,我妈抱着饿得发昏的我,身上全是被烟头烫的疤……”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女人的眼神,和我妈当年一模一样。” 江衍听得云里雾里,她的父母不是在她三岁时就出了意外身故了吗? 那她现在说的,又是谁的事? 可如果不是她的,她话中蔓延出来的那些悲伤明明像是亲身经历。 他沉默了,他的沉默让宋时好瞬间清醒,她也意识到自己恍惚中说错了话。 宋时好猛地坐直身子,别过脸去抹掉眼角的泪,喉咙像是被供销社里的粗红糖块黏住:“我说胡话呢,大概是太累了。” 她想笑,却比哭还难看,起身时带倒了茶几上的搪瓷缸,清水在木纹桌面上蜿蜒成河。 第42章 女士自行车 “不好意思!”眼看着那茶水溅到了江衍的身上,宋时好赶忙拿出手帕去擦。 江衍也低下头,“没事,我自己……” 话音未落,宋时好的手已经触到他身前潮湿的布料。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僵在原地。 盛夏的室内温度稍高,沾了茶水的衬衫蒸腾出灼热的温度,顺着皮肤烧到耳尖。 触电般收回自己的手,仓促间两人同时抬头,四目相对,只隔了一指的距离,彼此的脸在眼前放大。 “那个……我先回屋了。”宋时好胡乱将手帕往江衍手里一塞,匆匆上了楼。 江衍攥着手帕立在原地,指腹摩挲着帕角绣的缠枝莲纹样,帕子上依稀带着她掌心的余温。 楼上走廊传来房门轻响,他抬眼望向上方的转角,只见到她一闪而过的身影。 喉结无声滚动,江衍忽然低笑一声,拿着帕子回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宋时好早早出了门,她得去店里看看,顺便去派出所了解下进展。 派出所的小刘告诉她,他们已经掌握了证据,最快当晚就能把岳姓男子捉拿归案。 从派出所出来,宋时好还无法按捺心中的激动,这一世,她终于护住了母亲,终于彻底断了渣男生父的路。 也许她这样插手可能会导致未来的自己不会出生,但她也并不后悔,只要妈妈能够幸福那就足够了。 宋时好难得心情不错,刚好路过国营商店,顺手买了两件女士格子衬衫。 “给我的?”陈丽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新衣服,“花那冤枉钱干啥,我也不是没衣服穿,再说我给你打工,哪能还让你破费。” 陈丽坚决不要,宋时好听着熟悉的语气忍不住鼻子泛酸,上辈子她给妈妈买东西的时候,妈妈也是这样的语气。 “你要是不收,就是不拿我当朋友了。”宋时好撅着嘴,“我专门按照你的尺码买的,你不穿也没人能穿了,得挂衣柜里吃灰了。” 陈丽一听,忙伸出手拦住宋时好,“这么好的衣服可惜了,我穿!” 她腼腆地笑了笑,拿过那两件衣服,“我进屋去试试?” 宋时好笑着点头:“去吧,这会儿店里也没人。” 陈丽进屋没多一会儿就穿着新衣服走了出来,双颊微红,不好意思地问道:“咋、咋样?” 她转了个圈,蓝白格子衬衫衬得她眼角的细纹都柔和了几分,“是不是太招摇了?” 她抬手去扯卷起的袖口,又不自觉地抚平衣角的褶皱,动作里带着几分少女的羞涩。 宋时好眼眶突然发热,记忆里妈妈没买过几次新衣服,买了也是叠在箱底,舍不得穿。 她记得妈妈和她说过喜欢蓝色和红色,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没人给买,都是姐姐妹妹的衣服窜着穿。 长大以后工作赚钱了,也没富裕的钱买新衣服,因为还要养家糊口。 等有条件穿的时候,也上年纪了,穿什么也不是那个样儿了。 “好看,特别的好看,像电影明星!”她强笑着凑近,伸手将陈丽歪了的衣领摆正。 陈丽挠了挠头,嗔道:“你就拿我说笑,我哪能赶上电影明星了。” 两人正说笑着,门口传来一阵车铃声。 循声望去,江衍正好推门进来,“你在呢?正好,出来看看这车。” 说来也是赶巧,早上宋时好刚出门没多久,陈克就推着他好不容易掏弄到的女士自行车登上了江家的门。 江衍看到那车就迫不及待地来找宋时好,没想到两人正好碰个正着。 “什么车?”宋时好一头雾水朝门口走去,一出门就看到那辆银灰色的女士自行车,没有大横梁,车身整体精致小巧。 “好家伙!”宋时好围着自行车打转,指尖抚过车把上崭新的人造革把手,“现在有票都抢不到的凤凰车,你从哪儿弄来的?” 她转身挑眉看向江衍,却发现他耳尖泛红。 陈丽也凑到门口,眼睛亮得像缀了星星:“这车子太好看了,我还是第一次见,这要是骑出去,整条街的姑娘都得眼馋!” 她竖起了大拇指:“江医生,还是你厉害,这么紧俏的东西都能搞回来,费了不少心思吧~” 陈丽尾音拉长,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在江衍宋时好两人之间打转。 她一个外人都看出这江医生对小好不一般,偏偏小好是个迟钝的,也不知道这丫头啥时候能开窍。 “是真的好看,我要买一把好锁,给它锁起来,要不推院子里去?”宋时好直接上手,整体手感也是她非常满意的。 “江衍,谢谢你,多少钱这车,我回头店里盈利了我再给你。”宋时好大大咧咧地推着车,根本没看到身后江衍的脸。 江衍看着宋时好兴奋的侧脸,原本准备好的话突然卡在嗓子眼。 他弯腰踢开脚边的石子,声音闷得像含了块糖:“不用钱,陈克找的门路。” 宋时好猛然回头:“啥门路?钱都不用掏?来路合法吧?” 她刚问完,就有点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这问的是啥话,他们都是正经单位的,咋可能干擦边的事儿。 她后知后觉地捂着嘴巴,“我不是那个意思江衍,我……” 江衍看着她一脸惶恐的模样,却突然笑出声,喉间溢出的低笑惊飞了停在枝头的麻雀。 “不用紧张,陈克他表哥在省城百货公司仓库,说这是最后一辆瑕疵品——车铃有点松。” 说着他轻轻拧了下车铃,发出一声断断续续的“叮——”,倒像是憋不住的笑意。 “比正常的车稍微便宜了些,我没问你就直接买下了,你每天往返日化厂和家里,总得有辆自行车,方便点。”江衍多解释了几句。 也就是和宋时好在一起,他才总有说不完的话。 “哦~那是很划算的,这个车铃回头修一修就行。”宋时好拍了拍江衍的肩膀,“真的谢谢,我确实需要一辆车。” 她不会骑二八大杠,小时候练车的时候就用的姥姥家的二八大杠,结果摔了无数跤也没学会,都有阴影了。 宋时好围着新自行车打转,越看越喜欢,“不过有一说一,就算是打折的车,也得给你钱,一码归一码。” 难得见她欢喜,江衍也不想讨论这个话题,“都说了我是你的合伙人,这辆车算作合伙的一部分。” 宋时好一听这话,眼睛瞪得溜圆:“合伙归合伙,可没说过要送自行车!” 她伸手去掏裤兜,这才想起出门匆忙没带钱,急得直跺脚,“要不这样,我给你打个欠条,等月底结了账立马还你!” 江衍看着她较真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从裤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抽出张泛黄的纸写下几行字:“行,那就按你说的办。” 他把纸条往宋时好手里一塞,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今欠江衍自行车款XX元”,连个落款日期都没写。 陈丽看着两人,忍不住打趣道:“你俩不是一家人吗,分那么清做啥。” 宋时好脸颊瞬间烧得通红,急得直摆手:“丽姐!说什么呢!” 他们也只不过是名义上的一家人,该有的边界感还是要有的。 她攥着欠条的手指微微发颤,低头假装研究自行车链条。 蝉鸣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陈丽却笑得衣摆都跟着晃,转身进店里念叨着要给两人煮绿豆汤。 夏日的风卷起路边杨絮,落在两人的发上,肩上。 江衍率先打破沉默,喉结动了动:“你会骑车吗,要不要我教你?” 宋时好抬眸就看到江衍昨天为了保护她而受伤的手臂,摇了摇头:“我会的,你的胳膊还有伤,别做剧烈运动,本来天热就不容易愈合。” 说完,怕他不信,还上车蹬了两圈,展示了一下她的车技。 宋时好蹬着车在巷口转了个圈,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清脆声响。 她回头时,看见江衍倚在槐花树下,白衬衫被晚风掀起衣角,手臂上缠着的绷带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黄。 “骑得不错!”江衍抬手鼓掌,绷带随着动作晃了晃。 宋时好心里一紧,赶紧刹车,车筐里不知何时落下的杨絮扑簌簌飞起来。 她跳下车时带起一阵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得凌乱,“你这人咋不知道注意点,手上还有伤呢!” 宋时好拉过他的手臂,仔细查看了一番,确认没有渗出血丝,才松了口气,“都说了天热,你得注意。” 江衍垂眸望着她认真查看伤口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他想,为什么一定要求一个结果呢? 现在这样相处他觉得也挺好的,起码她很自在。 江衍的心跳微微加速,终究也只是抽回了手臂,“小伤,不碍事。” 闹了这么一会儿,陈丽的绿豆汤也煮好了,她从门后探出头,“别唠啦,汤好了,快进来喝一碗,解解暑!” 两人进了屋,陈丽已摆好粗瓷碗,绿豆汤上浮着层黄澄澄的桂花蜜。 “看着就好喝。”宋时好咂巴了一下嘴,刚举起碗,门口又响起脚步声…… 第43章 厂子出事 “绿豆汤啊,好东西,给我也来一碗!”吴厂长顶着一头汗走了进来。 宋时好让出了个位置:“您怎么来了,是厂里有事?” 吴厂长刚接过绿豆汤,还没等下肚呢,听到宋时好的话,又不得不把碗放下。 掏出巾帕擦了擦额头的汗,叹了口气:“是啊,咱们那批货邻市国营店不是都要了吗。” “咱们是签了合同,专门给他们供货,结果这两天那边突然来消息,说咱们给的价高,他们不想要了。” 吴厂长越说越气,眉头拧成疙瘩,重重拍了下桌子:“这不是耍无赖吗?合同白纸黑字写着,他们单方面毁约,得赔违约金!可对方仗着是老牌国营店,根本不把咱们小厂子放眼里。” 他抓起绿豆汤猛灌一口,“小宋,你脑子活,你说这可咋整啊!” 宋时好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厂长,她说咱们给的价高,是有同类商品对比吗?你有没有让人去走访过?” 吴厂长闻言,一拍大腿,懊恼道:“哎呦!我光顾着生气,还真没细问!不过听他们采购科长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突然冒出了个供货商,价格压得极低。” 他从中山装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电报,“你看,就这短短几句话,说得不明不白的。” 江衍凑过去扫了眼电报内容,沉声道:“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搅局?” 听着他的话,宋时好挑了挑眉:“可能性极大。” 宋时好捏着电报边角,突然想起上个星期在仓库清点货物时,发现个别几箱皂包装有被拆封的痕迹。 当时只当是搬运时不小心弄的,现在想来,或许早有端倪。 “厂长,这批货的配方是厂里的机密,对方能把价格压得这么低,除非……”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江衍和陈丽,“除非有人泄露了成本数据。” 吴厂长脸色瞬间煞白,手中的搪瓷碗“当啷”一声磕在桌上:“你的意思是,咱们厂……有内鬼?”他额头上青筋暴起,“不行!我现在就回去彻查!” 江衍按住吴厂长的肩膀,冷静道:“先别急。贸然彻查容易打草惊蛇。” 他转身从包里里翻出纸笔,在桌上画出简易地图,“邻市国营店、突然出现的供货商、厂里内鬼,这三者之间必有联系,我们兵分两路——我去省城托朋友查查新供货商的底细;你和厂长回厂,从最近接触过成本数据的人查起。” 他的安排明确又有条理,宋时好侧目,没想到江衍经商头脑也这么好。 “你在省城还有门路?”她好奇地问道。 江衍笑了笑,“我是没有,但是陈克一定会有,你忘了他亲戚是干啥的了吗?” 他朝着自行车停靠的地方扬了扬下巴。 “对哈,我都忘了这事儿了,那省城那边就麻烦你了。”宋时好谢字挂在嘴边。 她总是这么见外,江衍低头掩饰失意,将袖口随意挽起,露出小臂上交错的绷带:“小事。倒是你们回厂,务必小心。” …… 宋时好和吴厂长到厂门口的时候,门卫老刘立马迎了过来,并告诉他俩一个非常糟的消息。 生产车间的工人有一半闹起了罢工,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是厂子没订单了,很快就要关门了。 “都在车间里坐着呢,主任都管不了,厂长啊,这可咋办。”老刘急得嘴角泛白,一看就没少说话。 吴厂长一听,脸也涨成猪肝色,抬脚就要往车间冲,却被宋时好一把拽住。 她盯着老刘发红的眼眶和后颈未干的汗渍,突然问道:“刘叔,消息是谁最先传出来的?” 老刘搓着衣角,支吾道:“我、我也不清楚,就听见几个工人在门卫室议论……” 话音未落,车间方向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宋时好心头一紧,朝着吴厂长使了个眼色,两人快步穿过梧桐树荫。 车间大门敞开着,刺鼻的橡胶味混着汗酸味扑面而来。 几十号工人围坐在机器旁,年长的叼着烟袋摇头叹气,年轻的攥着扳手砸得铁桌咚咚响。 人群中央,副厂长赵德林正唾沫横飞:“吴厂长还说咱们厂这次一定能再创辉煌,兄弟们都死心塌地跟着干,没急着要工资,结果到头来又是白玩,咱们还不是要喝西北风——” “谁说没订单了?”宋时好清亮的声音穿透嘈杂。 她踩着机器零件爬上高台,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各位叔伯大哥,合同还在咱们手里,毁约金一分都不会少。”她举起吴厂长口袋里皱巴巴的电报,“倒是有人故意散播谣言,想让咱们自乱阵脚!” 赵德林脸色骤变,却仍梗着脖子反驳:“空口无凭!电报上就几句话,能证明什么?” 宋时好冷哼一声:“证明什么?证明这事来得蹊跷,证明有人暗中使坏,想断了兄弟们的活路!” 本想着和吴厂长私下里查,但计划不如变化,厂里的内鬼并不安分,还不如直接把事情抖出来。 宋时好和吴厂长交换了个眼神,吴厂长接过她的话,继续往下说:“大家都是一路陪着宏光日化走过来的,我吴刚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清楚。” 吴厂长握紧拳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五年前设备更新换代,是你们带着家属义务加班三个月!我吴刚就算豁出这条老命,也不会让厂子倒在我手里!” 他猛地扯开领口的扣子,脖颈上青筋暴起,“现在有人想浑水摸鱼,咱们能答应吗?!” “不能!”车间里响起零星的附和声,几个老工人红着眼眶点头。 正是煽情的时候,赵德林却突然冷笑一声:“说得好听!合同在人家手里,违约金能拿到才怪!” 宋时好眯着眼睛看了看赵德林,冷声开口道:“听着赵副厂长的意思,像是巴不得厂子倒闭一样呢?” 赵德林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突突直跳:“宋时好,你别血口喷人!我在厂里干了二十年,轮得到你质疑?” 他刻意提高音量,目光扫过人群,“大伙别听她瞎掰扯,这丫头年纪轻轻懂什么生意场的门道!” 宋时好不急不躁,冷着脸反驳道:“是吗?我要是不懂,邻市的订单是怎么拿下来的?” 她目光缓缓掠过众人,声音不大,却有份量:“各位现在生产的皂,难道不都是我的配方?” “邻市现在过河拆桥是觉得咱们没有新花样了,可他们不知道,只要我在一天,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新产品。” 宋时好脸上洋溢着自信,她有底气的说辞更是多了几分信服力。 音落,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展开后露出一块造型精巧的雕花皂,花瓣纹路里还嵌着细小的茉莉干花:“这是我新研制的香薰皂,成本只比普通皂高两分钱,却能卖出三倍的价钱。” 她将皂块举过头顶,让车间里的白炽灯照亮剔透的皂体,“赵副厂长说我不懂门道?那我倒要问问,给你同样的东西,你能不能制出更好的产品?” 宋时好出门的时候刻意带上这块皂,就是为了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 车间的老师傅纷纷凑上去,想要仔细看看宋时好手里精美的皂。 “这玩意好看,闻着也香!” “要不说人家年轻人的头脑,咱们就想不出来这玩意呢?” 老师傅们把那块像艺术品一样的香皂传来传去。 惊叹声和赞美声是对宋时好的认可。 赵德林看着风向不对,立马改了口风:“你说有办法接到新订单,就靠这个?” “当然——不是啦~”宋时好卖起了关子,就是不往下说。 她把赵副厂长晾在一边,再次对着车间的工人们说道:“请各位一定要相信宏光厂,相信自己,一定会重新再创辉煌,不要被某些恶意造谣的人利用了!” “我相信,只要大家的劲儿都往一处使,就不会有过不去的难关,就算你们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吴厂长吗?” 宋时好的话说进了工人们的心坎里,是啊,别人不信,他们还能不信吴厂长吗? “这个小宋是跟咱们一条心的,上次往邻市送货,不就是她想的办法嘛?” “对啊,而且她拿出来的东西也确实新颖,不怕没销路啊。” 渐渐的,人群中肯定的声音盖住了质疑的声音,陆陆续续有人站出来,表示要和宏光厂共进退。 人声一波盖过一波,倒是把赵副厂长挤到了不起眼的小角落。 他看着和吴厂长并肩站在一起的宋时好,恨得牙根痒痒,小死丫头片子,净坏他的好事儿! 不行,他得把这边的情况及时告诉那边,什么雕花的香皂,可不能让它毁了他们的计划。 赵副厂长趁着大家伙儿不注意,悄悄退出人群,溜出去通风报信去了。 宋时好眼尖,见赵副厂长离开的背影,赶紧招手叫来一个年轻男工,小声嘱咐道:“你悄悄跟上赵副厂长,看看他干啥去。” 第44章 齐心协力 和厂里第一美人近距离接触,那小伙子的脸像烙铁,红得发烫,他慌乱地点了点头,然后撒丫子去追赵德林去了。 车间暴动算是暂时被稳住,宋时好跟着厂长去了办公室。 “不能坐以待毙。”她刚坐下,便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干等着调查结果太被动了,今天这个场面能看出来,那个赵副厂长,肯定有问题。” 吴厂长双手交握置于办公桌上,神情严肃:“这个老赵,以前没看出来他是这样的人,你说得对,咱们得主动出击,可是小宋,我一点头绪都没有,也许我真是老了。” 宋时好弯了弯唇角:“厂长,别说这样的话,只是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您没反应过来罢了。” 她拿出纸笔,洋洋洒洒写下了几款香皂的名字,说道:“既然对面掌握了咱们现在生产的皂的配方,那咱们就舍弃不要,换新的。” 她把纸张递到吴厂长面前:“生产这几款,也拿到邻市去推销,但是不给原合作的百货商店,除了他家,别的小店也给供货。” 宋时好本来想只攻大客户,散摊觉得太费精力,但眼下看来,她必须要给天顺百货一点颜色瞧瞧。 要让他们知道,宏光厂虽小,却也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 “这,这些皂看着就能好卖,小宋啊,你这小脑袋瓜里到底还有多少好东西啊?”吴厂长拿着纸张看了会儿,感叹道。 宋时好笑着摆了摆手:“您过誉了,我也没啥大能耐,就愿意没事儿的时候研究研究这些小玩意儿。” 吴厂长看向宋时好的眼神里满是欣赏:“小宋啊,你真是老天爷派来拯救咱们宏光厂的,有你在,不怕宏光厂没有光明的未来!” 说完,他又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没想到,老赵在厂里那么多年,从来也没出过岔子,会在这个节骨眼犯糊涂。” 宋时好抿了抿唇,安慰道:“您也别太生气了,人心总是会变得。” 吴厂长听着宋时好的话,没言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跟踪赵副厂长的那个男工回来了,他敲响了办公室的门,汇报情况:“厂长,宋技术员,我跟踪副厂长一直到了厂外拐角的副食店。” “那不是有台座机吗?我等着副厂长离开后,我去拨打了他打过的电话号,接电话的人就是邻市的口音,还说啥没事儿别老打电话,小心打草惊蛇。” 男工说得口干舌燥,直咽口水。 宋时好见状,将自己面前晾凉的茶水递过去:“辛苦了,这事儿你别往外说。” 男工受宠若惊地接过茶杯,再三保证,绝不会泄露机密。 等男工离开,吴厂长也绷不住了,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他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忘了当初怎么留在宏光厂的了!”桌上的搪瓷缸子被震得哐当响,水都溅了出来。 宋时好反而冷静些,她抽出张白纸,把男工刚才说的细节都记下来。 “对方比较谨慎,我觉得刚才那个同志把电话回拨过去,可能会引起怀疑。”宋时好眯了眯眼,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随后抬头斩钉截铁道:“厂长,咱们现在就开始生产新皂,明天就往邻市送。” 现在已经知道谁是那个内鬼,再查账目过于费时间,她想得是直接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吴厂长对宋时好的建议是举双手赞成的,“小宋啊,宏光厂能不能挺过这次就全靠你了,你说咋办就咋办!” 宋时好是个雷厉风行的,一旦有了计划,就立刻撸起袖子操办起来。 这次的主打产品就两款,蜂蜜牛奶润肤皂以及玫瑰香膏。 她想过,要想让宏光厂走得更长久,不能仅靠原始产业,要多开发,多创新,才能不被其他大厂比下去。 本来她没想这么快把新产品投入生产的,但形势紧迫,宋时好咬咬牙,连夜召集技术骨干开会。 白炽灯将车间照得亮如白昼,她站在黑板前,粉笔灰簌簌落在蓝布工作服上:"蜂蜜皂的乳化温度必须精确到45度,玫瑰香膏的精油配比不能差分毫。” “玫瑰香膏的精油配比不能差分毫。今晚咱们三班倒,天亮前必须出第一批样品。" 话音刚落,角落里传来咳嗽声。 厂子里的老技术员推了推老花镜:"小宋,我虽然没做过,但是以前也有了解过,玫瑰精油要现蒸鲜玫瑰,不然就凭咱们库存的干花是达不到效果的。" 宋时好盯着黑板,咬了咬唇,老技术员说得确实在点子上,她也知道鲜玫瑰肯定更好,但现在这个节骨眼,去哪里找大量鲜玫瑰? 再说厂里的资金,也不够去进材料。 她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到底是将就,还是改变策略? “宋技术员……”身侧有个中年男工举起手,“也许我有办法找到鲜玫瑰。” 宋时好看向他,伸手示意他继续说。 “我在鲁省当知青的时候,村里有小片的玫瑰田,前些日子我还和老村长通信来着,老村长说今年的玫瑰开得特别好,村里靠那个富起来了。” 宋时好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鲁省?她知道的,快步走到中年男工面前:“是不是平音市?我也略有耳闻,他们栽培的重瓣红玫瑰最是有名!” 平音玫瑰被认定为中国传统玫瑰的代表,其玫瑰以花大色艳、香气浓郁著称,出油率与精油质量居全国首位。 乃至在后世,平音玫瑰也是首屈一指的花卉。 没想到男工竟能有这层关系,宋时好有些激动:“现在联系老村长还来得及吗?咱们连夜去采购!” 男工挠了挠头:“倒是能联系得上,只是村里的路也不好走,咱们得亲自去取货,再用火车运回来,一来一回,怕花折腾不起。” 他刚说完,坐在厂长身侧的会计略微艰难地开了口:“不光是花折腾不起,咱们厂里现有的资金也折腾不起。” 会计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叹息道:“厂长,厂里现在能动用的只有两千块,下个星期又要给工人们发工资,还要投入新品的生产……” 话到后面声音渐小,明明大家伙儿都这么斗志昂扬,他也不忍心泼这个冷水,可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 他说完,办公室陷入死寂,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格外刺耳。 宋时好盯着黑板上未擦净的配方字迹,看了看室内为了宏光而加班加点的男人们,他们每一个人的背后都是一个家庭。 这场仗,只能胜! “厂长,我有信心能让玫瑰香膏一售而空,厂里的工资能不能拖一拖?”宋时好站出来说了句最惹嫌的话。 不出意外的,她说完这句,众人的眼光齐刷刷看向她。 宋时好不畏那些审视,她挺直腰板,做出承诺:“厂长,我自己大概还有五百元的积蓄,我愿意投入到这次原料采购里。” 她缓缓看向众人,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容置喙:“各位敢不敢搏一次,信我宋时好一次,先把工资放到我手里,咱们同心协力把这批香膏做出来。” 宋时好伸出三根手指对着天发誓:“我向各位保证,只要咱们这次的新品售完,即可给大家结算工资,并附十元补偿!” 她笑得亲切而真诚:“虽然说这十元有些拿不上台面,但也是我和厂长目前能拿出的最大诚意!” “你们说,难道不是只有宏光厂走下去了,咱们的饭碗才能保住吗?”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人的声音在回荡。 车间里的白炽灯突然滋滋闪了两下,在寂静中炸出细碎的电流声。 老技术员摘下老花镜擦了擦,第一个打破沉默:"小宋,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熬几个通宵,工资...工资我先不领!" 他布满老茧的手拍在操作台上,震得旁边的量杯微微晃动。 "算我一个!"中年男工摸出皱巴巴的存折,"我闺女明年才上学,学费能缓!" 会计干咳了一声,笔尖在账本上沙沙写着:"我去和银行说说,用设备抵押贷些款,应该能撑到新品回款。" 吴厂长眼眶泛红,从桌下捧出个铁盒,像是早就准备好的,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泛黄的纸币:"这是我给儿子攒的结婚钱,拿去!" 宋时好喉咙发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稳住颤抖,“好!咱们齐心协力,这仗必胜!” 钱的问题解决了,宋时好便让那名男工去联系老村长,准备连夜去进货。 “玫瑰保鲜的问题,也不是不能解决。”宋时好看向吴厂长,“厂长,我记得你认识个专门拉货的车队。” 吴厂长一拍大腿,他这会儿都忙忘了:“对!那小子的红星运输队!他们跑长途货运,车上都带着帆布篷和冰块箱!” 他立刻摸出牛皮纸包着的通讯录,手指沾了沾唾沫快速翻页,“只是现在半夜三更......” “我来联系!”宋时好接过电话,听筒里的忙音让她心跳加快。 第45章 我的车不载女人 不多时,电话那头响起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缱绻的慵懒:“哪位?” “你好,我是宏光日化厂的宋时好,请问你是红星运输队的负责人吗?”宋时好礼貌问道。 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清脆的开合声,紧接着是绵长的吐烟声:“宏光厂?这个打电话,有急活儿?” “是,想跑一趟平音,拉一些玫瑰回来。”宋时好如实表述。 说完,电话那头陷入了片刻沉默,随后男声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宋时好:“不行,这两天有大雨,走山路太危险了,多少钱我也跑不了,你找别人吧。” 说完就要挂断,吴厂长忙接过话筒,言辞带着恳求的态度:“小韩啊,叔知道这活儿不好干,但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你的车队有冰块箱,可以保鲜,我也不认识别的车队了。” 电话开着扩音,只听到电话那头又传来一声闷笑,混着烟嗓显得格外随意:“吴叔,不是我不给您面子。前天报纸刚报了,平音进山的省道塌方三次,您总不能让我拿兄弟们的命去冒险?” 背景音里隐约传来广播的嘈杂声,还夹杂着几句“特大暴雨预警”的播报。 宋时好突然伸手按住吴厂长颤抖的手,对着话筒提高声调:“韩队长,我理解您的顾虑。但这批玫瑰对我们厂来说,是救命单子。” 她瞥见屋内那一张张满是期待的脸,喉头发紧,“宏光厂三百多号工人,背后是三百多个家庭。要是这次没原料生产,下个月工资都发不出来。” 电话那头的广播声突然小了。 宋时好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您跑运输讲情义。这样——运费在市场价基础上翻一倍,以我们现在的能力,这是最大的诚意,路上出任何问题,所有损失我们承担。” 她攥着话筒的指节发白,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吴厂长沉重的喘息。 长久的沉默后,打火机再次啪嗒作响:“妹子,你这魄力倒是少见。” 男声里多了几分玩味,“不过光有钱没用,山路得靠老司机。我亲自带队,带三辆加装防滑链的冷藏车,但丑话说前头——” 他语气陡然严肃,“路上一旦发生紧急情况,合同作废,你们得付一倍空跑费。” 宋时好明白,他这也是为自己的兄弟谋保障,不为过。 宋时好与吴厂长对视一眼,后者眼眶泛红,用力点头。 “没问题!”她声音清亮,“那我们一个小时后宏光日化厂门口见。” 听筒里的忙音传来,宋时好这才发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她放下电话,开始着手准备,让老会计先把厂里现有的资金提出来,用信封装好放进文件包里。 另外嘱咐男工,天一亮就给平音的老村长打电话,到时候他们进村直接提货。 “小宋,这趟我去吧,你一个女同志,怎么能让你冒这个风险。”吴厂长看着正在交代工作的宋时好,主张道。 宋时好摇了摇头,“厂长,您不能走,您走了赵德林那边就该察觉不对了,我反正不是一直在厂里的,我在与不在对他来说没什么差别。” 她把吴厂长叫到一边,压低声音:“主要是,厂里生产需要您把关,咱们生产新品的事要瞒着赵德林,最好是把他外派几天。” 吴厂长点头:“我明白,明天我就寻个由头,让他去外省出差调研。” 两人商量完之后,宋时好十分抱歉地开口:“厂长,刚才运输费的事,是我自作主张,您……” “我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那小子也不是非要高价,他搞这个车队也不容易,咱们都谅解一下,你也是为了厂子。” 吴厂长拍了拍宋时好的肩膀,“辛苦你受趟累,一定要注意安全知道不?” “您放心,一定!”宋时好目光坚定。 一个小时后,宋时好紧紧攥着装着现金的公文包站在厂门口。 星星被乌云遮住,天下起了毛毛细雨,远处,三辆加装防滑链的冷藏车在雨幕中缓缓驶来,车灯刺破黑暗,照亮了她坚定的脸庞。 头车停稳,驾驶位的门被打开,一个身材高大的寸头男同志跳了下来,脸上带着几分痞气。 他的五官像是被精心雕刻的一般,棱角分明的轮廓在车灯下投出硬朗的阴影,眉骨微挑间透着股不羁。 他扯了扯军绿色工装领口,露出半截银色项链,尾坠是枚磨损的硬币,随着动作轻轻晃出冷光。 “你打的电话?”声音带着烟熏火燎的沙哑,却莫名有种令人心安的沉稳,“我是韩丞。” 不等宋时好开口,吴厂长先伸出手:“小韩啊,辛苦你跑这一趟,这可是我们厂里的重要人物,你可得护好了。” 韩丞嘴里叼了根烟,借着吴厂长的介绍又仔细看了看宋时好。 人长得是不错,不过娇里娇气的,看着就麻烦,为啥要让个女人跟车? “吴叔,我的车不载女人,你换个人吧。”韩丞摁响打火机,吐了一口烟雾道。 这怎么还搞男女对立呢?宋时好一听就不乐意了。 她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将公文包往臂弯里一夹,挺直脊背迎上韩丞审视的目光:“韩队长,你只能载我,这不是商量,而是必须。” “我不明白你为啥要搞男女歧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成为你所谓的麻烦,请你不要带有色眼镜,区别对待!”她的声音清亮,在雨夜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韩丞夹着烟的手顿了顿,烟圈在两人之间袅袅升腾。 他盯着宋时好发白的指节和被雨水打湿却依旧笔挺的工装,突然嗤笑一声:“行啊,有脾气。不过路上出了事,可别哭着喊着要下车。” 说着,他猛地拉开副驾驶的门,潮湿的冷气裹挟着机油味扑面而来。 吴厂长看着针尖对麦芒似的两人,正要开口,宋时好却已经动作利落的上了车。 “厂长,您放心,我一定把玫瑰带回来。”她将公文包严严实实护在腿上,“就是麻烦您和我家里人说一声,省得他们惦记。” 时间太晚了,她也没法给医院打电话,怕分江衍的神。 他这阵子是受伤不接手术,却也正常在班上的,她不想给他添麻烦。 “行,我知道了,你一定要小心啊,花不花都是次要,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吴厂长再三叮嘱。 宋时好点点头,将安全带系好:“您放心,有韩队长在,必定一路坦途。” 说完,她看向身侧的男人:“是吧,韩队长?” 韩丞闻言轻嗤一声,发动车子的同时顺手将车载收音机音量调大,老旧的喇叭里顿时传出刺啦作响的军歌旋律。 “走了吴叔。”音落之时,车子的发动机同时响起。 车队碾过厂区大门的减速带,宋时好透过车窗回望,吴厂长的身影在雨幕中渐渐缩成模糊的小点,而韩丞却突然猛打方向盘,冷藏车在积水路面上甩出半道弧形水痕。 “坐稳了。”他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说,仪表盘幽蓝的光映得他眼底的戏谑愈发明显。 宋时好一手护着文件包,一手把着扶手,目视前方:“韩队长只管安心开车,我绝不拖后腿。” 韩丞挑了挑眉,也没说话,专心开车。 路上,雨势渐大,车厢里静得不行,韩丞觉得无聊,主动挑起了话题:“你男人不管你?” 宋时好以为自己听错了,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韩丞弹了弹烟灰,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放自己女人半夜出门,还跟着陌生男人跑山路,他倒是心大。”雨刮器规律摆动,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切割成明暗交替的碎片。 宋时好看着落在车玻璃上的雨滴,暗忖了片刻,道:“两个人在一起,最基本的就是信任,要是这点信任都没有,那也没什么必要继续往下走了。” 她的回答含糊不清,给人一种有对象的错觉。 毕竟她和韩丞也只是初次见面,并不了解对方人品,有对象的身份显然要保险一些。 韩丞闻言,撇了撇嘴:“你倒是会说。” 说完,他从身侧的背包里拿出一片白糖火勺递给宋时好:“吃吗?” 晚上宋时好就没吃饭,这会儿她还真的饿了,也没客气,接了过来:“谢谢。” 一口咬下去,白糖火勺酥脆的外壳在齿间碎裂,甜丝丝的糖馅瞬间溢满口腔。 宋时好咬下第二口时,注意到韩丞的目光从后视镜里扫过来,带着几分审视:“看你刚才硬气的样子,还以为你不吃人间烟火。” “再硬气的人也得吃饭。”宋时好掰下一小块火勺,碎屑落在工装裤上,“而且吃饱了才有力气应对麻烦。” 韩丞看她吃得香,也拿出一片火勺,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你这人还挺有意思。” 看着是个娇滴滴的女同志,但却好像和他遇到的那些哼哼呀呀的女人不太一样。 韩丞对她多了几分好奇,心想这趟活儿不会无聊了。 第46章 脱险 雨幕愈发浓稠,车载收音机里的军歌突然被尖锐的电流声切断,转而插播紧急路况播报:“受持续暴雨影响,平音方向G323省道K10至K21路段发生山体滑坡,目前已实施交通管制……” 韩丞指尖的烟灰猛地颤落,宋时好盯着仪表盘上不断跳动的蓝色光点,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 “韩队长,咱们现在绕路来得及吗?”她的声音被雨声压得发闷。 韩丞沉默着将烟头弹出车窗,猩红火点在雨帘中划出转瞬即逝的弧线,“绕路至少多三个小时,这雨越来越大,耽误越久路况越糟。” 他突然猛打方向盘,冷藏车在积水路面划出危险的漂移轨迹,眼睛危险地眯起:“赌一把,抄近路。” 宋时好攥着安全带的指节骤然发白,车窗外的树被吹的疯狂摇曳,树影愈发狰狞——山道两侧的山体给人一种随时要吞没他们的感觉。 韩丞单手握着方向盘,开了转向灯,另一只手拿出红色的布条探出窗外,像是在给后面的两辆车打暗号。 宋时好从后车镜看到,在韩丞打完暗号之后,后面的车齐刷刷地开了双闪,有频率的闪了两下。 以此来看,足以判断出他们是一支非常有经验,配合也默契的团队。 宋时好要做的就是保持安静,不去干扰司机。 主驾驶的韩丞摸出老式铁皮烟盒,抖出最后一支烟咬在齿间,火柴擦燃的瞬间,宋时好瞥见他挡风玻璃前褪色的雷锋像贴纸。 火苗映得他眸色更深,韩丞话里带着些挑战意味:“当年在部队开野战运输车,就爱挑别人不敢走的道。” 烟圈混着雨雾在车厢里盘旋,山道在车轮下扭曲成黑色的绸带。 他们抄近路的山道也根本算不上路,轮胎碾过枯枝烂叶发出“咯吱”断裂声。 “小心!!!”宋时好忽然惊叫出声。 韩丞同时踩下急刹,车头的大灯探过雨幕,照见前方横亘着成人腰粗的倒木。 韩丞爆了句粗口,后车急促的鸣笛声中,三个穿着军绿色雨衣的汉子举着铁锹冲上来。 “你在车上等着。”他说了一句,随后拿出雨衣也开门下了车去。 韩丞的军用胶鞋踩进泥坑,溅起的泥浆糊住了裤脚的补丁。 他将雨衣扣子胡乱系上,从后车厢抽出一柄生锈的开山刀,刀刃在车灯下泛着冷光。 宋时好透过车窗,看见三个汉子已抡起铁锹砍向树根,一人扯着嗓子喊:“丞哥,东边土松,怕是撑不住!” 雨幕中传来金属撞击的脆响,韩丞用刀背敲了敲倒木,突然将刀插进树干:“分段锯。”他扯开喉咙,雨水顺着翻领灌进衣领。 话音未落,山体突然发出沉闷的轰鸣,混着雨幕的呼啸声愈发逼近。 宋时好见状,立马摇下车窗,探出头去:“有山体滑坡!你们快回来!!” 宋时好的喊声瞬间被暴雨吞噬。 韩丞猛地抬头,借着车灯看见东侧山体表层土石开始松动,泥浆裹挟着碎石如黑色瀑布倾泻而下。 “撤!所有人往后退!”他挥舞开山刀嘶吼,泥水顺着雨衣帽檐糊住眼睛。 那汉子刚抡起的铁锹“当啷”落地,转身时脚下一滑。 韩丞几乎条件反射地扑过去,拽住他后衣领往后拖。 泥石流的轰鸣震得耳膜生疼,宋时好攥着车门把手的指节泛白,看着那团浑浊的洪流在车灯里急速膨胀。 “轰——”冷藏车剧烈震颤,后车厢传来重物撞击声。 韩丞将那汉子猛地推进排水沟,自己却被飞溅的碎石击中左肩,踉跄着跌坐在泥水里。 他抹了把脸,血水混着雨水流进嘴角,工装裤膝盖处裂开大口子,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裤。 “都没事吧!”他撑起身子,沙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宋时好冲下车,泥水瞬间漫过脚踝,只见货厢门被泥石流撞得凹陷,她冒着雨走到韩丞身边:“你怎么样?” 韩丞看着兄弟们都安全撤了回来,松了口气,呵斥了声宋时好:“你下来干什么,回车上去!” 宋时好没理会韩丞的呵斥,自顾地打开车门:“你先上车。” 女人就是麻烦,韩丞正要发作,又一波山体滑坡的轰鸣从右侧传来。 宋时好一把拽住他受伤的左臂,铆足劲往车上拖:“逞什么强!再不走大家都得栽在这儿!”她单薄的肩膀抵着韩丞的腰,工装裤沾满泥浆,发丝黏在冷得发白的脸上。 韩丞反应快一步,把宋时好推进车里,自己也跳了上去:“倒车!快倒车!”他的嘶吼穿透雨幕。 司机们训练有素,都猛打方向盘,车队在泥泞中艰难后退。 好在他们配合默契,倒车及时,虽然被困在了山里,但人起码是安然无恙。 当车队终于退到安全地带,天边泛起鱼肚白。 韩丞一脸疲惫地靠在驾驶座靠背上,宋时好看着他已经干涸了的伤口,心生愧疚:“你车上有纱布什么的吗?你的伤口需要处理一下。” “这点小伤,别折腾了。”韩丞车上还真有,就是懒得找。 宋时好才不听他的,她坐直了身子左右环顾,干脆解开了安全带:“你告诉我在哪放着呢,我自己找。” 离平音还有一段路,现在天气又不好,他这个伤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保险起见还是得临时处理一下。 “真是磨叽!”韩丞眼睛都没睁:“那玩意你身侧座位下放着。” 宋时好睨了他一眼,顺着他说的地方找,果真翻到一个军绿色的医疗包。 “放那儿,一会儿我自己就换了。”韩丞听着身侧的动静,适时开口。 宋时好就像没听见一样,直接拉开了药包,找出了纱布和碘伏,“你往这边点,我就手就给你包扎上得了。” 韩丞没动:“拉倒吧,我可信不着你,你会吗。” 宋时好懒得再跟他费口舌,这人还说她磨叽,她看他比谁都磨叽! 她直接上了手,扯开韩丞的扣子,这才看清他左肩的伤口,皮肉翻卷着,暗红的血混着泥。 韩丞没想到这妮子性子如此火爆,生出几分逗弄的心思,“看不出来啊,你还挺豪放。” 宋时好白了他一眼,“别贫了,你自己看看,还逞强呢,你这不处理好,是要感染的。” 说完,她动作利落地开始清创,消毒,包扎:“有点疼啊,你忍着点。”她低头时,发丝扫过韩丞的脖颈,带着淡淡的肥皂味。 韩丞心中划过一抹异样,他喉结不受控地滚动,别过脸去看后视镜,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等宋时好处理完毕,他觉得自己的呼吸好像才恢复正常。 “谢谢啊。”他单手扣着扣子,故作深沉地摸出被压扁的烟盒,抽出最后半截烟叼上,却发现火柴早已湿透,“靠,关键时刻掉链子。” 宋时好笑着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火柴:“需要借个火不?” 韩丞挑眉看向递来火柴的手,指节还留着拖拽他时蹭破的结痂,“你还随身带火?” 宋时好耸耸肩,不置可否。 这时,远处传来同行司机的呼喊:“丞哥,路清出半米来了,能过!” 韩丞坐起来,动了动肩颈,痞笑道:“坐好,看哥给你亮一手。” 好歹也算是一块经历过生死的人了,韩丞和宋时好相处起来随意了许多。 发动车子时,车载收音机突然噼啪作响,断断续续飘出《咱们工人有力量》的旋律。 他随着节奏轻敲方向盘,左肩缠着的白色绷带在晨光下格外显眼。 …… 鞍市,江衍从陈克那里拿到消息就上楼去敲宋时好的门,结果半天没反应,他推开一看,床铺整洁地像是没睡过人。 “她是跑惯腿了,现在在外面留夜都不打招呼,昨晚又没回来。” 江母刚端出粥饭出来,就看到了归家的儿子,忙去告宋时好的状。 “你说她现在也是翅膀硬了,咱们家都放不下她了,就晓月那傻孩子还看不出好赖成儿呢。” 江衍没接母亲的话,转身下楼就朝外走,他想宋时好要是一夜未归,估计就还是在宏光厂。 怕她光顾着忙不吃饭,还特意买了豆浆油条。 结果到了宏光日化厂,非但没见到宋时好,还听说了一个让他心乱的消息。 宋时好昨夜顶着雨跟车去了平音,听吴厂长那个意思,恐怕要今天半夜或者明天一眼才能回来。 “其实她一走我就后悔了,厂里这么老些人,派谁不能跟车啊,嗨呀,真是对不住啊小江医生。” 下了一夜的雨,吴厂长也是一夜未眠,让宋时好跟车这事,他是肠子都悔青了。 此刻面对着江衍,更是内疚不已,“小江医生,你也别着急,等那边有信儿了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江衍攥着豆浆油条的手慢慢收紧,纸袋子被捏出刺耳的声响。 他强扯出个笑容:“那行厂长,我办公室的电话你是有的,有消息你直接给我打电话。” 第47章 遵循内心 后半程的路虽说也不好走,但也算顺利,宋时好一行人赶在一点之前到了平音市。 按照工人给的地址,一路打听找到了大河村,车队刚进村,村长那边就得了消息,立马出来迎接。 “哎呀,也真是不容易,大老远过来收花,路上还平安吧?”村长以为韩丞是东家,握着他的手寒暄。 韩丞看了眼身侧的宋时好,笑得分外爽朗:“平安!就是路上遇到点小塌方,耽误了些时间。” 他侧过身让出身后的宋时好,“这位才是宏光厂的负责人,这次收花的事,还得劳烦村长多费心。” 玩归玩闹归闹,该正经的时候韩丞绝不闹笑。 村长这才注意到躲在韩丞身后的宋时好,心想居然是这么年轻的小妮子。 只见她工装裤沾满泥浆,头发胡乱扎成马尾,却依旧挺直脊背,伸手与村长相握:“村长您好,我们想先看看玫瑰的情况。这批花对厂里至关重要,要是品质达标,我们当场就能签收购合同。” 说着,她从帆布包里掏出印着红章的文件袋,袋角还沾着昨夜泥石流溅上的泥点。 “看!当然能看!”村长一拍大腿,带着众人往花棚走去。 大片玫瑰在晨雾中舒展花瓣,娇艳欲滴的花朵上还凝着水珠。 宋时好蹲下身仔细查看花枝,指尖拂过叶片背面,确认没有虫害痕迹后,眼中亮起惊喜:“这花养得真好!完全符合我们的收购标准!” “那就好!那就好!”村长抹了把额头的汗,转头看向韩丞的车队,“只是这装车……” 话没说完,运输队的兄弟们扛起麻袋冲了过来,其中一人道:“村长放心!我们都是部队出来的,装车的活计麻利得很!” 价钱是定好的,所以也没什么复杂的流程,宋时好跟着村长去一侧签合同,另一边村民和司机们合作摘花。 宋时好掏出钢笔,在合同上飞快签字,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她把其中一份递给村长时,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村长,附近有没有卫生所?韩队长的伤得处理一下。” 韩丞正要开口拒绝,村长已经热情地拉住他胳膊:“有!我带他去!我们村的赤脚医生最擅长治外伤!” 等这边装车完毕,韩丞也回来了,时间紧任务重,他们也没敢耽搁,直接踏上归途。 为保险起见,回去韩丞走的大路,虽说是多耗了三个多小时,但路确实也是平坦得多。 到宏光厂的时候接近晚上十点,宋时好一脸倦态的下车时,吴厂长正外出相迎。 一开始宋时好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那吴厂长身边的人咋那么像江衍,这个时间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揉了揉眼睛,直到那张俊脸越来越清晰,她才意识到,不是看错而是真人。 “你怎么来了?”宋时好笑着打招呼。 江衍没第一时间回话,他借着车灯粗略打量了一圈宋时好。 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她只是看起来很疲惫,没受伤。 “过来接你。”他下意识脱口而出,说完才觉突兀,立马改口道:“晓月两天没见你,担心得很,我就寻思来吴厂长这看看。” 宋时好点点头:“她这两天睡得还好吗?我这次也是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和你们打招呼,店里还好吗?” “都挺好的,陈丽同志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她的问题,江衍一一耐心回答。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金属碰撞声。 韩丞跳下车,肩头新换的绷带在车灯下泛着白,视线不着痕迹地从江衍身上掠过,笑着去和吴厂长打招呼:“吴叔,人和花我可是平安给你带回来了奥。” 伤口不能捂着,所以韩丞只穿了件工装背心,那大片的纱布显眼而触目精心。 “小韩你这是咋整的!”吴厂长一眼就看到了,“这趟真是辛苦你了,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吴厂长把人往办公大楼引:“你们这趟真是不容易,我这就喊会计,把运输费结给你们。” 韩丞没急着进,而是转身朝着宋时好他们这边走来。 宋时好想起自己当时胡诌的话,脸不自觉红了起来,暗暗祈祷这冤家可千万别乱说话。 “这位是?你咋不给我介绍介绍?”韩丞来到近前,和江衍两人身型相当。 “他是江衍,他是韩丞。”宋时好简单介绍了一下,就怕多说多错。 江衍伸手与韩丞相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一路多谢韩队长照应。” 韩丞挑眉,感受到对方暗藏较劲的力道,掌心老茧与江衍握笔听诊养成的薄茧摩擦出微妙的对抗。 “客气了,虽说我是个孤家寡人,但我也知道怜香惜玉,保护弱势群体,这要是我对象,我高低不会让她去冒这个险。” 他故意拿话点江衍,暗戳戳指责他。 瞅着苗头不对,宋时好慌忙岔开话题:“吴厂长说要结运输费,韩队长不先去?” 她冲着韩丞挤眉弄眼,希望他识点时务,结果他愣是装作没看到。 江衍听着他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但却从韩丞的眼睛里看到了男人对女人的那种侵略感。 像是在明晃晃向他发起挑战。 舌尖顶了顶后槽牙,冷冷迎上了他的眼,“韩队长真是个热心肠,但是假设也只能是假设,成不了真,人得认清现实,脚踏实地才是。” 韩丞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伸手扯了扯肩头的绷带,转头和宋时好道:“我去结款了,下次再找我,就冲咱俩这关系,我给你们打折。” 说完,吴厂长那边刚好又有人来喊韩丞,他直接转身,背对着宋时好挥了挥手,朝着办公楼走去。 宋时好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对感情一窍不通的她完全没看出刚才两个男人之间的暗潮涌动。 “他这人就是稀奇古怪的,你别跟他一样的哈。”宋时好又和江衍找补,希望他别多想。 结果她的这种行为在江衍眼里,像是在与他分清关系,划清界限,眼底一抹失落悄然而过。 “没有。”他淡淡回道,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 宋时好揉着发酸的肩膀往仓库走,“厂里还有些收尾工作,要不你先回去吧,替我跟晓月说一声。” 说完,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低头从随身的包里返照:“对了,我不是去平音了吗,带了当地的特产,你拿回去给晓月和妈尝尝。” 江衍接到手里,没有要走的意思。 宋时好以为是还有什么事,打了个哈欠问道:“你是有话要说?” 话好像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江衍摇了摇头:“你吃饭了吗,要不先去吃一口饭再忙?” “路上吃了两个火勺,这会儿不咋饿,我还是把这些事忙完,要不我休息都不踏实,你先回吧,你的伤还没好呢,他们一个个忙忙叨叨的,别再碰到你的伤口。” 宋时好十分自然的站在江衍身前,就怕谁碰到他。 江衍望着宋时好挡在身前的单薄身影,心口像是被玫瑰刺狠狠扎了一下,她最近好像又瘦了。 她工装裤膝盖处还沾着干涸的泥浆,发梢凌乱地贴在脸颊,看着满脸倦意却在说起工作时眼神明亮得惊人。 “我帮你。”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不等宋时好拒绝,已经快步走向仓库。 今天,他就想遵循本心,做一回自己。 既然他想留下,宋时好也不好再让人走,更何况人家是要帮她。 她又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宋时好小跑着跟在他身后,轻声道:“谢谢。” 她和江衍带着几名车间工在库房分玫瑰,因为怕工人们出岔子,所以她得手把手教大伙儿怎么分拣。 仓库的灯彻夜长亮,宋时好实在忍不住困意,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江衍刚统计完要把表格给宋时好看一下,就看到她恬静的睡颜。 看着她眼底的青黑,他叹了口气,脱下了外套轻轻给她披上,随后自己找了个凳子守在一边,低头看着表格上的数据。 偏有没长心的,在这个节骨眼咚咚敲响了门,也吵醒了正在打盹的宋时好。 她伸了个懒腰,朝着门外喊了句:“进来吧。” 结果万万没想到来的人是吴厂长,他刚把韩丞送走就迫不及待来找宋时好探讨新品。 可看屋内这情形,他似乎来得不太是时候? “要不,明天再说?”吴厂长干笑了两声。 宋时好喝了口茶水润润嗓,“您说吧,我休息好了。” 吴厂长这才阔步走到桌前,拉出凳子坐下:“咱们这香膏得配个啥包装,这两天我们就研究这事儿呢,但他们谁说的我都感觉差点意思。” 他期待的目光投向宋时好:“我就感觉,你肯定有想法,要不先跟我说说?” 宋时好有些哭笑不得,她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包装这事儿她早就想好了,她打开自己的本子,展示着她画的图纸。 “我理想的是这种镂空的,但是眼下不是急着推出吗,咱们只能弃繁从简了。” 第48章 香膏火出圈 “对了,陈克那边查的怎么样了?是不是不太好查?”宋时好定好包装终稿,才想起出门前拜托给江衍的事。 不等他开口,吴厂长抢先作了说明:“光顾着说产品的事儿,这事儿忘和你说了。” 他把上次江衍交给他的文件袋拿过来了:“现在给天顺百货供货的是个小作坊,要说小江医生也厉害,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查出了原委。” 吴厂长指着纸上的名字,气得牙根痒痒道:“这是这个作坊的老板,赵德林的小舅子就叫这个名,我不信有那么巧的事儿。” 江衍跟着道:“作坊生产许可的负责人也是这个,他们肯定是有所关联的。” 宋时好点点头:“你说的没错。”转头又同吴厂长商量道:“赵副厂长这个外出学习得延期。” “嗯,我一会就给他打电话,要不这个节骨眼没空搭理他,又怕打草惊蛇,我肯定第一个辞退他!”吴厂长手握成拳,表示着他的气愤。 宋时好给吴厂长倒了杯水:“您消消气,就这么开除他有点太便宜他了,等这批货卖完,再好好和他算账。” 眼下更重要的,是把新品做出来,名声打出去。 宋时好想起了后世的饥饿营销,或者她可以浅浅试一手。 “厂长,我有个想法,咱们这次不急着去邻市推玫瑰香膏,主打的还是皂,这个香膏我有另外的打算。” 吴厂长对宋时好自然是百分之百的信任,他也不多问:“行,听你安排,你这丫头脑子活。” 两天后,第一批玫瑰香膏制成,制出了一百罐,除此之外,宋时好还特意做了十罐小的试用装。 一百罐的成品里,她又拿出二十罐放在了她自己的店里。 “丽姐,你就每天开店之后就抹一点在手腕处,耳后……就像这样。”宋时好拿着试用装,教陈丽如何使用。 “这玩意也太好闻了,就擦这么丁点儿,就这么香?可比雪花膏好闻多了。”陈丽低头嗅着自己的手腕,感叹道。 宋时好笑着从柜台下摸出个牛皮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数据:“丽姐,你记住,介绍的时候就说是平音特级玫瑰所制,三斤花瓣才熬得出一斤精油。” 说完,她拧开试用装,指尖蘸了点乳霜状的膏体,轻轻抹在陈丽锁骨处,“每天早上十点、下午三点各抹一次,要是有客人问起,就说这是厂里给咱们店的特供品,限量的。” 为此,宋时好还特意写了个红纸立牌放在柜台上,就怕不醒目。 “我记住了,这么好的东西,一定能卖的可好了。”陈丽自信心满满。 宋时好“嗯”了一声,随后从兜里拿出一罐正装,“丽姐,你是不是也挺喜欢的,这个送你,不走公帐,千万别拒绝我。” 陈丽慌忙摆手,粗糙的手掌在围裙上蹭了蹭:“这可使不得!这么金贵的玩意儿,我每天用试用装展示就知足了!再多的,给我就是糟践东西了。” 这话听得宋时好心里不得劲儿,她的妈妈值得一切好的。 现在她有能力,她就想让妈妈过得舒坦自在,她能给予的,自然更不会吝啬。 “你忘了我是干啥的,这个我也不是花钱来的,你放心用吧,自己用过了,才能更细致去描述产品的好。” 宋时好把正装放进陈丽手里,笑得温和:“都说了咱们是朋友,你再和我这么见外,我肯定是要生气的。” 陈丽的眼眶瞬间红了,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玻璃瓶身,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她别过头去,声音发颤:“你这人,净说些让人掉眼泪的话。”说着忙用围裙角擦拭眼角,却不小心蹭花了脸上的胭脂,两人相视一笑。 …… 约莫过了一周,宏光特制的玫瑰香膏在鞍城彻底“火出圈”。 国营大楼的玻璃橱窗里,贴着“限量供应”的红纸条被顾客的指尖蹭得发皱。 纺织厂女工们午休时聚在一起,互相攀比着腕间若有若无的玫瑰香气。 就连市医院的护士站,都摆着半罐被众人瓜分的试用装,金属盖子内侧沾着星星点点的膏体。 要说宏光也是鞍城本地的厂子,玫瑰香膏如此热销,自然应该供应不断。 可现实截然相反,宏光一个月生产的玫瑰香膏是定量的,想要从宏光下单的商户都得排队,去晚了就啥也捞不着。 “哈哈哈哈哈哈,小宋啊,还得是你啊!”吴厂长满面红光,这阵子他也是忙得脚不沾地,但乐在其中。 宋时好看着吴厂长桌上堆成小山的文件袋,笑问:“都是下订单的?” 吴厂长点点头,一脸激动:“是啊,多少年没看到过这情形了,宋啊,多亏了你,厂子才能好起来!” 宋时好可不敢领这么大的功,现在的成果是宏光厂的大家一起努力得来的。 “厂长,怎么会是我一人之力,是众人拾柴火焰高。” 不骄不躁,敢闯敢做,这闺女是真不错,吴厂长满眼赞许,微微颔首,要不是自家浑小子不争气,他还真想做个媒。 “厂长,这些订单你可以都接,咱们下周开始,不限量了。” 宋时好今天过来,就是和厂长说香膏的事。 吴厂长好奇发问:“咋了,是有啥情况吗?” 什么事,都要有一个度,一开始是因为新鲜,所以宋时好操作了一手饥饿营销,但是也不能一直吊大众的胃口。 再说,最近已经有仿制的玫瑰香膏了,到时候这帮人买不到,很大可能是会退而求其次,那就得不偿失了。 宋时好和吴厂长说了她的想法,并说了接下来的打算。 “你说得对,宋啊,咱们生产线和销售的事儿你全权负责,谁不配合你,你让他来找我。”吴厂长给了宋时好极大的支配权。 两人商量完毕,吴厂长闲聊起来,趁着这会儿不忙,他想让宋时好为他解解惑。 吴厂长很好奇,宋时好是怎么把玫瑰香膏做到这么热销的,不过才过了一周啊,隔壁省会的客商都闻着味儿过来了。 “厂长,我有店啊,我不是还让车间做了试用装吗?我把这些试用装分给了人流量比较大的店面,柜台……” 人人都是行走的广告牌,久而久之,玫瑰香膏就这么在女人堆里火了起来。 “宋啊,我明白了。”吴厂长恍然大悟,并竖起了大拇指,“还是你这姑娘有格局。” 宋时好就笑,“厂长,玫瑰香膏能火起来,一是玫瑰好,二来咱们的价钱公道,努力和回报自然成正比。” 走出宏光厂的时候,宋时好抻了个大大的懒腰,总算是步入正轨,她终于可以歇口气了。 “丫头!丫头!你来。”老刘现在门卫室门口,像是等了很久。 宋时好走过去:“咋了刘叔?” 老刘把宋时好叫到一边,小声道:“我刚才看赵德林那老家伙上去了,你俩没碰一块吧?” “他去找厂长?我没看到啊。”去往厂长办公室的路就一条,这人是从哪上去的? 宋时好回身望了望,厂内只有零星的工人在走动。 “不行,我得去看看。”老刘心生不安,“那老家伙气冲冲进去了,我咋觉得没好事儿呢?” 宋时好一听,把包放在了门卫室,“刘叔,我跟你一起去!” 刚踏上楼梯转角,就听见吴厂长办公室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吴刚,你凭什么扣我工资?还要辞退我,你凭什么!”赵德林的咆哮震得门框嗡嗡作响。 “凭什么?”吴厂长把一沓纸甩在了赵德林的身上,“宏光待你不薄,你背后就搞这样的事?” “赵德林,你良心让狗吃了?”吴厂长指着窗外,气得浑身发抖:“你想没想过你把厂子毁了,车间里那些同志怎么办!” 赵德林突然冷笑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张,猛地撕成两半:“吴刚,你少在这装大义凛然!你卖香皂,别人就不能卖了?再说宏光本来也撑不几天了,要不是宋时好那丫头搞出个香膏,你们早就该倒闭了!” 宋时好猛地推开虚掩的门,只见赵德林将那些碎纸摔在桌上,吴厂长涨红着脸,手捂着胸口直喘气。 “厂长!”宋时好冲过去扶,老刘也冲了进来。 赵德林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宋时好和老刘,“贱人,我的好事都让你搅和了!” 老刘下意识把宋时好护在身后,声音洪亮:“赵德林,你做了亏心事还敢撒野?还不赶紧走!” 话音未落,赵德林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水果刀,刀刃在日光灯下泛着寒光。 “都别过来!”赵德林挥舞着刀,退到窗边,“我在宏光干了二十年,到头来连个厂长都当不上,凭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质量为本”的标语,突然嗤笑一声,“什么质量,什么良心,在钱面前都是狗屁!” 这人是疯了,宋时好深吸一口气,缓缓从老刘身后走出:“赵副厂长,收手吧。你以为靠造假能长久?” 第49章 被跟踪 “就算我们没有生产新品,你以为你们的小作坊就能坚持下去吗?口碑才是大前提,假冒伪劣的产品更是经不起考验。” 宋时好说话不算客气,也是陈述事实,她指着窗外:“那些排队买香膏的人,难道他们也是假的吗?” “赵德林,你不明白吗?他们信任的不是某个牌子,而是踏踏实实做产品的心。你小舅子的作坊用劣质配料勾兑,没伤到人就庆幸吧。” “哼!你以为你是谁?黄毛丫头你还来教训上我了?”赵德林笑得癫狂,拿着水果刀就奔着宋时好过去,恶狠狠道:“你不让我好,咱俩就一块下地狱!” 幸好老刘反应迅速,将赵德林一把抱住,两人在地上扭打起来,水果刀“当啷”掉在地上。 宋时好惊魂未定,又怕老刘被误伤,就大声呼喊,很快一群男同志冲了进来,才将赵德利按在地上,让他动弹不得。 “放开我!放开!”赵德林挣扎着,头发凌乱,“吴刚,你会后悔的!” 吴厂长弯腰捡起撕碎的文件,看着上面“造假证据”几个字,眼眶泛红:“我唯一后悔的,就是这么多年没看透你!” 吴厂长报了公安,公安同志把赵德林押走的时候,他嘴里还不干不净的。 直到他走出大楼,被工人们围观,他好像才突然清醒过来,那头重重低着,生怕人看清他的狼狈。 吴厂长窝在办公椅上,摇了摇头:“宋啊,我明天就开全厂大会,我要把他的恶行公诸于众。” “本来我还想给他留点余地,随便找个理由给他辞退,想给他个体面,毕竟二十年的老伙计,结果他自己要撕破脸皮。” 宋时好听得出吴厂长的心寒,安慰道:“厂长,公开真相是对的。只有把烂疮挖干净,宏光厂才能真正重新开始。” 吴厂长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燃起一丝光亮。 他抓起电话拨通号码:“小王吗?通知各车间主任,明天早上八点全厂大会。对,一个都不能少!” 挂了电话,他从抽屉深处摸出个红绸包裹的物件——那是宏光厂建厂时的铜质厂徽,边角已经磨得发亮,“当年老厂长把它交给我时说,宏光厂的脊梁,永远不能弯。” 宋时好再次踏出办公楼,已经是日暮西垂,她去门卫拿自己的包,老刘也跟她说了件大事。 吴厂长怕她跟着操心,这事是想瞒着的,但是今天这么一闹,老刘觉得还不如说了,他怕那帮孙子报复,算是给宋时好提个醒儿。 原来压垮赵德林的稻草不光是辞退,而是小舅子的作坊被查,小舅子锒铛入狱,妻子和他闹翻,他是家也散了,工作也没了。 都近五十岁的人了,根本受不起这个打击,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谢谢刘叔,我会多留心的,您也保护好自己。” 宋时好握着帆布包的带子往家走,她摸出兜里的玫瑰香膏小样,玻璃罐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却怎么也驱散不了心底的寒意——赵德林破碎的人生或许罪有应得,但困兽犹斗的疯狂让她不得不防。 回到店里,陈丽立马迎了上来,一脸关怀道:“怎么去那么久,你咋了?脸色不太好看呢?” 宋时好勉强扯了扯嘴角,将帆布包随意搁在柜台上,“没事儿,就是厂里出了点状况,处理完就晚了。” “怪不得。”陈丽点点头,“你饿不饿,我刚做了面疙瘩。” 妈妈最擅长的面疙瘩!宋时好有了些精神,“好呀,我要一大碗!” …… 宏光厂开完大会,一切又回入正轨,日子渐渐平静下来。 宏光厂的玫瑰香膏销量节节攀升,新扩建的车间里,机器日夜轰鸣。 宋时好站在生产线旁,看着工人们熟练地封装香膏,玻璃罐在传送带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恍惚间竟有些不真实。 这天傍晚,她刚要下班,遇上了专门来找她的公安同志小刘,宋时好才想起来渣爹的事情还没着落。 “刘同志,请问是有什么进展了吗?” 公安小刘点点头:“算是,也不算是,那个女同志指证了岳姓男子,他还不认,后来我们在聚众场合抓到了他,数罪并罚,也算是有了个好结果。” 恶人有恶报,这样的怎么不算好结果呢? 宋时好三岁时的记忆就是亲爹聚众干那行当,还玩不起,和人打架,最后被抓,还屡教不改。 那样的家庭让她窒息,乃至活了两世,再看到那个人还是会抵触和恐惧。 “那我就放心了,谢谢你同志,还专门跑一趟。” 公安小刘摆了摆手,警帽檐下的目光透着几分感慨:“为人民服务,客气了,话我也带到了,那我先走了,所里还有事。” 宋时好挥了挥手,目送小刘离开,刚要转身,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宋时好怕撞别人身上,只好往后错了一下,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摔一屁墩儿的时候,有力的大手拉住了她的手腕,才堪堪站住。 定睛一看,来人竟是几天都没动静的穆川。 “看啥那么入神,我喊你几声都没听见,我看你是一点没想我啊。”穆川假模假样叹了口气。 哀怨地看了宋时好一眼,“难道,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又有了新欢?” 宋时好白了他一眼,这人怎么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正形? 她退后两步,和他保持安全距离,道:“你能不能稍微正经点。” 穆川耸肩:“不是有句话说吗,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说完,他又仔细打量宋时好,皱眉:“你好像瘦了?这才几天,江医生不给你饭吃?” “少胡说,厂里最近订单多,我忙着调试新生产线。”宋时好摆了摆手,“回家了,你也赶紧回吧。” 穆川大步追上去,“我回来就听说了你的香膏。”他竖起拇指,“真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干啥都像样儿。” 宋时好突然停住步伐,一脸严肃地警告穆川:“你再胡说,我就生气了。” 穆川双手举在脸侧,“你看你又生气,开玩笑呢,不喜欢我下次不说了。” 音落,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递给宋时好,“尝尝,我妈朋友带回来的,你保准会喜欢。” 宋时好盯着那个精致的盒子,盒面印着烫金的玫瑰花纹,隐隐透着一股甜香。 她没伸手去接,挑眉道:“无功不受禄,我不要。” 穆川夸张地捂住胸口,“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靠谱?这真就是单纯给你带的甜点,你不吃闺女还吃呢,对吧。” 看他一脸真诚,宋时好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盒子。 打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奶香混着玫瑰香气扑面而来,里面整齐摆放着几块雕花的糕点,表层撒着细碎的玫瑰花瓣。 “玫瑰奶酥?”宋时好忍不住凑近闻了闻,记忆突然翻涌。 小时候她在画册上见过类似的点心,可拮据的家境让这份美味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可以啊,识货!”穆川眼中带着期待,“听我妈说,也是有名的老师傅做的,你尝尝看。” 宋时好轻轻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在齿间化开,醇厚的奶香与清甜的玫瑰味完美融合。 她抬眼看向穆川,难得语气软了几分,“确实不错,谢谢。” 宋时好把盒子重新盖上,放进自己的挎包,“这个要多少钱一盒?我给你钱。” 闻言,穆川立时黑了脸:“宋技术员,你这是打我脸呢?送你点心还收钱,传出去我穆川还要不要面子了?” 他挑眉,眼底带着促狭,“难不成在你心里,我就是个锱铢必较的人?” “啧啧啧,我可没有啊。”宋时好收回掏钱的举动,“那我就不客气了,确实好吃。” 穆川见宋时好终于收下点心,嘴角上扬,正要开口调侃,突然瞥见她身后巷口闪过一道黑影。 他瞳孔微缩,不动声色地将宋时好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压低声音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得罪啥人了?那边有个戴帽子的,从厂区门口就开始跟着了。” 宋时好心头一紧,下意识要往穆川说的方向看,却被穆川拉住了胳膊,转身往反方向走,碰到个公共汽车,也没管去哪,直接上了车。 公交车发动时,宋时好透过布满水汽的车窗,瞥见那个戴帽子的男人正小跑着追来。 穆川将她按在靠窗的座位上,自己挡在外侧,目光警惕地扫过车内其他乘客。 老旧的车在石子路颠簸前行,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宋时好压低声音:“不追了吧?” “嗯,腿哪能快得过轮子。”穆川抛了个眉眼,“还得是我吧?今天要没有我,你说可咋办。” 宋时好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穆川是有点不着调,但今天确实也多亏了他。 穆川微微俯身,小声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惹了什么人,这么凶呢?”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本来就是她一个人的事,宋时好不想牵扯别人进来,回答也就含糊不清。 第50章 那是你对象? 宋时好两句话含糊过去,两人又坐了一段距离,估摸着将那人彻底甩开了,才下车。 穆川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说什么都要把宋时好送到家门口。 陪着她倒了一趟车,到达家属院门口时,天色刚刚放暗。 “就送到这吧,谢谢你哈穆川,回头请你吃饭。” 穆川看了看院门口的几个大字,又往院里瞄了两眼:“环境倒是不错也安全。” “行了,既然你安全到家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赶紧进去吧,我也要回去休息了。” 宋时好点点头,挥了挥手转身进了家属院。 两人全程没有暧昧的互动,保持的也是安全距离,但被有心人看在眼里,还是变了性质。 第二天宋时好在院子里晾衣服的时候,就有那好事儿地凑过去搭茬:“妹儿啊,晾衣服呐,你这个杆子晾不下的话,晾我那儿,咱们都是邻居,甭客气。” 今天这邻居咋这么热心?宋时好没看明白。 她攥着竹竿笑了笑,蓝白碎花围裙沾着洗衣粉的泡沫:"大姐您忙您的,我这够使。" 话音未落,对楼三号门的张婶抱着铁皮暖壶晃过来,铜壳子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小宋啊,昨儿送你回来那小伙子,看着眼生得很呐?"张婶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眼神却像探照灯似的扫过来。 宋时好抖衣服的手一滞,暗道,原来这帮人是来八卦的,她就说嘛,平常都没啥交集的邻居,怎么突然就这么热情。 晾衣绳上的的确良衬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隔壁大爷收音机里正咿咿呀呀唱着曲儿。 宋时好蹲身拿衣服,余光瞥见墙根下几个老太太凑成一团,蒲扇摇得比平时都急,那耳朵恨不得伸到她嘴边来。 “啊,你们都看见了呀~”宋时好语调放慢,尾音微微拉长,“那是我单位的同事,顺路送我回来的,你们以为是干啥的?” 张婶的银镯子碰在暖壶上叮当响:"那这同事挺热心,大晚上还专程送......" 宋时好直起腰,故意把湿哒哒的床单抖得哗啦响,水溅到了离她最近的两个吃瓜群众。 她看着两人连忙退了两步,故作惊讶道:“呀,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那俩被溅湿裤脚的大妈皱着眉直跺脚,张婶也往后撤了半步,铁皮暖壶差点磕到台阶上。 宋时好掏出手帕递过去,眼底却藏着狡黠:“快擦擦,这要着凉可不得了。” 见两人忙着整理衣着,宋时好接着刚才的话道:"可不嘛,这同事就是热心肠,现在的小青年没有不绅士的。" 她笑眯眯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就像张婶儿你俩,不也挺热情的吗,这么关注我的事儿,也真是辛苦了。” 张婶的脸腾地涨红,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推,银镯子在暖壶上撞出凌乱的声响:“小宋你这话说的,邻里关心那不也是应该的嘛。” 这时隔壁李奶奶拄着拐棍凑过来:"我说看着不像对象呢!对象哪有送家门口就走的?我家那口子当年,非得塞块水果糖才肯走!" 几个老太太被逗得直乐,气氛总算松快些。 宋时好对李奶奶竖了大拇指,趁机拿起地上的盆:“还是您老人家看得通透!现在这些没影儿的事儿,传得比厂里的广播还快。” 她故意把空盆磕得哐当作响,惊得墙根下刚凑拢的老太太们又散开半米。 结果进了屋,江母又迎上来,破天荒地接过她手里的盆:“光听到门外那几个老太太在那笑,说啥了那么着笑。” “我也不知道,光顾着晾衣服,没听她们说啥。”宋时好换了拖鞋,把江母手里的盆拿回来,转身进了卫生间。 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里,宋时好听见客厅传来窸窸窣响动。 等她出来时,就看到江母手里拿着一块抹布,看着好像在擦灰,但一点着调的地方都没擦。 “妈,你有事儿和我说?”宋时好开门见山。 江母的抹布在相框边缘悬了悬,终究没落下,背对着宋时好,干咳了两声:“能有啥事儿?就是看你整天忙得脚不沾地,想问问你啥时候有空。” 宋时好微微挑眉,江母也有点反常,往常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怎么今天表达变得这么委婉了呢? “最近不咋忙了,妈你有什么就直说呗。”宋时好走到沙发边坐下。 江母组织着语言,想着怎么说能显得不那么刻意,儿子叮嘱过她不要再插手宋时好的私事,怕再把人气走。 但她确实也没坏心思,小周介绍的那个小伙子比之前那几个找上门的都优秀,这么好的结婚对象,打着灯笼都难找。 她就是自己没闺女,要不也轮不到这个丫头片子。 江母想撮合他俩,也是想全周胜男的面子。 “就是那个谁,小周上次带家里来那个同志,你俩唠挺好那个小孟。” 江母对上宋时好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露出一个十分不自然的微笑:“最近来家里找你来着,你也一直不在,你要不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江母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串数字,是前两天孟晋来留下的。 交给宋时好之后,江母又解释了一下:“我可先告诉你,这电话是他要给你留的,可不是我又要管你的私事。” 宋时好点点头:“知道了,妈。”随后她起身出了门,看看孟晋找她干啥。 等她出了门,江母松一口气,这电话号码可算是给出去了。 宋时好走着去拐角处的副食店去打电话,路上想想江母的态度就想笑,也不知道江衍和江母说了什么,能让她有如此大的转变。 “喂?孟晋同志?是我,宋时好……”她拨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紧接着是孟晋温和的声音:“时好同志!可算等到你电话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翻找东西,“是这样,别人送我两张电影票,你有兴趣一块吗?” 电影?她其实不太感兴趣,有那个时间,她不如多研究几款新品,不如和晓月或者陈丽一块出去玩儿。 “你要是没时间的话不勉强,下次再约也是一样的。”孟晋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复,就猜到可能是宋时好不太想去,他的声音依旧温文尔雅。 还有下次?宋时好想了想,也许上次两人没聊清楚,让他产生了什么误会? 那要是这样,还不如答应了这次,然后和孟晋把话说个清楚,“哪天的票?” “这周六晚上七点的,在市医院对面的红星电影院,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五点半左右我过去接你?”他的声音听不出起伏,和缓的语速听着让人觉得舒服。 “不用麻烦来接,我自己过去就行。”宋时好下意识拒绝,她可不想再给那帮八卦群体提供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孟晋尊重她的选择,两人定好了时间,便挂断了电话。 电话断了,宋时好才意识到不对,七点的电影,他约那么早干啥? 转眼来到了周六,宋时好先去店里忙了一会儿,估计着时间差不多准备出发。 刚踏出店门口,就遇到了穆川,他一看见宋时好,那嘴都要咧到后脑勺:“出来迎接我?” 宋时好敷衍地扯了扯嘴角:“那你是真想多了,我有事要出去,今天没空招待你了。” “没事,我跟你一块去呗,我可以帮忙提个重物之类的。”穆川厚着脸皮上前一步,“带个跟班而已,绝对不多事,咋样?” 宋时好双手打叉:“不行,这次不方便。” 说完,正好公共汽车来了,宋时好挥了挥手便上了车。 穆川总觉得奇怪,车子开远了之后,他进了宋时好的小店,“丽姐,你知道宋时好干啥去了吗?” 他坐在店内,手撑着脸,百无聊赖的看着门外。 “看电影去了呀。”陈丽也是实在,有啥说啥。 闻言,穆川立马来了精神,“跟谁啊,你知道不?” 陈丽摇摇头,“那我不知道了,同志你要不让一下?我要收拾店里卫生了。” 穆川站起来,不行,他得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别他没把人追到,让别人偷家了。 另一边,宋时好坐着车晃晃悠悠到了目的地,刚下车,就看到了门口的孟晋。 他身穿了一件白衬衫,下装一条黑色的西装裤,小皮鞋擦得锃亮,往那一站倒也显眼。 不过宋时好觉得有些过于隆重了,看电影穿这么正式,怪让人有压力的。 宋时好下车点在马路对面,先是和孟晋招了招手,刚要过马路,对方做了个停的手势,随后迈步朝着自己走来。 “时间还早,我特意约的这个时间,想着可以一起吃个饭再看。”孟晋有他的打算,“电影院旁边有一家西餐厅,有没有兴趣尝尝?” 宋时好一向不喜欢那些,而且时间紧凑,吃个饭还得火急火燎的,犯不上。 她摇了摇头:“随便吃点就行。”她对吃的没有那么苛刻的要求,反正最终目的也是填饱肚子。 第51章 那是我失分寸了 “那就去吃中餐吧,我带路。”孟晋做了个请的手势,“这边走……” 两人进了一家小饭馆,面积不大,但环境是不错的,看着就干净卫生。 孟晋把菜单递到宋时好面前:“看看想吃点什么。” “我其实也不太饿,要不就来份炸酱面吧。”宋时好扫了眼菜单。 孟晋闻言笑着摇了摇头,将菜单又往她面前推了推:“第一次请你吃饭,怎么能只吃碗面?这家的糖醋排骨和清炒时蔬都很不错,再点个酸辣汤开胃?” 说着也不等宋时好回应,便扬声唤来服务员,一边点菜一边用余光留意着她的反应。 既然他坚持,宋时好也不好当众改菜单,未免太折人家的面子。 不一会儿,饭菜陆续上桌。 孟晋体贴的为她盛了一碗汤,又体贴的递过餐具。 两人这是第二次见面,却没有想象中的尴尬,看来还是人的问题。 “最近不忙了吗?”孟晋找了个话题,“去找过你几次,你都不在。” 宋时好用勺子舀着汤,“是有点急活儿,不过已经差不多了,我就空下来了。” 孟晋点点头,又问:“不知道你是做什么产品的,或许可以参加展会之类的?” 听到展会,宋时好来了兴趣,回答也脆了许多:“日化用品类,也有展会吗?” 孟晋闻言,思索了一会儿,随即笑道:“还真有,我想起前天我叔还和我说过,下个星期省里有个轻工产品展销会。” “专门设置了日化专区,你要是感兴趣的话,我联系他,给你留个位置?”孟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笑得温和。 宋时好的汤勺悬在半空,有点意外:“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人家?” “问题不大。”孟晋摆摆手,“我叔在组委会工作,我提前跟他打个招呼就行,只不过……”他话锋一转,“展会要持续三天,人一直得在场,你可以吗?” 宋时好眼睛发亮,手里的汤勺轻轻磕在碗沿上发出清脆声响:“当然可以!只要能把产品推广出去,站三天都没问题。” 她放下汤碗,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个小本子,快速记下展销会的关键信息,笔尖在纸面沙沙作响。 孟晋见状,拿起旁边的公筷夹了一块排骨放在她碗里:“大忙人,先吃饭吧,展位的事回头我和你详述,时间来得及,饭菜再不吃,一会儿可就要凉了。” 宋时好轻声笑:“好,那我们先吃饭,展位的事就麻烦你了,真是太感谢了,到时候需要交多少费用你告诉我,我们按流程来。” 孟晋摇了摇头:“先吃饭吧。” 也许是孟晋也对做生意比较有经验和阅历,所以两人聊起来之后,话题几乎不断。 从外面的窗户看进去,很容易让人误会。 就比如此刻,周胜男站在江衍身边,踮着脚尖张望,言语里透着几分喜意:“你看,他俩聊得还挺好的,看来好事将近了。” 江衍的眼睛一直在宋时好身上,他看她笑得开怀,看她和那个人相处自在,脸色说不上好看,喉间像哽着块烧红的炭。 周胜男就像看不见他的表情一样,还在絮絮叨叨说着“郎才女貌”,可他耳中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宋时好仰头笑时,发梢扫过孟晋递来的纸巾,这画面刺得他眼眶发烫。 “走吧。”他突然转身,声音哑得厉害。帆布鞋碾过石子路,发出细碎的声响。 周胜男小跑两步追上来:“急什么呀?难得碰上……”话没说完,就被江衍猛然回头的眼神惊住了——那双向来沉静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像暴雨前压城的乌云。 她望着他的眼,突然噤了声。 两人一路无言,巷子里的蝉鸣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江衍走得飞快,周胜男踩着磨脚的布鞋小跑着跟在后面,好几次险些被石子绊倒。 她心里委屈得够呛,以为只要找人追走了宋时好,江衍就能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可为什么,她感觉他好像更在意宋时好了。 周胜男不甘心,既然他让自己不好受,她就偏要反复提起,“小孟条件真的不错。”周胜男又试探着说,“听说他叔叔在……” “我不感兴趣。”江衍冷冷打断,“我还有事要去忙,先走了。” 看着他消失在拐角,周胜男又气又恼,红了眼眶。 她低头看见自己被磨红的脚踝,突然觉得这出“牵线”的戏码,似乎没那么容易。 周胜男蹲在路边,揉着磨破皮的脚踝,委屈的泪水啪嗒啪嗒落在布鞋上,“既然我不好受,你们都别想好受。” 她决定晚上再去找孟晋,他对自己一向有求必应,只要她一哭,哪怕央求着他娶了宋时好,他都不会忍心拒绝。 等她宋时好嫁了人,江衍的心不收也得收。 电影院里 宋时好和孟晋并肩坐着,他选的位置也还不错,再一看片名,她有点想笑。 想起后世刷短视频的时候,总有博主剪出特定台词片段。 “牧马人?”宋时好话里带着笑意,“好片子。” 孟晋侧过脸看她,“你看过了?看来我还是失算了,刚上线没几天,我还想带你看个热乎劲儿。” 宋时好摇摇头,只看片段,不算看过,“没有,就是觉得这个片名很有文艺气息。” “嗯,我感觉也是。”穆川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侧。 宋时好还以为自己幻听了,直到身边的椅子发出声响,她转头一看,可不就是穆川吗! 你怎么来了?她摆了个口型。 穆川愣是当没看到,“巧啊,太巧了。” 孟晋看着凭空多出来的电灯泡,问道:“时好同志,这是?” 宋时好看着穆川理直气壮坐下的模样,太阳穴突突直跳。 但她又不能当着孟晋的面发作,况且这是公共场合,电影马上开了。 刚要开口介绍,穆川先一步自报家门,他越过宋时好对着孟晋伸出手,“初次见面,你好你好。” 等两人的手握在一起,他才继续道:“我是宋时好的朋友,也是她的追求者,看电影这事纯属巧合,你别多想啊哥们。” 孟晋握着穆川的手,笑容客套而疏离,他不着痕迹地抽回手,从口袋里掏出白手帕擦了擦指尖,才慢条斯理道:“原来是追求者,不知小穆同志买的是几号座位?” “就这儿!”穆川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座椅扶手,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把水果糖,塞进宋时好手里,“电影院临时加座,我好说歹说才求来的。” 糖纸的窸窣声在安静的影厅格外刺耳,前排观众不满地回头张望。 宋时好看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糖,难免有些哭笑不得,穆川以为她是小孩子呢,买这么多糖。 不过他不按常理出牌的样子,也确实很有喜剧效果。 孟晋推了推金丝眼镜,刻意将座椅往旁边挪了半寸,拉开与穆川的距离:“电影院的规矩,没座位可不能硬挤。” 话音未落,穆川突然从怀里掏出张票根,在孟晋眼前晃了晃。 “瞧见没?”穆川故意把“加座票”三个字咬得极重,又往宋时好身边凑了凑,“为了看这场电影,我在售票窗口磨了好久。” 他变戏法似的摸出个铁皮盒子,里面装着切成小块的桂花糕,“知道你爱吃甜的,特意去老字号买的。” 他那嘚瑟张扬的模样实在是气人,也就是孟晋沉得住气,换做别人估计就要暴跳如雷了。 宋时好刚要婉拒,电影开场的音乐骤然响起。 银幕上,西北荒原的黄沙扑面而来,可影厅里的火药味比剧情更让人窒息。 这都什么事儿,关键她对他俩也是都没想法,但现在这架势,就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呀。 当银幕上男主与女主在土坯房里相视而笑时,穆川突然凑近她,温热的气息带着桂花糕的甜香:“你看,真心换真心,哪用得着那些弯弯绕绕。” 孟晋不是没看到,但他能说什么。 事实上,他不过是个逢场作戏的,但刚才穆川的那句话,让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的脸。 手指在膝盖上重重叩了两下,保温杯里的茶水晃出几滴,落在他笔挺的中山装裤脚上,突然起身:“时好同志,我去趟洗手间。” 穆川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影厅门口,立刻把铁皮盒子往宋时好手里塞:“快吃,一会儿该化了。” “你是不是专门找过来的?说实话。”宋时好好笑不笑地看着穆川,“咱俩打个商量,你能不能别老挑衅人家。” 穆川摇摇头,“为啥?我不。” 宋时好叹了口气,把铁皮盒子推回去:“你这样让我很为难。” 她压低声音,眼睛却没离开银幕,“孟晋能帮我拿到展会展位,对我的工作很重要。” “哦,那是我没分寸了。”穆川的音色陡然降低,“那我不打扰了。” 他利落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影院。 宋时好愣住了,他这反应是生气了?她好像也没说什么吧…… 第52章 她作风不正? 孟晋回来的时候,电影已经落幕,宋时好独自等在放映间门口。 “真是不好意思,我刚去外面打了个电话,我那朋友唠起来没完,等很久了吧?” 难怪是从大门那边过来的,宋时好笑着摇了摇头:“没多久,刚散场,那咱们走吧,时间也不早了。” 孟晋见穆川不在,看宋时好也没提,他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两人并肩出了电影院。 天已经黑透了,孟晋坚持要送宋时好回去。 “真不用,这离得也不远,要是你送我回去,你还要多走一段冤枉路。” 宋时好今天特意和孟晋约在外面,就是不想再被院里那些八卦群体看到,叽叽喳喳吵得很。 但终究,她也没说动孟晋,人家还是一路把她护送到了家属院。 可不敢在院门口多逗留,宋时好迅速道了句再见,然后一溜烟似的跑进了院子。 刚跑到家门口,就看到门口站了个人,虽说还没看清脸呢,不过大概轮廓能看得出那人是江衍。 他靠着斑驳的砖墙,手中夹着的香烟明明灭灭。 听到脚步声,他才看向来人,嗓音微哑:“回来了。” 宋时好朝前走了几步,室内昏黄的光透过纱窗漏在江衍身上,将他半边脸浸在暖调里,另一半却隐在阴影中,看不清他的情绪。 “嗯。”她应得简短,目光掠过他歪斜的领口和松开的两粒纽扣,心中暗喊了声天,又匆忙移开视线。 江衍想装作不知情,但看到她了,还是忍不住发问,总感觉只有在她嘴里得到的答案才是真的作数。 “我听胜男说,她的发小是想追求你,你怎么看?”江衍努力用一种很平常的语气,来掩饰他内心中的不安。 问了之后,又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唐突了,这并不是他应该过问的。 还好宋时好大大咧咧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在她眼里,江衍是朋友也是合作伙伴,关心她倒也在情理之中。 “我觉得不管追求吧,就是出去看了个电影,聊了聊展会的事儿。”宋时好眼睛亮亮的,“我想去省城的展会看看,孟晋说有门路。” 看她如此坦荡,江衍的心才稍稍松了些,看来两人并没有进一步的发展。 “省城机会是多一些,你一个人去?”江衍有点不放心。 可他就算请得下假,一男一女相伴而行,还是要惹人非议。 说实话,宋时好虽要了这个机会,但也没想好到底谁去,让吴厂长出两个人?但又怕他们弄不明白。 “我也没决定呢。”宋时好转了转手里的钥匙,“确实也是两个人比较稳妥。” 话音刚落,宋时好一巴掌拍在了胳膊上:“有蚊子,咱们还是进去吧。” 江衍嘴边的话又默默咽了回去,平日里和同事病人说话从没有真的踟蹰。 他跟在宋时好身后,嘴角扯起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 心中仿若有道声音也在看不起自己,江衍啊江衍,你一点也不争气啊。 …… 两天后,孟晋给宋时好递了信儿,展位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展销会定的月底开始,只要她提前一两天到就行。 不得不说,孟晋的办事效率真的很强。 月底展销会,也给宋时好留出了准备多种产品的时间,可谓是一切安排的恰到好处。 从那天电影院一见,孟晋跟宋时好往来变得频繁。 孟晋也知道了宋时好店面的位置,得闲时还会带着好吃的来坐。 而穆川却在那天莫名其妙生气后,像是从鞍城消失了一样。 而且他这个人来无影去无踪,根本也联系不到他。 家属院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传播谣言,说宋时好每晚都被不同的男同志送回家,到处勾搭人,容易把孩子都带坏。 有人匿名举报给了大院管理部,等宋时好回家看到桌面上的谈话通知单时,她都气笑了。 也是她最近忙起来了,感觉到大院里氛围不对,但也没空管,哪成想她懒得理,那帮人却不依不饶的。 既然如此,那她就正面迎击,反正她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小宋啊,最近群众反映……”组委主任推了推老花镜,清了清嗓子,“说你生活作风有问题。” 话音干活落,隔壁张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突然从门缝探出头,花白头发随着点头的动作晃个不停:“就是就是,天天有男人送她到家属院,半夜还听见说笑声!” 宋时好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当然知道那些“男人”是谁,人家除了送她回家,也没说说笑笑吧。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墙上“公正廉明”的标语,突然轻笑出声:“张婶,您说半夜说笑声,敢问是哪天?几点?在我家哪个方位听见的?” 宋时好说完,忽然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天呐张婶儿,你不会晚上不睡就为了蹲我,去听那个墙根儿?” “你、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大家都看到听到了,谁刻意蹲你了,分明是你不知道避讳。”张婶儿手指着宋时好,被她气得手指控制不住的抖了几下。 “哦~所以空口白牙就能编排人吗?”宋时好一改前面的笑脸,凌厉的眼风扫过去,张婶儿顿时没脾气了。 组委主任咳嗽着敲了敲桌子:“小宋,注意态度,群众反映的问题,总要给个解释。”他推过来的记录本上,“作风问题”四个字被红笔圈得醒目。 宋时好盯着那几个字,突然想起女儿昨天问她:“妈妈,为什么小朋友说我妈妈是坏女人?” 她冷笑一声,从帆布包里拿出了她的工作证,行程日志和工作笔记,啪地一声拍在了桌子上。 “我加班太晚,厂长派人送我回来,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您可以直接打电话去核实,我到底有没有时间作风不正!” 她不主动惹事,偏偏总有人来找她的茬,果然人不能太闲,一闲就容易惹是非。 宋时好以为自己前面两次的表态已经足够明白了,还是要有人不信邪,来招惹她。 “小宋啊,你看看这事儿整的,你原来是宏光日化的技术人员啊,小小年纪,了不起啊。” 那主任跟吴厂长去电核实完毕后,态度立马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宋时好盯着主任突然堆满笑意的脸,突然觉得讽刺。 她伸手将散落的文件归拢,金属笔夹磕在桌面发出清脆声响:“主任既然核实清楚了,是不是该还我个清白?” “当然!我一会儿就写个澄清为你正名,贴咱们大院的公告栏上。” 说完,主任又用严厉的语气训斥了张婶儿:“你说我说你什么好,多大岁数的人了,成天造一个小媳妇的谣,像什么话!” 张婶儿低着头,不服气地嘟囔着:“谁信啊,二十出头的技术员,能有啥本事,我看也是糊弄人的。” “主任,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宋时好才不需要这些陌生人的肯定,他们什么也不是。 今天过来,也只是觉得,需要把话聊清楚,要让晓月挺直了腰板走。 她收拾好桌上的文件,走了出去,迎面撞上闻讯赶来的江衍。 “你怎么来了?”宋时好有些意外,“你今天不是全天班吗?” 江衍看她状态还行,松了口气,“我怕你一个人解决不了。” 宋时好晃了晃手里的文件,得意地翘起了嘴角:“当然可以解决啦,你总是不相信,我‘战斗力’还是可以的。” 此时的宋时好像一只抓到了大鱼,正在炫耀的小猫,可爱极了。 江衍干咳两声,别开脸:“下次记得叫我,咱们是一家人,大小事都是可以一起解决的。” 宋时好握着文件的手微微一紧,江衍那句“一家人”像颗石子投进平静湖面,泛起细密的涟漪。 忽有一阵风吹来,吹起她飘逸的秀发,干净透亮的小脸上,绽放出真情的笑容,“好!” 澄清的公告一贴,谣言也没人再说了,因为主任说了,她们要是再破坏邻里和谐,那他就要上报。 结果这帮人是不造谣了,但是他们知道了宋时好的身份,也知道了她的工作内容。 那些曾经背后嚼舌根子的女人们纷纷倒戈,一个个看到宋时好都热情得不象话。 比如宋时好拎着菜篮子走在大院里,王婶儿从晾衣绳后闪出来,脸上堆着比彩带还鲜艳的笑:“小宋啊!我新蒸了枣花馍,给晓月带两个!”不等她推辞,热乎的馍馍已经塞进菜篮。 拐角处孙姨举着毛线团小跑过来:“丫头,我这织错花样了,你搞技术的脑子灵,快帮姨看看!” 此起彼伏的招呼声里,宋时好哭笑不得。往日避之不及的目光,如今都带着讨好与热络。 人性惯是如此,宋时好也并不会因为这些突然的变好而改变想法和立场,也不会和她们有过多的交涉。 况且那些塞进她筐里的小恩小惠她也并没有收下,当时都还回去了,她自己有能力给予自己,不需要承那些个情,回头又该落人话柄。 第53章 拒绝包办婚姻 自从母亲工作熟练之后,店里的事儿宋时好基本不用操心。 果然还是和自己的亲妈最合拍,只不过最近,宋时好发现陈丽状态不太对。 她总是莫名其妙的愣神,干什么都有点心不在焉。 就连自己买了她最爱吃的糖糕,她也提不起胃口。 “丽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和我说说,大家一起想想办法。”宋时好下午提前关了电,拉着陈丽去后院聊天。 陈丽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藤椅的纹路,院子里的丝瓜藤在风里摇晃,筛下细碎的光影。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眼眶泛红:“好好,我老家来信了,我妈他们要我回去看对象,说我要不回去,就再也别回家了。” 陈丽声音哽咽:“我好不容易自由了,我不想回去,起码不想这个时候回去。” 眼泪无声滑落,她拉着宋时好的手:“我要回去了,可能我们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宋时好反手紧紧握住陈丽的手,感受到掌心里传来的颤抖。 她伸手抹去陈丽脸颊上的泪水,语气坚定:“谁说见不到面?只要你不想回去,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风吹的的丝瓜藤沙沙作响,陈丽却只是摇头,声音里满是无助:“你不知道,我家里人......他们说这是村里条件最好的人家,彩礼给得足,要是我不答应,就是不孝。” “孝不是捆绑!”宋时好突然提高音量,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你在这工作得好好的,凭什么要为了所谓的彩礼和‘好条件’,放弃现在的生活?” 她想起陈丽刚来时的模样,那时的她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如今却能独当一面打理店里的大小事务。 “我不想的,可是……”陈丽叹了口气,“我弟弟也到适婚年纪了,我也很清楚为啥这个时候喊我回去,估计就是要拿彩礼凑聘礼的。” 听着她的话,宋时好的心一阵一阵的疼,她记忆里,姥姥姥爷都是和蔼可亲的人,也从没听母亲提起过这些往事。 也许在这个年代,大部分的人家都是这么做的,时代特性,怨不得人。 “我陪你回去,和叔叔阿姨好好聊,一家人总能把话说开的。”宋时好觉得,现在把人逼到这个境地,也可能是不得不做。 陈丽猛地抬起头,眼里闪烁着惊讶与感动,嘴唇颤抖着:“好好,你没必要卷进来,这是我家的麻烦事……”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呀。”宋时好的声音不容置疑,“你帮我把店打理得井井有条,现在该我护着你了。” 她掏出包里的小镜子,仔细帮陈丽擦去花掉的脸。 安抚好陈丽的情绪,宋时好就去汽车站买票了,那地方不通火车,只有公共汽车,两个小时的路程,并不算远。 抛开别的不讲,宋时好也是有点想去看看她小时候待过的地方。 宋时好在门口贴了一张红纸,写上了明日休息,然后她回家去收拾了洗漱用品和一套换洗衣物。 江衍得知她要去县城,便给她留了一个电话,“这是我的朋友,如果你在那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就去找他也行,我也留地址了。” 宋时好接过纸条仔细折好放进包里,抬头撞见江衍眼底藏不住的担忧,突然心头一暖:“放心吧,我带着丽姐呢,能出什么事?”她晃了晃手里的帆布包,金属钥匙碰撞出清脆声响。 …… 第二天一早,宋时好和陈丽在汽车站碰头。 晨光里,陈丽攥着车票的手指依旧发白,宋时好默默把一袋温热的豆浆塞进她手里:“尝尝,是你最爱喝的甜浆。” 长途车颠簸着驶离市区,路过城郊,窗外的农田飞快倒退。 她们到了县里之后,还需要再倒一趟短程的小客车,宋时好正望着窗外发呆,陈丽突然指着远处土坡上的老槐树:“小时候我总在那树下等我爸回家。” 她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什么沉睡的记忆。 小客车在石子路上剧烈颠簸,宋时好伸手扶住摇晃的车顶把手,另一只手牢牢护着陈丽。 远处山坳里升起袅袅炊烟,陈丽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发颤:“前面就是我们村了。”车窗玻璃上倒映着她苍白的脸。 村口老井旁,几个婶子正围着洗衣。看见客车停下,此起彼伏的议论声立刻飘了过来。 “哟,陈家丫头可算舍得回来了!” “听说彩礼都谈妥了,那头给三转一响十六条腿呢!” 陈丽的身子瞬间僵硬,宋时好却笑着从包里掏出一把水果糖,塞进最近的婶子手里:“婶子们好呀!我是丽姐同事,早就听说咱们村出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宋时好人美话甜又会来事儿,刚下车就取得了妇女同志们的喜欢。 “你这小闺女长得可真不错,你们这正是好时候啊。” “对呀,俺们都多老大岁数了哈哈哈,美是美不了喽。” 宋时好笑得眉眼弯弯,顺势揽住陈丽的肩膀:“婶子们才是越活越有韵味呢!我看这井水也养人,婶子们的皮肤都泡得比城里的绸缎还细腻。” 她一边说一边拿出她的新产品——护手霜,“我带了好东西,给婶子们试试?” 几个婶子立刻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陈丽站在人群边缘,看着宋时好熟练地打开护手霜,轻轻涂抹在婶子们粗糙的手背上。 “哟,这味道真香!”一个婶子凑到陈丽身边,压低声音道,“你这朋友真是个伶俐人。不过话说回来,你妈可是放出话来,说今天那家人要来相看……” 陈丽脸色一白,宋时好却早有准备,立刻接过话茬:“正好呢!我们这次来,就是想和大家好好说道说道。丽姐现在可是我们厂 的骨干,下个月还要去省城参加展销会!” 正说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还知道回来?你爸都让你气上火了。”陈丽母亲拉住了陈丽的手,“一会儿媒婆就来了,你得好好拾掇一下。” 宋时好看着姥姥年轻的脸,还有点愣神,不过一听她要母亲回家相亲,那立马回神了。 她快步上前,笑着挡在陈丽身前,从帆布包里取出个精致的檀木盒:“婶儿,丽姐在城里总念叨您,特意买了这支雕花银簪子。” 她轻轻打开盒子,银簪上缠绕的牡丹栩栩如生,在阳光下泛着柔光,“您看这做工,老师傅说戴了能显年轻呢。” 她可是知道,姥姥最喜欢饰品和衣服,这次来得匆忙,她怕买不好尺寸,等下次她就知道了。 陈丽母亲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那支簪子,眼底闪过一丝动摇,嘴上却还强硬:“就会拿这些没用的东西哄人!” 她看着眼前这个水灵灵长得妖妖娆娆的姑娘,防备心起:“你是我们小丽的同事?” 宋时好点点头,“对呀婶子,我们是好朋友,这个就是丽姐专门去给您挑的。” 陈丽母亲清了清嗓子,无视宋时好的热情,语气淡淡:“谢谢你陪俺家丽子回来,但今天俺家情况特殊,不方便待客,趁着还有车,你现在往回赶还来得及。” “妈!你为啥赶好好走,她都坐一天车了,再说她一个小姑娘,人生地不熟的,你让她怎么走啊!”陈丽拉着宋时好的手,第一次勇敢的违背母亲的意愿。 原来姥姥年轻时候是这样的性格,宋时好没出声的时候就在一旁默默观察。 即便陈母没有给宋时好一个笑脸,她仍然会笑眯眯的,那可是上辈子最疼她的姥姥啊! 陈丽母亲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扬起的手在半空停住:“你还学会顶嘴了?王家马上就到,你带个外人回来像什么话!” 围观的婶子们开始窃窃私语,有人探头探脑张望村口方向。 “她不是外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陈丽没有半分退步的意思。 “王家人来了!”媒婆尖锐的喊声刺破凝滞的空气。 拖拉机轰鸣声中,王家父子抬着红漆木箱大步走来,箱上的红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妈呀,这就是小丽吧,长得可真水灵,到底是城里的水土养人哈。”王母越过媒婆,一把抓住了宋时好的手,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她可没有那么老古董,说什么漂亮的媳妇养不住,在王母眼里,她儿子就应该配最好的。 陈母见状,瞪了陈丽一眼,那意思就像是在说,看看你干的好事。 “王婶儿,我才是陈丽,你拉着的是我的朋友。”陈丽大胆站了出来,为了保护宋时好。 王母一愣,尴尬地松开手,随即又拉住陈丽上下打量:“哎呀,还是城里的水土养人,这一个比一个的好看。” 终于拉对了人,陈母脸上有了些笑容,“咱们进屋说话吧,别在外面站着了啊。” 进了屋,陈丽妈妈给大家倒上茶水,王家人把带来的彩礼箱子放在堂屋角落。 王母拉着陈丽的手,坐在板凳上唠嗑:“闺女,在城里做啥工作呢?” 第54章 亲事吹了 不等陈丽回答,陈丽妈妈抢先一步回答了未来亲家:“她那也不算啥好工作,就是亲戚帮忙找的一个临时工,等她跟王小定下来,就不出去了。” 媒婆也在一旁帮腔:“就是就是,女娃子到岁数了就该结婚生娃,那外面是男人的天地,主次得分得清。” “谁说女人一定要嫁人的,都能自己养活自己了,为什么非得结婚找累受?”宋时好眼底的笑意瞬间凝成锋芒,她往前半步打断了她们的话。 没错,在座的都是长辈,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在精神上打压母亲,绝对不行! “这闺女是哪来的?咋这么不会说话!”媒婆在一旁急得直拍大腿:“哎哟,这不是坏了规矩吗?女人不嫁人生子,瞎折腾啥!” 王母本来看宋时好挺喜欢的,可一看她是个这么野的性子,对她的观感彻底推翻。 当场就掉了脸子:“又不是要娶你,管得那么宽,你是哪来的,他们家亲戚也不能这么不懂事吧。” 她看向陈母,一脸不满道:“我说,你们家都收了定钱了,现在找这么个人来给我添堵?” 陈母立马赔着笑脸,姿态也放得低:“哪能够啊,我是一眼就相中你家王小了,是个好孩子,我也放心把闺女交给你们。” 她用身子挡住宋时好:“这不是俺家亲戚,就是二丽城里来的朋友,岁数小不懂事乱说,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王母冷哼一声:“一个外人都能在你们家耀武扬威的,真是出奇事儿了。” 宋时好看着陈母佝偻着背赔笑的模样,心里也不舒服,毕竟她是自己前世的姥姥,上一世姥姥姥爷是除了妈妈以外最疼自己的人。 她不知道,现在这个家里到底是有什么困难,能让向来硬气的姥姥卑微到这个程度。 “我看啊,我们今天就不该来,你把定钱退给我,这门亲事就这么算了吧。”王母松开了握着陈丽的手:“强扭的瓜不甜,我看你家二丽也是个不情愿。” 陈母慌了,一把扯起陈丽的胳膊,拉着她站起来面朝着王母,呵斥道:“赶紧和你王婶儿表态,人家多有诚意,你心里没数吗!” 陈丽咬着下唇,指甲深陷掌心,难道她要这么认命了吗? 不,她不想嫁人,她想和好好在一起,学好多的东西,看更多的世界,她不想回村里来,不想嫁人生子被困一生。 心里和自己做了许久的斗争,终于有了结论,“妈,我不想嫁。”陈丽突然挣脱母亲的手,声音虽小却坚定,“我还年轻,你不知道,我……” “啪!”一记清脆的巴掌结结实实落在了陈丽的脸上。 陈丽的脸颊瞬间浮现五道指印,整个人被这一巴掌打得偏过身子。 屋内陡然陷入死寂,只有陈母颤抖的手还悬在半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王母张了张嘴,媒婆举着的手绢僵在胸前,连屋外的狗吠声都在此刻戛然而止。 “你个没良心的!”陈母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通红,“白养你这么大了,你知不知道家里现在啥情况,啊?你还这么不懂事,你是要气死我吗?” 宋时好没想到会发生到这种地步,她快步冲上前揽住陈丽,检查她脸上的伤势,“丽姐,你……” 陈丽迎上宋时好满是担心的眼眸,笑着摇了摇头,这一巴掌是使了全力的,陈丽现在只觉得耳朵里轰隆隆的。 “妈,你打我吧,打死我,你就能安心把彩礼钱拿去了!”陈丽突然笑出声,泪水却顺着脸颊滑落。 “从小到大,我只能捡大姐的衣服穿,她撒两句娇就可以不干活,我却连一声累不能喊,现在弟弟要结婚,就得拿我还钱。” 陈丽嘴唇颤抖:“我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为什么你不疼我。” 陈母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得身后的桌子发出吱呀声响,粗瓷碗在桌面上摇晃出刺耳的刮擦声。 她不知道她无心的一些安排和态度,竟让小女儿记心里这么多年。 “你以为我想?”陈母突然跌坐在木凳上,布满老茧的手捂住脸,“家里前阵子出了点事,得用这钱堵窟窿啊。” 王母翘着二郎腿看着陈家母女俩,就是不吭声。 要不是陈家要的彩礼最低,她才不会老老实实坐在这呢。 “丽姐,婶子,你俩这是干啥啊。”宋时好眼眶发酸,上前去扶人:“什么问题难成这样,不行我想想办法呢?” 她和陈丽合力扶起陈母坐好,又道:“这人就是诚心看热闹,根本没把咱们陈家当回事。” “婶子,我相信你是心疼丽姐的,难道你舍得把闺女嫁到这样的人家?以后岂不是受不完的气?” 陈母泪眼婆娑地看向自己的小女儿,又看了眼气焰嚣张的王母,心像是被人揪着一样透不过气。 她怎么会不疼自己的女儿,可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本来想咬咬牙让大女儿嫁过去,可人家就点名要二丽,她也…… 见陈母一脸为难,宋时好蹲下身,拍了拍陈母的手,“办法是人想的,钱可以想办法,可女儿要是走错了路,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了。” 姥姥,这一世有我,陈家一定不会像以前那样难过了,宋时好心底暗暗发誓。 “呦呦呦,小丫头片子口气还不小,你瞅着比二丽还小,就算是城里的人,我也不信你能拿出一百块钱。”王母一脸看不起人的样子。 宋时好一听就乐了,她还以为是什么天价定钱,原来就一百块,她店里一天的净利润都不止一百块了。 “这亲事还是算了,一百块钱给你牛成这样。”宋时好拿出钱包,数出十张大团结:“还给你,赶紧走。” 她把钱放到桌上,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母没想到她还真拿得出来,她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盯着桌上崭新的十张大团结,翘起的二郎腿也不自觉放下。 她就是想拿捏一下陈家人,没想真的退亲,事情的发展超乎她的预料。 王家父子和陈父本来在外面聊天,听着屋里动静不对,相继走了进来,就看到双眼红肿的陈家母女,和脸色难看的王母。 “这是咋了。”男人们蜂拥而至,站到了各自的家人面前。 王母恶人先告状:“咋了?人家不嫁闺女了,亲事黄啦!你还傻乎乎在外面唠呢。” 王小看到了桌上崭新的大团结,面露慌色:“妈,我就要和二丽结婚!” 宋时好看着眼前还没自己高,皮肤黝黑的男人,眉头一皱,这样的人还想娶她妈?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真是不好意思,你们不合适,定钱退给你们了,就不留你们吃饭了。”宋时好开始撵人。 陈父光顾着询问妻女,听到宋时好说话,才发现屋里还有个陌生姑娘。 陈母小声介绍:“这是二丽城里的朋友,那个钱就是她拿的。” “啥意思?她不让二丽嫁?她想干啥?”陈父没看明白,这要是个小伙子,他倒还能理解。 但这是个小丫头,陈父不理解。 “老陈,这哪来的虎丫头,你就这么让她在你家耀武扬威啊。”王父一脸不悦,“你们家到底什么意思,就不想结亲了呗。” 他一把拽过自家儿子,“这亲事咱们攀不起,你还在这死乞白赖干啥,咱家也不是没钱,添点钱能娶个更好的!” 陈父本来还想道歉,但一听他们父子的对话,到了嘴边的歉意直接咽了回去。 “真有意思,俺们闺女不嫁了!咋的,又不是菜市场的菜,你们在这充上大头了,就你家那瘦黑猴,根本配不上我闺女!” 陈父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一点情面也没给留。 “行!我看你们以后能嫁个什么好人家,看看谁家会要一个退亲的女人!”王母护在王家父子身前,恶语相向。 事情发生到这种地步,已经不可挽回,陈母一改卑微模样,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真有意思,俺们家姑娘全村数一数二的,少在那胡扯,走走走,赶紧走!” 王母被陈母的态度激怒,伸手就要去抓桌上的钱,却被宋时好抢先一步按住。“王婶,钱您拿好,收据也写一个吧,省得以后某些人耍赖。” 王母的手僵在半空,被宋时好的话呛得满脸通红:“妈呀,谁能耍赖啊,陈家姑娘一个比一个‘厉害’,一般人家真要不起。” 话音未落,陈父已经从灶屋摸出半截铅笔和皱巴巴的纸,啪地拍在桌上:“写!今天就把话掰扯清楚!” 只是王家老两口文化有限,写不出几个字,幸好他们家的儿子会,众目睽睽下,他带着满心不情愿写下了收据。 宋时好检查了一遍没有差错,而后交给陈父,说道:“你们可以回去了,就不送了奥。” 王父狠狠瞪了她一眼,王母的眼神更像是要把她生吞,而他们家的干巴瘦猴,则是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出了陈家。 第55章 陈家人 “妈,爸,对不起……”陈丽下意识道歉:“让你们丢人了,但我是真的不想嫁。” 陈父坐在主位上,低头默默地卷着老旱烟,没吭声。 陈母也是别过脸,轻声叹息。 宋时好想知道到底是多大的难题,能让他们愁成这样,上一世的记忆里,母亲好像也没提过这样的事。 难道是因为她改变了历史轨迹,所以生了变故? “陈叔陈婶儿。”宋时好打破沉寂,“丽姐真的很厉害,学东西也很快,以后她一定会越来越好,不是非得依附别人。” 她这次出门也没带太多钱,没想到会有这种突发情况,宋时好又从钱包里数出二十张大团结。 “不知道咱们家眼下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我说我会尽绵薄之力,就不是说着逞强的婶儿。”宋时好把钱放到桌上。 陈母迟迟没有伸手,她想拿可她又不该拿,这是他们家的家事,怎么能让一个小姑娘担呢。 “闺女,谢谢你的好意,但是这钱我们不能拿。”陈父开口了,“你说的对,再怎么难也不能押上子女的幸福。” 他刚刚低头卷烟的时候,想起的都是陈丽小时候的样子。 陈父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觉得最亏欠的是他的老丫,他的二闺女。 陈丽也是摇头:“好好,你帮我已经够多了,不能再用你的钱了。” 这时,陈家大门又被推开,年轻的男声响起,声比人先到:“爸,妈,不是说王家人今天来吗,做好吃的了吗!” 这人是陈丽的亲弟弟,陈东。 宋时好看着年轻的舅舅,脸上有压不住的笑意,原来年轻时他真的不胖,浓眉大眼的,很精神。 “你可懂点事儿吧,还好吃的,你看我像不像!” 陈母起身抄起门后的烧火棍,作势要往陈东身上招呼。 陈东这才看清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王母一家黑着脸站在角落,姐姐脸颊通红指印明显,顿时愣在原地:“这、这咋回事?” “咋回事?”陈父将旱烟在鞋底狠狠碾灭,震得桌上的茶碗嗡嗡作响,“那王家不行,亲事拉倒了,你以后也别提了,你问问小娇他们家能不能缓两年,要是不行的话,那也没办法了。” 话音未落,陈东脸上虽有掩不住的失落,可也知道父母二姐的为难:“爸,我不要彩礼了!姐姐不想嫁就不嫁,我昨天和我发小还说呢,我们可以去干瓦活,一天好几块呢。” 他强扯出一个笑:“小娇能理解的。”至于未来岳父岳母同不同意,也是他无法主宰的。 “要多少彩礼呀。”宋时好觉得屋内气压太低了,明明是很好解决的问题,给他们愁成这样。 如果是刚穿过来的她,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她现在已经有一点点小积蓄,可以稍微发发力。 见他们不吭声,宋时好又道:“丽姐,这钱就当你跟我借的,到时候每个月从你工资扣,先把彩礼补上,总不能让有情人分开了。” 陈母陈父一脸不解,这咋还提到工资了? “老丫,你在给这闺女打工呢?你不是在国营饭店吗?你咋没告诉家里啊。”陈父发问。 陈丽咬了咬唇,从实招来:“得有三四个月了,我早就不在那干了,领导开除了我,不过工资给结了,多亏了好好……” 陈母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再次看向宋时好的眼睛里多了几分佩服,这么年轻的姑娘能靠自己开店,是很有本事的。 她突然想起宋时好刚才自信满满的模样,难怪人家有底气,确实也是有实力啊。 如果,她的闺女也能出息成这样,那嫁不嫁人也都不重要了。 陈母的目光在宋时好和女儿之间来回逡巡,突然把烧火棍往门后一靠,扯过条板凳坐下:“老丫,妈信你一回,两年时间,你要是拿出成绩,以后结婚这事,妈不逼你。” 陈父重重咂了一口老旱烟,在思考她们话里的真实性。 陈东看着身边这个年轻的女同志,只觉得她长得是好看点,但真有姐姐说的那么大能耐吗? “丽姐,和我你就别客气了,咱们把眼下紧要的事处理了,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呗。” 眼前这帮人是她真真切切的亲人,她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宋时好准备是先把最急的问题解决好,一家人生计的事可以从长计议。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到时候她想个可以在家乡做的营生,到时候,他们就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了。 陈丽想听宋时好的,可又羞于承认,自己欠她的太多了。 她看了眼不作声的父母,心中有了答案,“好好,谢谢你!那我给你写个欠条吧。” 宋时好笑着按住陈丽找纸笔的手:“写什么欠条,咱们是一家人,还差多少呀,我手里的可能是不够,回头回鞍城了,我汇过来。” 陈丽也不知道具体情况,扭头看向父母:“爸妈,都到这个节骨眼了,就说吧。” 陈母抿了抿唇,而后慢慢抬起双手,两根食指交叉,比了个十。 “一千块钱?”宋时好确认一下。 陈母以为她说太多了,忙开口道:“全部需要谢谢,闺女你要是不方便的话也别勉强,这本来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没有没有,我倒是有的。”宋时好笑了笑,她只是没明白,缺口这么大,嫁了陈丽也没用啊,只是九牛一毛。 算了,问太多也不合适,“那我们明天回程之后,我就汇过来。” 陈母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时好:“真,真的?” 宋时好点点头:“当然了,放心吧婶子。” 问题解决了,宋时好肚子也呼噜噜响了起来,这半天光顾着说话,才想起来饿。 “看我真是的,这都过晌午了,饭还没吃上呢,我这就去做,等我一会儿奥。” 难题解决了,陈母脸上的笑容都变得轻快。 宋时好叫住她:“婶子,不用做啥,能不能给我做份疙瘩汤?” 陈母愣了一下,开口确认:“就要疙瘩汤?” “嗯。”宋时好一脸认真回道。 姥姥做的疙瘩汤最好吃了,可惜当她明白的时候,姥姥已经不在了。 还好,上天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这一次她要好好珍惜家人,不留一点遗憾。 疙瘩汤做得快,但端上桌之后,宋时好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要求对于现在的陈家来说,是有点难的。 尤其当她看到陈母脸上的困窘,恨不得给自己一杵子。 陈母握着汤勺的手微微发颤,盆里的面疙瘩稀稀拉拉,几粒干瘪的葱花漂浮在清汤上。 她嗫嚅着开口:“闺女,家里白面就剩这点了,要不……” “这样就挺好!”宋时好抢先端起碗,滚烫的面汤入口,酸涩的滋味却冲上鼻尖——上一世姥姥临终前,她没能赶上见最后一面,此刻舌尖残留的,是记忆里姥姥灶台前的烟火气。 眼眶忍不住发热,小口小口吸溜着疙瘩汤:“好吃,谢谢婶子。” 陈东觉得这小姑娘有点奇怪,精粮好吃是好吃,也不至于好吃到哭吧。 他摇了摇头,随手拿了一块苞米饼子,干巴巴嚼起来。 陈丽给宋时好夹了两筷子咸菜,“不好意思啊好好,你跟我折腾小半天,家里却没什么能招待你的。” “嗐!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招待,我姥姥最擅长做疙瘩汤,婶子的手艺和我姥姥一样。”宋时好笑得一脸满足。 吃完饭,宋时好帮着收拾桌子,刚拿起碗筷,刚从外面回来的陈家大姑娘,陈艳不乐意了:“你们吃饭咋不等我!” 陈母皱着眉头:“嚷嚷个啥!谁知道你上哪野去了,家里有客人,还能都饿着肚子等你啊!” “哪有客人啊,王家人不都气走了吗?”陈艳嘟囔着,“我刚回来都听说了,人家生一肚子气走的。” 她还没注意到宋时好,没心没肺道:“跟他们家的亲事吹了,咱们家的事不就不好办了吗?” “丽丽,是不是你嫌乎人家长得矮,特意给爸妈找难题呢?”她拿出陈家长女的架势,瞧着是要教育一番陈丽。 “他们家条件就够不错的了,你说你还想挑啥样的,一点也不省心。”她那张嘴喋喋不休,没一句是招人听的。 宋时好最不喜欢的亲戚,就是这个大姨,听说她什么都和母亲抢,好的她都要,一点也没有姐姐的样子。 “你不嫌乎你嫁呗。”宋时好直面迎上,“按理说,两个姑娘都待嫁,应该分个长幼顺序,你咋不嫁呢?” 这会儿,陈艳才注意到屋里多了个人,她打量着宋时好,看着她身上的的确良衬衫,心生嫉妒。 这小姑娘看着都没自己大,怎么穿得比她还好? “你谁啊你,我们家的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陈艳白了宋时好一眼。 陈父咳嗽了一声:“艳子,好好和人家说话,这是丽丽的老板,也是来帮咱们的。” 陈艳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一样,表情夸张道:“爸,我没听错吧?你说她是谁老板?就她?” 第56章 挖墙脚 陈艳上下打量着宋时好,眼神里满是轻蔑,“就她这小丫头片子,能当老板?我看就是来咱家穷显摆的。” 说着,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现在的小年轻啊,就爱说大话。” 宋时好垂眸轻笑,陈艳的话于她而言并不能有什么实质上的影响,她也没有必要在陈艳面前证明自己。 只不过她不在意,陈丽却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姐,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好好是咱们家的客人。” 以往她从不跟姐姐计较,因为她知道计较了,也得不到公平的对待,但今天她不会让宋时好在这个家受气,她说什么也会护着她! 陈艳斜睨着陈丽,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客人?我看是扫把星!搅黄了王家的亲事,现在还想在这儿充大款!” 她故意将“大款”二字咬得极重,指甲在椅子扶手上刮出刺耳声响,“爸妈辛苦养大你,就是让你胳膊肘往外拐的?” 陈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喉咙像被棉絮堵住,刚要反驳,却见宋时好轻轻按住她的手背。 温热掌心传来的力量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只听宋时好轻声道:“丽姐,没关系。” “艳子!你平常在家拔尖儿我不说你啥,今天家里有客人在,你咋回事儿!” 陈母突然拔高了声调,布满老茧的手重重拍在桌子上,震得碗碟都跟着晃了晃。 陈艳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惊得一哆嗦,随即梗着脖子道:“妈!你怎么胳膊肘也往外拐?王家那户多好的条件,现在被她搅和没了,咱家的窟窿谁来填?” “和小宋道歉!”陈父的胸口因为生气而剧烈起伏,他指着陈艳:“挺大个姑娘了,怎么一点人事儿都不懂,赶紧给人赔礼道歉!” 陈艳看家里人都向着宋时好,委屈上心头,明明这是她的家! “我就不,我看你们是都糊涂了,活该被骗!”陈艳哭喊着跑回了东屋,将门重重一关。 屋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陈艳甩门时带起的穿堂风,卷着桌上未喝完的茶水微微荡漾。 陈母抹了把脸,眼眶泛红地看向宋时好:“好孩子,让你见笑了。艳子被惯坏了,说话没个轻重……” 宋时好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儿婶子。” 在陈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两人就准备返城,陈家人送她们到车站,唯独陈艳没来。 “你姐就那样,你也不是不知道,等她自己想明白了就好了,怎么也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你还能记她的仇啊?”陈母把陈丽拉到一边,劝道。 陈丽笑得有些无力,明明她是小女儿,却总被告诫着别和姐姐计较。 “我知道了妈,你们回去吧。” 陈母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宋时好,压着声音同女儿说:“这个小闺女挺好的,你可得和人家好好处,城里要再有什么工作机会,想着点你姐,知道不?” 陈丽脸上的笑意彻底僵住,喉咙发紧,半晌才挤出一句:“妈,我明白了。” 她望着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最终把到嘴边的反驳又咽了回去。 宋时好在不远处朝这边招手,示意班车即将出发,陈丽强撑着精神小跑过去,脚步声里混杂着陈父的叮嘱和陈母欲言又止的叹息。 回城的车上,陈丽靠窗坐着,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角。 宋时好总觉得陈丽的状态不对,她把茶叶蛋递到陈丽面前,“咋了丽姐。” “我以为,这次回来会不一样。”陈丽苦笑,“好好,让你看笑话了。” 宋时好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拍了拍陈丽的手背:“那有啥呀,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没事,日子不会一直这么难的。” 有她在,会越来越好的,宋时好在心底暗暗发誓。 …… 回到鞍城后,宋时好先去银行汇了款,然后去了宏光日化厂。 这两天她也没去,不知道厂子里咋样了。 刚一进厂门,她就感觉到异样了,过路见到的每一名工人,看见她都无比热情打招呼。 谁手里要是有点小零嘴儿,也都非要给宋时好塞一把,虽说以前大家看到她也挺热乎的,但今天好像过分的热情。 她捧着一堆东西走进了厂长办公室,放在桌上后呼出一口气,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说着异常:“厂长,你说这……” 话还没说完,办公室门“吱呀”一声开了,新任副厂长手里攥着张报纸,满脸喜气地闯进来:“宋技术员!可算把你盼回来了!你看看这报纸!” 吴厂长满脸笑意,端着茶缸抿了口茶,下巴微扬,示意宋时好接报纸看看。 宋时好一脸懵地接过报纸,头版醒目的标题写着“小城日化厂逆袭:年轻女技术员引领国货新潮流”。文章里不仅详细介绍了宏光日化厂改良后的爆款产品,还配了张她在车间指导的照片。 她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路上工人看她的眼神都亮闪闪的——敢情厂子出名了! “现在每天都有好几拨人来谈合作!”吴厂长笑得合不拢嘴,“隔壁县的供销社今早打电话,说咱们的雪花膏刚上架就抢空了!还有电视台想来做采访……”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销售科人员举着订单冲进来:“厂长!沪市来的大单子!他们要订两千箱!” 办公室一下子热闹起来,吴厂长笑得合不拢嘴:“宋啊,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是因为你,宏光日化才不至于倒闭,工人们不用下岗,又涨了工资,你说他们看到你能不热情吗。” 能有这样好的走向,宋时好是打心眼里高兴的,她举起了自己手边的茶缸:“那就希望咱们宏光越来越好,做大做强!” 这话说得人心澎湃,吴厂长激动地站了起来:“说得好!做大做强!” 宋时好又留下两款新配方,她把比例和制作方式写得详细,制作就交给了车间的老师傅们。 临离开前,吴厂长给她塞了一个略有分量的信封,叮嘱道:“揣住了奥,这可是上面特意给你发的奖金。” 既然是上层领导发的,宋时好就没推拒:“那就谢谢领导们了。” 宋时好把信封塞进背包里,哼着小曲儿踏出了厂大门。 努力得到了回报,想不高兴都难。 宋时好正琢磨着,要不要奖励自己一顿大餐,眼前突然窜出一个人。 “你是宏光厂的宋技术员吧?”男人身着黑衣,目光热切。 宋时好警惕地后退半步,目光扫过男人身后停着的黑色小汽车,“你是谁?” 男人连道失礼,忙掏出张名片,上面印着“锦城日化厂副厂长,孙启明”的字样。 “宋技术员,久仰大名!”孙启明赔着笑,“我们集团一直关注宏光厂的创新产品,这次专程来谈合作。 “合作?”宋时好保持着安全距离,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在宏光日化门口,你找我谈合作?” 这么肆无忌惮地挖墙脚?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哈哈,也是没办法,不正式一点怕你把我们当骗子,上次我们的人方法没找对,是不是都吓到你了。”孙启明笑道。 宋时好挑了挑眉,想起半月前那个在厂门口跟踪她的神秘人。 当时以为是赵德林小舅子那边找来报复自己的,没想到竟是锦城日化在“投石问路”。 “孙厂长好手段。”宋时好轻笑一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背包拉链,“不过宏光刚签了沪市的大单,暂时不考虑合作。” 她余光瞥见孙启明身后的黑色桑塔纳——在八十年代初的小城,这种进口轿车稀罕得像过年的饺子,车身锃亮的漆面映出她警惕的神情。 孙启明却不慌不忙,从公文包抽出张照片推过来。 画面里是堆满仓库的劣质面霜,标签上歪歪扭扭印着“宏光制造”。 “宋技术员有所不知,最近市面上冒出不少仿冒品。”他压低声音,“我们锦城有完整的生产线,能帮宏光打假,还能……” “还能趁机吞并我们的配方?”宋时好打断他的话,突然想起刚才看到的质检科报告——上个月进的一批原材料,莫名其妙混进了次等品。 当时以为是运输问题,此刻想来,倒像是有人故意使绊子。 “这是哪的话,咱们是合作共赢,宋技术员,你还年轻,还有更广阔的天地任你翱翔,难道你甘心留在这小地方?” 孙启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很厚的信封,递到宋时好面前,信封的口微微张开,一眼扫去,是崭新的大团结。 估摸着万把块不止了,宋时好低头轻笑,随后坦荡的目光迎上孙启明。 宋时好伸手轻轻推开那信封,金属拉链在背包上划出清脆声响:“孙厂长,现在提倡的是‘五讲四美三热爱’,您这做派,倒像是旧社会的糖衣炮弹。” 也不能把人得罪得太狠,她说话还算客气:“我就是个小人物,也飞不出多远,在一个地方待习惯了,也不想动,您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