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了黑切白切黑的正夫怎么破》 第1章 奉茶礼 “妻主,妻主……” 萧颐置身一片黑暗,这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越来越近…… “妻……妻主” 萧颐豁然睁开眼睛,看见了黄梨木雕花的床梁。 自己的床。怎么回事,自己不是死在南市刑场了吗? “妻主,您醒了。” 无比熟悉的声音,萧颐猛地转头,说话的正是她明媒正娶的夫郎,何念禧。 一碰见她的目光,何念禧就像是受惊的兔子般垂下眼,“妻主恕罪,念禧不该扰了妻主清梦,可……可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何念禧此时不是应该在三皇女府中安胎待产…… 萧颐目光一凛,视线再次扫过眼前清纯瘦弱的小脸。 又是这般,对着她做出一副泫泫欲泣的可怜模样。 “可是什么,难不成哑巴了,好好说话。”萧颐没有再由着他装样子,语气很不好。 何念禧吓得闭气,眨了下眼,豆大的泪珠就顺着脸颊落成一条线,声音也带上了抖,“今日要行奉茶礼,妻主再睡的话,恐要误了时辰。” 奉茶礼…… 萧颐顿了一瞬。 她这是重活了吗,回到了娶何念禧为正夫的第二日。 是上天都不忍看她被身边这个小人构陷而死,那又为何不再早一日……再早一日的话,任如何她都不会让何念禧进萧家的门。 用一封假书信大义灭亲,借此攀附三皇女,何念禧,果真心思深沉,且恶毒。 “妻……主?” 萧颐回了神,垂眼敛去厌恶,“哦,奉茶礼。” 话落,施施然起身披上外袍,与何念禧擦身而过,走入内室更衣。 何念禧想跟进来,但是萧颐一句“在外候着”阻了他,只能看着妻主与他越来越远。 是他昨晚做的不好,还是方才扰了妻主……何念禧的眉头蹙起,未干的盈盈泪眼里装着自责和茫然无措,第二日便被厌弃了……日后该当如何…… 坐于镜前,萧颐看着镜中的自己,慢慢褪下肩头的衣物。 除却几道微红的抓痕,尚无箭伤,她果真是重活了。 上天如此厚待她,那么上一世的仇人,她便一个都不会放过。 尤其是何念禧。 既已成婚,便日后寻个由头休了,再向何府稍微施压,何念禧的后半生便废在了后院,或者就让他死于情人箭下罢了,免得日后见了那两人搅和在一起觉得恶心。 萧颐眼中一瞬闪过杀意,倏而垂眼又看不出一丝异状了。 她慢悠悠换好衣裳,何念禧却已经在外间等得着急,待萧颐出来时,水涔涔的一双眼睛越发红得可怜。 萧颐见了皱眉,放在上一世她或许还会给人擦擦眼泪,心情好便配合着演一演柔情妻主,但是如今,她一眼也不想看。 “站着干嘛,不是急着去敬茶?” 萧颐话里不乏轻蔑,这个何念禧,为了在萧家站稳脚跟事事顾及,上赶着讨好萧家长辈。 上辈子也是如此,看清了她不过是个手中无权的世女后,转头就开始巴结萧家其他人。 “嗯。”何念禧轻应了声,指甲却陷进掌心的肉里。 妻主为何突然这般冷待他。 从醒来时的眼神开始,何念禧看得出却想不明白,只能低眉顺眼地跟在妻主身后。 妻主走得很快,他不得不小步快走地跟上,时不时还要注意脚下,一个不查,撞在了妻主背上。 眼泪瞬间有了个由头涌出来。 何念禧捂着撞得发酸鼻子,眼角湿红,急着向萧颐告罪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萧颐皱了眉,听着身后的嘤咛便很是恼怒。 可是转身后,便看见何念禧白生生的指缝间渗出红色。 这家伙……如此不择手段。 萧颐眉间纹路更深,对何念禧的厌恶更上一层。 何念禧也发现了萧颐眼里毫不掩饰的情绪,后知后觉自己现在很是难看。 他立刻转过身,掏出手帕擦拭, “对不起……对不起妻主,念禧……碍了妻主观瞻……对不起” 越说,哭音越重。 萧颐也背过身,依旧横眉冷眼,不打算处理。 可是身后的声音越来越惹人烦躁。 萧颐的耐心终于耗尽,她沉了口气,转过身扳回何念禧的身子。 原本一张漂亮的小脸此刻惨不忍睹,上半张脸湿漉漉皆是眼泪,下半张脸的血迹擦不干净,薄红一片。 鼻血还在流。 萧颐冷着脸抬高何念禧的下巴,何念禧的眼睛便对上她,凄凄艾艾的浮着光。 她瞪了过去,何念禧便惊慌地垂下眼睛,又是两行清泪划下脸颊。 萧颐夺过何念禧手里的帕子,手指抵上干净的一角,截去滑落的眼泪粘湿,一点点抹干净何念禧脸上的血印子。 力道不轻,何念禧疼得抽气,但是萧颐懒得看一眼,仍然快准狠地擦拭。 到最后血印子成了红印子,萧颐收了帕子看着何念禧可怜巴巴地顶着酡红一片的半张脸,眉梢微挑。 好在鼻血已经不流了,何念禧脸上也恢复得快,到了厅中又是白白净净一张脸。 “来了。” 座上发话的是萧颐的母亲,萧元,萧颐的父君梁氏不过是个侧夫,站于萧元身后。 两人都带着笑,但是萧颐看得出他们都不大痛快。 她懂萧元,不过是觉得偌大的联姻良机被浪费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儿子身上,看她和何念禧都不痛快。 而父君,大抵是还觉得何念禧嫁进萧家的手段上不得台面,配不上她,除此之外,也就是萧元给的气受。 女儿携夫郎行奉茶礼,做父君的却不能落于主座,她知道父君不甘心,上一世捱不到半年便郁郁而终,是不幸,也是幸,若是父君看见了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在南市刑场人头落地,不知会是如何撕心裂肺。 这一世必不会如此,她要让父君看着自己成为萧家的主人,看着自己带萧家重回权力斗场的中心,还有父君念了半辈子的愿望,带他风风光光地回一次潮州梁家。 “母亲,父君安好。” 萧颐弯腰作揖,何念禧规规矩矩地在萧颐身侧跪下行礼。 “嗯,”萧元不耐烦地瞥过跪着的何念禧,“颐儿起来吧。” 萧颐起身,看见父君脸上的欣慰,心里蓦得软了一块,不论如何,她按着心意成家,父君是欢喜的。 何念禧久拜一刻才抬头小心翼翼地打算站起来,然而萧元突然发难,“念禧,继续跪下,这厅后便是萧家的列祖列宗,你刚进门,应当让祖宗多认识认识。” 萧颐侧头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何念禧,只见人已经端端正正地重新跪下。 “好,行奉茶礼吧。”萧元抬手招来端着茶盏的柳侍君,眼里的不耐并无改变。 “母亲,”萧颐开口,看见父君微不可查地朝她摇头,她垂下眼移开视线只看着萧元,“父君前些时日被女儿气得犯了头疼,久站易晕,还请母亲念着女儿悔过之心,让父君坐下歇会。” 梁氏的嘴角抽动泛出些苦涩,但在萧元看过来时还是顺服地垂下眼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知你父君有头疼症还闹出这等事来气他,”萧元将头转回来,语气有些森冷,半晌才拍了拍身边空着的位子继续道,“沅轻,坐下吧。” “是。” 梁氏绕到主座前坐下,朝女儿抿了抿嘴,露出几分笑。 萧颐垂眼,从柳侍君端着的杯盏中倒茶,她拿了一杯,柳侍君俯下身子,何念禧才端到剩下的一杯。 何念禧跟着萧颐,端着茶膝行向前,萧颐将茶递给萧元,他递给梁侧夫。 梁氏没有看何念禧,萧元接了茶,他便也接了,从身边的小侍手里揭开托盘拿出一对普通的翡翠手镯当了改口礼。 “念禧谢过父君。”何念禧磕头道。 萧颐听着何念禧声音中的喜色,觉得不悦。 “萧颐给父君敬茶。” “念禧给母亲敬茶。” 何念禧这回将杯盏举过头顶很久,可是没有人接。 萧颐这边已经行完奉茶礼,朝旁边垂头看去,何念禧的手已经开始微抖。 是萧元有意磋磨这个坏了她好事的新媳夫,这一世没了自己回护,何念禧自己种的恶果就只能自己吞了。 萧颐只当作看戏,看着那截白藕般的手腕子像是受不住玉镯的坠重一般抖得越来越厉害。 何念禧还在硬撑,他当初行事时便想过在萧家会不如意的。 可那是唯一的出路了,萧世女温雅和善,春日宴上世家小姐那么多,却只有她愿意牵自己过河,把狐裘给他披,遮挡侵透湿衣的春寒。 如果是萧世女的话,即便他做错了,她也会对他好的。 何念禧是这样相信,也是这样希望的,他真的不想像哥哥一样,被母亲当作为仕途开路的礼品,献给旁人作玩物,到最后谁都忘了哥哥,连父侍都不让他提起。 他咬紧牙,继续支着胳膊,杯盏摇摇晃晃的声音逐渐清晰,像他摇摇欲坠的人生,只等着一刻力竭崩塌。 “妻主,此时茶香正好。”是梁氏,轻拍上萧元的手。 萧颐,还有萧元都没想到他会开口替何念禧说话。 就连何念禧自己也有几分意外,他原以为父君就算是认下了他这个媳夫,心底里还是看不起他的。 第2章 漪晴院 萧元看了梁氏一眼,还是接过了何念禧手上的茶。 抿一口就放在了手边,“沅轻既然犯头疼,那奉完茶就由柳侍君教规矩,礼已行完,都散了。” 萧元这是不满意父君插话,也是非要让何念禧吃苦头了。 萧颐没有漏看柳侍君得意的样子。 “那女儿先带父君回去歇息。”萧颐作揖后上前扶着父君,没有任何异议,何念禧吃这番苦他也是乐得一见的。 梁氏皱眉还想要说什么,可是萧颐先按住了他的手,“父君,走吧。” 梁氏被女儿扶着走出了一段距离才叹了口气,把手从萧颐手里抽出来复又按在萧颐手背上,“是父君的错,不该惹你母亲生气,你替父君说了话,就再难为他说话,父君便想替你说上一句,不成想倒是惹了祸。” 萧颐看着父君眼角的细纹,垂眼将视线落到被握住的手上,“与父君无关,何……念禧那边也不要紧,教规矩罢了。” 想来柳侍君会教何念禧很多,譬如她这个世女只是虚名,是与不是全在萧元一念之间,譬如父君梁氏不得萧元喜爱,如今萧家乃是他柳侍君当家,譬如只等他柳侍君怀上萧元的孩子,世女之位就要换人。 萧颐的眼底越发冷然。 “颐儿,”梁氏发觉女儿的异样,唤了一声。 “父君,”萧颐抬眼露出一抹笑,“头疼莫要想的太多,我扶你回院里歇着。” “颐儿,”梁氏却不肯走,皱眉看着萧颐,“可是那何念禧做了什么?” “并未,都说了父君不要多想。”萧颐面上不显。 梁氏这才松开眉头,由萧颐扶着往院中走去,“之前父君不让你娶他做正夫,你不听,如今既娶了那日后便好好相处。父君不喜欢他是父君的事,他若是什么时候让父君看着舒心了便也就喜欢了,” “嗯。” “他回来时,你且问问他是否受了委屈,”梁氏说到此叹了口气,“往后再慢慢讨回来就是。” “好。” 萧颐将父君送回院中便着手准备如何与大皇女联手。 前世便是那封假信件将萧家与大皇女一同拉下水,大皇女串通萧家意图谋反,细想就知道这是一个多大的笑话。大皇女已在朝中扎根多年,何必拉拢萧家这么一个落魄勋贵。 如今萧家在朝中说不上话,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能保萧家爵位不断延袭的荆州矿山。每逢灾乱,荆州矿山的资源便是最大的保障。 萧颐怀疑前世的三皇女背后可能有女皇示意,否则无法解释大皇女摧枯拉朽的倾倒之势。 或许大皇女只是被拉出来稳定局面的棋子罢了,女皇和萧元可能是同道中人,只不过女皇显然更加高明,骗过了所有人。 太女人选将要定夺之际,半路闯出的三皇女拿出“罪证”一举推翻大皇女,收割势力,并且还替女皇拿到了觊觎已久的荆州矿山,令皇室彻底高枕无忧,太女之选也暂且推迟,真正成了三皇女与二皇女平分秋色的一场夺嫡之战。 女皇到底中意哪一位皇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皇女不是个蠢人,一定会与她站在一边化解这场危机。 只不过如今大皇女她是见不到的,但是可以从与大皇女一母同胞的六皇女入手。 萧颐眼神暗了暗,想必前世何念禧便是有意笼络了年幼的六皇女,才能趁机偷到大皇女的印章。 何念禧…… 她垂眼慢步朝柳侍君院子走去。 “当真只剩了亵衣?” “我听得千真万确,侍君都让人动手了……” “你们在说什么?”萧颐绕到假山后揪出了说话的两个小侍。 “世女,” 两个小侍连忙跪下,大一点的那个看了一眼小的,抿了嘴连连磕头,“世女恕罪,是……是柳侍君,是柳侍君要世女君除去外袍验一验……” 小侍不敢再说出口。 “验什么?”萧颐皱了眉。 “您还是快去帮……”小一点的突然出声,然而被捂住了嘴。 “我们是柳侍君身边的,万一侍君被知道我们会死的,还请世女给我与弟弟一条活路!” 萧颐看着脚边人不停磕头,眼中神色微动,“我让你们去世女君身边伺候,告诉我柳侍君现在何处。” “在漪晴院西厢房。” 萧颐赶到时远远就听见了柳侍君尖利的声音,外头的人想要进去禀报让她屏退了。 “如今可还不服气!” 萧颐只听得里面失魂落魄的一声“服” “我看你还是不服!也是,敬茶都不知道时辰,还能有什么规矩教养,看看你满身的……啧,狐媚子,果然是小门小户的,什么滥风恶俗都敢带进来……你!” 萧颐听见一声沉闷地落地声,紧接着就是一阵“侍君”“侍君”的惊呼。 “混账……我听说你父侍原来曾经是当红的倌人,莫不是在儿子面前也不知检点,让你也学了一副勾栏做派来引诱世女玩物丧志……” “柳侍君!”萧颐没再听,推开门进了阴沉沉的西厢房。 何念禧被人按着跪在地上,发冠散乱,听见声音硬是扭头看过来,眼尾霎时间红了。 萧颐若有所思地移开眼,视线往下,这人浑身只剩单薄的白色亵衣的样子更加清晰,小腿和手臂露在外面,肩颈上的红痕也遮不住。 鞋也少了一只。 萧颐脱下自己的外袍,眼神一凛,动手的小侍便相看两一眼退开。 外袍披在何念禧身上,何念禧蓄着泪的眼更加红得委屈。 萧颐搂着何念禧站起来,这人的身子薄的不像话,隔着衣物都能摸到骨头似的。萧颐的眼神又落到那处红痕, 自己那时有这么急色吗…… 何念禧身子摇摇晃晃,突然一歪撞进萧颐怀里。 “妻……主,鞋……” 萧颐向下看去,只见何念禧的脚无处安放地踩在自己的唯一一只鞋上,脸色稍稍缓和。 “妻主,” “世女!” 萧颐将何念禧一把抱起,对柳侍君的尖喝闻若未闻,直到将人放在了太师椅上才开口,“柳侍君,萧府可有哪一条规矩是要让人除却外衫才能教的?” “就是要教这规矩,也只有我可以这样教,柳侍君省省力气,我这就去向母亲说明。” “世女且慢!”柳侍君干瞪着眼睛冒火,“是我做的过了,可我也只是想让世女君学着安分守己,过了门还日日穿蓝戴粉花蝴蝶似的也太不像样。” 不像样……何念禧捏着妻主的外袍拢好,眼泪打转,眉间蹙起忍着满心的情绪。 “他穿蓝色好看,” 你穿蓝色好看…… “我让他这么穿的,怎么,你对我也有不满?” 萧颐回头看了一眼何念禧,把这人偷偷用她外袍抹眼泪的一幕抓个正着,她收回目光,对柳侍君身后的小侍道:“去伺候好世女君穿戴。” 小侍颇有眼力见地捧起何念禧扔出的鞋子跑过去。 “柳侍君,现在该说说你借母亲之命行羞辱之事,萧家世女的正夫也是你可以编排的?你若是见了我岳丈可是需得下跪行礼,还是说柳侍君早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可以与我母亲平起平坐了?”萧颐已经吃定了整个萧家的习性,用萧元对付柳侍君,她过去便得顺溜了。只是父君这一两年身体渐弱,为免对方拿父君生事,她才与之和气了些。 柳侍君果然被拿捏住了七寸,“世女教训得是。” 萧颐没看他,转身看向屏风后的人影,“世女君被你如此折腾了一遭,回去怕是要受惊着凉了。” 柳侍君咬牙切齿,“我房中有一株滋补人参,磨好后立刻差人送去给世女君作赔礼。” 萧颐挑眉,“不劳烦柳侍君的人跑一趟,现在去拿来我一并带走就是。” 柳侍君脸上表情凝固,转头面对小侍目眦欲裂,“还不去拿!” 从漪晴院出来,萧颐大步走在前,后边哒哒地跟着个尾巴。 萧颐想到什么,忽的停下,何念禧也在他身后几步停下。 这回倒是小心了。 萧颐转身朝何念禧走近两步,“柳侍君,要验你什么?” “妻主,”何念禧登时眼泪就漫上眼眶,“他说我穿的妖里妖气,要验我是不是狐狸精,我不肯,他就让几个人来扯……” 再说下去真像要哭了,萧颐见了他这副样子就心烦,移开了眼,“那你可有服他的管教?” 何念禧正委屈着,顿了一下,“差点服了,” “还好有妻主在。” 何念禧的手抓上她的袖子,萧颐也愣了一下,“送父君回去费了些时间,我来晚了。” 说着,不着痕迹地把袖子从何念禧手里抽出。 何念禧察觉到,不过仅仅失落一瞬眼里就又亮起光,“衣服的事,原来妻主还记得。” “嗯。”萧颐眨了下眼,看不出异状,其实已经不记得了。 “那妻主是不是觉得我很傻,”何念禧说着笑起来,唇红齿白。 “没有。” 萧颐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手臂却被碰了碰,不用侧头便看见是那个装着人参的盒子。 “妻主,寻常天气冻不到我,我也没有吓到,这参你拿去给父君吧。” “要给你自己去给。” 第3章 萧府中 今夜萧颐借口宿在书房,手里拿着本《奇工农技》在书案上映着烛灯看。 她前世便喜欢钻研百工,因为科考不得不时常耽搁。 如今已带着过去念书的记忆,倒是有时间了。 ““藏宿麦之种,烈日干燥,投之燥器,则虫不生……”萧颐翻过页去,眼前倒是飞起来一只小虫,晚夏生凉,虫子竟还是奇多。 她看着那小虫飞走,放下书去燃香。 沉凝的青木香飘起来,萧颐站在原地看着升上来的浅烟,忽然想起前世一些日子里,何念禧若是来,便会替她燃香,香线盘得不好便总要中断。 她看着何念禧晃脚坐在床沿,闻不到味就哒哒哒地跑去看,味道淡了也去看,其实比虫还闹人,不过只要给一本民间志怪就会翻的津津有味,什么事都忘了,到最后窝在床角睡着。 是什么时候渐渐变了。 是柳侍君…… 那声蚊蚋似的“服”,上一世就是如此吗,所以一次次去柳侍君那里? 她犹记得上一世的何念禧逢着快到请安日便刻意躲她,每次看见他从柳侍君处回来,她便对何念禧的兴趣越淡,到最后竟是形同陌路。 若是当时开口问一句,结果会不会不同…… 这么想来,倒是连她自己都有错了。 那若是这一世她仔细些,防着柳侍君再欺负何念禧,会不会不一样? 罢了,萧颐沉了口气,挥开柏香, 没了柳侍君也还有三皇女,何念禧终究不会安分。 她想起今日碰到的两兄弟,让人唤了来。 “把今日柳侍君和世女君说的话复述一次。” 兄弟两个面面相觑,还是小的那个站了出来,“世女,今日是我在侍君跟前伺候,不过也只听了小半。” “说。” 大的也站出来,“若是无意冲撞了世女与世女君……” 萧颐按了按眉心,“不罚你们,说。” 小侍连连点头,捏了捏嗓子开始表演。 …… “公子!公子,不好了!” 何念禧正解了发冠梳头,就听见自己的小侍慌里慌张地跑进来。 “念羽,不是公子了,你能不能认真点,还有,夜里吵吵嚷嚷的,你想把鬼招来吗。” 念羽正喘着气,没功夫打理自家公子对他的抱怨。 “世女君,”终于喘匀了,念羽才直起腰,“不好了,世女刚刚招幸了一对兄弟……” 这回轮到何念禧坐不住了,腾地从镜前站起来,“当真?你见到了?” “当真啊!我的公子,我眼看着那对兄弟进了世女书房。” “我要去找她。” 何念禧拍了桌子,拿起刚解下的发冠就要往外走,让念羽费了好大力气才拉住。 “公子不可,你要是去了会落下个妒夫的骂名。” “我骂名够多了!”何念禧跺脚叫出一句,眼里已经有眼泪打转。 念羽给他拍着背顺着气,“不一样啊公子,这可是犯了七出。” 何念禧的肩头颓然地垂下,“那怎么办?” 才第二日,妻主就找了新欢,明明白日里还抱他,还替他出气…… 眼泪在里衣上划过一道湿痕。 “公子莫哭了,”念羽熟练地拿出帕子替自家公子擦眼泪,“你猜那两兄弟是如何讨好世女的?” 何念禧渐渐止住了泪,“如何?” 念羽眉头高挑,抿了嘴笑起来,“听起来不伦不类,不过像是唱戏。” 唱戏…… 何念禧果然松了眉头,父侍在他小时候逗着他玩时浅浅教过一些的,只不过后来母亲说这些东西上不得台面,父侍就不再唱了。 妻主喜欢吗? “这不是我们侍君最拿手的,且让他们先得意几日,待回门时让侍君好好教教您,定能让世女耳目一新。” 念羽眼里笑得闪着光,何念禧也笑了,但是又隐隐觉得担心。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我白日里在萧府转了个遍,认识了几个侍卫,里面有守门的,我给了只耳环便让我进了世女院中,不过不可太靠近,就只知道这些。” “怪不得见不到你,”何念禧蹙起眉头,重新坐下把发冠放好,“你下次莫要这么冒险。” “这些算不得什么冒险,我过去在府上不也是如此,那时候咱们的伙食好了不少呢……” “我又不是不知道,”何念禧垮着小脸,面色忧愁,“毕竟是刚来,万一你碰到了不好相与的直愣子……” “哎呦公子你放心,”念羽拿过何念禧手上的梳子细细梳开发结,“能在府上当差的有哪个会是直愣子,大公子走的时候让我看顾好公子你,念羽做得已经很不好了,惹出那些个闲言碎” “没事,”何念禧打断念羽的话,“如今我不是成了世女的正夫,已经很好了,我们当初想的不过是寻个好人家做正室而已,已经很好了。” 念羽是哥哥留给他的人,自从哥哥被母亲送走之后,父侍和念羽下定了决心要提前替他寻个正经人家的好妻主,为了不受母亲阻碍,还得从官宦氏族的小姐当中选。 他年纪稍小一筹,懂得也少,家世身份也低,在那些世家贵女和公子中名声很不好,什么“小小年纪就不安分”还是说得不那么腌臜的。 被说得多了,他便只敢躲在后面,念羽在外替他走动物色一些家世差距不太悬殊的小姐,又落得“心思深沉”的话柄……总之很是艰难,还好都走过来了。 —————— “他真这样骂?”萧颐皱眉。 小侍觉得有压力,但还是实话实说,“是,柳侍君气得不行。” 话闭又觉得不妥,“是柳侍君太欺负人,世女君才” “行了。”萧颐没让他们再说下去,她早该知道何念禧并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性子。“日后你们去世女君身边伺候,若是世女君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及时向我禀报。” 兄弟俩相互看了一眼,一齐拜下,“是。” 第二日,萧颐起来时,门外侍卫向她禀报何念禧来过。 “他来做什么?” “世女君说,他先去向侧君请安了……呃还……” “还有什么?”萧颐扣好腰间环带,漫不经心道。 “世女君还问小的,世女昨日几时安寝,说是日后做宵夜好送来。” “嗯,”萧颐的眼神掠过侍卫,示意她继续。 “小的如实回了。” 萧颐没有多说,点头欲要出门,走出几步,却又折回来,“世女君可带了什么礼去?” 侍卫皱眉回忆,“世女君……手上拿着个长条的盒子,身后小侍提了两个纸包……就是这些。” 萧颐挑了挑眉毛,还真带着那人参。 “世女君走了多久?” “不到一刻钟。” “腿脚利索些,去把厢房里的檀木盒子给世女君送去。” “是。” 萧颐看侍卫拿着盒子跑出院门,垂下眼,想起上一世父君说何念禧不大懂礼数,人情往来还得她自己亲力亲为。恐怕上一世何念禧去请安时只带了两个纸包而已。 她给的那些添妆去了哪里? 是……萧颐想到何念禧的母亲,眼底闪过厌色。 罢了,今日还要应付萧元。 萧颐到正厅时,萧元已经和各位掌事喝过一盏茶了,但是见到姗姗来迟的萧颐并无不悦。 “颐儿,又睡过头了。” “还请母亲责罚。”萧颐从恶如流。 “你啊,”萧元脸上露出笑,松弛的皱纹挤成一片,看着和蔼,“总是这副样子,母亲怎么放心将府中事务交给你。” “母亲教训的是。” 萧元很是受用,“坐下吧,这茶是王掌事从江州云雾山带来的,你且尝尝。” “哦?”萧颐眉梢轻挑,笑起来,端起茶碗轻嗅后抿了一口,“茶色乌润,茶香纯正,茶汤醇厚甘甜,上好的金骏眉,王掌事费心了。” 被点名的王掌事哈哈笑起来,“不敢当,不敢当,世女过奖了。” 萧元也笑起来,“颐儿喜欢便慢慢品,我与掌事们进堂内商量。” 萧颐看着他们进去,负手站起来,端起茶往外走去。 萧元巴不得她随便去哪儿溜达,她半个时辰后回来便可。 萧颐走到亭子中,抓了一把鱼食慢悠悠沿着廊桥往水里撒。 两日后陪何念禧回门,再过十日是皇太夫设夜宴,她带着何念禧一同赴宴,大皇女与六皇女一起到场……应当是这一场宴席,如若不是夜宴上笼络的六皇女,那便是……下月中大皇子设的赏花宴…… 太慢了,夜宴上她也需多走动走动,务必搭上大皇女的线。 “……要不是世女差人半路送了添礼过来,公子你就要让梁侧夫数落了知道吗……你是世女君,世女君可不是诚心诚意就能做的……咱们侍郎费那么大力气保下添妆不就是为了让公子不至于手头空落落……” “知道了,”何念禧从父君那里请安回来,一路上已经被念羽叨叨个没完了,苦着脸走在小路上,“可是添妆本来就是萧家的……而且这次不是也还行……” “至少要让梁侧夫觉得公子懂礼数吧,这次加上世女拿来的白蓉玉带,公子才有惊无险,诚意满满礼数周全,”念羽松了语气,带着笑道,“公子下次可还不听我的话了?” “听你的就是了。” 两人渐说渐笑,走远后,萧颐才从廊柱后绕出来。 第4章 回门礼 萧颐目光悠远,看着远处越来越小的黄色身影消失在八角门后。 前世父君有心教何念禧待人接物,不过何念禧去柳侍君那处更为勤快,父君知道了,不喜他,如此便逐渐避而不见了。 这一世柳侍君应是成不了大气候了,父君那边…… 萧颐一把放开了手中的鱼食,引得群红浮跃。 梁侧夫的院子离廊桥不远, “父君。” “颐儿,念禧刚走,你怎么来了,”梁氏坐在堂前,“你们两人怎么不一起来?” “今日是各位掌事来府上述职的日子,女儿得了空才过来。” “你看,我把这都忘了,”梁氏欣慰点头,放下手中的团扇,萧颐垂眼见着桌上的纸包,“这是?” 梁氏见女儿所指,面上露出些笑来,“是念禧带来的,里面装的是祛风的草药,是他父侍自己钻研出来的,说是对头疼症很有效果,” 梁氏说着,差人将另一个纸包从内室拿出来,“这个里面装的是糕点,念禧说他自己做的,我尝了一个,凉丝丝的,味道很是独特。” 萧颐伸手拿了一块放进口中咬下,外皮弹软冰凉,确实和京中市面上卖的糕点有所不同。 “确实独特,许是什么地方做法。” “嗐,”梁氏微微笑着,“这孩子倒是有几分实诚的,和外面说的似乎不同。” “父君中意他了?”萧颐看着梁氏,眼里不掺算计的样子,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那你呢?”梁氏懂自己的女儿,避而不答道,“那人参和玉带,你真当父君不知从何而来吗?” “如今正是你该一心准备科考的时候,实在不该在这时与柳侍君撕破脸皮。”梁氏说着,目露担忧。 萧颐看着父君,眼神顺意地垂下,“父君说的是,科考之事女儿不会放松,但是柳侍君这边,就算不是念禧,女儿也觉得不该对他一再退让了,否则恐怕日后会养痈遗患。” 梁氏看了萧颐良久,终于还是舒展眉心点头,“你长大了,” “父君这身子尚算硬朗,你想做什么,不必顾及,父君自己能顾好自己。” 萧颐被梁氏看着,忽然觉得恍若隔世般,竟不自觉又开口,“父君,今岁除夕去潮州如何?” 梁氏一愣,垂眼笑起来,“突然说这个做甚,离年节还早着。” “父君,”萧颐匀浅呼吸,定了决心,“去潮州的话,还是需要早做打算的,京都冬日里寒冷,在这儿过了十七年,如今也想寻些不同的体验,听闻潮州暖和宜人,是个好去处。” —————— 端着茶碗回到正厅时,掌事们正好从里走出来,萧颐挂着笑脸相迎,对上最后走出的萧元,笑容更为真切。 “颐儿,又是坐不住了?” “回母亲,颐儿方才去前院喂鱼,没能帮上忙,让母亲独自操劳了,颐儿惭愧。”萧颐熟练地与萧元虚与委蛇。 “嗯,”萧元满面慈祥,眼神却目露精光,像是要从萧颐面皮上看出什么破绽来,话题忽的转到何念禧身上,“你夫郎怎么样了,我听说你昨日从柳氏那里把他带走了。” “回母亲,颐儿已与柳侍君商量过,教规矩这种事,毕竟还是需要我这个身为妻主的亲自来,才会记得牢。” 萧颐目光中带着轻佻的笑,任由萧元探究。 “罢了,”萧元没看出什么,摆手道,“原是怕你纵容他才让柳侍君来,不过既然你也有心教训,为母也没有意见。” “多谢母亲。” 萧颐作揖离开,回到自己的庭芳院。 “妻主!” 何念禧原本在与念羽商量回门之事,隔着绿枝掩映便看见了飘闪过院门的月白衣角,惊喜地站起来快步走向萧颐。 萧颐也是远远就看见绒黄色外袍的少年,柳侍君有句话说得倒是不错,穿得像花蝴蝶似的。 不过倒是比前世那些深色布料顺眼些。 “妻主,”何念禧行礼后抬起头,眼神亮晶晶,“多谢妻主今天帮了我……” “嗯。”萧颐不等他说完,点头就要与何念禧擦肩而过,然而却被拉住了衣角。 “妻主……今日可还要宿在书房?” 萧颐看着捏住自己腰间衣褶的手,听见这句话。她回头看向何念禧,只见少年顿时脸颊染红,支支吾吾起来,“因……因为妻主很忙……总……是见不到……所以才这个时候……问……” 倒是有点意思。 萧颐想到何念禧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时候远远看着都要转身假装看不见,后来更是动辄与她闹不痛快,看她仿佛看什么仇敌。 如今倒是听话知趣了。 罢了,还要靠何念禧去接近六皇女。 萧颐柔和了态度,“明年开春会试在即,我一心放在科考上,能与你相处的时间不多。” 何念禧脸上不加掩饰地失落,但还是点头,“没事的,妻主专心科考,方才是念禧不懂事了。” “不打紧,可爱得很。”萧颐面上温柔,笑意却不达眼底,“我看你身边只有一个人,恰好昨日去柳侍君处寻你的路上碰见两个头脑灵光的小侍,便是他们告诉的我你在何处,想来他们也能伺候得好你,便让人留下了,待他们来布菜时你看看如何。” “多谢妻主,”何念禧有些惊讶,但是藏不住笑,面色有些含羞,“此事妻主定夺就好。” 世女果真处处为他着想,对他好。 他喜不自胜,手偷偷绕到身后去勾念羽的手,念羽看在眼中,低着头嘴角忍不住上扬。 萧颐看见这对主仆的小动作,“我方才进来时听见说话声,你们在说什么?” 何念禧面上笑容顿时淡了几分,“我与念羽说了些回门的事。” “可是有什么烦心的?” “没什么……”何念禧低头跟着萧颐在桌旁坐下,似是有什么想隐瞒。 萧颐微眯了眼。 “世女,”念羽这时候倒是忽然站出来,何念禧猛地抬头看他,可是念羽不理,“世女君方才说到回门礼……” “念羽!”何念禧站起来打断了念羽的话,小脸绷着,待转头面对萧颐时才抿了抿嘴弱了气势,“妻主,方才是念羽胡言乱语,妻主不要放在心上。” “嗯,那回门礼可想好要带什么?” 萧颐似是轻轻揭过,但却一语中的。 何念禧有些犹豫。 萧颐回忆前世,她没有在意过何念禧的回门礼,就连回门当日也是在何家待了半日便走,她在萧家便受够了虚情假意,见到何家这样的小门小户竟也如出一辙,十分倒胃口。 何念禧在那样的家门长大,怪不得心思深沉。 可是想到那两个纸包,她又觉得烦躁,抬眼间,想法都藏在那双含笑的眼睛后,“总不能也拿些糕点、祛风水之类。” 何念禧抬头看向妻主,没有说话,眼中惊讶里含着一丝忧伤。 妻主怎么知道了,是父君说的吗……可那是父侍给自己的…… 为了他来日能讨好未来父君,父侍在大婚前四处打听才知道梁侧夫的头痛症,特意准备的礼。 父侍说何家的嫁妆中那些物件入不得萧侯侧夫的眼睛,他们小户人家还是心意为重。 萧颐看着何念禧眼中逐渐翻起涟漪,隐隐觉得烦躁更甚,舒一口气展开微皱起的眉心才开口,“父君倒是很赞赏你的用心,不过为妻觉得还是需与你说清楚,给你的添妆过的是我的私库,与萧家无关,父君也不清楚,给了你的便是你的,想用便拿出来用。” 莫要再横生枝节。 “妻主……”何念禧没想到妻主会与他说这些,眼中的泪挂在睫毛上一时掉不下来,闪闪发光。 萧颐眸光沉下,错开眼神继续道:“回门礼这种往来支会库房去挑便是。” “是,念禧知道了。”何念禧低头垂下眼睛,泪点落在腿上。 念羽在一旁看得着急,“可……” 他还想说什么,让何念禧拉了下衣摆。 萧颐的目光看过去,落在念羽身上。 这个小侍是从何家来的,伶牙俐齿,爱搬弄是非,是何念禧的心腹。 “你还想说什么?” 念羽得了机会,连忙跪下,“世女恕罪,世女君恕罪,是念羽多嘴,实在是那些人欺人太甚,世女君去过了库房,结果他们说没有柳侍君的掌家印就不能进,世女君便又去找了柳侍君,结果柳侍君的小侍们拦着我们说柳侍君受了暑热不方便见……” 念羽说着,已经带上怒气,任何念禧如何拉扯都不肯闭嘴。 萧颐站起来,何念禧一惊也要跟着站起来,被萧颐按着肩膀坐下。 她倒不知柳侍君竟敢做到如此地步,上一世是否也有这种情况? 萧颐低头看着眉目低垂的何念禧,“若是你的小侍没有说出这些,你当如何?” 何念禧沉默了一会儿,抬头时眼尾虽红却没见泪,“随便装些不值钱的物件,反正带了好东西也落不到我父侍手中。” 萧颐看见念羽拉了拉何念禧的衣衫示意他不要再说,可是何念禧拂开了念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