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她指引,被她所诱》 第1章 第一次对视 邹雎安。 能念出她名字的人通常都没什么反应,但看到她名字的人,多数会询问她“雎”字怎么读。 她的解释,就是念出“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句诗,因为对方通常会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理所当然地觉得她的名字与《诗经》有关,便不会进一步询问她名字的含义。 事实,当然没有那么诗意。 她的名字由来相当简单,也相当粗暴。 是她爸邹伟聪委托算命先生取的,名字叫邹居安。 只是她不是个男孩,她妈纪小梅觉得这名字太过男孩气,便和邹伟聪提议换个字吧。 邹伟聪便翻出家中早已封尘的新华字典,找到相同发音的那一页,在看到“雎”字的释义中写着:用于人名。 于是就把“居”换成了“雎”。 这件事是在她成年那天,纪小梅把它当作玩笑说给雎安听的。 雎安听完后,当场脸就垮了,心中的酸涩感几日未退。 因为在她知道成年之前,一直以为自己的名字与《诗经》有关,以为是因她而取,以为是对她的祝福,以为是独属于她的名号。 原来,是她自作多情。 “今天是几号?” 雎安收回思绪,意识到什么,将手里的书本放下,疯狂地往帆布包里塞东西。 “2023年六月六芒种。”纪小梅刚买完菜回家,提着的东西还没放下,迅速回复道:“今天是周二,是你和宋教授约好的日子啊~” 对哦,她今天已经请好假,不是要去上班,而是要去华州大学做小白鼠。 想到这,即使还没出门,雎安的心率一下就上来了。 纯紧张的。 “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脑子里得记点事。说起来,今天我买菜的时候撞见吴珺,她啊,都开奥迪了,还是和以前一样嘴甜,专门和我打招呼,还主动问你的好呢。” “妈,你干嘛又提吴珺啊?我不是说了,我不喜欢她吗?” “你不喜欢,我就不能提吗?”纪小梅声音尖锐,雎安只恨自己的耳朵没有自带屏蔽功能,“你啊,要多学学人家,嘴甜一点,这样去哪都能吃得开,命都好很多啊!” 纪小梅看了眼默不作声的邹伟聪,“至少不要像你妈。” 歪理! 换做别人,雎安不会妄加猜测,但要是吴珺,指不定是想打探她的近况来获得优越和满足感。她妈妈却总是遇见好脸就傻乎乎地贴上去,人家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雎安一阵头疼。 “说起来,吴珺的妈妈是不是去世了啊?”雎安想起今年二月份的一则新闻。 离她母校很近的那间化妆品工厂,发生了碳酸钡中毒的大案件,造成五死五伤,而死亡名单中,就有吴珺的妈妈,吴穷。 当时华州的媒体都在争相报道案件的最新进展,雎安想不关注都难。 除此之外,那家工厂还是他父亲工作过的地方,她不免会多留意。 “对!”纪小梅突然被点醒,一边将手里的东西放在餐桌上,一边感叹:“好像是......今年的二月底开始,我就没见过她了。虽然我不喜欢吴穷那个人,不过想想,她一个人把吴珺拉扯大,家里又穷,现在吴珺好不容易有了点出息,她人就没了,也是怪可怜的。” 雎安没有回应,火急火燎地收拾好外出要带的东西,又急匆匆地将暂放在客厅的书本搬回房间。 她今天一大早起床,脑子还没清醒,就想着收拾收拾蒙尘的书架,未经思考就把考研的教辅书也给搬了出来。 趁着父母还没注意到,她得赶紧搬回去,不能被他们看见。 见雎安和老公都不搭理她,纪小梅话锋一转,“妈妈买了新鲜的鸡肉,还有你张叔叔家卖的鸡公煲调料,晚上等你回来就有靓菜吃了。” 纪小梅好似在和雎安聊天,其实是在点邹伟聪,“你张叔叔家的鸡公煲店都开第二家分店了,听说是开在嘉源广场。嘉源广场哦,华州市最大的商场!” 闻言,缩着脖子在一旁玩手机的邹伟聪终于有了反应,“那些调料包指不定有多少科技与狠活,少吃点。” 难得邹伟聪的注意力从手机上转移,纪小梅找准时机,赶忙说道:“我好不容易有假,你女儿也在家,该说说你工作的事了。毕竟你都已经窝在家五六年了,再这样下去你就要废了!虽然你一直说不用上班也可以赚钱,可你手头上根本就没钱,家里越来越穷,生活也越来越差。” “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趁着我们家和张风还有点情分,赶紧让他给你介绍份工作。” 所谓情分,其实就是张风在喜多多山庄开第一家鸡公煲店的时候,因为店铺爆火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忙得焦头烂额,恰巧又逢暑假,就将儿子托付给邹伟聪看管。 说是看管,但人儿子开朗随和,没什么要求,不是学习就是打游戏。再者,张风还给了邹伟聪8000块,不然就邹伟聪这种连雎安的账都要一笔一笔记下来的人,是不可能让其他人来白吃白住的。 “对啊爸,再拖下去,等您到了五十岁,还能去哪找工作?”雎安难得赞同纪小梅的观点,上前附和道:“趁着张叔叔家开新店,您主动联系一下他吧。” 话音刚落。 “砰”一声,邹伟聪宽大有力的手掌砸在木质餐桌上,震得雎安往后退了两步。他像是受到奇耻大辱,脸涨得通红,反驳的内容和往常大差不差,无非是骂纪小梅无能,骂邹雎安没用。 “女儿读到初三,你才出来工作,难道不是我在养你们吗?现在我在家赚钱,你们就这么看不惯,意见就这么大?!” 邹伟聪手指着雎安,像是看着世仇,“还有你!读那么多书,就在一家小公司打工,一个月就赚那四五千。之前让你再多考几十分,让你去读华州师范,让你去做老师,你做成了没?!” 估摸着有三四十回了吧,每次一说到找工作,失业五六年的邹伟聪就会口无遮拦地破口大骂。 雎安一直觉得父亲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这么抵触外出工作,刚开始她都是语气柔和地询问开导,可被攻击的次数多了,她也就没了耐心。 最终,在邹伟聪歇斯底里的指责声和纪小梅怒不可遏的怨怼声中,她擦掉额前的细汗,赶紧把所有书本搬回房间,离开了这个让她感到窒息的家。 今天是她第一次参加宋教授的实验,而且是危险性存疑的实验,但好像没有谁在乎她。 雎安透过车窗看了一路不熟悉的街景,试图摆脱坏情绪对她的影响。 可她失败了。 直到华州大学四个大字出现,她才像被唤醒般将身体往前倾,做出准备下车的动作。 华州大学,一所她向往却考不上的大学,也是华州唯一一所985院校。 工龄两年的她,特地翻出大学时期买的牛仔背带裙,背上新买的白色帆布包,搭配一双高帮帆布鞋,倒是学生气十足。 准备这套行头的时候,她也说不出是什么心理。 可能就是想摆脱班味,融入这里。 一切都会顺利的! 雎安尝试深呼吸,默默为自己打气。 “不会吧,你走路进来的?!”路人感到惊讶,“从校门到这少说有两公里路。你没看到一路上来来往往的小黄车吗?上边写了‘招手即停’。” 雎安尴尬地笑笑:“我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也不清楚小黄车的路线,不敢随便拦。” 雎安发现自己即将迟到,却怎么都找不对路的情况下,随机拦下了一位路人。 一位有些微胖但皮肤格外白皙的男生,加上人很健谈,简直是奶奶辈审美杀手。 “算了,反正很快就要到了。我就是物理系的,你跟着我吧。” 闻言,雎安赶忙跟上去,点头应下。 路人接着说:“其实你没走错地,就是距离远,要一直往下走,最后在第三个路口往左一拐就是了。” 雎安回想起图书馆在刚进校门不远的位置,感叹道:“那你们系离图书馆好远啊。” “你说的是哪个图书馆?” “离校门很近的那个。” 说完,雎安反应过来,脸突然就红了。 是自己那倒霉学校把文学系扔在新校区,她第一年报道的时候,图书馆甚至是临时挪出来的两层楼,而人家学校指不定有好几个图书馆。 雎安还没意识到自己因为紧张而加剧的不安,使她此刻胆小且畏缩,过分敏感地去捕捉他人话语和动作的含义。 路人走在前面,倒是看不到邹雎安涨红的脸,但是右侧路口岔出来的男生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百星。”男生主动打招呼。 张百星有些意外道:“宋挚,你不是有课吗?” “请假了,想去实验室看看。”宋挚极其自然地走到张百星身旁,许久未修理的黑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雨姐没和你一起?” “没,她嫌弃我动作慢,一大早就去实验室了。”张百星撅了噘嘴,语气有些无奈。“不过教授确实很重视这次实验,明天开始我也得八点报到,不然学弟学妹都要赶超我了。” “别了吧,你这么早去,除了烦烦雨姐,还能做什么?”宋挚调侃,面上有了淡淡的笑意。 雎安乖巧地跟在他们身后,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宋挚说起雨姐的时候,往她身上瞥了一眼。 这一路,两人都有说有笑,话题主要还是围绕课业。 宋挚明显不是物理系的学生,但感觉对物理系的课业知识十分精通。不过也可能人家只是粗浅地知道些皮毛,自己是菜鸟所以听不出来。 除此之外,雎安还注意到宋挚的手腕上也戴着红绳,想来是本命年,和她同岁。 他戴的款式很老旧,而且编得并不好,应该是个手笨的人编来送给他的。 等到了物理系的实验楼下,张百星才想起还有一个跟屁虫的存在,“不好意思,我把你给忘了。” 此时,雎安面上的红晕已经消退,“没关系,谢谢你们。只要到物理系就行,我可以找到地方。” 张百星挥挥手,道:“小事而已,帮人帮到底。你去哪?我们给你指个方向。” “我要去409。”雎安并不想在偌大的教学楼里兜圈,“找宋言林,宋教授。” 话音刚落,雎安就感受到谁的视线。 她微微侧身,发现是宋挚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由此让她更为清晰地看清他的黑眸,眸底宛如平静的湖面,没有丝毫涟漪。 第2章 冷酷是冷酷,礼貌也是真礼貌。 晋江文学城 雎安很难描绘出那种感觉。 因为有些羞耻。 她觉得,她对他一见钟情了。 刚刚对上眼的时候,她的心跳得飞快,大脑宕机,身体像是被魔法定住了一样,待他平静地转过身,大脑已经自动幻想下一步的接触了。 她甚至觉得他们曾见过,兴许只是一面,所以她脑中只留下了模糊的印象。 只是,她绝不可能开口说什么,“你好,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要是说了,她会抽自己两巴掌。 因为过于尴尬。 雎安的思绪被敲门声打断。 张百星走在最前面,敲门的就是他。紧跟其后的是宋挚,而宋挚的身后是略显拘束的雎安。 宋言林看着推门而入的三人,微微一愣,“你们在哪碰到的?” 张百星看了眼正在关门的雎安,“校道上碰见的,她找不到物理系在哪,我带她来的路上又刚好碰见宋挚。” 发觉宋挚有意避开和他的视线接触,宋言林直接问他:“你不用上课?” “请假了。” “来这,你也帮不上忙。” “无所谓,我就爱看。” 两人讲话的语气都很冷。 由此,雎安却更加肯定心中的猜想。 都姓宋,而且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十有**是一对父子。 见没人接话,雎安杵在一旁,干脆主动开口介绍自己:“大家好,我叫邹雎安,关关雎鸠的雎,平安的安,请大家多多关照。” “以后雎安会常来,大家都自我介绍一下。”宋言林补充道。 “那我先来,毕竟来的路上都忘记介绍一下自己了。我叫张百星,一百的百,星辰的星。目前在读研二。”张百星一边说一边嘿嘿地笑,也是不想教授尴尬。 雎安笑着点头,再次表示感谢,“刚刚真的谢谢你。” “随手的事儿。” “我,我叫吴曼菲,在读研一,也是这个实验组的成员。” 吴曼菲将手举得高高的,方便邹雎安认人,明显是个性格活泼、外向开朗的女生。 “我叫陈思雨,在读研二,欢迎你参加实验,以后有问题可以找我。” 不亏是雨姐,果然很飒。 雎安看着眼前这个冷面的高个子女生,明明和其他同学穿着一样的白大褂,却给她一种教授级别的靠谱感。 角落里的男生见实验组成员里就剩自己没有介绍,先是扶了扶眼镜,又扯了扯衣角,才从座位上站起来,视线聚焦在雎安的运动鞋上,“我叫廖学文,在读研一,多多关照。” 这位看起来就腼腆得多,雎安一边默记人名一边回应。 最后,雎安转头看向宋挚时,发现他靠在柜子上看着不远处的装置,不打算出声的样子。 “我叫宋挚,过来参观的。” 宋挚突然扭过头看向雎安,简短的一句话,她却对他大为改观。 这人冷酷是冷酷,礼貌也是真礼貌。 “好了,自我介绍就到此为止,大家各司其职。百星,你负责带领大家再一次确认装置的状态。思雨,你把注意事项拿来,和雎安重点说说。” 宋言林开了口,大家便不再将注意力放在邹雎安身上。只有陈思雨按宋言林的意思,拿着打印好的文件向她走来。 雨姐得有一米七吧,雎安发现自己竟要微仰着头看她的时候,不免感叹。 “雎安。”陈思雨靠近她,指着注意事项的第一点,说道:“这是最重要的一点,过去已经是过去,装置能带你身临其境再走一遍走过的路,也可以让你体验不同选择下的新人生。但那不是真的,不是现实,不能沉浸在里面。” “装置发生的事不会改变现实,所以如果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也不用怕。反正,都不是真的。” 雎安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清楚了,同时接过陈思雨递来的文件。 其实,这些宋言林都和她说过,强调的也是“不是真的”这四个字。 所以,她大胆猜测,兴许是过往有实验者沉浸于过去、不愿回归现实生活之类的事发生。 只是,她回想自己的人生路,实在没有什么是值得她放弃当下,过往和现在都是很平淡的生活。 待一切就绪,雎安已经将注意事项全部读完,但进装置前,难免还是会忐忑不安。 于是,她拉着陈思雨的手,问道:“我今年24,我们应该是同龄吧?” 陈思雨摇头,“我比你大一岁。” “那我叫你雨姐,可以吗?” “可以。” 兴许是感受到雎安抓她衣袖的力度异常得紧,陈思雨抬手,将她的手放在雎安的手背上。 雎安被这个举动暖到,明明只是陌生人,却能察觉到她的情绪,也愿意给予她些微的支持。 “其实我很好奇。”犹豫片刻,雎安还是开了口。“实验最糟糕的结果是什么啊?” 闻言,陈思雨无意识地加重了手上的力度,雎安的手掌有了血液流通不畅的不适感。 “其实很多事都是教授拿主意,我们也不清楚。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实验不是绝对安全的。” 陈思雨的声音压得很低,应是不想有第三人听见。 “不对劲的话,你就退出。” ———————— 装置的外形像极科幻片里常见的太空胶囊床,外观和内饰都是冷白色,雎安从左侧进入内舱后,舱门会自动关闭,右侧便变成了透明窗。 由此,她可以看见舱外的人。 然而,装置启动后,周身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失重感骤然袭来,且越来越强烈,一会儿仿佛置身于通往百层高楼的极速电梯,一会儿仿佛处在波涛大浪中的模型小船,恐惧和不安包裹着她,让她不自觉地绷直身体。 此刻,她觉得自己既像一把正被掰折的直尺,又像一根形如残月的弓弦,随时就会断裂。 这种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直至她看到一个透光的球体将她猛地吸进去,强光令她不得不眯着眼睛,模糊的光影一一从身边闪过。 景象清晰的瞬间,她和穿着初中校服的女生对视了。 ———————— “啊嚏!” 针落可知的环境下,众人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实验室的冷气很足,宋挚是唯一没穿白大褂的。 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避开他人的视线,假装无事发生。 期间,雎安完成了第一次实验。 这是雎安第一次参加实验,实验时间设置的很短,仅有两小时。 午餐时间,实验室一行人来到附近的第三食堂吃火锅。 由宋言林请客。 回来后的雎安十分亢奋,餐桌上,不停地和大家分享回到初高中时期的神奇感受。 张百星和吴曼菲作为捧场王,自然不会让她的话落地。 陈思雨虽然没有给予语言上的回应,但她始终面带微笑地听她讲,偶尔会点点头,像个和蔼的长辈。 廖学文则是面无表情地咀嚼着,以他认真的模样,雎安还以为他是在听课。 事实是,他确实在提取雎安话中有用的信息点,打算回去以后,好好分析一番。 至于雎安,分享欲爆棚的同时,也有在克制自己。 新奇的体验让她的肾上腺素飙升,但她的理智尚存,为了避免麻烦,刻意隐去了一部分内容。 她不是有意隐瞒,更不敢如此。 只是,她隐去的那部分内容和宋挚有关,情节实在难以启齿。 而且,故事的男主角就在现场啊! 她要是说了,宋挚指不定会觉得她是在编些离谱的故事来吸引他的注意力,宋教授则有可能会觉得是她精神错乱了。 雎安轻咬下唇,忍得住不多嘴,却忍不住打量宋挚和宋言林。 此刻,宋言林听着实验室众人互相打趣的玩笑话,因实验而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倒是没注意到雎安的视线。 可宋挚却极其敏锐,似乎任何喧闹和惊扰都无法影响他,在雎安假装无意地看向廖学文,再转而看向他的瞬间,他便捕捉到了她的视线。 四目相对。 雎安愣了两秒,猛地移开视线。 太不自然了,还不如朝他笑一笑呢。 雎安事后懊悔,极其不自然地扭过头去,用浓密的长发遮住自己的侧脸。 只是,她面上可以装作不在意,可以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大脑却尊崇本心,一直在猜测宋挚对她偷瞄行为的看法,始终无法听进桌上其他人谈论的新话题。 “雎安,你为什么会来参加实验?”陈思雨放下筷子,询问时,表情十分认真,“是为了弥补什么遗憾吗?” “为什么会这么问?”张百星嘴里嚼着牛肉,口齿不清地问道。 吴曼菲轻挑眉尾,得意地抢答道:“毕竟是有危险的实验啊,总得有理由吧。” 闻言,张百星迅速瞥了眼宋教授,也不知是吃火锅热的,还是因为吴曼菲的话,他的手心瞬间布满了细汗。 “其实......我来参加实验,确实是有特别的原因。” 雎安话音刚落,夹菜的、聊天的、低头发呆的,所有人都将注意力转移到雎安身上,包括宋挚和宋言林。 “我有两个想要见的人,有两个想问的问题。” “谁啊?”吴曼菲毫无顾忌地问出口。 雎安笑着,神情却是说不出的落寞,“一个是我过世的初中班主任。还有一个,是再也不会是我朋友的......过去的朋友。” 这回,就算是傻子也能觉察到当下的话题走向过于敏感,已经触犯到雎安的**了。 没有人再细问,哪怕是最八卦的吴曼菲也识趣地转移话题。 小插曲并没能影响聚餐的氛围,好的开端让整个实验组都被快乐笼罩着。 连落座在角落,一直沉默不语的宋挚,嘴角都时常擎着笑。 只有宋言林的态度不咸不淡,话也不多。 午餐结束后,宋言林让雎安去实验室的躺椅上午休,而后再进行四小时的实验。 虽然因为兴奋,雎安根本睡不着,但闭目小憩后,人精神了许多,神经得到了放松。原本因为陌生的记忆而感到困惑和眩晕的头脑,也逐渐变得清晰。 实验开始前,她鼓起勇气,一直在找机会,想和宋言林细说装置里发生的怪事,以及脑海中那些奇怪的记忆。 但宋言林非常忙,一直在指导学生,他们唯一的单独对话,还是在众人面前,他直接问她,是否能按他设置的时间和程序走完这一次实验。 雎安想,反正她想做的事都做了,想见的人也都见完了,接下来自然是乖乖配合实验,不然,她凭什么拿那么多钱呢? “没问题,我都行,教授你来定吧。” 宋言林随即道:“那就好。我估算过装置内的时间。现实的一小时,约等于装置里两天的时间。第一次实验你太着急了。两小时的实验,在里边也不过四天,你就从初一跳到了高三,我担心你会因此意识混乱。” 意识混乱?! 雎安吓一大跳。 宋言林皱着眉头,表情严肃,“实验急不得,安全第一位。以后的实验,除非我们要求,否则你不可以这么做。” “好,我记住了。” 雎安面色沉重地应答,随后,她回想起装置里的场景,慢慢低下头,说出自己真实感受,“我不知道会这样,只是感觉在里边一切都挺好的。很多时候是快起来反而好,慢下来,反而有点分不清是装置、还是现实。” “没事的,你别被吓到了,就当作是在玩AR实景游戏就行。” 宋言林的语气很快便柔和下来,好像生怕她会因此放弃,拉着雎安到实验室的角落,安抚道:“一开始是需要时间适应,你要相信我们。而且,当初我邀请你来,不也和你说过利弊吗?难得有这样的一个机会,你可以弥补遗憾,可以回去尝试已经错过的校园恋爱,不是很好吗?” 雎安顿时囧到不行。 当初,宋言林找到想要周末兼职的她,和她说了实验的事、以及能获得高额报酬。 她的第一反应,遇到骗子了! 谁知宋言林锲而不舍,还想方设法地联系雎安的父母说明了情况,将身份证和学校开出的一系列证明发过来,以供他们查验。 最重要的是,他开出的报酬比雎安工作两年的薪水还要多! 雎安父母的态度很快就松动了,她却因此苦恼,害怕父母被金钱冲昏头脑,害怕这披着高薪外皮的实验是地狱般的狼牙陷阱。 “其实,我不是随便选的人,在选择你作为实验对象之前,我有调查过你。” 宋言林直言不讳:“你的家庭条件不好,父母也不开明,能一路走到现在,还成长为一个内心善良且坚韧的人,抗压能力和自我调节能力肯定很强。” “这就是我坚持,要由你来参加实验的原因。” “我......内心善良坚韧?” 从来没有人这样评价过她,就好像有人突然将她从低矮的平地托举到上千米的高空,雎安感到别扭的同时,忍不住反问出声。 “是的,我查到你曾在高中受过表彰,原因是在地震中救下了一名腿脚不便的学生。在急剧紧张的环境下,你随时可能丢失性命,还会去帮助别人,难道这还不算善良坚韧吗?” 高中到现在,少说也有六年时间。 宋言林不提这事,雎安都快忘记了。 “说实话,我看得出你父母是怎样的人,你能成长为现在这个样子,需要很大的决心,需要敢于反抗的勇气。你一定为此付出了很多,所以我很欣赏你。” 说完,兴许是觉得自己含沙射影的话着实无礼,宋言林赶忙补充道:“抱歉,我是觉得你的父母自私自利,但这是人的一种特质,并不是在骂他们。” 就是因为这段话,雎安的态度动摇了。 最终,宋言林用了近一个月的时候,前后找了她六次,每次都以真诚有礼的态度询问她的想法,这才彻底打动了她。 而她,也向宋言林坦言了自己的顾虑和想法。其中就包括,她遗憾于没能在大学谈一场恋爱的事。 宋言林还在笑,笑容中带着长辈看小辈时的慈爱。只是,清瘦的脸和浓重的黑眼圈衬得他的笑容有些憔悴,缺少一股精气神。 雎安的脸颊早已染上绯色的红晕,别扭地回头确认是否有其他人听到宋言林的话。 幸好没有人注意他们。 她暗自庆幸,蓦地松了口气。 只是,雎安万万没想到,宋言林会被她探头探脑的动作逗得放声大笑,实验室众人会因此而好奇地看了过来。 见状,雎安猛地一缩脖子,背过身去,好似乌龟缩壳。 最后,直至雎安再次进入装置,脸上仍有未退的红晕。 ———— 本来轻松的氛围在雎安没有回应的那刻彻底消失。 张百星心如鹿撞,坐在操控台前的他第三次看向宋言林,“教授,已经超一分钟了,三次呼叫都没有成功,要尝试电击吗?” 宋言林双手交叉于胸前,站姿僵硬,“立刻电击!” 装置面向实验人员一侧开启透明窗,众人都知道电流并不强,雎安却是被电的猛地坐起,额头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伸手触碰自己的胸口,感受着胸腔一呼一吸之间产生的实感。不知过了多久,胸腔的压迫窒息感消失,呼吸节奏也愈发平稳,她抬眼去看透明窗。 那有一个人,正静静地看着她。 她确定,就是那面湖。 幽深沉静的死水终日平整如镜,纵未风吹也因她荡起万千涟漪。 第3章 她不是什么好人 二零一二年九月。 邹雎安和一个身着华州市第八中学初中部校服的女生对视了。 她盯着女生的脸看了许久,才想起这是自己初二时的同桌,唐萍。 “你是睡懵了吗?”唐萍觉得她好奇怪。 雎安扯出一个笑,“有点,我先缓缓。” 环顾四周,简直真实得令人毛骨悚然。 雎安也玩过VR实景,但此时此刻的感觉,这种骇人的真实感是前所未有的。 她站起来观察教室的一桌一椅,同学们交谈时面上的神情变化,甚至连课间休息时间就睡趴一片的情形都熟悉得令她热泪盈眶。 她惊奇地发现,比起时空穿越般神奇,自己更讶异于被场景突然唤醒的记忆,原以为忘记了便一辈子都消散的记忆,竟然真如《千与千寻》中的钱婆婆所说:“曾经发生过的事不可能会忘记,只是一时想不起罢了。” 发生过的事是真实存在的,不会因为忘记而销存。 见雎安行为举止怪异,又突然抹起眼泪,唐萍扯扯她的衣角,说道:“别哭了,你是为运动会的事难过吗?” “啊?” “就是后天的运动会啊,你要跑50米和800米。你忘记啦?我以为你在为这件事难过。” 运动会,跑步,她难过。 雎安成功扑捉到关键词。 这时的她,刚被硬推着去参加八百米长跑,因为没有人愿意去,而她又是全班票选的班长,老师说她有义务起到带头作用。 运动神经很差的她,会在两天后的50米比赛中扭伤脚,还被送到医院治疗。 因为刺骨的疼痛,所以她记忆深刻, 除去身上的疼痛,雎安深深地记得,返回学校的那天,拄着拐的她被一个小团体笑话和讥讽,说她是运动废柴”,说她是个瘸子。 要是雎安发怒,她们很会一脸无辜地说:“不会吧,班长,这点玩笑都开不起吗?有什么好生气的?” 这气人的小团体里,就有她曾认为是她好朋友的朋友,吴珺。 而这吴珺,就是她想见的人,也是她进装置的原因之一。 虽然在现实中,吴珺并没有去世,雎安其实可以不用在装置里找她,直接在现实中质问她。 但雎安不想那样,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她突然跑到人家面前算旧账,吴珺又是个极圆滑的人,很可能会装不知道,也可能会倒打一耙,跑到雎安父母面前告状。 至于吴珺为什么要害她,雎安猜想,和她班长的身份有关。 当初她竞选班长,完全是一时冲动,她能成功,确实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后来她总结原因,得出的结论是:一是她竞选时不怯场且声音洪亮。二是她形象佳且看起来好拿捏,同学们比较想选好沟通的班长。三是班主任看中乖乖女内里的她,觉得她不会做出格的事。 成为班长后,她自然会得到很多关注,吴珺对她的态度便有了变化。 这次运动会,雎安以十一年阅历的差距,将班内事务安排的井井有条,而后,她扭转左手手腕三次,操作页面出现,按唐萍告诉她的日期,选择去到因短跑比赛受伤的那天。 这回,她没有再逞强,不再勉强自己拿个好名次,选择了缓慢地奔跑。 “吴珺。” 比赛结束后,雎安直接在人群中叫住吴珺,“我有事找你。” 小团体里的其他人和看戏的同学齐齐回头,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面露期待地看着她们。 雎安当然不会给他们看戏的机会。 在教学楼去往单车房的路上,有一处存放体育器材的僻静处,雎安将吴珺带到了那里。 “之前你约我在家附近的公园玩游戏,后面却来了个流浪汉,是你引来的吧。” 雎安没有废话,选择单刀直入。 闻言,吴珺瞬间变了脸色。雎安突然提起这件事,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情绪激动地回呛:“你在胡说什么啊?!什么流浪汉?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怎么上来就血口喷人!” “哦?”雎安冷笑一声,嘲讽道:“那你为什么突然疏远我?还带动其他人一起针对我,先是不配合运动会的安排,然后又污蔑我告状,说是我把男生们在校外骑死飞的事告诉班主任的。” 今天,雎安一改往日瞻前顾后的行事风格,直接将话挑明的霸气行径让吴珺很不适应。 因为心虚,她的心中早已如雷鼓鸣,但她绝不允许自己在气势上输雎安一头。 “你问我?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的问题?当班长前,你不过是个声都不常出的人。当班长后就在班里成天嚷嚷,自视甚高。我不配合你,是因为你安排得不好。告状的事说是你也不冤,男生们莫名其妙地被教导主任在校外蹲点,你敢说你作为班长,没和班主任打过小报告?” 雎安并不理会她的质问,也没有因此思维混乱,这种受害者有罪的自证陷阱,她不会去踩。 “所以你承认了。” “你看不惯我,是因为嫉妒我。嫉妒我曾经跟在你身后,现在却是站在你身前的存在。” 雎安越说,咬字越用力,隐约能听见上下牙间摩擦的声音。 “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当你是青春期的毛病。但是流浪汉那件事,你真的太过分!” “那天你约我去公园,原本一起的四五个女生都说要去吃冰淇淋。我因为咳嗽吃不了,你就让我坐在小亭子里等你们。没过两分钟,一个流浪汉突然就从背后抱住我,要不是我挣脱掉的话,你知道会怎样吗?” 雎安攥紧拳头,猛地向前一步,两人的鼻尖瞬间只有一指距离。 “我被抱住的时候,明明一直在呼救!可根本没有人来帮我。我以为是你们走远了,可我跑开以后,发现你们就在附近。” 午夜梦回。 雎安的梦魇,不是那带着腐臭味的环抱,而是那几张人畜无害的少女面孔,明明看起来那般天真美丽,可她们面上嘲意的笑容,那看笑话的姿态,如同困兽锐利的爪牙,反复地刮划着她脆弱的心脏,让她数次惊醒于黑夜。 “我们是在附近,可那又怎样?”吴珺眼神躲闪,声调却又高了几分,“是你自己倒霉碰到了流浪汉,现在算我头上?” 如此激烈的对峙,以吴珺泼辣圆滑的个性,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雎安确信她诈对了。 “怎么这么可笑,就因为嫉妒我,做这样的蠢事,现在还敢做不敢认?” 吴珺早已脸颊通红,被激得戾气暴起,“屁!我嫉妒你?我嫉妒你什么?嫉妒你穷,还是嫉妒你脑子笨?我看你是犯贱,你有证据吗?我还没说你污蔑我呢,像你这种人,我干嘛要帮你?!” 破口大骂后,吴珺觉得远远不够解气,急切地想要发泄胸腔那簇怒火。 她迫使自己冷静,怒瞪雎安的同时,脑子飞速运转,倏地想起前几日,她妈吴穷收看的华州新闻报道。 一名少年犯杀人分尸,因为不满14岁,不过是去几趟法院,由父母和警方简单教育,再由管教所进行教育改造。 这种力度的惩罚,和剥夺人生命的恶行相比,太轻太轻。 由此,引发社会众人的强烈不满,请求法院重判,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 而她的行为,可比杀人罪轻多了。 就算她承认了,雎安又能如何? 于她而言,这件事根本无法对她的美好未来构成威胁。 思及此,吴珺没有了顾虑。 她上前一步,似笑非笑,语带嗔怪,“是我引来的流浪汉,可那又怎样?我只是告诉他,亭子那有个小妹妹在等你,就算你出事了,那也是他干的,不是我让他干的。而且,你有本事在这里吼我,还不如直接报警呢。你为什么不报警啊?是怕人知道吗?哈哈,也是哦,报警的话,大家不都知道你差点在公园被强了。然后传着传着,就变成,你就是被强了!” 此刻的吴珺笑靥如花,语气温软,可说出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怎么样?你不爽的话,就报警呗~” 分不清是惊惧使然,还是怒火所致,雎安被呛得不发一言,直接转身离开。 吴珺在身后吼她,嘲笑她,她也充耳不闻。 雎安面色冷然地走至转角处,意外发现几个躲在墙后看热闹的同学。他们面露尴尬,看向雎安的眼神有好奇,也有同情。雎安一句话也没说,一个眼神也没多给,选择了无视。 她觉得,她已经得到了一个确切的答案,一个符合她心中猜想,且绝不可能从成年后的吴珺嘴里问出来的答案。 既然已经达成所愿,那就不必再做无谓的争吵。 她需要做的,是在未来提防吴珺再使坏,提防和吴珺相似的人,必要时,给予反击。而不是现在,在这动手教训吴珺,告诉她这是有违道德和良善的行为。 可,她真的甘心吗? 在这次质问前,雎安对吴珺是否有意为之,其实是心存疑惑的。 加上吴珺很讨长辈们的喜欢,而她的妈妈纪小梅就是其中之一,她和吴珺又曾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这就是导致她没办法轻易和吴珺撕破脸,也没有勇气去质问吴珺的原因,因为她害怕吴珺的巧舌如簧,怕吴珺会颠倒是非,怕吴珺让那群女生来作证,以此来反咬她一口。 于是,雎安开始反复地想。 一会儿觉得吴珺哪至于做这么绝来害她,她们曾是朋友,她总有些恻隐之心吧。 一会儿又觉得,只有可能是吴珺引来的流浪汉,并事先带其他人躲在高处。这样,她们才能恰巧出现在拥有绝佳视角的观景台上,欣赏她狼狈的“演出”。整件事才说得通。 现在,终于有了确切的答案。 原来这么多年,真的不是她的嫉妒心在作祟,而是她的心在指引、在警示她。 就是吴珺干的坏事,她不是什么好人,你得远离她。 可,她不甘心。 她一点也不甘心。 刚刚吴珺的话,嚣张的态度,都深深刺痛了她。 现实的她,何止时是不敢报警,她甚至不敢和吴珺当面对质。 多可悲,她的父母从小教导她,要忍让,要与人为善,要避免冲突。哪怕受人欺负,也主张不反击,要忍气吞声,学习自我消化,以免惹祸上身,即便已经气得火冒三丈,也总用“我们不与小人计较”的话来安慰自己。 可笑的是,失业后的邹伟聪彻底变了个人,他愤世嫉俗,他开始怼天怼地怼世界,完全将他自己的忍让教导抛之脑后。 而这教导却已经深深地印在雎安的潜意识里,留她一身怯懦。 真可悲,真可笑。 凭什么这种缺德的事吴珺可以做,她邹雎安就要装作无所谓地离开。 她明明就在意,明明很想一巴掌挥在吴珺的脸上,可她却什么都没做。 她想,总有一天,她会变得和邹伟聪一样癫狂。 既然如此,与其等情绪堆积到彻底失控,不如......就现在吧! 雎安停下脚步,抬眸看着校门口那些飞驰而过的身影,一个疯狂的想法占据了她的头脑。 她和吴珺住在一个小区,回家的路是相同的。 那么,这就意味着吴珺必然得骑车经过天心农贸市场前的小道,而那的空间足够逼仄,小道对面还有一条暗巷。 曾有一次,她回家的时候隐约看到暗巷里有一个黑影,他用和水泥砖颜色相近的细绳做陷阱,在目标出现的前一刻抬高手臂,随即拉直绳索,由此绊倒了班里的两个小霸王。 当时,要不是小霸王们车速不快,脚蹬地,刹住了车,势必会摔得头破血流。 她想,这作为对吴珺的报复,杀伤力足够了。 二零一二年九月二十八号,星期五。 这是雎安和吴珺对质后的第一天,也是运动会的最后一天。 雎安站在满是苔藓的暗巷里,握着刚从五金店买来的灰白色尼龙绳,在小卖部老板去上厕所的空挡,将绳子的一端绑在岗亭斜侧下方的石柱上。 待一切准备就绪,剩下的,便是蹲守,便是等待。 雎安深吸口气,攥着另一端绳索的手已经微微出汗。她看着手中的绳索,仿佛它不是个死物,而是条蠕动着的白蛇。她明明害怕,明明知道它淬着毒,可还是没有松手。 每当有一辆单车路过,她的心就会顿一下,握绳的手也会跟着收紧。 不时,她会猛地回头看看背后。 不知是心虚,还是暗巷里的风就是如此,她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观察她,总觉得有一阵凉意随她的目光而来,让她鸡皮疙瘩突起。 一下,两下,三下...... 她的耳边不断地有“咚咚、咚咚”的声音,声音大得就好像心脏被什么人掏了出来,放在她的耳边给她听。 她太紧张了,紧张得额前冷汗直冒,牙关都在打颤,随时都有可能会抛绳而去。 算了吧! 她不是害人的料。 雎安往后退一步,就快要打响退堂鼓的那一瞬,吴珺和朋友的道别声伴着“叮铃铃”的车铃声而来。 吴珺来了! 命运般的,吴珺和她的朋友在前一个岔路口分开了。也就是说,雎安不用担心伤及无辜。 这一切仿佛都在向她证实,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雎安喘着粗气,眼睛开始冒晕圈,但她的头脑却格外清晰。 她清楚地记得,今天吴珺看到她时所露出的嘲弄表情。还有她附在别人耳边低语时,又是怎样打量她的。 那轻蔑的白眼,飞扬的唇角,嘶嘶的讥笑声,都清晰且明确地向她表达着:“你能拿我怎么样?” 什么教养,什么忍让,什么善良! 去死吧! 雎安猛地收紧手中的绳索,在出力的瞬间,有一双手从她身后冒出,企图抢夺她手中的绳索。 随之而来的,是人的体温,和急促的鼻息。 她的身体瞬间僵直。 她知道,是有人从背后环住了她,就和公园那次一样。 第4章 她想见的第二个人 雎安很确定,她当时退缩,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不想伤害一个鲜活的生命。 由此,叶扶英触到她发凉的双手时,绳索已然落地。吴珺的车只是颠了一下,就安全地通过了这条小路。 什么都没发生。 可雎安觉得她完了。 叶扶英,她的班主任,也是她想见的第二个人。 与她而言,叶扶英是美好的代言词。雎安绝不想让她看到她如此丑陋的一面,可偏偏就是她,目睹了她企图作恶的过程。 看来,人真的不能作恶。 雎安被带回学校办公室。 一路上,叶扶英紧紧牵着雎安的左手,没有责问,也没有训斥。 雎安却因此更为惭愧,难受、紧张。 她低着头,全然放心地跟在叶扶英身后,随着叶扶英的脚步走走停停。当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两人紧握的手掌心时,才感知到掌心处传来的温度和潮湿的触感,也终于意识到,叶扶英之所以牵她牵得那般紧,不是因为怕她跑了,而是因为她因紧张而汗湿的手会打滑。 转念间,雎安想起自己为了防止逃跑时打滑,曾用手清理过路边青苔,而且因为没有机会洗手,她的指甲缝里还有绿色的污渍。下意识的,她抗拒用自己的脏手去触碰叶扶英,所以急切地想将手收回。 叶扶英反应极快,将紧握着她的手收得更紧。 雎安疑惑地抬头,正好对上叶扶英低头看她的眼睛。 “别怕。”叶扶英扬起嘴角,朝她展露笑颜,“老师不会为难你的。” 雎安突然很想哭。 “你先在办公室坐一会儿,等我把事情处理好,我再带你去个地方。” 语气很温柔,雎安的眉头却倏地皱起,一把抓住叶扶英的手臂,“老师,不要告诉我爸妈,好不好?” 雎安以为,叶扶英会询问原因,或是直接拒绝。 可她非但没有,反倒摸了摸雎安的头,像安抚一个婴儿般柔声细语,“好,乖乖坐在这等老师哦。” 她走了,却没走远。 雎安看着她忙前忙后,又是打电话给受伤学生的家长,又是安排运动会后的物品安置,一个小时过去,她都没忙完。 所以,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暗巷? 她不该出现在那。 “对,我叫叶扶英,是雎安的班主任。你是雎安的妈妈吗?” 雎安猛地抬头,对上叶扶英的笑眼。 “今天是运动会的最后一天,班级事务有点多,我想请雎安留下来帮忙,可以吗?” 帮忙?可她什么都没做啊。 “对对,因为时间有些晚,我会带她吃点饺子再回去。您放心,晚上八点前,她肯定能到家。” 现在不过六点,为什么要把她留下来? 雎安感到云里雾里,一脸疑惑地看着叶扶英。 此时,原先来来往往的学生和老师都已离开,只剩雎安和叶扶英四目相对。 橙黄色的暖阳打在窗台上,由白炽灯照亮的办公室多了些暖意。 叶扶英挂断电话后,走到雎安面前,半蹲下来。 “老师,我可以解释,我不是......” 雎安话还没说完,就被叶扶英拥入怀中。 她的动作很轻,身上有着淡雅的花香气。雎安感觉自己像是陷进了一片被阳光照耀着的花田里,除去周身感知到的温暖,最重要的是,她因此感到安心。 她知道,这是叶扶英在安慰她。 “其实......老师昨天在单车房附近,无意间听到了你和吴珺的对话。” “雎安,对不起。” 感受到自己肩侧的衣衫被温热的液体打湿,叶扶英轻轻拍打雎安的后背,接着说道:“当时,我很惊讶,完全想不到吴珺会有如此恶劣的行为。同时我也很无措,我没处理过这类事件,不知道该如何介入这件事,该怎样教育吴珺才能正确引导她,同时又不会伤害到你。这是我当老师的第二年,我知道我经验不足、能力有限,但我真的担心你,也是真的想帮你。” 夕阳西斜,调皮的暖阳顺着窗台轻潜入室,悄悄地顺着叶扶英的后背往上爬,停留在雎安的面上歇息。 叶扶英毫无察觉,她松开雎安,逆着光观察雎安的表情,“刚刚,老师之所以跟着你,是因为察觉到了你的异样,怕你一时头脑不清,会做错事。” 即便逆着光,叶扶英依然能用她澄澈如镜的双眸,传递出她内心的真诚,“可你没有。我观察了你的一举一动,由此更加确定,即便我没有出现,你也会松开绳索。雎安,你是善良的孩子,老师能不能请你把你内心的想法和困惑,全都说出来呢?” 语毕,雎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当然知道叶扶英有多温柔,但毕竟隔着十一年的光阴,这份温柔早已被模糊的记忆尘封,变得有些陌生。此刻,被时光唤醒的记忆席卷而来,再一次赋予了雎安莫大的勇气和力量。 雎安哽咽着,把藏在心底多年的伤痛,全都说了出来。 作为一名优秀的聆听者,叶扶英没有插话,更没有发表看法,只是在故事的最后,递给雎安一包手帕纸,提醒她拭去眼泪后就该往前走了。 教师宿舍只有三栋楼,一共48户,位于学校内的单车房后侧,由一条逼仄的小巷作为入口。而这小巷,距离雎安和吴珺的谈话地点不过五步路,这就难怪那天叶扶英会听到她们的对话。 雎安乖乖跟着叶扶英往里走,好奇地四处打量。 她因为害怕脚下这条幽暗的巷子,以往在校三年,从没来这“探险”过,只听闻这是给老师临时落脚的地方,房子是典型的老、破、小,但凡经济条件好点的老师都不愿意住在这。 今日一见,她觉得传闻还是保守了。 三栋楼房的外观都是常见的灰白色墙体,只是因为有太多的裂痕,还有墙体成块剥落,大片露出底下的红色砖块。起先,雎安远远看去,还以为这是红白相间的砖房。 等再近些,她便看清头顶处缠绕的电线,布满墙体的是灰黑色的污渍,砖缝间满是油绿色的青苔。而最让雎安难受的,是楼房前的垃圾桶底部会流出黑色的污水,污水会顺着地板裂缝流到楼道口,最终堆积在那,发出刺鼻的腐臭味。 雎安住的也是老旧小区,但都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难怪这所学校的师资会越来越差,名声也越来越不好,看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是不是有些受不了?”叶扶英问道。 雎安憋着气,但还是立马摇头。 叶扶英却很坦然,“抱歉,因为我本来和一个学生约好了,让他在我宿舍里先写作业,等我男朋友过来了,再一起吃饺子。结果我男朋友临时有事,那名学生又是个男孩,我不太方便和他独处,所以想请你也一起来。” 雎安摆手,“没事没事,我很高兴。” 要是换成另一个人,哪怕是她的亲戚,雎安也会因为防备心而借口离开。但因为邀请的人是叶扶英,她才敢大胆地跟着她上楼,满怀期待地爬到最顶层,也就是八楼才停下脚步。 “我刚刚和你说的事,要记住哦~” 开门前,叶扶英特意转身提醒。雎安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应好。 随后,银白色的不锈钢防盗门被开启,虽然有红色对联点缀,雎安仍觉得楼道的环境和门外的装饰是泛着冷色和暗色的,缺乏一种独属于家的温馨感。 但随着大门越敞越开,展现出更多的室内场景,雎安被眼前场景所震撼。 原木风的家具看着极其温馨,搭配绿白相间的装饰品和角落里摆放的绿植让整个屋子焕发出春的生机,干净整洁却并不死板,和门外完全是两个世界。 雎安注意到,餐桌的花瓶上一束粉色的绣球花,是这个房间里最亮眼的色彩。而餐桌上,坐着一个少年,他的手垫在一沓试卷上,眼睛盯着门口的方向,在和雎安四目相对的瞬间,迅速低头,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叶老师好。”少年站起身,乖巧地和叶扶英打招呼,模样很是拘谨。 很明显,他就是叶扶英口中的黄宇恒同学。 自卑,敏感,怯懦。 他父亲是来南下打工的工人,因为在华州没有固定的住所,他一直随父亲住在工厂的宿舍里。加上经济条件不好,叶扶英说她每次看到他,他都是在吃馒头。直到有一次,她没忍住将他叫到办公室询问,才得知他们家一周就吃两次猪肉云吞,其他时候基本都在吃咸菜配馒头。 雎安听到的时候,全然忘记了自己的悲伤,讶异于班里竟然有这么困难的同学。 而今,她坐在黄宇恒对面,以电磁炉冒出的水蒸气为掩护,偷偷打量他,才发现他的校服透得过分,衣领上也都是毛球。想来是从初一开始就只有两套校服换着穿,从未买过新的,男生夏天又爱出汗,衣服上很容易起霉点,漂白得多了,就会变得很透。 雎安见他的上衣和透视装似的,实在猜不到他究竟漂白了多少次。 此时,放在餐桌上的电磁炉发出“噗噜噗噜”的声响,是水烧开了。 叶扶英将切好的圣女果丢进锅里后,又去冰箱将饺子取出来,用水将饺子皮上的面粉冲掉,随后一股脑全都倒了进去。 “太多了,老师!”雎安和黄宇航异口同声地惊呼出声。 叶扶英勾唇一笑,似乎很满意他们的反应,表情带着点得意,自顾自地拿筷子搅动起饺子来,“不要和老师客气,能吃就吃,吃不完就打包回家。” 在饺子熟透之前,叶扶英开始分发碗筷,雎安因为一时手滑,筷子跌落在地。她立刻弯腰,想将筷子捡起来,却被桌下的一对旧鞋吸引了视线。 那是对黑白配色的经典帆布鞋,鞋边的胶皮磨损得很严重,鞋面的色彩也不再鲜艳,就好似蒙上了一层灰。鞋带和他的衣领一样,起了许多毛球。至于鞋底,在雎安的印象里,这个牌子的帆布鞋质量过硬,几乎不会出现小裂口,可他的鞋底却出现了。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雎安失礼的打量,明明没有低头的黄宇恒,突然做出将双脚向后挪的动作。 雎安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迅速起身,将掉落的筷子递给叶扶英。叶扶英接过后,重新去厨房拿了双新的给她。 不得不说,人的注意力真的很神奇。 他们明明同班了一年多,但雎安从未注意到这些细节。今天却因为叶扶英的几句话,对这个人的背景有了些了解,一切细节好似都被放大了,她的注意力不自觉地被引导,激发了她的探索欲和好奇心。 偏偏她也是个自卑敏感的人,知道被人打量的感觉并不好受,会让人胡思乱想,严重时,甚至会开始自我检讨、自我抨击。所以,她又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视线。 非常矛盾。 “我去接个电话。”叶扶英拿起桌上的手机,朝阳台走去。 餐桌上只剩雎安和黄宇恒两个人。 雎安无所事事,打开锅盖观察饺子,发现他们正争先恐后地浮起来,你挤我,我挤你,还没有到出锅的时候。她只得盖回锅盖,转而看向被挪到电视柜上的绣球花,最后实在不知道该看哪,便将视线定格在叶扶英含笑的侧颜上。 房子不大,隔音也不好,雎安其实能很清晰地听清叶扶英的电话内容。 是她失约的男朋友打来电话,应该是有什么变动,会在一个小时后接她去他家过中秋。 闻言,叶扶英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显然,她很开心,雎安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一下。 “好,阿挚也一起来吗?” 电话那头在回应。 “我没那么多东西,不用麻烦阿挚了。或者,他吃晚饭了没?我这还有很多饺子。” 阿挚?这个叫法熟悉得让雎安心颤。 “刚锻炼完不能喝冰水。”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叶扶英收起笑容,语气认真地回道:“邓庆生,你怎么还在笑啊?你可是人小舅舅,得为他的健康着想,赶紧让宋挚别喝了。” 飞云掣电间,雎安感觉后脑勺被什么电了一下,一阵酥麻。 第5章 你是神婆吗? 雎安从来没有过如此神奇的感受。 仅仅是听到一个人的名字,脑海里便能随即浮现出诸多她和他在一起的画面。就好像,他们曾有一段命运的邂逅和纠缠。 雎安赶忙晃动脑袋,企图将脑中荒唐的想法和狗血的画面全都甩出去。于是,她便在黄宇恒诧异的目光中,突然将盘子里的青菜一股脑地倒进电磁炉,惊得他瞪大了双眼。 烦躁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很久,叶扶英回到桌位后,心情极佳的一直劝雎安和黄宇恒动手夹菜。三人便在氤氲着食物香气的餐厅里一边吃饺子、一边谈心。 第一个主动敞开心扉的人,是叶扶英。 “过两天就是中秋了,能有你们来陪我吃饺子,老师今天很开心。你们应该不知道,老师是个孤儿的事吧?” 雎安和黄宇恒都停止了咀嚼,愣了几秒才一起摇头。 “老师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没有了父母,一直在孤儿院待到初二,突然有一天,有对中年夫妇笑着说想要领养我,说我不愧是英雄之后,生得很端正,我当时很开心,觉得我又有了个家。只是,在读我高中的时候,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又没能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就被弃养了。”叶扶英陷入回忆时,面上还是不自觉地会显露出悲伤,“不过,我很幸运地遇到了和善的老师和同学,他们给予我支持和能量,我们互相鼓励,度过了很温暖的校园时光,” 说到这,叶扶英的眼里像是揉进了星星,“老师是经历过的人,知道这世上有好就有坏、有光就有影。就好像,幸福总是相对于悲伤而言,有悲伤才能知晓幸福的滋味。” 雎安和黄宇恒都不知道彼此经历过什么,但叶扶英这一番劝说,他们心里都有了个大概,知晓对方是和自己相似的人。 “老师现在就很幸福,因为曾受人帮助,所以也想帮助你们。你们不用觉得愧疚,也不用不好意思,潇洒地接受别人的帮助,也是你们成长的一个课题。老师看得出来,你们都是很好、很棒的孩子。所以希望你们能交到朋友,以后有什么难过的事,可以互相倾诉。当然,如果你们担心闲言碎语,也可以私底下找老师谈心。总之,不要再自己一个人抗下所有的坏情绪了,好不好?” 原来,是希望他们能交个朋友,互相安慰。 “好。”雎安爽快应下,简单介绍了自己,转头去看黄宇恒,发现他低着头、扭捏着不出声。 雎安和叶扶英都没有为难他,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因为这完全可以理解,而且他并不了解雎安的为人。雎安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和吴珺一样、突然在背后捅人一刀。 反正黄宇恒这个朋友,雎安交不交都无所谓。 她在乎的,是叶扶英。 只是,原先她一直不敢直直地盯着人家看,现在因为被冠上了交朋友的名义,她终于能够毫不避讳地打量黄宇恒,直视他厚重刘海下隐藏着的一双眼眸,惊叹于这世上竟有人的眼睛能带着一种清澈如山泉般的清凉感,而且还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这是她第二次有如此强烈的熟悉感,但又和第一次宋挚所带来的感觉不同,她的脑海中没有画面闪过,内心也没有悸动。 可能......是黄宇恒不够帅?或是年纪太小了? 雎安猜测着,不禁犯嘀咕。 看来,有关于她脑中出现的奇怪记忆,以浪漫点的说法,就是命运在敲击她,预示她会和某人有段命运的邂逅。而更靠谱的解释,便是她24岁的母单灵魂觊觎着散发出浓烈荷尔蒙气息的帅气男性。 也就是说,单纯是她馋。 想到这,雎安极不自然地咳了两声。 叶扶英注意到后,就一直让她多吃点青菜,还让她和黄宇恒离开的时候带些水果回去。 雎安怎么好意思拿,这顿饺子的馅料丰富到有五六种口味的青菜来混猪肉馅,甚至还混杂着鲜虾扇贝馅的海鲜饺。 是客人一吃,便知主人家用了很多心思的程度。 不过,这也导致黄宇恒在吃了一碗饺子后,就变得相当拘谨,不敢主动夹菜,可能是觉得多吃就是贪婪,会惹人厌恶。 这是雎安第一次见到比她还诚惶诚恐的人,心脏的位置瞬间有种堵闷的感觉。 “老师,我吃饱了。” 叶扶英一直帮黄宇恒夹菜,黄宇恒不安地推拒,终于在数次失败后,干脆地放下了筷子。 见他如此油盐不进,雎安怕叶扶英尴尬,开口解围道:“老师,下次我能来帮你包饺子吗?我不想吃白食。” “可以啊,老师欢迎你来。” 话语间,雎安偷瞄一眼黄宇恒,心想,她毕竟是在职场打拼了两年的打工人,这还不能拿捏你? 果不其然,听她这么一说,黄宇恒支吾着说道:“那......我,我也来帮忙吧,下次。” 叶扶英很是开心,笑容明媚地应完好后,随即反应过来这是雎安的小把戏,便转身朝雎安眨眼,以示肯定。 计谋得逞,雎安心里也有些得意,正笑得张扬,却因为叶扶英和黄宇恒收碗的动作,突然意识到美好的聚餐就要结束了,笑容瞬间收敛。 “老师。” “嗯?” “今天发生的事,您会惩罚我吗?” 黄宇恒拿着碗筷,迅速躲进厨房,明显是觉得不该听。 “不会。”叶扶英放下碗筷,想拍拍雎安的肩,意识到手上有油,又收回了手,“因为你用你珍藏于内心深处的善意,在最关键的时候击败了控制你的恶意。你要知道,这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在这世界上,有很多人因为一时冲动而行差踏错,最终要用一生去偿还。” “但是!”叶扶英举起右手,比了个V,语气却非常严肃:“绝不能有第二次。” “好!”雎安极其坚定地应答,暗自发誓,以后再出现恶念的时候,都会用这段记忆来警醒自己。 而她现在要做的,是问出第二个问题,也就是她来实验的原因之二。 “老师。” “嗯?” “之前,我因为和家人起矛盾,放学后不想回家,在课室一直哭。您安慰我的时候,我问了您一个问题,您还记得吗?” 雎安十二岁那年的教师节,叶扶英因为教务繁忙,最后才离开办公室。彼时,天色已暗,她穿过走廊,准备回家的时候,发现有一个少女伏在桌上不停地哭泣、双肩因激烈的情绪而反复起落。 她透过玻璃窗往里瞧,认出了雎安。 也就是那一天,叶扶英走进了她的心里,成为了她的精神支柱。 “老师向你保证,一定不会因为你的话而指责你。”叶扶英轻轻地步入课室,在雎安的身边坐下,并将包包里的草莓巧克力拿了出来,放到雎安的桌前,“吃点甜食,先平复下心情,你再告诉老师为什么哭,好不好?” 眼前是一张美得张扬的脸,锐利的五官本该让人产生距离感。可叶扶英舒展的眉眼,明亮如星的眼眸,时常含着笑意的唇角,都让她显得平易近人。 于雎安而言,她如太阳般耀眼,又如春风般温柔,好似没有悲伤,能够情绪稳定地解决任何难题。 此刻的雎安隐于阴影中,警惕地看着她,突然觉得自己好悲哀,觉得自己和那阴沟里的老鼠无异,不过是被人厌弃的存在。 “他们明明是我的父母,为什么一点也不尊重我?翻我的日记,还嘲笑我。拿我最讨厌的人和我做对比,总夸她,然后来贬低我。最近还撬我房间的门锁,说家里的每一处都是他们的。我做好了一件事,他们也只会说,要是我一早就按他们的方法来,可以做得更好。他们怎么这么坏啊?一点都不顾及我的感受。” 说到最后,雎安压抑的情绪全都迸发出来,已经变得口无遮拦,“我为什么非要听话?为什么不能反抗他们?为什么给我饭吃,我就要做他们的情绪垃圾桶?他们每天都在我面前抱怨,说生我、养我花了多少钱,说要不是因为我,根本不用过得那么辛苦。可我又不想,我根本就不想来这个世界,也不想让他们做我的父母。” 有本事你就自己赚钱,有本事你就别吃父母的、用父母的啊。 曾经有个雎安很喜欢的阿姨,在听到雎安的抱怨后,这样回答雎安,看到雎安吃瘪的表情后,还很得意地说年轻人就该多听长辈的话。 自那以后,这是雎安第一次敞开心扉。 虽然,这是带着诸多负面情绪的抱怨。虽然,她很有可能会得到相同的回复。虽然,她可能因此被老师定义为白眼狼。 可她此刻太难过,难过到心脏仿佛无法跳动,存活在这世上的每一秒都是负担,她的内心在咆哮,告诉她必须宣泄出来,和谁说都可以,只要能宣泄出来。 也就是这一次,因为叶扶英的引导,让雎安明白了,何为“得遇良师,何其有幸”。 她说:是你的父母也还没长大,还没意识到,你已经是独立的个体了。他们的教育方式是不对的,他们在打压你的天性,试图以驯服你来获取成就感。 她说:你当然要反抗啊!你要通过不断地反抗来建立自我、找寻自我。 当时的雎安歪着脑袋,缩着身子,和猫一样警惕,因为她的潜意识里,似乎早已认定反驳她才是正常的,哪怕她渴望得到认同,非常渴望得到认同。 “老师,你是想安慰我,然后转头就告诉我爸妈吧?” 叶扶英被雎安鬼马气十足的倔犟表情给逗笑,有些无奈地摇头,“老师是不希望你以献祭自我的方式来讨好父母,因为老师就曾走过这条弯路。老师的养父母认为,我必须听话,凡事都要做到最好,才值得被爱。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讨好他们,可我最后还是被他们厌弃了。在那之后,我每天诅咒他们,怨恨他们,心理状况越来越糟,成绩还因此一落千丈。” “都怪他们,是他们坏。”雎安代入了自己,眉头紧蹙,气哄哄地为叶扶英打抱不平。 “其实,有一部分确实是他们的错,有一部分却是在我。是我先放弃了我自己,任由他们打压和规教,我的关注点从来不在‘我’的身上,而在于他们对我的反馈。比如,我跳远拿了第一名,这本来是件很棒的事,但我的父母认为除了读书,这都是无用的,而我因为将他们的话奉为圭臬,就这样否定了自己。后来,我才意识到这根本就不对。因为那是我的优点,我已经做得很好了,就算没有任何人认可我,我也该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叶扶英伸出手,轻轻地为雎安抚顺凌乱的头发,“雎安,你也应该要清楚这一点。” 已经很久都没有人这么温柔地对她,在她的印象里,只有在她的童年时期,她的母亲哄她睡觉时才会这般柔和地说话。 “那我该怎么做?”雎安抬头,不再缩着身子,终于卸下了防备,含着泪眼睛直直地盯着叶扶英,无助地发问,“我要一直反抗他们吗?我好累,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 偏偏就在这时,一直等不到女儿回家的纪小梅冲到学校,气势汹汹地走进了课室。她瞧见雎安的脸上都是泪珠,情绪变得更加激动。 在纪小梅不顾场合的怒骂声中,雎安再一次低下了头。 叶扶英目睹这一幕,担忧地看了雎安一眼,随即拍拍雎安的手背,上前将纪小梅拉到一旁,说是她将雎安留下来帮忙,还直接指出纪小梅作为成年人、要学会控制情绪。 前前后后,就折腾到了晚上八点。 纪小梅拉着雎安离开的时候,叶扶英叫住雎安,走到雎安面前,伏低身子,“刚刚你和老师的话,还有老师和你说的话,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快点啦!时间不早了,和老师说再见。”纪小梅没有什么耐心,已经走到了百米开外。 最终,雎安将问题吞回了肚子里,只匆忙地和叶扶英道别,“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老师再见。” 自那以后,雎安一直在找两人独处的机会。 可叶扶英太忙了,作为新人班主任,她每天忙前忙后,雎安甚至怀疑她根本就没有个人娱乐的时间。 偶尔有机会说话,也是在课间的教室,或是在人来人往的办公室。可雎安并不想在人前谈论如此私隐的话题,怕有人听到后会胡乱编排她。 她想,反正总会有机会的。 可她还没有得到答案,叶扶英就死了,死在了2012年的中秋节。 “我当然记得。”叶扶英不加思索地回答雎安,“跟着心走,雎安。” “因为人的选择是很难论断对错的,其实不管怎么选,都会有后悔的点。不如跟着心走,尊重自己的感受,心会指引你前行,命运会给你答案。” 跟着心走。 是叶扶英的个性签名,也是她的座右铭。 叶扶英离世后,雎安曾在学校最角落的教师荣誉栏上看到过,她记得换行后还有一句话:一往无前,绝不后悔。 “老师。” “嗯?” 此时,廖学文提着叶扶英强塞到他手上的打包盒,已经走到了楼下。而雎安,还站在门口犹犹豫豫,张着嘴,应该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或许在您听来,这是很荒谬的一件事。”雎安的手紧紧地抓着门沿,蓦地拔高声调,“但我的预感真的很灵,您中秋节那天一定不能出门!尤其是不能靠近华州财经大学附近的山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实验前,她特地翻阅过叶扶英出事的新闻,虽然出事地点写得并不明确,但大致方位还是看得出来的。 “还有,您最近得罪了小人,或许您察觉到了,或许您没有,但您一定得小心。” 一声轻笑声突然从背后传来,雎安心中一颤,脊背瞬间僵直。 “你是神婆吗?”邓庆生明明在笑,看着也很友善,但眼中却没有笑意,“我和扶英都不信教,就不劳烦小同学操心了。她的安全,我会负责。” 雎安顺着声音回头,同时往后退了一步。 显然,她忘记了这老房子的进门处还有个门槛,在失去平衡那刻,她惊诧地瞪大双眼,伸出手想抓住门沿,阻止自己往后倒,可惜来不及了。 “砰”一声。 一双强有力的手及时抓住了她的双肩,她的后背砸到了他的胸口,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小心!” 宋挚庆幸自己运动后,先在淋浴间洗了个澡才过来。此刻,跟前的女生抬起头来看他,因为她的重心还没调整过来,人还倚靠在他身上,两人的距离近得让他心慌。 “舅舅,你这么凶干嘛?好了,现在吓到人了。”慌乱中,宋挚果断将矛头转到舅舅身上,“再说了,这世上的怪事多得很。偶尔信信也没什么,保个平安。” 邓庆生身为刑警,观察力是何其敏锐,一下便识破宋挚镇静外表下的慌张,觉得好笑的同时,仔细想了想,他这外甥确实到青春期了。 “别碰我!” 雎安回过神,怒吼一声后猛地推开宋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下楼,消失在三人的视线中。 宋挚没反应过来,回身对着空荡的楼梯间,双手仍保持着抓握的动作,仿佛触感仍在。 第6章 我们在一起吧 十字路口的红灯迟迟不转绿,雎安胡乱点了会儿手机,又开始假意观察起路边的小叶榄仁,突然想起以前和朋友一起走路回家的时候,还曾开玩笑说这些树应该叫“千层树”。 千层树下有一个巨型广告牌,写着“2026想要不脱妆,就选‘浮光’柔雾版粉底液”,广告牌的底图是一副国风水墨画,和一众怼脸代言放在一起,倒是格外有意境。 “总算找到了。”宋挚在她身边站定,身上透出淡淡的栀子花香,“很漂亮。” 雎安的第一反应是,他是有意的。 他说的话和身上的香气都意有所指。 “对啊,我还蛮喜欢这些树的。” 雎安回头,注意到他今天穿的竟是极为规整的西装。禁欲系的脸配上禁欲系的白衬衫,负负得正后,他的周身散发着一种朦胧的色气感。 至少,在雎安眼里是这样的。 她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问道:“好巧,你怎么在这?” 红灯转绿,宋挚示意雎安往前走,“我要去张记吃饭,一起吗?” “不用。”雎安未经思考,拒绝得太快,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又开始尝试补救,“我家里还有饺子,已经冻很久了,我今天得把它们吃掉。下次吧,下次一定。” “小心,前面是红灯!” 他们脚下的斑马线被分割成了两段,宋挚在踏上安全岛的时候,注意力都在雎安的身上,差一点就闯了后半段的红灯。 雎安的右手抓着宋挚左手的手肘,因为过于用力的抓握,还将他的西装弄出了明显的褶皱。可她的注意力不在这,全都在和宋挚擦身而过的电动车上,惊魂未定的模样。 “你过马路得看路啊,刚刚好危险。” “对不起。”宋挚重新回到安全岛,因为离得近,他看着雎安身上那件绿色的收腰长裙上的栀子花刺绣,眉睫不由地颤了一下。 “你可以叫我阿挚。” “啊?”雎安被宋挚突然蹦出来的话弄得云里雾里,反应过来后,又对他不重视自身安全而感到气恼,“我让你看路呢,你在说什么啊?” 雎安生气了,眉头紧蹙,语气也不好,但宋挚却是觉得当下的喜悦宛如满溢的水杯、止都止不住。 “阿挚。”宋挚的声音低柔,眉目更是满含柔情,“你叫我阿挚吧。” 两人视线交汇,片刻沉默后,雎安败下阵来。 她慌乱地移开视线,四处乱瞟,“我还是叫你宋挚吧。” 红灯再次转绿,雎安踏脚往前走,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宋挚。慌乱中,她像是触到烫手山芋般猛地收回手。 “为什么不肯叫我阿挚?我的家人和朋友都这么叫我。” “从成都回来以后,你一直在疏远我。为什么?你讨厌我?” 两人安全地通过了马路,宋挚的连问却让雎安嗅到危险的气息。她脚步一转,特意选择走小路,小路的岔路口多,他们可以更早分开。 “没有啊,我只是最近都在忙。”雎安的手紧紧地抓着袋子,肉眼可见的紧张,“你问的问题好奇怪,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躲他是真,忙碌是真,不讨厌也是真。 雎安没有撒谎,却感到一阵心虚,竭尽所能地避开和他对视,却仍能感受到他热烈的视线。 此刻,他们相距两米,彼此都没有出声。雎安迟迟等不到他回复,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自己的话,故而下意识地咬唇,心神不宁的样子。 其实,她大可以道个别就转身离开,回到她的家,她的乌龟壳,可她竟然不敢。 因为......她和他之间的暧昧,也是真。 “我朋友都叫我阿哲。” “那我不叫你阿哲,一点都不特别。” 傍晚时分,从摩天大楼涌向老旧小区的打工人不计其数,即便两人行走在幽深的巷子里,仍有一对情侣挽着手,姿态亲昵地从两人之间走过。 “我叫你哲宝宝,好不好?” 说完,分不清是甜蜜还是甜腻,两人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时候秀恩爱不好,偏偏在这时候! 雎安咬紧后槽牙,假装什么都没听见,脚步却不自觉地加快。 “雎安。” 听到自己的名字,雎安先是一颤,而后放慢脚步,应声回头。 她的理智在提醒她,千万不要对视,千万不要和宋挚对视!可她的眼睛却在回头的第一时间便对上了宋挚的眼眸,借着昏黄的路灯观察起他的表情来。 她发现,两人视线碰撞在一起的那刻,宋挚明显是意外的,可也只那么一刻,之后他便低下头,无声地笑了笑。 “不叫也好,朋友什么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 2026年8月8日,是雎安的27岁生日。 二十平的出租屋内,放置着一张简易的木桌,木桌上有个四寸的黑芝麻核桃戚风奶油蛋糕。 那是雎安买给自己的,当时她在橱窗前犹豫了很久,在仅剩的几个成品里选择了最养生的蛋糕。 这大概就是资深打工人的觉悟,哪怕是高糖食品,那也得选最健康的。 看着黑暗中唯一的光点,雎安合十双手,开始许愿。 三个愿望,一是健康,二是快乐,三是她不敢说出口的、失脱理智的爱。 “生日快乐,雎安。” 雎安前倾身体,将蜡烛全都吹灭。 其实刚毕业那会儿,她就想过自己会独自搬出来住,以为会过得很孤独、很凄惨。可当她真的开始独居后,发现这一切都超乎想象得好。 人是自由的,空间是自由的,思想更是自由。 每天回到家后,狭小空间里的自己总能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安定。闷了就去附近的公园走走,逗逗保安大叔的小狗。累了就瘫在床上睡觉,无聊了就开始看书、刷剧、运动,偶尔还会做做旅行的攻略。孤独了就开始大胆畅想,要是身边有自己喜欢的人陪伴着,他们此刻会做些什么,会不会一起陷入狂欢呢? 空间是狭窄的,人生却是开阔的。 吃完半个蛋糕后,雎安实在腻得不行,索性起身给自己泡了杯红茶。当室内茶香氤氲,她深吸口气,觉得这茶香能让精神得到抚慰,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叹了口热茶,胃也舒服不少。 她拿着茶杯,打开平板,开始不停地翻找感兴趣的影视作品。 可她越是急切地翻找,就越是不满意,最后竟是打开了相册,对着一张照片发呆。 那是张底下有水印的网图,照片的主角却是她和宋挚,背景是在地铁上,宋挚靠在雎安的肩上睡着了,雎安便扶着他的头,两人的面上都带着笑。 这是张他们被偷拍的照片。 雎安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极其惊讶,极其愤怒,她很讨厌偷拍,更讨厌这种私自放在网上的行为,可在她意识到这是她和宋挚唯一的合影时,她却变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可悲,竟然会庆幸有这么一张照片的存在。 她盯着平板,看得出神,以为自己简单地看几眼就能缓解寂寞,可她越看越是想...... 想他暗含情愫的眼睛,想他那让她脖颈发痒的鼻息,想他上下滚动的喉结,想他白T下若隐若现的胸肌,想他壮实的大腿,想他低沉的嗓音,想他的......所有。 她灌下一杯茶,随后放下茶杯,捧着自己的脸猛地连拍记下,试图冷静下来。 “叮叮叮,叮叮叮~” 手机一响,雎安浑身一震,心跳开始加速,期待着什么,但又害怕着什么。 来电人:宋挚 手机在木桌上,雎安飞扑到桌边,摁下了接听键。 “雎安。” “嗯?”雎安还在整理自己的情绪,心虚着不想发出过多的声音。 “生日快乐。”宋挚看着楼上那盏亮起的灯,“我想见见你,你方便下楼一趟吗?” 话音刚落,雎安就冲到窗前,像是做贼一样半蹲着,探头探脑地偷瞄。果不其然,宋挚就在楼下,手里提着一个蛋糕和一个礼盒。 “不方便。”雎安心如擂鼓,拒绝地很快,“我已经换上睡衣了,谢谢你的祝福。” “谢什么?我礼物还没送,祝福也还没说。麻烦你套件外套下来,就几分钟,我很快就说完。或者,你出来楼道就好,让我和你当面说几句,好吗?” 雎安沉默了会儿,“对不起,我真的不方便,礼物也不用了,有心就好。” “你在偷瞄我,邹雎安。” 宋挚的目光突然精准地锁定雎安,就好像镁光灯突然打在影子上,让她的遮掩消失殆尽,“平时躲我也就算了,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就这么狠心,连个祝福的机会都不给吗?” 雎安站起身往下看,已经找不到宋挚的身影了。 “你想祝福我什么?” 一阵静默,很快,敲门声响起。 雎安猛地回头,看向大门的方向,却没有开门的动作,“我不会开门的。” 她是成年人了,不能给自己犯错的机会,更不能纵容自己犯错。 “我不是要你开门。”宋挚将礼物放在地毯上,“礼物我放门口了,我在楼梯口等你。” “不!”雎安叫住他,“礼物我收了,有话你就在电话里说吧。” 宋挚果断拒绝,“我说了,我想见你。” 雎安有些气恼他的执着,“为什么不能在电话里说?现在这么晚了,为什么非要见面?你是想图谋不轨吗?” 嘴巴快过脑子,雎安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她自己觊觎人家的身子,怎么还口快嫁祸到人家身上。 她这样说他,他以后又会不会讨厌她? “雎安,我已经好久没见到你了。” “如果不是你生日,我还能用什么理由来见你?如果我说,根本不是我想见你,而是我想你的话,你愿意见我吗?还是说......” 宋挚越说越激动,语气快要变成质问的时候,电话的那头传来了忙音。 雎安把电话挂了。 她明明听到了她想听到的话,从她喜欢的人嘴里说出来,此刻却难过到无法呼吸,捂着闷赌的胸口跌坐到地上,任由眼泪一滴接一滴地滑落。 电话没再打来,雎安也没出去。 她只是哭,一直哭,哭得撕心累肺,哭得酣畅淋漓。 以前看电视剧,碰见这种爱而不能爱的剧情,她总是会吐槽,就不能勇敢得面对自己的内心吗?就不能爽快点解决吗? 可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她才发现,原来一切都那么难。接受意味着违背诺言、背叛周浮沉,拒绝意味着要将自己的爱和希望都击碎。而今,只有纠缠最简单,背着越来越深的痛和纠结,却能让她得到短暂的快乐。 这快乐,因为带着危险的刺激感,让她精神紧绷、欲罢不能。 半个小时后,雎安停止了哭泣,躺在床上出神。 一个小时后,她起身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再将泪痕擦去。 从洗手间出来后,她走到桌前,摁开平板的时候,才发现界面仍停留在那张她和宋挚相依的照片上。犹豫了几秒,她将食指放在照片上,一个向上的动作,将照片划去。 之后,她走到门口,通过猫眼看了眼楼道,确认那空无一人后,在关灯和开门之间,选择了开门。 8月,华州晚间仍是三十度以上的高温。 蛋糕化了不少,可爱的狗狗笑脸变成了悲喜交加的表情,和她此刻的心情一致。她不自觉地叹了口气,看到躺在一旁的礼盒,蹲下身去拿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极淡的栀子花香。 她有预感,里边会是和栀子花有关的礼物。 礼物的外包装极其精美,盒子上有一串极为潦草的英文,里边还铺放着玫瑰花,雎安打开一层又一层的包装,最后发现是一条玫瑰金的钻石项链。 雎安一脸愕然,除去这是条和栀子花毫无关系的项链,项链中间的那刻钻石更让她吃惊。她不知道项链的品牌是什么,不知道这颗钻石的品质如何,单从肉眼看,都能猜出这条项链价值不菲。 至少,不是她所能承受的礼物。 项链的旁边有张手写的卡片留言: 雎安,栀子花的花语除了坚强,便是永恒的爱,是一生的守候。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你都将栀子花送给了我,这就是缘分。我这个人,很相信缘分,更忠于自己的内心。 现在,我将玫瑰花送给你。 因为我想告诉你,除了一生的守候,还有我爱你。 再一次,她哭了。 一滴滴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落在卡片上,将卡片上的字迹晕染得模糊不清。 雎安看到后,赶忙用手去擦,结果字迹却越来越模糊,她哭得也愈加激烈,卡片上的眼泪也越来越多。 明明只要将卡片拿开就好,她的大脑却像是宕了机,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爱你”那三个字,任由眼泪将其晕开,变得越来越模糊。 “别哭了。” 宋挚突然从消防门后出现,上前一把将雎安拥入怀中。 他实在不忍心,无法忍受自己就这么在暗处看着,看着她眉头紧锁,看着她弯腰哭泣,看着她咬唇抑制哭声却频频失败的模样。 不绅士又如何,被认为图谋不轨又如何?绅士的他,连她的面都见不到。 “雎安,我们在一起吧。”宋挚弯下腰,将雎安揽入怀中,附在她的耳边说:“你是喜欢我的。”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虽然我不敢说未来会怎样,但当下,我是真心的,我想一直陪伴在你身边,希望你能开心幸福,冷暖有人在意,快乐有人分享,痛苦有人分担,事业有成,财运亨通,所愿皆得。” “雎安,生日快乐!” 如果刻意避开不见就能阻挡情意的话,雎安此刻也不会这么崩溃,就好像嘴里同时含着蜜糖和黄连,一个极致甜蜜,一个极致苦寒。 她没有回应宋挚,只将头埋在他的怀里,贪婪地享受着这份温存,感受着宋挚急促的心跳。 就在宋挚以为他表白成功的时候,她泪眼婆娑地推开了他,“不,不行,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闻言,宋挚完全不能接受,上前一步抓着雎安的手肘,澄澈的双眼里已经含着泪,“为什么?” “如果你是怕受到周浮沉的谴责,我保证,我能和他说清楚。” 应是没想到雎安脑子这么糊涂,竟是一点也不遵从自己的内心,宋挚嗤笑一声,道:“如果你是在顾及周浮沉的感受,我可以不声张。等你和他说清楚,等他接受了,再公开我也行。” 说这话时,他气恼,他愤怒,其中还有赌气的成分在。 可说完以后,他仔细一想,这方法既能让他们立马在一起,又能给到周浮沉缓冲的时间,这样也不失为一种办法,遂语气平和了许多,甚至还有些病态的深情,“至少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在你身边。” 语毕,他捧起雎安那满是泪水的脸颊,用拇指轻轻为她拭去眼泪。他的动作很轻、很柔,像是在触碰着易碎的无价珍宝。 紧接着,他的唇逐渐贴近雎安,在即将亲吻的那刻,他的眼睫一动,克制地将吻落在了雎安的额头上。 这一吻很温柔,温柔得像是羽毛轻落,同时又很粗暴,粗暴得像是一把铁锤在敲击着雎安的理智和防备。 最终,她败下阵来,却又不敢面对。 “别碰我!”混乱的思绪化为无名的怒火,她推开宋挚,逃回了她的乌龟壳。 ———————— 记忆到这里结束,雎安抬眼看到一张极为稚嫩的帅脸时,猛地一惊,推开了12岁的宋挚,逃回了她的家。 躺在床上的雎安脑子很乱,很乱! 如果说,第一次突然出现的记忆可以解读为,她因为馋宋挚的容貌而伪造的脑内小剧场,那这第二次的记忆是怎么回事? 内容这么劲爆,还是如此强势的男追女,似乎......还打算发展一段见不得光的关系? 不对!这绝不是她能凭空想象出来的剧情。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点。 雎安拿起床上的枕头,一通狂揍。 那就是,周浮沉是谁?她和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第7章 太好了,她还活着! 2012年的中秋佳节。 现在已经过去了无数个两小时,也不知道这次实验什么时候会结束,兴许就在下一秒,兴许是在一个月后。 总之,装置里的时间必定和现实不同。 雎安懊悔自己来之前没问清楚,想当然的觉得时间流速是一样的,此刻只能苦恼地摆着张苦瓜脸坐在桌前,引得邹伟聪十分不满。 “大过节的,干嘛摆着个脸,谁欠你啊?!” 被邹伟聪这么一吼,雎安彻底回过神来。 现在最紧要的,是拿到钱。 “爸,我能先支取50块零花钱吗?” 雎安去房里的小抽屉里翻过,只翻出零散的七块五。 听到钱,邹伟聪和纪小梅瞬间变得警惕,异口同声地问道:“你要钱干嘛?” 雎安撒谎,“我和朋友约好,下周一起去市中心的新华书店买学习资料。” 雎安是典型的好学生,而且她确实会自己买资料加练,所以这理由相当合理。虽然,她的学习成绩一直都不拔尖,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邹伟聪眉头一皱,不满道:“我记得你刚开学那会儿才买过一次,你写完了吗?成绩上来了吗?我看你是想打着学习的名义出去玩,拿钱去买漫画吧。” 此路不通,雎安也懒得和邹伟聪辩。毕竟,她现在确实就是只能伸手拿钱的初中生,只得换个理由,“那我提前支取50块零花钱,行吗?我真的是和朋友去新华书店,饿了可能会在附近吃点东西,我身上不能一点钱都没有。” “支取?钱是这么容易赚的吗?!” 邹伟聪突然就炸了,和2023年的他无甚差别,“50块钱!你知道我一个月赚多少钱吗?之前你胡搅蛮缠,才答应你一个星期给你10块钱,现在又来要50,以后岂不是敢要100、1000?!” 雎安忘了这是2012年,工资和物价水平应该都还没那么高,但她不确定她需要多少,还是拿多一点比较保险。 只是,现在看来,她一分钱都拿不到了。 因为不止邹伟聪,连纪小梅都加入了训斥她的行列中,一起抱怨着她的不懂事,抱怨着养育雎安的成本越来越高,抱怨着家庭开销也越来越大。 虽然这些话她从小就没少听过,但正因为每一次听,两人尖锐的声音和口无遮拦的争吵都像是在用小刀刮划她的心脏,她的身体已经有了应激反应。 “好了!”雎安额前冷汗直冒,“别吵了,知道你们辛苦,我不用钱了。” 她的反应和话语引得邹伟聪不满,她的妥协更像在挑战家长的绝对权威。 纪小梅倒还好,只是一直在说外边的东西不干净,让她回家吃饭。 邹伟聪就扯得很远,开始数落雎安中等的成绩、不够规整的牙齿和脆弱的肠胃,因为这些都意味着要花钱。 教训了一顿饭的时间,雎安坐在桌上生无可恋地强忍,额前全是细汗。直到纪小梅察觉到异样,才让她去房间休息。 雎安假意闭目休憩,在纪小梅转身去厨房洗碗、邹伟聪翘着个二郎腿在客厅看电视的时候,摸进他们的房间,偷了100块,还顺走了纪小梅的手机。 她当然知道偷东西不对,可她分析情况和权衡利弊后,还是决定下手。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房间拨打电话。 是叶扶英的号码,虽然她早就猜到叶扶英不会听自己神神叨叨的劝告,但在听到她已经出门有十分钟的时候,雎安还是忍不住咒骂一声。 “同学,你怎么了吗?” 清朗的少年音再一次传来,雎安才认出这是宋挚的声音。 “叶老师的手机怎么在你身上?你和老师待在一起吗?”雎安问。 宋挚看眼身后的邓庆生,挥手示意,这不是邓玉瑛的来电,“没有,是叶老师忘记带手机出门了。” 雎安又问,“她骑电动车去的吗?” 宋挚疑惑,“不是,她开的是我舅舅的车。” “什么牌子的车?”雎安的语气有些急,“车牌号告诉我。” 这回,宋挚不再乖巧地回答,转头向身后的邓庆生求助。他倒不是不知道这些信息,而是觉得雎安问这些很奇怪,尤其是她前面才问了叶扶英的去向。 “算了,谢谢你。”意识到宋挚不会说的那刻,雎安果断挂了电话。 看来,她这趟是非去不可了。 接下来,雎安便蹲在房门口等候,等候一个时机。 天助她也,仅仅过去两分钟,邹伟聪便起身去上厕所。听到关门声后,雎安确认时机已到,拿起帆布包和薄外套,“咻”一声溜出门。 ———————— “对,没错,就是这条路。”雎安坚定地指着右边的那条小路,朝黄斌说道。 黄斌收到指令,顺从地将他的三轮车转向,内心的疑惑却不降反增,“小姑娘,你确定吗?你可看仔细了,今天可是中秋节,怎么会有人跑来这爬山啊?” “不是爬山。”雎安解释,“应该是有什么事,我得赶紧找到她。” 见小姑娘是真着急,黄斌也不再多问,想着这姑娘看着和自己儿子一般大,胆子却这么大,一个人跑到这荒郊野岭说要找她的老师。要是碰见的不是他,而是什么图谋不轨的歹人,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想着,黄斌没忍住,再度开口,“小姑娘,你这样跑出来太危险了。你老师毕竟是大人了,她能处理好她自己的事,你还是早点回家吧。” 闻言,雎安的视线从手机上挪开,转而看向眼前的中年男人。 他的皮肤黝黑,眼纹和法令纹都格外得深,身上穿着一件质感极差的土黄色薄衫,长袖衫上甚至有一处补丁,衣领处起了不少毛球,脚下的蓝色布鞋泛着陈旧的黄白色,鞋底的磨损则更为严重。至于他的三蹦子,即便刷得很干净,但车身上仍留下了很多岁月的痕迹,雎安猜不到这车的岁数,只觉得这车有散架的风险。 至于她为何如此胆大,她自己都不知道。 从家里打车到这鸟不拉屎的山脚,连小车司机都不想上山,她自己也一阵发怵,可还是忍着害怕拦下路过的黄斌,给他三十块,拜托他送她上山。 是啊,如果出租车司机或黄斌是坏人的话,她该怎么般? 因救人心切而忽略自身安全,雎安现在才一阵后怕,面上却不敢显露丝毫,“阿叔,你说得对。可我都到这了,我得去救我的老师!” “真好。”看着雎安坚定的表情,黄斌感慨,“像你这么重情重义的孩子,现在可不多了。不过,你怎么不打个电话给你老师?或者报警处理也好啊。” 雎安握着2012年的安卓触屏机,气恼它再度卡死,这触屏灵敏度和运行速度与23年的手机比,简直就是块板砖。 “她没带手机。至于报警,绝对不能报警!因为我不知道她会在哪出事,具体的时间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是现在,就在这附近。” 其实是2023年翻出的旧新闻报道得不够详细,导致雎安无法获得详细信息。 这话...... 配合着他们碰到死路这件事,黄斌紧张得冷汗直冒,在听到雎安说返回原路、走另一条道的时候,错把刹车到油门,颠得雎安往前一倾。 “抱......抱歉。”黄斌顺着她的话返回原路,怀疑起雎安的精神状态来,想着她会不会是从精神病院出来的,惊觉她才是一级危险人物。 察觉出黄斌的害怕,雎安怕他会找借口将她丢在这半山腰,故而解释道:“这是我的预感,我的预感一向很准。” “你搞牛鬼蛇神那套的啊?”雎安的解释反倒让黄斌更加紧惕,以前他在乡下,就碰见过不少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那些骗子很爱蒙骗老人喝符水、说是能治病。 雎安摇头否认,“我不搞那些,就是预感很准而已。” “那我最近需要注意些啥?比如,有没有不能靠近的东西之类的。”黄斌随口一问。 “呃……”雎安眼神闪烁,“我和你不熟,所以感应不......” 话音未落,前方传来“砰”的一声。 雎安半蹲起身,想要寻找声音的来源。 周围的环境很是眼熟,雎安和黄斌环顾四周,确认他们是方才的岔路口。 而声音的来源,就在岔路口左侧的那条小路。 雎安思考片刻,跳下了三蹦子,“阿叔,你车就停这吧。我打算从草丛那潜进去看看,万一有什么不测......麻烦你帮我报警。” 是啊,万一她有生命危险的话,她会这样?实验会怎样?但肾上腺素飙升的她根本没有心思去细想这可怕的后果。 闻言,黄斌变得极度不安。 明明是下午三点,太阳当空。前方的小路却是幽深莫测,透着一股寒气,仿佛踏进去,就会被其吞噬。 虽然他心里清楚,这是他的害怕心在作祟,那的光线昏暗不过是因为道路两侧树木密集且枝叶繁茂,阳光想找缝隙穿进来都费劲。 “不行!”黄斌用粗粝的双手抓住雎安的手肘,力度很大,一副绝不放手的架势,“你这样太危险了,歹徒可能会杀了你,草丛里和树上也可能会有害人的东西,我不能让你去送死。” “可我......”雎安话还没说完,黄斌直接插话,“我说实话吧姑娘,我怕你死了,警察会怀疑到我头上啊!” 咕隆咕隆,呜呜呜~ 听到汽车发动机响动的声音,雎安赶忙拉着黄斌躲进草丛。 就在他们刚蹲下的瞬间,一辆小车如疯牛般从小道冲了出来,速度快得惊人。雎安盯着小车远去的方向,除了飞扬的尘土,似乎还能看到车身的残影。 “这是犯人?”黄斌汗流浃背。 雎安点头,笃定道:“这里这么偏僻,都没见到其他人和车,更何况,他还开这么快,肯定是在逃跑。现在就希望他没注意到你的三蹦子,但这也说不准,我们还是先不要出去,蹲一会儿,看看他会不会返回来。” 幸运的是,黄斌的三蹦子停在右侧小路的路口,那有棵树遮挡,很可能会形成视线盲区。而小车从阴暗的小道冲出来的那刻,阳光短暂地打在驾驶座那人的脸上,雎安还因此看到了他的长相。 时间虽短,五官一晃而过,雎安并不知道是谁,但她觉得眼熟。 “已经有五分钟了吧。”见雎安沉着脸不说话,黄斌忍不住开口提醒,“这都是蚊子和蚂蚁,我脚好痒~” 黄斌不说还好,一说,雎安觉得自己裸露在外的小腿也变得奇痒无比。 “走吧,阿叔。” 雎安扶着黄斌从草丛里出来,两人十分默契地到三蹦子上各就各位。 黄斌负责开车,雎安负责观察四周。虽然因为光线昏暗,能见度很低,但车子开出去一分钟后,雎安就看到了不远处飘出的乳白色雾霭,耳边是机车发动的声音,空气中还充斥着烧木头的焦味。 “阿叔!” 雎安刚要提醒黄斌,黄斌就朝着她手指的方向去了。 起初,雎安以为是着火了。 当他们抵达现场后,先是耳边响彻着“滋滋滋嘟、滋滋滋嘟”的声响,靠近些后,才看清是一辆黑色小轿车的车头撞到路边的一棵大树。 只是,小车并没有因此停下,它的轮胎仍在不停地打转,疯了似的往树干上怼,车身和树干持续摩擦,不断有刺鼻的气味冒出。 更恐怖的是,现场烟雾缭绕,有一种随时会爆炸的即视感。 虽已是不惑之年,黄斌仍被眼前的场面吓到,呆立在原地,“这......这是你老师的车吗?” “不管了,先救人。” 语毕,雎安冲到身后的草丛里翻找出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然而飞奔到车前,深吸一口气,蓄力砸向驾驶座边的车窗。 以往她每天通勤坐的都是公交车,经常能看砸窗逃生要砸四角的提示,但此刻操作起来,却远不像她想象中的那般顺利,兴许是她力气不够,兴许是因为石头没有尖端,她连击三次都没能破开窗户。 “愣着干嘛?!快来帮忙啊!” 被雎安这么一吼,黄斌回魂成功,转身就往草丛地跑,期间趔趄了好几次,但还是顺利地翻找出一块带尖端的石头,拾起后疾速往雎安身边跑。 此刻,他跟前的小姑娘咬紧下唇,手臂青筋凸起,如疯狗撞墙般高频率地凿打车窗。 可惜的是,车窗只破开几个小洞。 “让我来!”就在黄斌企图上手的那刻,车窗突然破裂成明显的碎块。 噼啪哗啦啦啦~ 黄斌被车玻璃尽数碎裂并摔落在地的场景吓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只是,他后退的动作虽快,却没想到手背会被飞溅的玻璃碎片划伤,故而吃痛地“嘶”了一声。 他捂着手,以为雎安会是和他一样的反应。然而他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小姑娘伸手去够开门键的画面。 她的右手手掌和小臂处有好几处伤口,流了不少的血,血落在黑色的车上,很快便没了颜色,就如此刻的她,好似毫无痛感般,甚至在用右手去拉车门,探身进去将叶扶英拖到车外。 “太好了,她还活着!” 在雎安雀跃的欢呼声中,黄斌毫不犹豫地上前帮忙,从雎安手中接过缓慢睁开了眼的叶扶英,一路小跑着将其抱到三蹦子的后座上。 紧接着,他疾步往驾驶位走去,以为雎安就紧跟在他身后,头也不回地启动车子。 直到一声鸣笛响起,他才猛踩刹车,回身看去,发现雎安坐在小车的驾驶位上一通操作。 他不知道她做了什么,车轮竟不再打转,嗡鸣声消除,现场瞬间变得格外寂静,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你好,是接警中心吗?我要报警。” 在这个世界里,有一个十三岁的少女破开迷雾,朝他们奔来。 第8章 一个清浅的吻 晋江文学城 华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内。 雎安时而看看叶扶英的点滴打完了没,时而环顾病房内的布局,时而凝望窗外大树上的鸟窝,最后实在无聊,干脆对着闭目休憩的叶扶英发呆。也不知她看了多久,直到眼睛逐渐失焦,直到叶扶英的面容变得越来越模糊。 眨眼间,她看到了自己的脸。 她躺在病床上,缓缓睁开了眼,慢慢抬起左手,左手吊着点滴,抬起右手,右手戴着一条接口接得相当难看的红绳。 床边坐着一个人,她看不清他的五官,却能感受到他的焦急与担忧。她想伸手去触碰他,但身体太过沉重,半抬起的手臂又落了下去。 “你醒了?!”宋挚站起身,一把抓住雎安往下落的手,“好点了吗?” 说着,他的脸贴了过来,伸手触摸雎安的额头,“还是好烫。” “我怎么了?”雎安的声音很虚弱,“很严重吗?” 宋挚摇头,语气很是温柔,“医生说是登革热,你会有些难受,但问题不大。” “登革热?”雎安皱眉,露出很委屈的表情,“难怪我这几天总是头疼,身上也疼。” “你都快烧到40°了。”宋挚语带嗔怪,但为她擦拭额前细汗的动作却格外轻柔,“幸好你没事,不然我怎么办?” 雎安被他的话逗笑,“你这话,怎么那么像是在拍电视剧啊?” 宋挚却是笑不出来,郑重其事地道:“雎安,我不能失去你,绝对不能,不然我会疯掉的。” 这话......雎安很不厚道地想到了自己前几天还在看的言情剧,里边的男主就总爱说些霸道又绝对的话向女主表白。雎安每次看到,都是一副又羞耻又激动的表情,还会忍不住掐宋挚的手臂。 宋挚见她如此,兴许是吃醋,兴许是想她高兴,还效仿过几次,弄得他自己和她都脚趾抠地、面红耳赤。 只是,此刻宋挚的表情太严肃,语气也格外认真,雎安感知到这其中并没有玩笑的成分,短暂的沉默后,她紧紧地抓着他的手,直到他的手发红发麻,才出声道:“我不会离开你的,除非你做坏事,除非你赶我走。” “那你这辈子都离不开我了。” 宋挚话音刚落,两人身后就传来护士的咳嗽声。 护士见腻歪的两人终于分开,而那男生的手都被女生抓红了,暗自咋舌:年轻小情侣就是腻歪! 随即,她一边更换点滴,一边以公式化的语调提醒道:“病人家属要让病人好好休息啊!还有待会午餐的时候,病人即便没胃口,家属也得督促她多吃些瓜果蔬菜,身体才能恢复得快。” “好的谢谢。”宋挚恭敬地道谢,甚至在护士离开时躬了躬身。 五分钟后,宋挚起身离开。 雎安应激般,张口就问:“你去哪?” 宋挚失笑,将手中的小刀和苹果举高高。 见状,雎安嘟起嘴,面露不满,“把东西放下,你过来。” 宋挚一愣,随即乖乖照做。 他很喜欢雎安命令他做事情,因为这意味着她有求于他,亦或是,她想撩他。但不论是哪种,她都会因此付出“代价”。 果不其然,宋挚才坐下,雎安就迫不及待地伸手,用她那葱白似的手指一把揪住宋挚的耳垂,还用力地揉搓几下,“笨蛋,我不要冷苹果,我要喝热乎乎的红豆粥。” 有食欲是好转的预兆。 闻言,宋挚笑了,侧头在她手心处落下了一个清浅的吻。 一阵猛烈的风突然袭进室内,将蓝白色的窗帘高高吹起,雎安背部蓦地一僵,因为她感觉有谁在触碰她,她很确定那不是风。可当她僵硬回头,如怒吼声般的风声和如人手般的触感再一次出现。 原来,是风将窗帘高高吹起,打到了她的背。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回头看向病床,床上的人已不是她,而是沉睡着的叶扶英。 刚刚她所幻视的画面,变成了她的记忆,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就像在玩一款游戏,强势地给她植入一段记忆和感受,仿佛画面中的人就是她,但又不是她。 “扶英这是怎么了?你对她做了什么?!” 就在雎安刚松一口气的时候,一双宽大有力的手掌猛地抓住她的双臂,将她从座位上提起来。 紧接着,印入眼帘的便是邓庆生激愤的面庞。 雎安想要解释,可邓庆生的眼中透露出的狠厉和强悍,让她不自觉地往后缩,想要和他拉开一段距离。只是,雎安越是显露出害怕和局促,邓庆生的目光就越是锐利,越是不遂她的意,似是想逼她在高压下说出实话。 “舅舅,我问了护士。送舅妈到医院救治的人,就是这位同学和门口的那位大叔。您不该这样吓她。”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尚不能用宽大来形容,过于修长的手指显得他有些瘦削,倒像个使不上劲的白面书生。可他小臂上显露的青筋和邓庆生些微吃疼的表情却证实着,他此刻摁住邓庆生手臂的手,使出了远不符合他身形的气力。 明明是这般青涩稚嫩的脸,可雎安却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成年宋挚的身影。 “就是啊!”黄斌上完厕所回来就撞见这一幕,心都寒了一半,“小姑娘才多大,好心救人弄得手上都是伤。你还这么不分好赖,莫不是......” 黄斌露出警惕的表情,声音微微打颤,“还想讹我们钱?” “不是钱的事,我不缺钱。”邓庆生放开雎安,给宋挚一个警告的眼神,随后带着压迫性的声音便从雎安头顶传来。 “小同学,前两天是你和扶英说,她不能出门,更不能去华州财经大学附近,是吗?” 雎安点头,“是。” 邓庆生接着问道:“扶英有和你说过,她今天要去哪?” 雎安凝思几秒,“没有。” 此时,邓庆生的视线已经变得极为锐利,如尖刀般架在雎安的脖颈上,“那你是怎么找到扶英的?难道你的预感自带导航?” 对哦! 雎安这才反应过来,华州财经大学的新校区于2016年开始施工,2017年让第一批学生入校就读。可现在是2012年啊,那附近根本就没有大学。 完了完了,她露馅了! 咚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雎安立即望向门口,发现那多了两个人,一个是身着黑色短袖的中年男人,和一个身穿棕色短袖的年轻男人。 他们从兜里掏出警官证向黄斌展示,随即询问:“你好,是你报的警吗?” 黄斌愣了两秒,摇头道:“不是我,是那姑娘。” 语毕,那两个警察顺着黄斌手指的方向,齐齐看了过来,但他们的视线却没有落在雎安的身上,而是被邓庆生和宋挚吸引。 穿棕色短袖的年轻男人更是直接问道:“庆生?你和阿挚怎么在这?” 原来他们认识,那见面总得寒暄寒暄吧。 雎安眼咕噜一转,趁着这个空挡赶忙想理由,祈祷一会儿能搪塞过去。 “出事的人是我的未婚妻,她叫叶扶英。”邓庆生略过雎安,走到叶扶英身边,轻柔地抚平她紧皱的眉头,“阿挚是陪我过来的,待会我爸妈也会过来。” 紧接着,他突然回身看向雎安,冷不丁地来一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啊?”雎安一惊,在王屹和宋挚探究的目光中顺了口气,说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我说的重点是,不能出门。至于叶老师出门后会去哪里,她的想法会变,我的预感也会变。” “什么?” 邓庆生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唇角的一抹讥笑似乎是在质问她,你这小孩怎么敢当着两个刑警的面糊弄另一个刑警? 雎安赶忙补充道:“真的,之前我就总觉得家里厕所的那块装饰木板会掉下来。我爸不信,检查了说没事,就是不肯拆。结果在我小升初考试的那天,我爸上厕所的时候被木板砸到,疼了很久,还很后怕地说他差一点就死了。” 好吧,事情的真相其实是,雎安发现了松动的螺丝。但邹伟聪嘴硬且自信,因为是他安装的木版画,敷衍式的检查后,坚称螺丝绝不可能没打好,最后被砸伤了,还说是雎安乌鸦嘴导致的。 雎安倒不怕警察问,因为他爸始终坚信是她乌鸦嘴,逢人就抱怨她整天躲在房间里神秘兮兮的不知在做些什么。 非常符合神婆的人设。 “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问我的父母。” 雎安再度补充后,在邓庆生审视的目光中,身体不自觉地往后仰。 只是,这次不等邓庆生回应,王屹和那名中年警察就先将其拉开,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随后两名警察将雎安和黄斌带离病房,他们在一众好奇的打量中,被带到一间无人的行政办公室内问话。 虽然雎安和黄斌并非嫌疑人,也说了有个极其可疑的男子开快车逃离现场,但那两名警察一直揪着‘他们为何会出现在那里’不放,不断地重复询问以确认各项细节,从雎安一个初中生为何知道小车的基础操作,到他们躲避小车时是蹲在哪片草丛,类似的问题都问了两遍。 询问的过程实在不算愉快。 不论是对雎安而言,还是黄斌,亦或是那两名警察。 明显,警察是对他们某些无厘头的回答不满,而他们是对警察的着重点不满。 “认得小车的品牌吗?” “不认得。” “有看到车牌号吗?” “没有。” 雎安和黄斌回答得异口同声。 问完最后一个问题,中年警察先将黄斌送了出去,留下雎安和王屹。雎安猜测中年警察是邓庆生和王屹的师父,三人的审讯风格大差不差,都不是柔和的风格,都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小妹妹,你有话要对我说吗?”王屹轻敲桌面。 雎安随着声音回头,注意力重新回到他身上,“说什么?” “如果有人告诉了你什么,亦或是你无意间听到过、看到过什么,都可以告诉警察叔叔。”王屹低眼看她,笑得极其柔和,“不用怕。” 好吧,敢情还在纠结她为什么会去那山卡拉的地方。 最后,雎安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王屹告诉她,她的家长会在半小时之后到,让她在医院等着。 询问期间她主动交代了偷钱和手机的事,被叫家长是意料之中。只是一想到邹伟聪和纪小梅暴怒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既然要等,那不如回去看看叶扶英,说不定她已经醒了。 这样想着,雎安走到病房门口,站定在门前,刚准备敲门进去,便听到里头传出阵阵欢声笑语,不由地缩回手,探头往里看。 叶扶英醒了,身边站着邓庆生和两对夫妻,一对是中年夫妻,另一对则年轻得多,宋挚独自一人站在稍远些的墙角。 忽然,雎安瞪大双眼,发现其中有一个极为熟悉的面孔时,便忍不住投以目光打量确认。 那是......宋教授? 眼前这人脸颊尚且饱满,没有疲态,没有浓重的黑眼圈,听到妻子嗔怪中带着撒娇意味的玩笑话,笑得更是满面春风。 怎么看都很幸福,和那个整日愁眉苦脸的宋教授相差甚远。 “对了,我刚刚怎么看到,阿挚的裤子上有一摊红色的印记啊?”叶扶英关心起一旁的宋挚来,“不会是受伤了吧?” 提到他,宋挚便走近了些。 “放心吧扶英,阿挚没事。”邓玉瑛拍拍宋挚的肩,笑着说道:“是他班里有个女生来月经漏在椅子上,不仅没得到帮助,反倒被同学嘲笑孤立。他就和浮沉、浩晨商量着一起发声,主动染红裤子,号召大家停止月经嘲笑。至于画成红蜘蛛,当然是我的想法啦~既有个性,穿出门也不会奇怪,正好还可以展示一下我的绘画水平。” 紧接着,便是一片夸赞,有夸宋挚是有思想、敢作为的,也有夸宋言林和邓玉瑛教育有方的,声音此起彼伏,却没有虚与委蛇,更没有明嘲暗讽。 雎安站在门外,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口中泛甜,又好似泛着酸。 要不是亲眼所见,她从未想过这世上会有这般温柔的男生,明明是在暴躁易怒的青春期,他却浑身透着如白玉般温润的气质。 如果她是那个女生,一定会无可救药地爱上他,然后便远远看着,将暗恋他的心事深藏于心。 至于这般美好的家庭氛围,她是万万不敢想的。 “雎安?”叶扶英率先发现了隐在门后的雎安,朝她招手道:“快过来,让老师看看你。” 随即便是众人投来的视线。 雎安此刻眼中泛着泪光,试图将自己的脸埋进阴影里,遂局促地摇头,没有挪动脚步,“老师,我就是来看看您醒了没。既然您醒了,我就不进去打扰了。” “别。”邓玉瑛一把叫住雎安,往她这边走来,“你就是救了扶英的女孩吧?” 雎安下意识地往后退,“是我。” 邓玉瑛从兜里掏出1000元,塞到雎安的口袋里,“妹妹,你真勇敢!来,把钱收着,拿去买你喜欢的东西。” 不经意间,对上邓庆生含笑的眼眸,雎安像是触到烫手山芋般将钱推回去,但邓玉瑛却执意要给,感叹道:“你啊,真是和刚刚那个大叔一样倔。” 对哦! 雎安忽地想起什么,顾不得和邓玉瑛客气寒暄,拔腿就往外跑,五张卷起的纸币因此跌落在地。 紧接着,似是一阵狂风掠过,眨眼间,蓝白地板上的钱已消失不见。 速度之快,病房里的人几乎都没反应过来。 叶扶英惊诧地问道:“刚刚是什么东西过去了?” 也不知笑点在哪,邓庆生竟是捧腹大笑,“阿挚,是阿挚,他追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