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火录》 第1章 被拐 “嬷嬷,求求你了,让我回家吧,我想母亲了。”八岁的小女孩仰着脏兮兮的小脸祈求着面前膀大腰圆的女人。 “都给你说了,你母亲不要你了,把你卖给了我。别废话了,去了买家,乖乖听话就能少受点罪。”女人满脸不耐烦,丝毫不理会小女孩的哀求。 “带她上车,去下一个哨点,再吵嚷就把她嘴塞上。”这女人冷漠地吩咐驾车的中年男人。 “放心好了,凡是我押车的生口没有一个出了问题的,敢叫嚷的,敢逃跑的,看我不打的它哭爹喊娘,哈哈哈哈!”这中年男人还拍着胸脯和女人说笑,仿佛自己干的是运输牲口的活儿。 洞若双手被麻绳束在胸前,纵然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响,却不敢再提出什么吃饭的要求,因为那男人虽然在说笑,可他那左脸颊那道蜈蚣状的疤痕随着他的狞笑让人胆寒。洞若下意识地用手紧紧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指关节用力到泛白,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可以依靠的东西。 夜色朦胧,洞若在饥饿中昏睡后又醒来,朦朦胧胧中只感觉马车在颠簸行驶,洞若虽然害怕可她更害怕离开母亲离开家,所以意志使得小小的孩子努力用被麻绳紧紧束缚的双臂支撑着自己坐起来,咬牙克服生理的不适去打量目前的处境。 马车很简陋,车厢的篷布早已褪色,原本可能是深蓝色或褐色,如今却成了灰扑扑的破布,上面布满虫蛀和雨水浸透的霉斑。几处撕裂的口子被粗麻绳胡乱扎紧,风一吹就“呼啦呼啦”地翻动,像垂死之人的喘息。 前面驾车的肯定还是那个凶恶的中年男人,洞若可以听到他睡着的打鼾声。 透过马车的破布缝隙,洞若看到了远处的山脉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轮廓,如同沉睡的巨兽脊背,随着马车的移动,它们一点点向后沉没,像是被黑暗吞噬。 洞若努力蹭到马车边缘,这个车厢破旧的让人稍微使劲就能推开那个破门,可洞若在犹豫,因为她害怕被抓回去打,更害怕自己摔死,可是现在就是逃跑的好时机,等男人睡醒,马车的速度只会更快,自己也更危险。 不管了,洞若心想。 她一咬牙,被麻绳束着的双手使劲一推,身体带着向前一扑,她就已经猛得摔下了车,落地的瞬间,洞若感觉到了身体的钝痛,可下一瞬间,她就失去了所有意识。 临安城的春日总是来得格外早,三月的风拂过西子湖畔,吹皱了满池碧水。湖畔最显赫的宅邸当属李家府邸,朱漆大门上“李府”二字乃先帝御笔亲题,门楣上悬挂的“诗礼传家”匾额已有百年历史,金漆虽已斑驳,却更显世家底蕴。 秋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照进李家祠堂,香炉中三柱檀香袅袅升起青烟。李砚之负手立于祖宗牌位前,眉头紧锁。三个月前那场权利倾轧,不仅夺去了他嫡长子李浮山的双腿,更让整个李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老爷,术士到了。”管家李忠在门外低声禀报。 李砚之整了整衣冠,大步走向花厅。厅中站着一位身着灰色道袍的老者,须发皆白,手持一柄拂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道长远道而来,李某有失远迎。”李砚之拱手行礼。 玄微道长微微颔首:“李家主客气了。令郎之事,贫道已有耳闻。” 李砚之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浮山自小聪慧过人,本应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他顿了顿,“太医说他的腿...怕是终身难愈。” 玄微道长早已看过李家大少爷的八字命理,只能宽慰李砚之:“令郎命格奇特,本是富贵双全之相,却突遭此劫,恐是命中带煞所致。” 李砚之闻言脸色大变:“可有解法?” 玄微道长沉吟片刻:“需向着西南方寻找,找一位脖颈后有一个小红痣的女孩做童养媳。我夜观天象,此女为天宫火神之女降世,以阳火冲煞,可破令郎**之象。” “童养媳?”李砚之眉头紧蹙,“这...” “此女需与令郎朝夕相伴,方能见效。”玄微道长补充道,“否则,不仅令郎困于残疾失了心气,李家气运也将随之衰落。” 李砚之握紧了拳头。世家大族的嫡子娶童养媳,传出去必成笑柄。但想到儿子整日闭门不出、日渐消沉的模样,想到李家后继无人的危机,他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 “李忠,立刻派人去寻找符合条件的女孩。” 临安城,女娲庙。 “我已尽力而为,后面如何只能看你这小女娃的造化了。”玄微道长出了李府后来到了西南的女娲庙,一脸怜惜地看着头部磕到石头昏迷不醒的小女娃。 “李家找到你肯定会给你医治,不论如何也算积德行善了,贫道的谎言自有天道轮回,愿受天道罚之,只希望你这个小女娃此生能平安顺遂。” 原来是玄微道长在道路上捡到了昏迷不醒的洞若,他一个游方道士信的是天道缘法,自认为捡到洞若便也是自己修行的一个缘法,一心想给小女娃一个善果,恰逢这李家家主病急乱投医找到他给嫡子算命,便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想让李家救女孩一命。 这李家仆人在临安城西南挨家挨户的询问,可终归没有那么一个后脖子处有小红痣的女孩,正焦头烂额之际,李家护卫在女娲庙歇脚时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洞若,更奇的是她后脖颈处刚刚好有一颗小红痣,护卫们啧啧称奇,赶紧带着洞若回了李家复命。 李砚之听了这女娃的来历,更觉的就是这个孩子,火神之女降世,还在女娲娘娘的庙宇处现身,一切符合。再观女孩面相,虽然年幼,也就**岁的模样,白白嫩嫩的小脸上此刻还带着脏污,可已经能看出个钟灵神秀的神女模样,不像是普通百姓家养出来的女孩。 李砚之病急乱投医此时九分的相信已经变成了十分,且打听了临安城的人家,没人家里丢了女娃,竟然谁也没见过这孩子,仿佛凭空出现在女娲庙一般,李砚之笃信这是上天赠给李家的救赎,赶忙找来医者救治。 第2章 初见 “你便是我大哥的小夫人?”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岁却十分俊美的小少年闯进了洞若的房间,开门见山就是这句话。 “你……你不要乱说!”洞若还没适应自己醒来被告知的新身份,这个少年就这么大剌剌地广而告之,洞若气的两个粉嫩的脸颊鼓鼓起来,看起来可爱极了。 “这不就是个奶娃娃吗?亏那些嬷嬷们说的,神乎其神的!”李浮光忍不住伸手捏住洞若的两腮,不禁感慨这手感真不错。 洞若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伸手猛的打掉李浮光的手。 “哎呦呦,二少爷,您可别来添乱了,这是您未来嫂嫂,不可这么冒犯的!” 管家李忠奉老爷命来看望小女娃的恢复情况,恰好目睹了这一幕,连忙劝阻李浮光想要继续上手的想法。 “什么嫂嫂,不过是个奶娃娃,如何能当我嫂嫂!”李浮光调皮地扮了个鬼脸,隔着李管家吓唬洞若。 “哎呀,少爷呀,这孩子刚刚醒来没多久,您就别吓唬她了,她头还伤着呢!”李管家知道自家二少爷的脾气,赶忙说道。 “头伤着了?痛不痛?可有服药医治?”李浮光听见小娃娃受伤了下意识担心起来。 “对呀,这孩子伤着呢,我奉老爷命来看望看望。” 接着李管家转头安抚洞若,“孩子,你还能想起来之前的事吗?父母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吗?几岁了?” 洞若自从醒来就头脑一片混乱。 一会儿听见有一个自称母亲的人叫自己,“洞若,洞若,小洞若,你这个小馋猫!” 一会儿脑中浮现了一个脸上有蜈蚣伤痕的可怕男人对着自己狞笑。吓得洞若抱紧了身上的被子,甚是可怜地看着李管家。 “李叔,你看小娃娃都要哭了,你怎么那么多问题!”李浮光悠哉悠哉地在旁边添乱。 洞若看着这个自称管家的男子,默默摇摇头,然后又犹犹豫豫地说:“我记得自己叫做洞若,娘亲叫我洞若。” 李管家一脸怜惜,“好孩子,你好好休息,别害怕这里是安全的。” 李管家嘱咐二少爷不要再闹腾洞若后就赶回去给老爷复命了。 李浮光自是没有离去,他看着这个小女娃就喜欢,平时他常被人调侃容貌俊美,这下来了个比他还好看的小女娃,他算是有些理解那些喜欢盯着他看的“冒犯者”了。 “洞若是吧,叫哥哥。” 洞若扭头不搭理他。 留下李浮光在那里上窜下跳地当跳梁小丑。 李府书房。 “老爷,那小女娃说自己叫洞若,其他应是一概不记得了。”李管家回禀道。 “洞若,洞若观火,不愧是玄微大师说的火神之女!李忠,好好照顾洞若,等恢复的差不多了,就送到大少爷那里去,让府里人都知道这是浮山未来的夫人,她目前还小,婚礼什么的到了年纪再说。大师说了此女能冲散厄运,浮山这么一直消沉下去实在令我担心,我看洞若长得就貌若神童,我甚是喜欢,或许真的能给浮山带来些转机。”李砚之面露为人父的担心。 “是,老爷,您也不要太忧心了,常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大少爷因此一事退出那波云诡谲的争斗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李忠自小和李砚之一起长大,说是主仆,其实更像兄弟友人,对于李砚之直接给李浮山定下来历不明的洞若作妻子的做法他也是毫不吃惊,因为李砚之从来就不是一个古板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离经叛道,不然他也不会以状元之名却被贬在了临安做个知州,因此他也不避讳多说些劝慰老爷。 “是呀,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浮山这样,哎,也是他的缘法,为人父母只愿他能平安顺遂便好,这什么王权富贵,浮云罢了。”李砚之摩挲着手边亡妻的玉佩,陷入沉思。 李忠给老爷沏了一杯茶水后默默退出去了。 转眼三月就过去了,四月份天渐渐暖和起来,洞若也换上了更轻薄的衣服,其实自从醒来以后,洞若就一直懵懵懂懂,本来就年岁小不记事,这一摔一吓使得她更不愿意回想往事。还好李府对她很是优待,还给她拨了个小侍女照顾她,一日一日过下去,小洞若也渐渐不再畏畏缩缩担惊受怕的了。 侍女木心将洞若身体逐渐康健的事情回禀了李管家,李管家觉得时机已到就琢磨着用大少爷不排斥的方法给送进大少爷院子里。 这日天朗气清,李管家亲自拿着一个小风筝来找洞若。 “洞若女娃,阿叔带你去放纸鸢可好?” 经过这些时间的相处,洞若也很熟悉李忠,放心地由着他带自己去了一处宽敞却冷清的院子,李忠托着纸鸢跑,她在后面放线,洞若仰头看着在蓝天白云中飘荡的小小纸鸢,笑得满足,待看够了,却发现前面跑着的李叔,身边的木心都不见了,小小的洞若恐慌起来。 “木心,木心?李叔!”洞若大声呼叫。 李浮山坐着轮椅被木竹推出来时看到的便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放风筝的画面,只见小女娃粉嘟嘟的脸颊倔强地鼓鼓着,看起来仿佛在生气,可盈满泪光的眼睛却暴露了她的恐慌。 听到车轮轧过石板的声响,洞若回头也看到了李浮山。 很多年后洞若再次回想那一幕,都不禁感慨君子端方,温其如玉。这便是弱冠之年的李浮山给她的第一印象,所以那一刻,她毫不犹豫地跑向了轮椅上的他,即使她不认识李浮山,可小小的洞若知道,他一定是个好人。 “你是谁家的小女娃?” “我是李家的,洞若!” 李浮山笑着看木竹,等待他的解答。 木竹却也挠挠头,“没听说咱家的女孩叫这个的。”这便是表示他也不认识这是哪房的孩子了。 “来,哥哥带你去房间里休息一会儿可好,这日头大,小心晒的脸红扑扑的,这纸鸢先让木竹给你保管,可好?”他说话时,声线和缓动听,语速也不快,像是把她当作朋友般询问她的意见。 “好!”洞若喜欢这个哥哥,因为他笑起来仿佛自己记忆里的母亲,眼神煦暖入春风,莫名地让人想依靠。 大手牵着小手,随着轮椅在石板上滚动的声音,春日彻底被炎炎夏日取代。 “老爷,您放心好了,大少爷和洞若相处的很是融洽,而且在这孩子的陪伴下,大少爷最近常去书房写字,好像是教导着这个孩子写字读书呢,木竹和我说的时候都激动得眼含泪光呢。” “好,哈哈太好了,我等这两日衙门的琐事忙完就去看看浮山,希望他不再对我有芥蒂。” “会的,老爷,父子哪有隔夜仇。” 那边李砚之欣慰得面带笑容,这边李浮山对着洞若写字磨墨弄了一身的墨汁无奈地笑笑。 “木竹,带洞若下去洗洗脸,快成小花猫了。” 洞若听了这话还用两沾满了墨汁的小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李浮山和木竹都忍俊不禁。 “不用木竹,我自己去洗。”洞若自小倔强。 待洞若小小身影消失在门口,木竹忍不住打趣道,“大少爷,您这小夫人这倔强性子以后肯定欺负您。”木竹和他家少爷一起待久了,大少爷也不是严厉的主子,所以木竹说话没啥顾忌。 “木竹,不准再说童养媳这事!”木竹罕见的被他家少爷训了。 “是。” 其实在那日知道李砚之居然听信不知名道士的谗言给自己找了个童养媳后,就是如李浮山这般温润如玉的性子都不禁有些动气。 木竹只记得他禀告了少爷此事后,少爷那温润的脸庞难得的有几丝裂痕,木竹心里也觉得老爷还真是行事不羁,这毕竟是少爷的婚事啊,怎么能不问问少爷的想法就先斩后奏呢? 结合刚刚少爷的训斥,木竹彻底明白了,大少爷不喜欢别人将洞若视作他的童养媳,开玩笑也不行。 过了没多久,洞若就回来了,身后还带来一个小尾巴,正是李家二少爷,十岁的李浮光。 “兄长怎么不教我写字?”李浮光一进来就嚷嚷着。 “洞若正在练习控笔,浮光也一起吧。”李浮山摸摸李浮光的头,笑着让他一起。 “我……我说说而已,我还是不写了。”木竹在旁边偷笑,他就知道自家二少爷的性子,二少爷才是最像老爷的人,打小聪明伶俐,且长着一副仙童般的好样貌,可这从小就桀骜不驯,不喜欢拘束,让他去骑马射箭他是恣意快活,可若是拘着他读书写字他不乐意时谁也拘不住他,老爷还因为这个被书院的夫子叫去聊了几次呢。 “哥哥,我这个字写得如何?”洞若对于写字读书却是兴致颇高,这也是李浮山愿意教导她的缘故,小小年纪难得很有灵性,古灵精怪的,读一些书往往能说出不一样的见解,李浮山感觉和洞若交流读书竟有返璞归真、恍然大悟的感觉。 李浮山附身认真查看指导着,这可惹了二少爷的眼,他自觉兄长的关注被这个刚到家几个月的女娃抢走了,很是气闷。 李浮光眼珠子一转,就想出一个妙计。 只见他悄悄踱步到二人身后,从袖里竟掏出一个栩栩如生的假蛇来,木竹看了都一惊,李浮光忙示意他不要出声。 他悄悄将假蛇放在兄长肩头,将头对着旁边写字的洞若,因着二人的体型差,洞若只需一扭头刚好能看见蛇的全貌。 “洞!若!”李浮光大喊一声企图吸引注意使得计谋得逞。 洞若和李浮山被他惊了一跳,二人扭头看向李浮光,说着迟那时快,那假蛇里竟然钻出个真蛇朝着洞若扑了过去。 第3章 毒蛇 “小心!”李浮山大惊,急忙推开洞若。 可蛇离他俩太近,阻挡不及,那蛇还是已经扑向了洞若的脖子,只见脖子处两个小血点慢慢地渗出两道血流,洞若下意识用手一摸,还没来及张嘴说些什么就晕了过去。 “找大夫!”李浮光意识到闯了大祸,作为一个小少年忍不住慌张起来。 木竹已经冲出去找府里的大夫了,小小的洞若被李浮山抱在腿上,李浮光找到了个帕子打算帮洞若止血。 “浮光,去取冰块,冷敷可减缓毒素的吸收速度!”李浮山语气里难得带了丝急躁严厉。 李浮光担忧地看了一眼昏迷的洞若就赶去取冰块了。 在蛇咬伤洞若的刹那,李浮山就已经手疾眼快地钳住了蛇的七寸,用寸劲使其毙命。此时蛇正躺在地上,毫无生机,李浮山皱眉观察这毒蛇,手上拿着刚刚被放在他肩膀的蛇状模型,一时间思绪万千。 奄奄一息的毒蛇萎靡在地,通身青绿,在打进房间的光线的照射下蛇尾竟然呈现出幽幽的暗红色光芒,诡异的色彩却看得人遍体生寒。 “司礼监那群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死咬着我不放是吗?”李浮山抱住洞若冷笑。 不多时间,小小的书房就进了许多人,大夫仔细为洞若清理了伤口,清理的过程中不禁愁眉摇头。清理完伤口后大夫仔细查看了死蛇,更是一脸疑惑。 “大夫,洞若她怎么样?”李浮光着急地问道。 “大少爷,二少爷。咬人的蛇名为白唇竹叶青蛇,此蛇按理多出没在闽地,通身青绿,蛇尾暗红。不知这只是从何而来?此蛇毒性猛烈,不过幸好医治及时,目前无性命之忧,我已经用针灸为少夫人逼出蛇毒,不过身体内难免有些残留,需要继续用药治疗,等待恢复。”大夫耐心解释道。 在听到白唇竹叶青蛇时,李浮山的脸色变得愈发凝重,不禁回忆起当时在上京就有很多纨绔子弟豢养毒蛇,开始流行的时候他们还会拔掉毒蛇的牙齿,后面为追求刺激竟然不顾毒性凶猛,留着毒齿追求另类,便出现了很多伤人事件,李浮山那时曾奉命前往豪门世家一一诛杀。 “将毒蛇遗体和模型全部收好,木竹,速召鹰潭回府!府上众人凡是经手二少爷假蛇者全部召来问话。”李浮山条理清晰地吩咐着,木竹有些动容地看着自家少爷,仿佛看到了几个月前任刑部尚书时雷厉风行清风朗月的尚书大人。 处理好一切,房内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洞若被木心带回去休养。 明明已是初夏,可李浮山的摘星院仍旧凉爽如秋,李浮光此时便跪在摘星院的院子的鹅卵石地上,平时略有骄纵的小少爷此刻一言不发,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 “知道哪里错了?”李浮山终归是缓和了语气。 “知道了,不该捉弄兄长和洞若,更不该没有防备地买入蛇形模型,总之,给洞若带来危险就是我的错!”小小少年满脸愧疚,脸上一副恨不得被咬的是自己的悔恨。 “浮光,无心不等于无害,幸运的是洞若没有性命之忧,但是不代表可以无视受到的伤害,所以下一次兄长希望你做什么事情前多些考虑。”李浮山似是有些疲惫,屈臂按压着眉头。 “木竹,扶小少爷起来。” “是。” 木竹送走李浮光后静静走到李浮山旁边为其斟茶,试探着询问:“大少爷,您是担心他们会报复到临安吗?” 李浮山好看的桃花眼缓缓睁开,此时眼里如有深渊,让人难以察觉他真正的情绪。 “呵,他们以为我会怕报应?我就是报应。”李浮山清隽精致的面容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意,明明依旧是那个怀瑾握瑜的君子,可只有旁边站着的木竹知道,他们少爷是真的生气了,要见血的那种。 夏日悄悄过去,初秋的雨水掺杂着丝丝的寒意,摘星院的第一批石榴已经成熟,洞若恢复好以后便日日盼着摘这些石榴。 “浮山哥哥,递给我个兜子。”洞若人小鬼大非要自己爬上去摘果子,下人劝不动她,只得在旁边护着洞若,她眼珠子一转看到在廊下读信的李浮山,便嚷嚷着让他给自己递兜子。 李浮山一袭月白绫罗长衫,无奈笑着去石桌上拿了兜子缓步走向树上的洞若,“小心点,否则可没有下次。” 听见李浮山没啥力度的威胁,洞若摇头晃脑地答应着好。 和这个可爱的小女娃一起相处了这半年多,李浮山也多少摸透了小女娃的性子,无奈地笑笑。 在李浮山身边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正是执行任务回来的鹰潭。 “大少爷,送假蛇给少爷那些人全部处理掉了,属下还在临安周边查探到了一批死侍,他们居然是得了灭您满门的任务,司礼监那群人简直狠毒!不过属下已经带人送他们全去见阎王了。”鹰潭恶狠狠地说。 “不急,捧他们上青云的手,会将他们推进深渊的。”李浮山轻轻抬眼,明明是灼人的桃花眼,此刻里面却藏着深不见底的暗流。 李浮山又写了几封信,封好后让鹰潭送去那位的温柔乡,似是想到些什么,李浮山笑着叮嘱道:“别唐突了佳人,否则那位可是真跟你急。” “另外,将我娶了小夫人的事传到京城,府里那些关于我失了心志,闭门不出的流言你帮着添一把火。无争而争,我这小小人物,就别老碍着上京那个的眼了,让他如愿以偿多好。”李浮山笑着看远处树上摘石榴的洞若,语气优雅淡然,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好天气。 时间一晃,洞若都已是豆蔻年华的少女了,这六年里临安人但凡提到李府都道一声可惜,可惜的是眼看着前途无量的少年尚书成了残废,失了心志,还娶了个童养媳,简直从临安人不敢亵渎的少年才子变成了街头巷尾谁提到都会叹息不已的可怜人。 不过任外面怎么风言风语,李府里都是一片欢声笑语。 李砚之常常对着李管家抱怨,“哎李忠你说,洞若这丫头怎么这么多精力,就洞若和浮光这俩皮猴子闹得府上天天人声鼎沸的,好好的知州府我看不久就要成了临安的菜市场!” 管家李忠每每这时就出来假意劝劝,“哎老爷,这多好呀,府上每天热热闹闹的,我看大少爷脸上都多了笑。” 李砚之每每听见大少爷都开朗了,他就欣慰地笑,“还是我眼光好,有机缘,寻得了洞若这个小女娃,浮山肯定心里也夸我呢。哈哈。” 李管家赶紧跟上自家那独自开朗的老爷轻声附和着。 夜色如水,繁星点点,映照着静谧的摘星院。 此时摘星院里洞若正拿着块醒目猛的一敲,吊足了听众的胃口,才续说道:“今日不讲那风花雪月,只讲一朝廷秘事,”洞若那架势十足,拿腔拿调的模样,滑稽中透着可爱,“话说,那司礼监大珰王琨原是个要饭的,因着细脖凸腮,两耳扇风的怪样被一假和尚看中,假和尚得当今太后信服,于是假和尚就推荐了王琨成了圣上做太子时的内监,诸位猜猜,假和尚怎么说服的太后?” 悬念一起,底下摘星院下人们纷纷交头接耳,木心大胆猜测,“可是那王琨武功高强,能保护太子?” “非也,非也。” “少夫人,您快说吧,快说吧。” “哈哈哈是因那和尚指着王琨说,此人奇丑无比,可镇恶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下面笑倒一片。 “洞若,谨言慎行。”木竹推着李浮山从垂花门里出现。 “浮山哥哥!你回来啦!”洞若开心地跑过去挤开木竹自己推车。 “我再不回来,这摘星院要变成说书茶馆了!”李浮山拿竹简轻轻敲了敲洞若推轮椅的手。 “非也,非也。我写的那些个志怪小说普通茶馆可没有,只摘星院可闻!”洞若摇摇脑袋,垂下的小辫子随着她的晃动一起一落的。 “好,大文人。”李浮山语气里全是纵容。 洞若推着李浮山进了内室,下人很有眼色地没跟进来。 “怎么样?一切可还顺利?”洞若从轮椅后面绕到李浮山面前蹲得乖巧。 “不顺利你继续说书帮我骂王琨?就你机灵。” “哎那我说的可是事实,他那种恶人,心术不正,就是丑人多作怪。” 少女灵动的眼睛里仿佛藏有星辰,李浮山不敢细看,他怕自己玷污了星辰。 洞若发现了他的走神,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下,“浮山哥哥,想啥呢,别太忧心,正义的一方一定会战胜邪恶的,话本里都这么写的。而且你教我的呀,‘君暗臣馋,以居百姓之上,民不与也。’” 李浮山拿手轻轻弹了少女的额头一下,“我这段时间没在,你有没有在读书上惫懒了?” 这便是不想与她再继续谈论这些事了,洞若垂眸掩住一丝的失落,再抬眸看他时又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女了。 “没有,你那书房里的书我可看了个遍。” 两人在房间里说了一会儿话,木竹就敲门提醒李浮山有人来访,洞若略带失望地出了门,木竹在门口还被洞若瞪了一眼,略带悻悻地摸摸鼻头。 洞若身影从门口消失后,木竹恭敬地引着一个头戴斗笠,一身黑衣的神秘人进了房间,然后默默退了出去。 第4章 往事 “浮山,我们要快点了。我已经不想等了,也等不得了。”黑衣人正是夙兴夜寐秘密从上京赶来的太子,魏泓。 魏泓在李浮山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悲愤,“我知道你想筹谋得更周全些,可你知道吗?前天,父皇居然听信王琨谗言坑杀了白鹿洞参与‘哭庙抗议’的学子,满堂文武谏言劝阻,那厮竟怂恿父皇秘密下令,让司礼监那些阉人们黑夜逮捕学子,直接坑杀。”魏泓满眼的痛惜。 宣明帝魏琮登基三十多年,可以说是大魏在位最久的皇帝。可是自从宣明帝久病不愈,他就开始沉迷于追求长生,日日与那术士炼丹修道,疏于政务。 因着那王琨自小服侍帝王,深受宣明帝信任赏识,皇帝便成立了司礼监由其掌管。司礼监独立于正统政务体系之外,行使其职权来不受辖制,行事多有逾矩。近年来司礼监宦官愈发不循旧制,圣意竟直接越过内阁,由司礼监上传下达。更别说司礼监下设东厂特务机构,只对皇帝负责,不经司法机关批准,可随意监督缉拿臣民,更是弄的众朝臣人心惶惶。 李浮山便是被司礼监阴谋诡计陷害成如今地步。李浮山听到魏泓带来的消息,眼里一片痛意,当初对他便是手段残忍,如今竟是连世人眼光都不顾了,疯了一般地赶尽杀绝。 “殿下可知,宣明帝在位多年,无大错,”李浮山问的是太子其实也是自己,释然一瞬后他接着道,“迈出这一步,殿下您以后在史书上便永远会被后人诟病。” 魏泓听到这里豁然一笑,“浮山,我便知道,你一直想为我多周全一些,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不求名留青史,但求国益民康,谨守我朝基业。” 李浮山看到太子灼灼的目光,仿佛看到了刚入仕时的自己。他心想,是啊,自己当初又何曾怕过,怎么回家几年竟变得如此畏手畏脚了。 不再犹豫,李浮山躬身行礼,“愿为殿下破局之刃!” 太子走后,李浮山在摘星院室外静坐,木竹通过中堂的窗看着大少爷静默的背影,想到的却是去年大少爷跪在冰冷金砖上的身形。其实李浮山也正在夜色下回忆,回忆着几年前的自己。 不禁感慨,短短几年,竟已物是人非。 记忆拉回七年前。 少年尚书直挺挺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脊梁骨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承受着那盘龙金椅上投下的森冷目光。 “李卿……”皇帝魏琮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尾音拖得极长,带着一种被所谓的灵丹妙药浸透的粘腻沙哑,“国舅……毕竟是贵妃的亲兄长啊。” 这话轻飘飘的,却像淬了毒的钩子,直直刺向李浮山怀中那份沉甸甸的卷宗——里面层层叠叠的诉状、铁证如山的账目、甚至还有几张来自灾民血手沾印的泣血状纸,俱是指向国舅府贪婪无度、私吞黄河一带防洪救命银两的如山铁证。李浮山的手在袖底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细微的痛感勉强维系着他摇摇欲坠的清明。 “陛下!”李浮山抬起头,声音因克制而微颤,“明堂悬镜!此案所涉,非止一人之私利,乃万民之性命,乃我大魏社稷之根基!若不彻查严惩,法纪无存,人心尽失!下一次堤防崩溃,葬送的将是更多子民!陛下——!” 他的目光越过阶前侍立、皮笑肉不笑的司礼监大珰王琨,死死钉在御座上那身明黄色的身影上,试图穿透那浑浊的眼,寻找到一丝清明、一点帝王的尊严。宣明帝那张原本尚显英挺的面容,如今却笼着一层不健康的灰败气,眼神混沌。 “够了!”皇帝猛地挥袖,御座上的面孔在殿中烛火的明灭间显得狰狞,连带着声音也骤然拔高,“万民,万民!朕听够了你们的万民!退下!都给朕退下!卷宗留下!”他声音尖利地呵斥,眼神却下意识地扫向阶下王琨。 王琨嘴角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躬身向前半步,声音谦卑得如同浸泡过的丝绵:“皇上息怒,龙体要紧。李大人忠心为国的苦心……陛下,您是明白的。” 他微微侧身,眼角的余光扫过李浮山紧绷的下颌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熟稔而危险的蛊惑意味:“皇上深仁厚泽,岂能不怜惜贵妃这唯一的血脉至亲?依老奴愚见,不若……让李大人走一趟河南道?亲自去看看那里的……实情。眼见为实嘛,也好给百官、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王琨那双保养得宜、骨节却不甚分明的胖手轻轻一拂,仿佛掸去案几上微不可见的尘埃,却又似拂去了李浮山这份沉甸甸的卷宗本身应有的千斤之重。他脸上挂着的,是一种早已臻至化境的悲悯与和稀泥的微笑。“李尚书忧国忧民,实乃百官楷模。可那毕竟是国舅啊……贵妃的亲兄长,骨肉至亲……皇上重情,日夜为此神伤啊!” 那悲悯在他脸上如同劣质的脂粉,只浮在表皮。 李浮山的心,猛地向无底深渊沉下去,比双膝久跪金砖时更冷、更重。他看到龙椅上的帝王烦躁地摆手,如同驱赶一只恼人的蝇虫,那浑浊的眼神里只剩下被搅扰了清闲的戾气与疲倦:“王琨所言甚是。李卿……去看看吧。朕乏了!” “皇上……”李浮山心中全是不解的愤怒。他想咆哮律法昭彰何在,想质问帝王良知怎泯?他甚至想豁出去,指着王琨那油滑的面孔,斥责其包藏祸心! 然而他的目光,终究凝固在王琨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冰冷得如同爬行动物鳞片的笑意上。 王琨给的台阶怎么会是好意? 连绵的秋雨仿佛天河倒倾,将整片豫西山地浇透了。稀烂的黑泥仿佛有了生命,贪婪地纠缠着每一双踏足其上的靴子。李浮山裹着厚重的蓑衣,拄着一根粗糙的木棍,深一脚浅一脚跋涉在泥泞的山道上。粗粝的麻绳紧紧勒在他的掌心,正奋力拖拽身后一辆几乎要被泥浆吞噬的板车。车上层层叠叠盖着破旧的油布,露出的几角苍白面孔,是在这段名为“飞猿峡”的天险索道上因栈桥朽木断裂而不幸罹难的民夫。 三天前,他带着一小队疲惫不堪的禁卫抵达这号称防洪加固工程核心区的飞猿峡。眼前的景象比他所预想的一切更令人胆寒心碎。山道旁新立的石堤花哨得近乎讽刺,单薄如纸,而本该用于加固、用巨木牢牢支撑山体、防止滑坡落石的工事,竟全是烂草和泥巴糊弄出来的样子货! 一捆朽烂的麦草从那摇摇欲坠的堤坝边缘滑落,跌入脚下浑浊汹涌、打着漩涡的洪水中,瞬间被浊浪无声地吞没。 李浮山的心脏剧烈地撞击着胸腔,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一种濒临窒息的冰冷愤怒。“天杀的硕鼠……”他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诅咒。那些堆积如山的卷宗里冷冰冰的文字,终究抵不过这触目惊心、带着尸骸腐烂气的血淋淋现实! 他再次猛地发力拖车,泥水灌入靴筒的冰冷触感几乎麻木了他的双腿。头顶悬壁上,那些被草草遮掩的滑坡裂口,如同怪物贪婪的口器,在阴惨惨的天光下隐约可见。 突然间,一丝比脚下的泥泞更加深重的寒意,倏地窜上了李浮山的后脊,尖锐得让他几乎冻结在原地。眼角余光扫过斜上方—— 峭壁之上,不知何时多了十几道沉默的身影。他们披着厚重的黑色蓑衣,如同融入山壁的鬼魅。寒光就在那一瞬骤然炸开! 十几柄强弩,已稳稳定在了发射位上! “散开!”李浮山声嘶力竭。与此同时,他几乎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拼尽全力将身旁两名尚未反应过来的随行文书狠狠推开! “嗤嗤嗤嗤——!” 一片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毒蛇骤然吐信,比骤雨更为密集、更为致命!冰冷的劲弩撕裂潮湿滞重的空气,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尖啸!巨大的撞击声、令人牙酸的木石碎裂声以及某种令人心惊肉跳的钝响瞬间压过了山洪的咆哮。 “轰隆!!!” 几乎就在那致命的弩箭倾泻而下的刹那,头顶积蓄已久、被雨水和拙劣加固彻底浸泡松垮的山体,如同巨兽终于挣脱了束缚,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饱含毁灭力量的咆哮,以万钧之势猛然崩塌! 仿佛整座山都活了过来,带着滔天的恶意向下扑咬! 来不及了! 视野瞬间被铺天盖地涌来的泥浆和破碎的巨石彻底吞噬。仿佛世界末日降临。脚下的大地疯狂地抽搐、拱动、塌陷。李浮山只感觉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凶狠地砸在自己背后,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裹挟着数不清的碎石烂木,如同被卷入疯狂的怒海漩涡,狠狠地将他的身体掼向前方! 剧痛——一种超越了意志能够承载极限的、来自双腿深处的、仿佛被巨物瞬间碾压碎裂的灭顶剧痛——猛地爆发开来! 眼前一片飞溅的猩红血雾之后,便是无边无际、粘稠如墨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