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背靠高官老公一路躺赢》 第1章 出差 蝉鸣撕扯着八月的热浪,柏油马路蒸腾起扭曲的波纹。韶茵叼着快要融化的奶油雪糕,红绸发带系着的麻花辫在肩头甩出挑衅的弧度。 她故意用鞋尖踢着路边的石子,青布鞋头沾了灰也不管,反正身后那人会蹲下来替她擦。 "琰琰。"柏书禹的皮鞋碾过她踢歪的石子,拉住她的手:“琰琰,别生气了。出差回来,我给你带礼物。” “我不生气你就不给我带礼物了?”韶茵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地吃着雪糕。 阳光洒在韶茵脸上,还依稀可见一层淡淡的绒毛,细腻得能映出光来,像是还未完全褪去的婴儿般的柔嫩。 柏书禹对于她的无理取闹也不恼,他左手提着两个大包,右手还拉着韶茵的手,免得她吃着雪糕太过于专心而不看路。 “我要是让你一个人在家,你不得闹翻了天?还是让丈母娘管着你好。”柏书禹用大拇指微微捻了捻她的手心,细腻的触感让他不自觉放软了声音。 韶茵20岁了,还是小孩心性,天天和他斗智斗勇。明明身体不好还总是贪凉、作息不规律。 他出差不在家,毫不怀疑韶茵一天能吃八根雪糕,只吃中午一顿饭,整日躺在床上和周公下棋。 韶茵知道拗不过他,就算她不回娘家,柏书禹也绝对会把妈请到家来。说是照顾,和把她当猴子一样压在五指山下有什么区别! 她是家里第六个孩子,也是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个大姐、二哥、双胞胎三姐四姐、五哥,最后就是她。 由此可以看出韶家不是重男轻女,只是单纯喜欢生孩子而已。韶父韶母对她们六个孩子一视同仁,没有丝毫偏颇。但家里孩子越多,负担就越重。 韶母是一名普通纺织厂女工,每月工资23.4元。韶父是机械厂大车司机,在当时是非常风光的工作,挣得也多,工资有55.2元。就是常年不在家,所以家里上上下下都由韶母操持。 六个孩子,韶母还要上班,想想都觉得手忙脚乱。所以韶母不得不脾气火爆,要不然根本降不住六个孩子。 韶茵一想到母亲的“河东狮吼”就打了个寒颤,手里的雪糕也不香了。 她瞪了柏书禹一眼,又觉得气不过,走回来狠狠地踩在他鞋上,看到他痛的龇牙咧嘴,才觉得舒心。 一双狐狸般的眸子,琥珀色的瞳仁中仿佛跳跃着狡黠的光芒,眼角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媚态,却又不显轻佻。 看到韶茵转头时露出得意的笑容,柏书禹才收了表情。看向韶茵的眼神里满是纵容,还是这般稚气。 不过任韶茵怎么拖延时间,磨磨蹭蹭,她还是远远地就看到等在巷子口的韶母。 “你这孩子,怎么全让小柏拎着东西,自己什么都不拿?”韶母作势就要拍在韶茵背上,还是柏书禹眼疾手快挡在她前面: “妈,这东西太重了,我来拎着就好。” “哼╯^╰这么多天没见,一见就数落我,你一点都不心疼我!”韶茵躲在柏书禹背后,小心翼翼探出头来,手里还拧着他腰间的肉。 这个里外不一的禽兽,又装好人。 她为什么没劲?还不是他昨天晚上说什么一个星期见不到,疯了一般,嘴里还振振有词,缺的要补上... 韶母怎么可能不心疼自己闺女?她是故意扮黑脸。嫁到别人家总这样好吃懒做地,就算小两口感情再好,也总有裂缝的那天。她作为母亲先说她的不对,也能堵住亲家的嘴。 更别提还是柏家这样的人家。 柏书禹垂眸掩住笑意,将旅行袋换到右手,左手顺势包住她作乱的手指:“爸也回来了吧?我专门给他带了一瓶五粮液。” 韶母听了,脸上的笑更加灿烂了:“还是你有心,他就惦记这口呢。我做了一大桌子菜,你们爷俩今天能痛痛快快喝一扬了。” 韶家住在机械厂的筒子楼里。韶家孩子多,再加上韶恒宇人也聪明,会钻营,当年分宿舍就分到一个三居室,有100多平。这事还得到当年不少人眼馋。 韶恒宇又让人在卧室隔了一小块地出来,给儿子们当卧室。八个人住,竟然也不拥挤。 韶茵一进屋,立马就知道今天为什么是妈亲自来接了。 原来大姐韶芝和大姐夫钟赫林也在。见他们进来,屋里被冻结的气氛瞬间热络起来。 “妹夫来了。”首先迎上来的是死皮赖脸之首、让韶茵由衷佩服的大姐夫钟赫林。 韶茵和大姐相差12岁,她记事起就模模糊糊对大姐的婚事有印象。那会流行知青下乡,大姐死活不愿意。爸妈被逼的没办法,本来都准备替她出钱买个工作,没想到她转眼就和无业人员钟赫林勾搭上了。 具体情况韶茵也并不了解,但大姐和钟赫林婚后生活很不和谐。一开始,她总是回娘家哭哭啼啼,说钟赫林如何如何对她,顺带打打秋风。 爸妈很是心疼,尤其是爸爸,出面教训了他几番。结果没过几天小两口就恢复如初,又开始甜甜蜜蜜你侬我侬。韶芝还怪罪爸怎么出手这么狠,不满地嚷嚷让他炖只鸡给女婿补补。 就这样周而复始好几次,爸妈气得直发抖。总之这样闹过好几次,爸妈最终也不管她了,任由她自生自灭。 没了娘家的支持,韶芝和钟赫林的矛盾无人调解,这些年也过得越来越不顺。 钟赫林一边往柏书禹这边凑,一边贼咪咪地看向两包东西。 柏书禹不动声色地转了个方向,先向岳父问了个好,随后就将东西提到韶茵房间。 “哎,估计是知道你要来的消息。”韶茵跟着他进去,拽了拽他的袖子,暗戳戳使了个眼色。 柏书禹看着她这副可爱的表情,没忍住,快速俯身在她脸上啄了一下。 “琰琰,不要在背后说人坏话。” 装什么正经?韶茵翻了个白眼。这人面热心黑的,她只是过过嘴瘾,这男人是真付诸行动,下手又准又狠。 柏书禹掐了掐她柔软的脸颊,缓下声:“任何人都有利用价值,不要小瞧他。” 第2章 韶家 “哎,四姐就是有些太端着了,要不然也不会...”韶茵一想到这儿,眉头就皱了起来,心里一阵烦躁。 忽然,酸笋炒腊肉的香气裹着争吵声扑面而来。韶茵推门一看,大姐韶芝正把搪瓷缸往桌上重重一掼,发出“咣当”一声响。 “又发什么疯?要吵回家吵去,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韶母拎着锅铲出来,狠狠剜了大女儿一眼。家丑不外扬,专挑柏书禹上门的时候吵架,给谁演戏呢? 柏书禹却像没看见似的,气定神闲地拉着韶茵的手坐下,顺手给她夹了一块牛肉。 今天韶家人挺齐全,除了在外当兵的二哥韶雲,都围在这圆桌旁坐着了。 韶父从旧藤椅里直起腰,常年握方向盘的手掌厚得像砂纸。他举起酒瓶,说话声音响亮:“小柏来,陪爸喝两盅。” “爸!”韶芝突然尖着嗓子插话:“上回您不是答应给大宝安排幼儿园...” 柏书禹已经旋开酒瓶,晶莹色液体在掉瓷的搪瓷杯里泛起涟漪。 饭桌上一片寂静,韶茵无所谓地往嘴里塞着牛肉。柏书禹说了,吃红肉可以补气血,气能行血,免得来例假肚子疼。 “大姐夫在运输队干五年了吧?”柏书禹倒酒的动作没停,可眼神不在钟赫林身上:“下月有批货要走铁路,正缺个调度。” 钟赫林弹簧似的跳起来,混浊的眼球迸出精光,谄媚地笑着:“多谢妹夫,我敬您...” 韶茵眼巴巴看着盛满酒的杯子被柏书禹一个个分给众人,到她这里,只有可怜的薄薄一层杯底,顿时就蔫了。 柏书禹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这小酒蒙子。之前答应的好好的,就差对天发誓以后再也不喝酒了。结果见了酒又跟黄鼠狼见了鸡一样,眼睛都能放光了。 韶茵收到他的眼神,不敢再作妖,只能端着酒杯一口一口抿着来之不易的醇香。 韶恒宇看着嘴角欣慰地勾了勾,女儿和女婿感情好,他就放心了。 他转头又看着拎不清的大女儿,一阵心塞,狠狠地灌了两杯酒下去才觉得通顺。他也老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可是让大女儿一家扒在小女儿身上吸血,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人家柏书禹是看在茵茵的面子上才帮忙,但人情不能消耗在这个地方呀。 他们不能拖累茵茵,不能让女婿觉得妻子的娘家人都是一群拎不清的蠢货,从而看轻了茵茵。 酒过三巡,韶父开始大着舌头讲抗美援朝。柏书禹解了领扣,冷白的面皮浮起薄红,眼神却愈发清明。他一边应和着老丈人,一边用膝盖压住韶茵试图踢掉塑料凉鞋的脚。 窗外暮色渐沉,广播里《歌唱祖国》的旋律混着蝉鸣飘进来。 韶茵支着下巴看男人仰头喝酒时滚动的喉结,忽然发现他后颈有块红色牙印,那是昨天晚上她为了泄愤咬的。 “看什么?”柏书禹偏过头,酒气拂过她耳畔。 “看你什么时候醉死。”她伸手去掐,却被他捉住手指包进掌心。 * “妈,这是琰琰最喜欢吃的桃酥。不过要看着她一些,不能多吃,免得吃不下饭。” “爸,琰琰早上起不来就让她多睡一会。别大嗓门叫她,她胆小。” 柏书禹打开那两个袋子,一个装着韶茵的衣物,另一个全装着零食点心。一大袋大白兔奶糖、猫耳朵、米花糖、蛋卷、老式鸡蛋糕、沙琪玛、绿豆糕。 韶芝在看着心里暗惊,知道妹妹嫁到柏家过得都是好日子,可是亲眼看见之后还是忍不住泛酸。 怎么同一个爹妈却不同命呢? 柏书禹絮絮叨叨半天,事无巨细地交代着,终于帮韶茵把房间整理好了。不仅换了新的床单被罩,还把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衣柜里。 一旁的韶父韶母看得目瞪口呆,视线缓缓转向早已习以为常的韶茵。小女儿嫁到柏家半年多,虽说知道小柏稀罕她稀罕地紧,没想到这种小事都一并操办了。 韶茵被看的不好意思,磨蹭到柏书禹跟前,客套地说:“要不我帮你吧?” 柏书禹起身摸摸她的头:“不用了,已经收拾好了。” 他拎起两个布包,起身对韶父韶母说:“爸妈,那我先走了。” 韶茵送柏书禹出去,穿过飘着煤烟味的筒子楼过道时,韶茵突然伸手拽住柏书禹的衣角。斑驳墙皮上还留着她两年前的涂鸦,她指腹抚过那道歪歪扭扭的刻痕:1978.7.12,三哥教我骑自行车。 "真要出差半个月?"她声音闷在男人后背,鼻尖蹭着衬衣上的好闻的木质清香。 柏书禹脚步微顿,旅行袋勒得掌心生疼。 今早办公室的电话,那份关于"南方经济特区"的机密文件正在他公文包里静静躺着。 他转身将小妻子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无意中触到她耳垂上自己送的珍珠坠子——她喜欢各式各样的首饰,他就替她从全国各地买来。 韶茵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却让柏书禹一阵心疼。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分开这么久,他忽然有了一些冲动。 “不如,你跟我一起走?”柏书禹说着,脑子里已经在重新构思路线了。带着琰琰,就不能坐公家的车,要不然问大哥借一辆? 韶茵连连摇头:“你是去干正事的,带上我算什么?” 韶茵平时是有一些小脾气,但正事面前绝不含糊,一定是全力支持柏书禹的。 柏书禹心软的不成样子,他也不顾巷子里还有坐在门沿上吃饭的邻居,一把就将他的琰琰搂在怀里:“琰琰,你在家里听妈的话,不要任性。等我出差回来就接你回家,好不好?” 韶茵忍着眼泪,在他怀里蹭蹭声音嗡嗡的:“你赶紧走吧,明天一早的火车呢。” 第3章 争吵 柏书禹轻轻拽过她的手腕,珍珠耳坠与腕表链子碰出清越的响。他吻得又凶又急,仿佛要把未来十五个长夜的思念都刻进这个吻。 韶茵尝到他舌尖残留的酒香。 * 送走柏书禹,韶茵准备溜溜达达回家。 曹婶蹲在家门口笑着打趣:“呦,看这刚结婚的小两口,多么甜蜜...” 闻言,大家都笑了起来,不过都是善意的笑容。邻居们也不敢闹太过火,现在谁不知道韶家六闺女嫁到柏家,难保以后没有事求人家。要不是有多年邻居的情分在,他们估计都和这样的家庭说不上话。 韶茵笑笑不说话。当年她韶茵好吃懒做的名声多半是这帮邻居传的,人就是这样见风使舵的物种。 经过公共水房,潮湿的水汽里飘着洗发膏的甜香。韶茵的塑料凉鞋踩过青苔斑驳的台阶,忽然和一个姑娘对上眼,随后她若无其事将视线收回来。 那姑娘没想到在这能见到她,这么一愣,就被后面的妇人拍了一巴掌:“磨叽什么?赶紧把你弟弟的衣服都洗了。” 艾菊花咬了咬下唇,一阵屈辱涌上心头。她回头看向韶茵悠哉悠哉离开的背影,眼里闪过嫉妒的光。 韶茵推开掉漆的木门时,铁铰链发出生锈的呻吟。 “运输队那些碎嘴子嚼什么舌根?说我们钟赫林是吃软饭的。”韶芝不满的嚷嚷声几乎传的整个楼道都能听见。 韶父重重撂下酒杯,惊飞了窗台上偷食的麻雀。 “滚!以后你不要回这个家,我们家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爸!”韶芝的尖叫被韶母的锅铲敲断在喉咙里。系着围裙的妇人像尊怒目金刚堵在厨房门口:“你这个拎不清的蠢东西,现在就给我滚,永远不要回来!” 韶茵见怪不怪,每次大姐回来都会闹这么一出,她拖拉着拖鞋,几步就回到自己房间。 这房里原本住着她和大姐,双胞胎姐姐住在另一个房间。大姐在她10岁的时候出嫁,从那之后,这就是她一个人的房间了。 三姐五年前年接了妈的班,和机械厂的团支部书记李卫国结了婚。男方比三姐大10岁,还带着两个孩子。想到这,韶茵就一阵难过。 三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姐姐。她会给她绑头发,教她跳橡皮筋,给她买冰棍。 她搞不懂为什么三姐要嫁给李卫国。他们站一块活像公主配癞蛤蟆,公主还要给两个狗都嫌的小屁孩当后妈。 可这是三姐选的路。她摸了摸韶茵的脸蛋,无奈的叹息像是从远处传来:茵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我也会坚定不移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我不会后悔。 韶济婚后越来越忙,忙到没有时间管继子和继女,忙到丈夫李卫国终于发现不对劲。但这时韶济已经不是任他摆布的妻子了。 作为新上任的纺织厂车间主任,李卫国没办法对她颐指气使,没办法仅仅把她当做孩子他妈那样小瞧。 刚刚在饭桌上匆匆见了三姐一面,她就借口有事走了。韶茵枕着脑袋,不禁心生疑惑,刚刚看三姐脸色不好,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 “茵茵,你睡了吗?”敲门声响起,韶茵才惊觉外面的争吵声已经渐渐平息。 “没有,四姐你进来吧。” 韶玉是典型的病弱美人,性子软软的,谁都能踩上一脚。双胞胎姐姐韶济自立又有主见,她却和姐姐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 “四姐,大姐走了吗?” “走了,妈正在那生气呢。”韶玉坐在她床上,随手拿过桌上的丹麦“蓝罐曲奇”看了两眼,又放下。 “那我这两天还是少在她面前晃悠,省的触霉头。”韶茵心有余悸拍拍胸脯,随即又顺嘴说了一句:“四姐,你尝尝吧。” “不,不用。我不爱吃甜的。”韶玉摇摇头:“这是妹夫专门给你买的。” “姐。”韶茵无奈起身,往她手里塞了一块饼干。韶玉就是这样的,她想要什么从来不直接说,而是硬要别人跟她左来右往地推个两三次才“勉为其难”地收下。 她本来有个谈了两年的对象,是高中同学。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爸妈都觉得那个小伙子人不错,虽说家里穷了点,但人品好,父母也和善。 结果韶玉非要和姐姐韶济一样的彩礼,88元再加三大件。人小伙子家哪里能出得起?韶玉摆着架子,来来往往推了两次,爸妈都急的不行,不知道她在摆什么谱。 韶茵和韶济轮番上阵劝了半天,她才有所松动。其实韶茵能理解她,双胞胎姐姐出嫁时候何其风光?她也不想太差。可你总要有个度啊,韶济嫁过去是做后妈,她是嫁给一个年轻小伙子,家底当然没有李卫国那么丰厚。 韶玉直接就把自己的婚事给作没了。这么来来回回被当狗似的溜了两三次,那小伙子气得脸通红,脾气上来就和她分手了。 韶玉也清高地不行,梗着脖子说能找到比他更好的。结果人家孩子都出生了,她还在那挑三拣四,这个人没钱、那个人样貌不好... 拖来拖去,就变成26岁的老姑娘了。 “韶茵,你不许熬夜。小柏叮嘱我了,你要早睡早起,早上起来之后记得喝药。” 韶母推门进来,伸手就把灯拉了,语气里还残留着怒气。韶茵不会在这节骨眼上顶撞老妈,赶紧拉起被子把头蒙住。 家里有六个孩子要养,就算韶父韶母赚多少钱也没办法给孩子们喂得健健康康的。 柏书禹对韶茵的营养最上心了,没结婚之前就偷偷投喂韶茵,结婚之后更是。他专门找来老中医调养韶茵的身体,每天都要喝一副药。 第4章 梦回 恍惚间又回到小时候的青砖教室。十二三岁的女孩子们总爱把玻璃糖纸裁成发卡,阳光斜斜切过课桌时,那些廉价塑料片便折射出彩虹似的碎光。 韶茵不喜欢比美,她贪嘴。韶母做的饭在她看来简直是难以下咽,菜叶在沸水里滚三滚就端上桌,油星子比天上流星还稀罕。所以她宁愿饿着肚子,也不去吃没有一点油水的饭菜。 韶茵的抽屉里却永远藏着油纸包,里面装着粮票换的桃酥碎末,得趁着课间就着凉水往下咽,否则被那群小雀儿似的姑娘发现,又要被笑作“耗子偷油”。 韶茵就是这么奇怪,甚至可以说矫情的一个人,对饭菜的品质要求居然大过饥饿的本能。 所以上初中的时候韶茵就是个小瘦猴,因为家里不是没有饭,盛到韶茵碗里的饭时常还剩很多,多数是靠五哥韶牞解决。 韶母很是火大,这个粮食多么珍贵,她还敢剩饭,真是给她惯坏了,不知道粮食的来之不易。 有一次韶茵又偷偷给韶牞碗里倒饭,被韶母抓住了,她决心要治治韶茵挑食的毛病,抓起那碗饭就往韶茵嘴里灌。粗糙的高粱米噎的嗓子生疼,味道古怪的饭菜直接呛进韶茵的肺管里。 韶茵当时就“哇”地一声吐出来,随后跪在地上止不住抽搐。当时幸好二哥在家,判断她可能是噎住了,将拳头放在她的腹部,另一只手抓住拳头,快速向上重击才将灌下去的饭都抖出来。 韶母当时吓得脑子空白一片,直到温热的秽物溅到她脚上才反应过来什么,旋即重重地给了自己两巴掌。家里顿时乱做一锅粥,二哥和五哥手忙脚乱地背她去卫生所,三姐跑到舅舅家去报信。四姐则是搀着韶母,因为她当时腿软地走不了路了。 检查没什么大问题,噎着了,吐出来就好。可这事给韶茵留下很严重的心理阴影,从那之后只能吃软和的东西,拉嗓子眼的不行。饼干什么的就水才能吃下去。 韶母就再也不敢逼她吃东西了,她也被吓得不轻。据三姐回忆,她当天晚上坐在床边偷偷抹眼泪,是韶济半夜上厕所的时候发现的。 韶母是很爱孩子的女人,可面对六个孩子叽叽喳喳不听话,总有心力交瘁的时候。韶茵只是恰好赶上让韶母心里不爽的时间点,所以一时之间脾气上头。 那个时候没有家长和孩子道歉这一说,韶母心里愧疚,但也没有时间让她一直愧疚。她给韶茵买了一包桃酥作为补偿。 韶母心里怎么想的韶茵不知道,那段记忆现在已经很模糊了。她只记得那个温暖的午后,她喜滋滋地就着水吃桃酥,周围的哥哥姐姐很反常地没有和她争抢,她一个人独享了整包桃酥。 韶茵没记恨韶母,也从没说过她只是不喜欢吃韶母做的饭。 说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好吃的饭要油水足,要有肉。他们家能吃得上饭都算好的了,怎么可能单独给她开小灶呢? 韶茵就靠着每个月那点零花钱去饭馆点一盘红烧肉,只点一盘肉,然后全部吃光。 韶茵在梦里咂吧咂吧嘴,似乎又闻到红烧肉的那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的香气。 “做什么美梦了?瞅你笑得那傻样。”带着汗味的指节突然捏住她鼻子。韶茵眼皮都懒得抬,反手拍在对方腕间跳动的筋络上。 韶牞夸张的痛呼里混着金属饭盒的晃荡声,他总把体校发的铝制饭盒拴在裤腰上,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韶茵躺在床上不想动弹,过了一会,她突然睁开眼睛:“韶牞,我们今天去国营饭店下馆子吧!” * 中午十一点,杭市的国营饭店就已经人满为患了。 “好嘞,多谢同志。”韶牞从窗口端出一盘红烧肉,一盘鱼香肉丝,两碗米饭放在韶茵桌前。 “吃吧,姑奶奶,用不用小的伺候您净手啊。”韶牞屈膝弯腰恭恭敬敬将筷子递到韶茵手上。只因这顿饭是由韶姑奶奶来请。 韶茵微微抬抬下巴,示意他开饭。 红烧肉在粗瓷盘里颤巍巍晃着油光。韶茵夹起最肥美的那块,筷尖却在半空拐了个弯。 “当喂猪呢?”韶牞嘴上嫌弃,手里筷子却很诚实夹过。 “全家人都以为你是个怪小孩,天生不爱吃饭。瞧瞧你,长大之后吃得多香。” 韶牞嘴里全是饭,还含糊不清地说。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韶茵不愿意说,说出来也怕别人觉得她矫情。再有,都过去了。 小时候关于吃饭痛苦的时光没有持续太久,后来她就认识了比她大三岁的柏书禹。 不知不觉又想到他了,韶茵晃晃脑袋,有些惆怅。他才走几天,自己就受不了了。 “你最近课上得怎么样?”韶茵咬了咬筷子,转移话题。 “就那样,天天跑步,练乒乓。”韶牞大口大口地扒着饭,体校的饮食是有严格规定的,一天只能吃那么多。他们一群大小伙子整天饿的直流口水。 80年代的体校是中专,考进去的人毕业都包工作的,是一块香饽饽。平时也会上文化课,但主要还是练体育。韶牞主要练的是乒乓球。 “那你和美子姐怎么样了?”上次见她还是半年前出嫁那会。按理说小妹都嫁出去了,韶牞也应该成家了。 “你也知道,队里管得严。我们平时也见得少。”之前两家也商量过了,毕业之后再结婚,也不耽误俩孩子的学业。 韶茵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饭是两个人偷偷溜出来吃的,回家还得吃韶母做的那顿。韶茵人设立得成功,没人注意到她吃的少。 韶牞就惨了。韶母念他平时在体校辛苦,好不容易回家一次,特意给他盛了满满两勺饭,搞得韶牞苦不堪言。妈的水平他是知道的,饿的时候还能吃下去,饱了之后闻都不想闻。 为了不让韶母发现,他还是捏着鼻子都吃完了,引得韶茵在一旁苦苦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