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因—刑侦》 第1章 Chapter 1 临海北城,一座被四条大道分割出来的老城。 它就像被毒虫叮咬的包,沾点在这座都市上,微不足道,但抓了挠破了都痒得要死;用花露水刺得肉疼又下不去手;就算涂点唾液也只是清凉一瞬,被手揉热后,还是会有一股黏糊糊的臭味。 几年前禁止的群租房在这里滋生,东一个西一个。夜幕下,黑黢黢的土地上凭空出现一片硬黄。 改建还需要等待一代人的迁进迁出。 开发商蠢蠢欲动,业主蠢蠢欲动,只想等着政府大手一挥。 * 绿杆黄盖的路灯高高立着,昏黄灯光照不到地面,一切都静悄悄的,唯有耗子窸窸窣窣爬墙翻窗的声响。突然,几束强光刺破了一小片黑暗,光线由远拉近,几辆改装机车震天般飞驰而过,卷起的尘土悬浮在红色的尾灯里,从黑黢黢的商铺、垃圾堆边闪了过去。 “林斯梁,你可真行,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也能翻到!”机车在麻石路的尽头刹车,红衣男人摘下头盔露出一头黄毛,他伸手拨了拨,试图让它们重新根根直立,“操,狗托尼,剪的是什么鬼发型,老子回去非得把他的店砸得稀巴烂。” 林斯梁没搭话。他心里发慌,总感觉压到了东西。弯腰检查车轮,果然在轮毂内侧发现附着一小块软泥。捡起尖石子划了两下,凑近了闻,一股血腥味冲进鼻腔: “还真是压到了。“ 说完他将车灯掉头照向刚才经过的路段,不远处,路上瘫着一只压扁的死老鼠,肥硕的身体压平后显得异常的宽大,一道血印从它腰腹中钻出,又消失在麻石路上。 “只是一只老鼠,”林斯梁松了一口气,急速飙升的血压也落回了原位。身后传来一阵意有所指的嬉笑声,他扭头想看是哪个龟孙嘲笑他。 却是红衣身后的又一个黄毛扭着蛇腰上前,阴阳怪气对红衣道:“哟,还要砸得稀巴烂,这么火大!杨舒,你家老太太又让你去给你哥擦屁股?” “擦你屁股,你的大屁股。”杨舒的火气被激了出来。他们这几个在外面都是人模狗样的文明人,私底下,衣服一脱,内在几乎没有,什么黄腔都说得出来,“他姓张,我姓杨,又不是一母同胞,算哪门子的哥哥。” 那人看他一副宛如浇过屎的难受样,忍不住想再淋他一碗,“你妈和他爸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还是你妈唯一的弟弟的唯一的儿子,独~苗~,哥不哥的,认了吧。” 杨舒站在背光处,那些车灯杂乱分布,有两个胆大的把灯直射他脸上,透亮刺眼。他伸手捂眼,露出的耳朵红得发紫。 感受到他的愤怒,众人也不收敛。家境相同,就不存在谁怕谁,谁用家境压谁。一群黄毛笑得四仰八叉,粗嘎嘎的笑声硬是造出了人海的热闹劲儿。 杨舒半眯着眼勉强视物,不远处黑黢黢的犄角旮旯地儿吸引了他,在狭窄泛红的指缝里,一个影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影子一步一晃地走,一个佝偻的人映在了光幕上,简直就像土里刨出来的发胀的腐尸,灰沉沉的。骷髅样的肩膀支撑着肥硕的旧衣,与上半身相比,异常肥大的胳膊绷着一层布,感觉打上一棍,发黄的脓液就会从皮下喷出来。 现实中的吸毒者跟网上流传的照片相差很大。网上流出的多是针眼和瘢痕,活生生的浮肿溃烂是很难见到的。杨舒心脏猛跳,内心深处难以言状的激动盖过了第一眼的恐惧。 “稀奇,居然有人能吸成这样!”他音量不大,但能明显听出他语调里隐隐的兴奋。 “你说什么鬼话?”黄毛们不解但好奇,也扭头看去,顿时响起一连串的惊呼声。 “卧槽。”“这他娘的。”“极品!” 林斯梁他们没吸过,见到人能烂成这样都很兴奋。一时间油门轰得震天响,几辆机车冲过去把佝偻的男人团团围住,包围圈慢慢缩小,在离男人还有两米的地方停下来。 灯光拉近,男人身后的黑暗被照得透亮,一个仅有几块蓝色铁皮搭成的小屋歪歪斜斜地立在空地尽头,小山似的垃圾横挡在小屋前面,黑水从它们底部流出,再四处扩散进土里。 林斯梁抢先下车,踩着满地的碎砖烂瓦走到男人跟前,拿刚刨出来的、带着粘土的枯木点了点他用白布包着的手臂问:“你个吸毒的深更半夜留在这里,难不成这附近还有人吸毒?” “没有,”被问的男人赶紧摇头否认,抱着被木棍戳点的手臂,警惕地后退两步,“没有吸毒,我只是生病了,疼得睡不着到处转转。” “胡说,没见过猪跑,老子还没吃过猪肉吗?” 穿成花蝴蝶模样的瘦猴抢过林斯梁手里的细棍,用力地戳点男人的手臂,饶有兴味道:“我给你一根烟,做个稳赚不赔的交易吧。” 男人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凶光,但黄毛人多,他忍了下来。 “这三个数字是干啥用的,你懂吧?!”瘦猴摸出手机点点点,然后递到男人眼前,不带任何商量地说,“一根烟换一个“好市民”的称号,稳赚不赔。你是准备让警察来抓你,还是我们把你打晕绑去警局,二选一!” “嘿,称号分我们一份。”“他娘的,从小到大,第一次当正面人物,别说,还有几分感动。”“快把你的马尿收一收,回家对你爸妈使,说不准还能得辆跑车。” 他扬着下巴,摔给男人一根烟。 众人都盯着男人的动作,只见他抽出一根撕开,捏起一小块烟丝放在舌尖,像牛一样的慢慢咀嚼,焦黄的唾液慢慢在两边嘴角堆积,他深吸气将嘴里的烟渣一口喷出,然后用手背一抹嘴,道:“一根烟就想把我卖了?” 男人说这话时,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阴狠。 一人抽出十几张红票扔在男人脚边,用礼貌到虚伪的声调道:“我们送你进警局也不是非得得什么称号,就是想给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一个榜样,举报一个关一个,社会才会安定。再说了,你又不会有任何损失,死犟着有啥用,我们这么多人,你这烂胳膊烂腿的,根本跑不掉。” “跟他费什么话,他又是什么东西。磨磨叽叽说半天,老子手都举了半天了,直接打晕、用麻袋捆起来不就行了。” 充满恶臭的空气更添了几分紧张,男人像是妥协,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钱,一把塞进裤兜,说道:“给个棍子,我自己动手。” “咯,”棍子被丢给男人,“这才实相。” 男人接到棍子的瞬间,手肘一转,猛地砸向杨舒的脑袋,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随便薅了一辆机车冲了出去。 “报警——!”“毒贩杀人——啦——” 医院。 白织灯下,抢救室的走廊外人声嘈杂。穿着机车夹克的黄毛公子哥挤成一团,张牙舞爪唾沫横飞地复盘刚才在警局的场面;他们对面三个黑发红唇的美女,一个蹲着,两个站着,时不时插上几句话。臭烘烘的酒精味、汗臭味,顺着他们的大笑声散发得到处都是。 “警~察~叔~叔~”一个人扯着嗓子有样学样,“警察叔叔,那个男人一听我们要报警,二话不说就拿棍子往人头上砸呀,我那兄弟本就不聪明,以后只能玩蛋了。” 他有模有样的学完,被学的那人气得抡起拳头想捶死他,其他人爱看热闹,手都不抬一下,更别说去拦。 周围嘻嘻哈哈的动静闹得更大了。这群人穿着打扮都不是便宜货,其他的患者家属不敢惹。 值班护士实在忍不住冲过来:“抢救室前请保持安静,不要打扰到其他病人!” 这几人是做乖面子的老手,立刻屏息凝神闭嘴,待护士走后又唧唧咕咕瞎扯淡。 ”林斯梁这厮是犯什么错了?怎么一进警局就不见人了?”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搭话的人顺势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脸上露出一种别人不知只有自己知道的神气。他对着空气招招手,众人心领神会,凑成一团小声蛐蛐: “他哪是去做笔录?他是去搞对象!” 众一脸震惊,感觉背后压力巨大,明明在父母眼里都是混子,结果突然有人要上进,要去搞个有编制的对象。 唾沫星子飞得更起劲儿了。 被他们小声蛐蛐的对象,此时并没有在搞对象,而是叫人来换辆车。微信提示不断弹出,林斯梁将手机扔向副驾一概不看。他闭上眼睛。 天空隐隐划过两道闪电,要下雨了。 …… 林南星猛地睁开眼睛,睨了桑越一眼:“是吗?在谁那里看的?” 桑越脸色“唰”一下煞白,浑身鸡皮疙瘩暴起,结结巴巴地掩饰:“网上,都是从网上下载的,我自己下载的。” 公子哥们歪了歪头,眼睛微眯,瞬间从对方的眼神中明白:“狗桑越不老实!” “真的!” 那几人岂是会依的主:“有啥好藏着掖着的。不就是玩儿嘛,又不是没一起过,你越是这样我们就越想知道,对不对?” “那可不!”“有好东西还藏着,是不是哥们?” 桑越被这几人弄得头晕脑胀,只能使眼色就求助林南星。林南星把桑越叫了出去。 林南星:“说吧,什么情况?“ ”就是一些**的录像,”桑越说:“他问我对女人感兴趣不,又问我平时的偏好。知道我喜欢熟女后,大笑骂我不识好货。他说女人是越*越有搞头,看我不信,就摸出一部手机,里面开头几部还算正常,看着起码成年了,后面越看越不对,最后两部连*都没长齐。然后他指着脸有点黑的女生,很自豪地说‘这个是我***,**的时后才13岁。哪里都紧,就连到嗓子眼都比其他的小。’” 桑越说完才发现嘴里的话有多么不对劲,知道林南星在性方面很保守,见到他皱起眉头,忙接了下去。 “大家都管他叫龙老师。我猜老师可能就是他的职业,而且他在临海市待的时间很多。据我所知他是有老婆孩子的,至少之前是有的。他很有能力,也很有钱。他还蹲过监,就在我们辖区。” “你是怎么知道的?”林南星从镜片下面探出一丝精明的眼光。 “就他自己说的呗,”桑越说,“他看我花钱大方,以为我是潜在的客户就来套近乎。让我花钱肯定是要给点诚意,然后就什么都知道了。” 话全盘托出,桑越长吁一口气,不敢再望林南星,而是抬头呆看天花板。天花板上一片白,偶有奇怪扭曲的影子投射其上,就像是凭空冒出来似的,无声无息。 旁边的凝视如有实质。 “别这样看着我!我没碰过!我喜欢的是成熟有曲线的女性,那种嫩央央的有什么搞头。“他眼睛一眨不眨,天花板上指甲盖大小的圆点不断的放大,大到像要挤占他的眼眶,眼底的刺痛让他破罐子破摔吼道:“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要告诉我爸现在就去!反正他们就只有我一个儿子,这岁数想生也生不出来了!” “谁说我要告诉姑父的?”林南星悠悠说。 “卧槽,那你不会是要把我交给你姘头吧,”桑越收回目光气得跳脚,“我可与你有四分之一血缘关系的亲兄弟,我把你当亲哥,你要把我关局子,有你这么卖弟求荣的吗?” “谁说我要把你交给他的,你自问自答,我根本插不进嘴。而且他还不是我的姘头,我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据我了解,他是不会主动和外人接触,除非是和案件相关的人员……所以弟弟,”林南星拍了拍桑越的肩膀,笑得舒展,“再回忆得具体一点,比如他的长相,会所所在的地方,他的联系方式。” “违法犯罪的地方怎么可能固定,都是打一枪换一炮,日抛的。”桑越见林南星既不告状又不把自己关局子,胆子大了起来,“就跟潜伏里的特务一样,都是单方面联系,我的会费低,只有上新货的时候才会联系我。” 林南星沉默了片刻:“我要进去。” 桑越凑近看着他眼睛:“玩得花,玩得真花。追人追进*子里,卖身赚消息。到底是你追他,还是准备让他抓你啊。” “当然是我追他。” 第2章 Chapter 2 小雨,大雨,暴雨。 临海市 北城工业园区,公交站台。 “他们是蚂蝗,是吸血鬼,是最恶毒的混蛋!我还没成年,就想吸我的血!”女生踮起脚紧靠身后的遮雨棚,风吹着雨落在她的身体上,脚下的帆布鞋灌满了泥水,每挪一下都会咯吱咯吱叫个不停,水从鞋的缝隙漫出来。 风越吹越大,豆大的雨敲得脱漆的铁皮哐哐响。遮雨棚下,男生掏出一团被水泡烂的纸巾,拧出水后递到被雨淋透的女生眼前,又从裤兜里摸出一根软烂的烟,挤干水后扔嘴里嚼两下:“先擦擦。” “谢谢!”女生泛红的眼底在硬黄的灯光下格外显眼,男生忍不住“啧”了一声,“别哭了,一到下雨天就哭,逃出来了就是新生,翻篇吧。” “翻不了,一想到他们,我就想哭。”女生低头擦眼睛,细碎的纸屑粘在睫毛上,她吸着鼻涕瓮里翁声道:“还有纸巾吗?鼻涕快流出来了。” “没了。” 男生摸遍口袋,只在裤兜夹缝里触到了几粒米,他想学电影里那些潇洒哥,扒下衣服给她擤鼻涕,但又舍不得钱,不太聪明的脑袋灵机一动,“把纸巾放在雨里冲一下,等冲干净了,我再给你挤干来用。” 女生很听他的话,将皱成一团的纸巾摊在掌心,大雨冲洗,纸巾像一条干瘪的鱼,组织吸水,一圈一圈往外膨胀,被水撕裂,顺着指尖的缝隙滑落到地上。 “……” 男生脸上堆起的自信,冻在了嘴角。不过两秒,过早混迹社会练就的超绝反应力,让他立马将自己撇个干净:“这破纸比上次的还要劣质,看来老子以后擦屁股要加量了,不然……” “啪!啪!啪!啪!” 男生猛然蹲地,透过遮雨棚的空袭扫视身后沉沉的黑夜。远方,树木借着另一盏微弱的灯光显出人的轮廓,头大身小。大雨模糊了视线,他感觉那片黑洞洞的轮廓在向他们逼近。 “有人在走,你听见没?” 轻颤的声音出卖了他的情绪,女生惊惶地摇头,目光像被钉住一般,死死投向站台前方那片被雨水冲刷的区域。 今夜,整个工业园区静得出奇。往常挤满人的公交站台,此刻空无一人,末班车也杳无踪迹。站台上,灯罩下,几只躲在灯罩里的小飞蛾被斜飞的雨点击落,小小的尸体随着水流,滑向未知的幽暗。 “哗啦!哗啦!哗啦!” 积水被搅动的声音异常清晰。近了,“它”正踏过水洼! “谁在那儿?!” 男生吼了一声。 只有雨声回应。 “是…是野狗吧?它们晚上总会出来找吃的!” 女生声音发紧,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黑洞洞的天空仿佛一张巨口。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但她极力否认直觉,只是死死抓紧胸前的背包。 男生望向黑夜,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他肯定那不是野狗,野狗的脚步声不会这么整齐,更不会这么沉重。那是人,是一个快速逼近的人! 雨势骤然增大,一切的声音都混淆在雨里。男生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足足半分钟过去,毫无动静,他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松懈下来。 “哗啦!” 踩水声出现在身后。 两人扭着僵硬的脖子往后转,一把滴水的尖刀出现在眼前。惨白透明的灯光洒向半空,赫然照见一张藏在黑色雨衣下涂满泥土的脸,风很急雨水斜打在脸上,下半张脸坑坑洼洼,泥水一条条地往下流,一触地就被融进黑黢黢的泥水消失不见。 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短暂的出现,很快被厚实的手心掩没。无际的黑云在高空爆发轰隆的雷声,吸饱水的泥地向外倾吐焦黄的泥水,这片土地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翌日,成华大街。 “站住!” 男人顶着胸前花花绿绿的呕吐物狂下三楼,后门被粗铁链锁死,他抡起砍刀“哐哐哐”地劈向铁链,“铛!”火星迸溅,铁链被暴力劈开,男人“砰”地撞开门,发疯似的直扑人潮汹涌的大街。 便衣追了几步,果断地举起步话机:“报告季队,有嫌疑人失控,正往成华大街逃窜,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成华大街人流如织。男人挥舞着砍刀:“滚开!都他妈给老子滚开!!!” 人群尖叫着四散奔逃。只有一个要钱不要命的主播举起手机逆流而上,紧追着男人直播。弹幕滚动飞快,他边跑边大喊:“绝对没剧本!这就是真实的现场,各位友友们点点关注增加人气,再说一遍,没有剧本!!!” 直播间的观看人数呈指数型增长,评论乱七八糟,但大多数还是:主播注意安全。其中不乏不嫌事大的,突然,有条弹幕跳出来:背影有个毛的看头,只要能拍到男人的正脸,老子当你榜一大哥,包一年!另一条:砍一刀给十万,往上垒,无上限! 主播盯着屏幕,双眼放光,心头大喜:发财了!这血馒头真吃上了!念头一闪,他果断捡起脚边最大的石块向男人掷去,扯着嗓子挑衅:“嘿!狗杂种!有种朝你爹这儿砍!” 石块正中后脑勺。疼痛点燃了暴徒的凶性,他放弃逃命的念头,眼中只剩杀意:“他妈的!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杂种还敢砸老子,横竖跑不掉了,今天就要你的狗命!” 他掉转刀锋,滋着一口烂牙朝主播扑来! 寒光落下之际,一道黑影从侧面猛撞过来,狠狠砸在男人身上。 男人翻滚两圈,在毒品和疼痛的双重刺激下,提起砍刀就是一通乱砍。来人向后退两步,避开刀锋,一脚踢中男人握刀的手腕,“哐当!”砍刀应声落地。男人怒目而视着远处的砍刀,额角的青筋直抽抽,他一把抹掉眼角的血,嘶吼着扑向那人! 袭击者侧身一闪,一脚踹向他腰。霎时间,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整条大街! “季支队。” 脚步声纷沓而至,后续赶来的刑警冲上前摁住在地上翻滚的男人,上铐、戴头套、拉警戒线,动作一气呵成。两名刑警架着男人的胳膊往车上拖,深黄色的液体顺着他的裤管往下滴,一股带着氨味的尿臭味从洇湿□□里飘散。 另一边。 主播捡起地上已经黑屏的手机,脸上悲痛欲绝得活像死了爹,“我的直播啊!!!”他被人扶到一旁休息,经过季望的时候狠狠剜了他一眼。 他很想像个疯子抱头大叫,为什么要救他?只要接住了那一刀,他就是受害者!他甚至能想象那画面——一个绑着白布、高大帅气的猛男,胸肌和腹沟隐隐若现,要看他胸前的伤口也会毫不吝啬地凑近,窄小的屏幕,硕大的胸口——会让榜一姐姐们多兴奋,关键他还不是作秀,他是受伤了,被一个疯子提刀砍伤。 很显然唐小龙没猜到他的打算。 唐小龙,一名刚来单位不满一个月的实习警察,看向主播的眼神还带着大学生特有的清澈和实诚。他完全没品出其中的弯弯绕绕,反而一脸关切地拿盐往主播伤口上搓,反复搓:”你刚才的做法很危险,要是那把刀真落到你身上,就你这小身板不死也残。” 主播被唐小龙的好心刺激得鼻涕和眼泪齐刷刷地往下流,他掀起衣角胡乱地一抹,想见血的腹肌,最终是见了太阳。这么一想鼻子又一酸,说话哽咽又阴阳怪气:“真是谢谢!真是谢谢啊!要我给你们送锦旗吗?” 唐小龙不忍心拒绝群众涕泗横流的热情,纪律又不能擅自答应,索性指向季望:“领导在那里。” 季望借着花坛旁的废旧的水龙头冲手,方英绕着他转了一圈,没见外伤,仍不放心:“季队,没事儿吧。” 季望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没事。” 他狭长的眸子冷冷扫过主播的方向:“这人故意刺激嫌疑人,带回局里。这几个嫌疑人手法老练,眼神凶悍,不像初犯,身上可能还背着命案,回去把dna和指纹全跑一遍,通知禁毒支队协助审讯。一组留下清理现场视频,二组回会所收尾,其他人收队。” 吃瓜群众见没了看头,慢悠悠地各自走开。几个跑新闻的来晚了,围着没散尽的人,求爷爷告奶奶地想讨几张现场照片,并表示价钱好商量。 第3章 Chapter 3 北城分局 清晨 刑侦支队办公室内,连续熬了大夜的刑警不再顾忌形象,四仰八叉地摊在临时拼凑的床上立马昏睡过去,烟都没掐灭。三五个精力好的小伙子凑在一起,一手辣条一手水杯,高声抱怨年年攀高的房租、事多的房东和永远都在催婚的家长,偌大的办公室全是冲鼻的味精个香精味。 “嘭”,大门被用力推开,季望大步走了进来。 ”都招了,四一六抢劫杀人案,就这几人干的,刘青带人把嫌疑人押去指认现场,先跟当地的派出所联系,让他们全力配合;方英准备送去检察院的案件相关材料,弄完带人搬两箱泡面到缉毒办公室。其他人呢?”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八点二十八分四十九秒,办公室里趴着的、躺着的、扎堆坐着吃辣条的,一眼望过去零零散散只有几人,季望看着时间一秒一秒往上叠加,双眉拧紧,无波无痕的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他的声音一出现,睡着的和醒着的都吓了个激灵。吃得热火朝天的小伙立刻转身背对季望,“嗖嗖”地把辣条塞进嘴里,拉长脖子强硬地咽下去;然后抬手抹掉油光;然后在深蓝色的警裤上一擦;然后把头埋进水杯,假装自己很忙碌的样子。睡着的被吓醒,立刻把烟扔在地上踩灭,然后把烟的尸体踢进墙角,又把桌椅板凳归位,不到两秒,整个办公室的空气质量直线飙升,宛如雨后的晴天。 季望的视线扫过众人,最后停在一个方位,方英顺着看过去,一句卧槽憋在嘴边:唐小龙滴溜着眼睛左右转,见没人注意,提着沾了一滩口水的资料,又吹又甩,然后飞快地把它放在坐垫上,打算用体温烘干。 她被这狗祟的动作惊呆了,在季望的眼前化成刀掀翻唐小龙的天灵盖前,轻咳了一声说:“他们在过道尽头的窗户那里,唐小龙,去把他们叫回来。” 唐小龙冲门口,迎面撞上一个手捧鲜花的男人。 “sorry,不好意思。”见男人还立在刑侦门口,觉得有必要问:“你找谁?” “找你们季队,季队在的吧。”大厅的接待员抢先一步说道,说完就在门上敲了两下,直接推门进去,“季队,有人找。” 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捧束花出现在刑侦的威力是巨大的,接待员嗓门大,引得刑侦门口站满了人,他们拿出手机纷纷记录这史诗级的画面:有的打字、有的发语音、有的打视频、有的直接大喊叫人,语调语速惊人的一致,都是带着不可思议、惊恐。 当然不只门外的人感到不可思议,门内的人也不例外,特别是趴在过道窗户看楼下那辆豪车的几位刑侦同志。他们把局里能猜的同志都猜了一遍,压根就没想到会是他们季队。 俨然这束娇嫩的花化成炸弹,炸出北城分局清晨最大的八卦,从此一段流言在北城分局,乃至临海市公安部门盛传——开迈巴赫s900的顶级富二代即将入赘北城分局刑侦支队。 林南星将手中的花递了出去,对引起的轰动感到抱歉:“抱歉哈,我听到了一点东西,感觉会是大案,你今明两天抽时间和我见个面,我把这两天收集到的东西转给你。” 说完,他扬起另一只手中的木盒子,“那就不打扰你了,还要去缉毒那儿。” 这句话简直就是冷水进油锅,显然这群比两当事人还激动的警察就是那锅滚烫的热油,瞬间炸开无数的油花。两分钟后,一个新的流言就此疯传——顶级富二代到底爱谁,是只爱一个,还是两个都爱。 就算事后。作为流言当事人的缉毒支队长老杨在局里的公共群里强硬澄清,说是给整个缉毒支队的锦旗,甚至附带了合影照片。流言缔造者们不信,并表示:他离你最近,都是缉毒支队的,为什么他只挨你,不挨着别人。 林南星穿过兴奋得五官乱飞的众人后,一道视线扫了过来,冰冰凉的,眼见着化成一道刀锋,在它快要削翻他们的脑袋时,人群“轰”地四散而逃。 门外已经没了人的味道,方英小心翼翼颤颤巍巍地问道:“季队,这花…..?” 哒哒哒,敲门声打断。“季队,李局让你立刻去他办公室。” 季望把手中的花交给方英,“你看着办吧。”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赶去李局的办公室。 方英很上道,把花放到桌上,就去法医室要了一个废弃的透明罐子,插花注水,放在季望办公桌向阳的地方。 * “李局,你找我?”季望一推开虚掩着的门就见那张藏在百合后面的垮着的老脸。 李局,大名李耀珠,临海市公安局内响当当的人物,以毒辣的刑侦技术闻名,与他登峰造极技术并驾齐驱的,还有头顶的那一片条形码。技术把他的头顶渡了金,刑侦人员视为标杆,他们坚信李局的地中海是熬夜加班努力破案结果,而非基因遗传。他们要练成李局的技术,就先努力练成他的发型。直到季望空降刑侦支队一把手的位置,这股“歪风”才得以掰正。 李局把头埋在手里揉两下,阴沉的脸上鼓起一团勉强的笑意,他把案桌上的一份案件资料扔给季望,沙哑着嗓子道:“你先看着。” 季望翻着那份资料,翻来翻去,取下别在衣兜里的笔,在案发时间和报案人笔上录画了两个圈,在他看案情时,李局粗壮的食指在鼠标上疯点,从内网中翻出一段画质异常清晰的视频,把时间拉至开头,敲了敲案桌,示意季望过来。 视频开头,几个打着马赛克的人正瞎聊天,一声惊呼,镜头晃动,人在奔跑,镜头扭转,两条狗出现。 在河堤底端的灌木丛边,有两条狗,它们仿佛刚从淤泥里拔出来,浑身的毛发都在淌水,黑酱酱的泥水堆了一滩。 它们绕着刚拉上来的尸体打圈圈,尸体表面完整,裸露的皮肤泛起黑斑,淤泥和水草塞满鼻腔,蛆虫在眼框里钻进钻出,一根不知为何物的东西从嘴里伸出,软绵绵地掉在身上。 两狗闻着味发现根本下不去嘴,气得直嚷嚷,吼完,又觉得心有不甘,本来以为费力叼上来的是可以啃两口的东西,结果极臭无比。 一只狗咬住尸体的头发向后拽,绿豆大的眼睛冒着怒火,尸体的头皮泡在水里太久,整块完全脱落,露出头骨和组织;另一条狗则在尸体上一蹦一跳,发泄愤怒。 突然,原本粘在身上的淤泥掉到了地上,尸体的肚子鼓胀成了球形,还未等两狗反应,尸体急剧摇晃了一下,肚皮猛然炸开,里面的内容物喷射而出。 花花绿绿的东西飞向空中,“哒”,视频暂停。 季望扫了一眼视频下方的播放量和评论,在这段视频被删除前,底下已有上万条评论。经过网友的一阵推理分析,已经将案件从情杀过渡为连环杀人案;从无差别变成特定人群,如花季少女;从杀人犯该死转为受害者有罪论;从女性如何保护自己变成发链接卖东西。 季望翻开微博感受到了更直观的数据,top10的热搜,本案件占了好几个。原视频虽然被删掉,但各种二创三创多得如春笋冒出。一个模糊的配图加上个牛头不对马嘴的推测,就有上百个点赞和评论。 “仅从视频和现场照片连致命伤和抛尸地点都无法确定,”季望说:“键盘侠这样的大肆评论会给办案人员带来巨大的压力,而且热度持续不降,上头肯定会催结案,到时候就怕下面的人顶不住,草草结案。” 李局很赞同,上面的人是什么尿性,身为刑警出身的他摸得清楚得很。他知道在下达任务的时候,应该保持冷静,但是这样消费受害者的行为,让他脑子突突,许久不见的火气冲了上来。一手指着一条网友的评论,一手把鼠标砸得啪啪响,破口大骂: “这些键盘侠都他娘的该吃枪子,别个小姑娘的人衣服只是被掀起一点,这些满脑子黄色东西就说是卖/淫。连现场都没去,就看图破案了。” 他骂得喉咙生烟,抓起保温杯猛灌一大口水,胖大海的清苦给他滋润,感觉喉咙缓和了过来,又继续骂道:“网侦的也是废物,非得等事情闹大了才反应要删视频,天天打着“净网”的口号抓擦边,那叫抓得一个勤,等真要他们拦东西了,就只会拖后腿了。” 这个案件被推上风口浪尖,上头已经下达了指令。他已经骂了一个早上了,再继续骂下去也不会对案件进展有作用,只会飙升自己的血压。 他神色严肃地对季望说:“六汇西派出所那几个人肯定顶不住,他带人去交接,我已经给他们所长打了电话,让他们全力配合。”他继续说:“我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准确!” 季望看着严肃的脸,吐出了几个字:“知道了,保证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