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师弟,让我贴贴》
1. 大荒山(一)
天问长老一手抓着油光锃亮的烤鸡,一手将乌龟壳摇得哗啦作响,铜钱在案几上蹦跳了两下,排出一个诡异的卦象。
“小璟啊!快看为师这次给你占的卦象!”
天问长老猛地一拍桌案,震得鸡骨头从震宫方位弹起来:“官鬼爻持世却逢六合化归魂!”
曲璟麻木地看着卦象里那朵蔫头耷脑的“吉兆”,像被雷劈过的野草,顽强又勉强地支棱着。
“师父,这真的靠谱吗?”她幽幽地问道。
“此乃水火既济卦变风山渐卦!”天问长老袖子一甩,三枚铜钱“叮”地叠成宝塔,稳稳立在坤位。
“看见没?官鬼爻临青龙,贵人星入命宫!”
他激动得把乌龟壳垫在烤鸡的下方,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的这一卦虽然像八十老叟头上开桃花,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卦象,但结果肯定比你上回被雷劈强!”
曲璟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雷劈的感觉挥之不去。
“师父,这也算不上多好吧?”她盯着那朵颤巍巍的“吉兆”,总觉得它下一秒就会当场枯萎。
“你懂什么!”天问长老敲了一下曲璟的脑袋:“不好好和师父我学算卦,这卦象说明你此行必有贵人相助,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为师给你算了这么多年卦,只有这次……”
他顿了一下,郑重补充道:“尚可。”
于是,为了这个“尚可”的卦象,卦象中的那位“贵人”,还有传说中符隐真人那道名为“湮灭”的符,曲璟毫不犹豫的踏进了大荒山。
当大荒山的雪粒子砸在曲璟后颈时,她觉得,其实她的师父,靠谱的时候并不多……
毕竟她给自己占的卦,从来就没有吉利的!!
大荒山是修真界排行第五的符修“符隐真人”的坐化之地,以往荒无人烟,唯符隐真人一人隐居于此。但是随着真人的陨落,这里自封为牢,无数的符修为了符隐真人的传承来到这里。
只可惜,大荒山被设了禁制,修为高于筑基期的人进不来。
能打破禁制的,只有和符隐真人一样,修为达到化神期的强者,而这样的强者,也拉不下脸来这里,接受另一个化神强者的传承。
所以,这次来到大荒山的寻找传承的,只有万符门的小弟子以及一些零散的符修。
还有曲璟这种,在天下第一剑宗修符的人……
·
“哟,这不是天衍宗那位结丹三次炸三回的曲璟吗?”
一道嗓音拖着长调刺过来。
曲璟抬头,碎金似的阳光漏过枯枝,正巧照在严寒川镶金嵌玉的折扇上。
这人穿得像棵张灯结彩的花树,杵在路中间,晃得曲璟眼睛疼。
曲璟后颈的汗毛集体起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次来的弟子几乎都是符修,而严寒川恰恰是她得罪过的符修。
三日前她给自己卜了五卦都显示“不宜东行”,但架不住师父在他耳边叨叨那句“贵人星在东南方闪得像抽风”的鬼话。
她这辈子本来就没占出过好卦,师父的叨叨再加上贵人星的诱惑,最终她还是来了大荒山。
结果刚进山,就碰到当年的冤家严寒川。
眼下万符门几个弟子正围成扇形,像打劫的山匪一样将她围在中间,拦住了她的去路。
“六岁练气惊四座!”一名万符门的弟子掐着嗓子,学茶馆说书的。
“十岁筑基震八方!”另一人立马接茬,还夸张地挥了挥袖子。
“然后啊……”第三人摇头晃脑。
“然后就天才就变庸才了。”众人齐声哄笑。
严寒川“唰”地展开扇面遮住半边狞笑:“听说上个月你结丹又又又炸塌了思过崖?还把自己炸飞了?”
曲璟对于这些说辞早就听腻了,掌心灵力涌动,心里开始盘算着逃跑路线,但是嘴上倒也没落下风。
她故作叹息道:“符隐真人陨落时,给大荒山设了禁制,修为高于筑基者进不来。严道友,这么多年了,你也还卡在筑基期啊?”
被戳到痛处了,严寒川当下收起扇子,目光阴狠,直视曲璟:“你不是天衍宗的天才剑修吗?怎么沦落到和我们符修抢传承?”
曲璟盯着扇面上“天下第一符”五个大字,掌心悄悄凝出定字符,同时揶揄道:“严道友这扇子挺别致啊,上次被我拍进茅坑时还没镶金边呢。”
“你住嘴!”严寒川勃然大怒。
折扇裹着煞气破空而来,被曲璟甩出的定字符“啪”地钉在半空。
曲璟旋身后撤,还趁机朝对方脸上扔了个臭藤种:上回采药时粘在衣摆上的,此刻正中严寒川鼻尖。
“追!”严寒川顶着瞬间开花的臭气弹咆哮。
万符门的几位弟子身影如蝗虫过境般碾过灌木,直奔曲璟而去。
曲璟趁着臭气阻挡的时间拼命往前跑,借着身形的优势在满是灌木的树林中丝滑的穿行,但……
左脚偏偏踏碎休眠的赤焰花苞,右脚正好绊醒睡着的噬灵藤……
身后的追击声突然诡异地静止了。
万符门众人正齐刷刷后退,仿佛她头顶悬着“霉神附体”四个大字。
曲璟只感觉自己左脚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低头一看,赤焰食人花火红的花蕊已缠上她脚踝,正随着她的心跳声膨胀成一丈余高的烈焰巨口。
不是吧……
严寒川朝身后的同门作了一个“嘘”的手势,整片树林更安静了,只剩下曲璟身后火红色的花朵灿烂地开放。
赤焰食人花不能视物,所以只能根据声音判断活物的位置。
曲璟努力压制自己的心跳声,欲哭无泪。
倒霉不会要人命,但是人倒霉起来真的要命!
赤焰食人花笨拙扭动的花蕊突然定格:曲璟鬓角那根被雷劈卷的呆毛,正随着她屏息的幅度微微颤动。
此刻的曲璟正用左手偷偷探到储物袋,准备摸出扩音符扔出去,用其他声音来吸引赤焰食人花的注意力。
“叮!”腰间玉坠撞上剑鞘。
食人花猛然扭头,烈焰擦着曲璟鼻尖掠过,燎焦了雷劈后仅存的几根睫毛。
扩音符也脱手飞出,好巧不巧落在严寒川脚边,将他憋了半天的屁声放大十倍。
“噗——轰!”
食人花立刻放弃曲璟,转向声源处喷出火球,正中万符门弟子们藏身的灌木丛。
被火焰燎到的尖叫声和有人的憋笑声混在一起,更加吸引了赤焰食人花的注意,食人花果断放弃曲璟,转向灌木丛。
曲璟趁机跃上树梢,却踩碎了一颗伪装成松果的霹雳子。
爆炸气浪将她掀飞三丈远,脸朝下砸进泥坑。
曲璟艰难地爬了起来,吐出嘴里的土,悲愤望天:天杀的贵人星,你最好出现。
这边爆炸产生的动静更大,赤焰食人花再次闻声而来,曲璟顾不上看严寒川那张气成酱紫色的脸,拔腿就跑。
不用想,这下梁子结的更大了。
赤焰食人花追着她滚落山坡,沿途撞醒妖兽,踏陷流沙,堪称人形自走灾星。
最后“噗通”栽进泥潭的瞬间,曲璟恍惚看见自己命格里那个“霉”字正闪着红光。
不过掉进泥潭正好给了她反击的时间。
“现在换我……”曲璟抹开眼皮上黏糊糊的泥浆,正要掐诀反击,却发现食人花正用根茎在淤泥里疯狂刨动。
这花被泥浆糊住气孔,憋得花瓣都褪成了粉红色。
曲璟沉默片刻,掏出留影石拍了张合影:下回投稿《修真异闻录》,标题就叫《论打败食人花的二十种方法》。
不过现在,她需要先把身上这些淤泥洗掉,糊在身上实在太难受了。
曲璟凭着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来时见过的瀑布走去。
湿泥黏在身上,每一步都沉重又狼狈。
“贵人?”她低头看着自己糊满泥浆,还在滴水的衣摆,绝望叹气。
“如果贵人是严寒川,那师父怕是错把瘟神当吉星了。”
走了好久,曲璟才找到瀑布之下的小水潭。
毫不犹豫,曲璟转身就往下跳,腰间《连山易》残页悄然飘落,不偏不倚,正盖住潭底一块刻着符隐印记的青石板。
待她拖着吸饱水、沉甸甸的衣摆爬上潭边时,林间骤然响起一片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好像是有人被什么东西蛰了。
不一会儿,万符门众人顶着被火燎焦、根根竖起的爆炸头,如同丧家之犬般从她面前狂奔而过。
曲璟拧着湿发上的水珠,满脸困惑:“跑什么?后面有鬼在追……”
话音未落,天色“唰”地暗沉下去。
“嗡嗡嗡……”
令人头皮发麻的振翅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曲璟仰起头。
只见黑色遮天蔽日。
成千上万的黑尾妖蜂汇聚成一片翻滚的乌云,悬停在她头顶,黑色的尾针在晦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冷的光。
这些妖蜂原本追着严寒川一行人,此刻,所有的复眼却齐刷刷锁定了刚出水的曲璟。
一只两只不足为惧,可这黑压压的洪流……
那怕是要被蛰成猪头!
黑尾妖蜂大多数时候是分散觅食,成群结队出现的情况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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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像这种数量多到遮天蔽日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
曲璟有点绝望,怎么什么倒霉的事情都能被她碰上啊!
耳边的嗡嗡声越来越大,成千上万的黑尾妖蜂犹如一支无声的黑色大军,气势汹汹猛地朝着曲璟呼啸而来。
“见鬼啊!”
曲璟果断从腰间抽出长剑,手握剑柄,剑尖指向天空,周身的灵力全部涌入长剑之中,手腕翻转,一连串的剑光转眼之间形成一层密不透风的剑幕。
涌上的蜂群撞上剑幕,瞬间被绞碎成片片黑雨,落地化作腥臭的黑水。
但是黑尾妖蜂的数量太多了,曲璟只能边维持剑幕,边往后退。
不过剑幕对于她灵力的消耗太大了,这样耗下去必死无疑。
这下,她知道严寒川一行人为什么要跑了!
曲璟将灵力聚在剑尖,一剑横劈出去,凌厉的剑芒割裂空气,将身边的黑尾妖蜂短暂逼退。
她不敢恋战,收剑便跑。
曲璟的身影在树林中穿梭,仿佛疾驰的闪电,迅速而敏捷。
黑尾妖蜂紧追不舍,“嗡嗡”的死亡之音如影随形,巨大的黑色蜂云紧追不舍,仿佛一张急速收拢的巨网。
硬拼不是办法,曲璟脑中飞速盘算:黑尾妖蜂畏火不畏水!可她偏偏没带火符,此刻停下来现画无异于自杀。
剩下的法子……只有躲回那恶臭的泥潭!
刚洗干净又要滚回去?!
曲璟悲愤交加,只想仰天长啸:苍天啊,做个人吧!
曲璟朝着泥潭一路奔跑,一路绝望。
就在接近泥潭边缘时,视线尽头,一抹淡青色倏然撞入眼帘。
是天衍宗外院的弟子服!
那身影修长挺拔,显然是个少年。
淡青色的发带高束着马尾,发带上缀着的冰魄石在阳光下折射出清冷的虹彩。
来这里的都是符修,天衍宗修符的只有她一人。
这少年是谁?
曲璟惊疑未定,人已被蜂群驱赶着,风驰电掣般朝那人影冲去。
少年闻声回头。
那是一双极清澈的眼眸,如同雪山下倒映着天空的湖泊,干净得不染尘埃。
看到疾冲而来的曲璟时,他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惊喜,随即被惯常的平静掩盖。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不闪不避。
曲璟如一阵风般掠过他身侧。
紧追的恐怖蜂云呼啸而至!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蜂群在距离少年三尺之外的地方,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高墙,骤然分流!
它们畏惧地绕开那片区域,仿佛少年周身存在着令它们本能恐惧的禁地。
蜂群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曲璟一人。
曲璟的心,彻底沉到了冰窟窿底。
大概,这就是命吧,天要亡她……
就在这时,少年掌心微抬。
一团不大却异常凝实的火焰凭空燃起,焰心跃动着纯净的赤红。
火焰出现的刹那,震耳欲聋的嗡鸣声陡然减弱大半。
紧接着,那火焰颜色倏然转青,一股难以言喻的炽热与威压弥漫开来。
蜂群的振翅声瞬间变得尖锐而混乱,仿佛遇到了天敌克星!
部分黑尾妖蜂竟开始慌乱掉头!
火是黑尾妖蜂天然的克星,这少年手中的火似乎还不一般。
有救了!
曲璟眼睛猛地一亮!同门师弟!亲如手足!救师姐天经地义!!
蜂群怕他?那她就贴上去!
曲璟当机立断,长剑回扫荡开近身蜂群,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那抹淡青:她眼中的救命稻草,猛扑过去!
然后……
“噗通!”
在跑到少年附近时,曲璟左脚不知绊到什么鬼东西,她整个人以一个极其标准的滑跪姿势,结结实实扑倒在少年脚边。
脸朝地,嘴里瞬间塞满了泥土和草叶的芬芳。
曲璟:心、如、止、水。
麻了。
彻底麻了。
而那群被暂时逼退的黑尾妖蜂,再次集结,带着被剑气激怒的狂暴嗡鸣,遮天蔽日地俯冲下来!
完了。
曲璟认命地闭上眼睛,随即又猛地睁开。
人在心如死灰的时候往往会爆发出最后一丝求生欲。
她往前一扑,一把死死抱住身前少年纤尘不染的衣摆,仰起那张糊满泥浆草屑,只剩几根焦睫毛还在忽闪忽闪的脸,挤出一个无比疲惫又讨好的笑容。
“师弟,救命。”:)
2. 大荒山(二)
衣摆骤然被抱住,少年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
他垂眸,掌心跃动的焰光无声压低三寸。
火幕之外,黑压压的蜂群躁动翻涌,翅翼掀起的狂风卷落枯枝,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低沉的嗡鸣声再次汇聚,如同蓄势的潮汐。
黑尾妖蜂竟有卷土重来之势!
少年毫不犹豫上前一步,颀长的身影将曲璟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他摊开手掌,一株看似柔弱却碧莹莹的小草静静地悬浮其上。随着灵力注入,小草骤然爆发出夺目光华!
像一朵盛开的昙花。
“轰!”地一声。
滔天烈焰拔地而起,直贯苍穹!青碧色的火柱撕裂晦暗,映得整片山林亮如白昼。
天空仿佛都被点燃。
刚才还凶焰滔天的蜂群,瞬间化作无数焦黑的小点,簌簌坠落,在林间铺开一场诡异的“黑雨”。
侥幸存活的几只,也发出凄厉的哀鸣,亡命般消失在密林深处。
曲璟:“……”
这就……完了?
“师姐没事吧?”
少年开口,声音平静,却难掩一丝颤抖。
曲璟没答话,目光灼灼地盯着少年指尖那簇将熄未熄的青色火苗。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飞快戳了过去。
火苗“噗”地炸成流萤,映得少年鼻尖沁出薄汗。
“师姐!”他低呼一声,指尖倏然蜷紧,残余的火焰迅速收敛,凝成一朵玲珑剔透的碧色昙花,没入掌心消失不见。
“幻灵青昙焰?”曲璟脱口而出,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肯定。
“”嗯。”少年颔首。
“方才来此的路上恰好遇见,此焰正克妖蜂。我刚入筑基,驱使起来还有些勉强。”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捡了块石头。
曲璟:“……”
听听!这是人话吗?!
修真界无数大能苦寻不得的天地灵火,到他嘴里就成了“恰好遇见”,“正克妖蜂”的“路边野草”?
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火焰的映照,曲璟觉得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年脸上泛起了绯红,像是初绽的桃花瓣。
“天衍宗,曲璟。”她收敛心神,报上名号,干脆利落。
少年睫羽轻颤,他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我认识师姐。”
顿了片刻,他才又抬起头,声音温润清朗:“师姐是内院最耀眼的天才。”
曲璟被这直白的赞誉噎了一下,心虚地挠挠头:“咳……都是老黄历了,现在嘛……”
她含糊带过,并迅速转移话题,“师弟你呢?我好像没在天衍宗见过你?”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朴素的外院弟子服,回答流畅得仿佛早已演练千百遍:“我叫温子意,新入宗门不久,尚在外院修习,师姐未曾见过,是自然。”。
“原来如此。”曲璟点头:“我最近一段时间都没去过外院。”
天衍宗每年都会有一次内院弟子的选拔,资质优秀的弟子就可以从外院进入内院,有的甚至可以成为长老的亲传弟子。
曲璟当年是个天才,进入外院的第一年,就因为先天练气满级直接进入了内院。
八岁练气,十岁筑基,后来十二岁便惊世骇俗地冲击结丹,成为修真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尝试者。
结果?自然是万众瞩目下的惊天一炸。
十五岁再炸。
上月三炸,还附赠一道天雷追着劈。
她的霉运,向来是买一送三,童叟无欺。
剑修路断?那就转行做符修!她不是轻易认输的人。
曲璟甩开那点微妙的惆怅,目光重新落回温子意身上:“师弟怎么会来大荒山?”
她满心疑惑,天衍宗以剑立宗,除了她这个半路出家的,还有谁会觊觎符隐真人的传承?
温子意的回答依旧滴水不漏:“我除了修习剑道,亦对符箓之术心向往之。但宗门内并无符道宗师指点。听闻符隐真人坐化于此,留有传承,便想来碰碰机缘。”
“修剑也修符?”
曲璟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同道中人,“倒是跟我一样啊!”
温子意眸光微动,轻轻应了一声:“嗯。”
不过曲璟仍有些疑惑,修炼一途,在精而不再多,她从剑修转为符修是无奈之举,眼前这个人又是什么原因?
但眼下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他身份真假,回宗一查便知。
当务之急,是找到符隐真人的传承。她在这大荒山转悠半天,简直像个没头苍蝇,却什么都没找到。
就在曲璟分神打量四周时,一道细微的黑影,悄无声息地从地面枯叶中弹射而起。针尖般的毒刺闪着淬毒的寒芒,直刺曲璟后颈!
快!狠!刁钻!
温子意掌心碧芒一闪,屈指轻弹。
一缕细若发丝的青色火线精准缠上黑影,“滋啦”一声轻响,那偷袭之物瞬间化作一小撮焦灰,飘然落地。
居然是一只漏网的黑尾妖蜂!
曲璟盯着地上那点灰烬,嘴角忍不住抽搐:“是我命里带衰,还是这毒蜂跟我有杀父之仇?怎么就逮着我一个人死磕!”
最开始,这群黑尾妖蜂是被严寒川一行人引来的,但是发现曲璟后,黑尾妖蜂就黏着她不走,后来碰到了温子意,这群妖蜂的目标还是她。
“许是……师姐身上的气息?”温子意微垂着眼睫,声音轻得几乎被旁边的瀑布声淹没,耳廓却悄然漫上一层绯色。
曲璟眯起眼睛:“气息?”
她拎起袖子凑到鼻前猛嗅:“哪有什么味道?不就是烂泥巴的味道。”
“当初掉到泥潭里面的时候沾上的,按理说在瀑布里洗干净了呀?”
见曲璟揪着衣领嗅来嗅去,温子意耳尖的红晕更深,不自然地侧过身,视线黏在了地面。
“难道是瀑布的原因?”曲璟盯着裙摆上几处不起眼的青苔印迹,弯腰就去闻裙边:“温师弟,是不是这个的味道?”
她扯着裙角往前走。
温子意像有些慌张的后退半步,连脖颈都染上薄红:“应该是……”
曲璟完全没注意到温子意的异常,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裙子上青苔的痕迹。
好像是在瀑布下面蹭到的?
估计是瀑布下面的水掩盖了它的味道,上岸后气息散开,便成了吸引妖蜂的活靶子。
只是她这个师弟,属狗的吗?鼻子这么灵!
“我去瀑布那里看看。”曲璟说完,径直往瀑布走去。
悬崖之巅,白龙般的瀑布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砸落深潭,溅起层层细密的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宛若碎晶。
但是仔细听,整个瀑布的水流声似乎并不连贯,反而夹杂着一丝奇特的滞涩感,像是被某种力量操纵着,以一种奇特的节奏在进行。
曲璟抬眼望去,瀑布依旧奔腾不息。
但……
不对劲!
曲璟直接御剑而起,瀑布在她脚下绽开出千朵水花。
立于高处俯瞰,真相豁然开朗。
那个从天而坠的银练竟在在某个瞬息凝滞片刻,又继续落下,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瀑布周围的雾气也并不是随时间消散,而是以一个奇异的角度在旋转。
果然有问题。
温子意也已来到潭边,目光落在潭底一片异于常色的浓碧苔痕上。
这苔痕颜色与曲璟裙角的印记如出一辙。
“师姐刚刚是在这里吗?”温子意问道。
曲璟低头看向温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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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在的位置,答道:“是的,就是那里。”
她这师弟站的位置不偏不倚,就是她之前跳下去洗淤泥的地方。
温子意毫不犹豫地跃入潭中,屏息下潜。指尖无意中触到一物,他拨开那张湿透的残页,一方刻着繁复印记的青石板显露出来!
“师姐,这里有符隐真人的印记!”
曲璟听到声音,御剑下来,映入眼帘的就是温子意手里的《连山易》残页,她顺手接过来,“这不是我随身携带的吗?居然掉到这里了?”
“嗯。”温子意指着之前被挡住的符隐真人印记,说道:“残页正好把这个盖住了。”
曲璟:……
很好,霉运虽迟,但到!
如果不是这个东西掉下去挡住了印记,她肯定早就发现了。
曲璟指尖凝聚灵力,凌空点向水面:“分!”
潺潺的流水倏地裂开一道缝隙,露出潭底完整的青石板。
青石板上是符隐真人的印记,虽然常年隐居大荒山,但是作为整个修真界数一数二的符道高手,曲璟对于符隐真人的印记并不陌生。
一时间曲璟心头五味杂陈,她在大荒山翻山越岭数日,钻遍可疑山洞,却独独没想过,符隐真人的居所可能在水潭的下边。
印记旁边的线条繁复神秘,上面流转着灵力的微光。
“师姐,这是什么?”温子意问道。
曲璟抚摸印记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顿。
一个自称“也修符”的人,居然不认识这种印记?
这可是最基本的封门符箓。
温子意既然认得符隐真人的印记,说明来到大荒山之前做过功课。
而眼前的这个线条,明显是符修入门的封门符,想要打开,照着原有的符文反写即可。
可他竟然不知道是什么,说明此人根本不通符箓之道!
什么“修剑也修符”,纯属胡扯。
“这是用来封闭入口的符箓。”曲璟平静地答道。
温子意面上未见异色,眼神里也寻不出一丝对符文的探究之意。
曲璟此刻的怀疑更重了。
虽然不清楚温子意来这里的真实目的,但是她回去之后要好好去外院查一查了。
压下疑虑,曲璟凝神仔细看石板上的符文。指尖灵力流转,开始一笔一划、行云流水地反写符箓。
她的动作流畅优雅,没有丝毫停顿。
“师弟,将你的灵力注入此处。”
大荒山限制筑基期以上的人进来,但是想打开入口,反写符需要的灵力又超过筑基期。
如此一来,想要打开这个入口,要么在筑基期就拥有金丹期的修为,要么,就是两人合力。
一旁的温子意并没有任何犹豫,周身蓝色的灵力如深邃的湖水,温顺而磅礴地汇入曲璟指尖。
随着曲璟最后一笔落下,青石板剧烈震颤。
上面原有的符文与反写符光芒大盛,如两条金蓝蛟龙般交织缠绕!
沉闷的轰鸣自地底深处传来,眼前坚固的石壁发出“隆隆”巨响,缓缓向两侧滑开。
石屑簌簌而落,一个幽邃的洞口赫然呈现!
洞口打开的刹那,万千飞溅的水珠竟悬停半空,凝成一片流转的星图!
一股尘封已久的,带着墨香与灵草气息的陈旧之风,扑面而来。
瀑布从万丈悬崖之上飞泻而下,水在洞口上方疯狂旋转,形成一道完美的水幕屏障,却没有一滴水流入其中。
“我下去看看?”曲璟正准备问温子意要不要一起,却听他说道:“那我在上面给师姐护法。”
曲璟心头涌起一阵不安。
护法?他一个不通符箓的符修,在这危机四伏的禁地外护哪门子法?
不会有诈吧?
3. 大荒山(三)
曲璟回头,撞入少年清澈的眼眸。
束发的青缎在潭水地映照下泛着粼光,好像人畜无害。
犹豫了片刻,曲璟道:“好。”
她好歹是筑基巅峰,虽说结丹失败,但是在筑基期沉淀多年的修为也不是刚刚踏入筑基期的毛头小子可以比拟的。
洞口的阴风卷着潮湿的苔藓味扑面而来,曲璟握住剑柄的手紧了紧。
眼前两条岔路蜿蜒进黑暗。
这是两条完全一样的路,都黑暗的见不到一丝光。
曲璟下意识的往左走,刚踏进半步,突然觉得不对,按照她“逢选必错”的倒霉运气,她直觉指向的,九成九是绝路!
虽然刚刚半天没发生任何倒霉的事情,但,那绝对是昙花一现!
犹豫片刻,曲璟果断闪身冲入右边的甬道!
“轰隆——!”
身后石壁应声而合,断绝退路!
几乎同时,两侧岩壁渗出诡异的赤色流光,瞬间在她头顶汇聚、凝成一张庞大到覆盖整个甬道顶的火雨符!
曲璟头皮一炸,汗毛还未竖完,第一波灼热的火球已撕裂空气,擦着她的发梢轰然砸落!
“不是吧,不是吧!我又选错了?”
“定!定!定!”三张定字符瞬间被曲璟甩了出去,沾到火星的刹那符箓蜷曲焦黑,化作几只绝望的“灰蝶”飘散。
她又手忙脚乱去摸水囊,准备以水为引,现场画符反击,却拽出个空布袋……
忘记了,刚才在潭边灌水时,布袋早就被食人花咬穿了底。
“苍天啊!”
“放过我吧!”
曲璟很绝望,这种熟悉的,被霉运扼住咽喉的无力感又来了。
很难受,又很难说。
下一刻,漫天的火球像瓢泼大雨一般朝曲璟砸了下来。
曲璟狼狈闪躲,长剑舞成一片银光格挡。
火球擦着鬓角掠过,被燎焦的发丝散发出了燃烧后的焦糊味。
曲璟摸了一把尚在的头发:“好险,差点就把头发烧没了!”
符道至高要义,只要足够强,万物皆可反写符!
管它火雨符,还是冰雷符,只要反写就够了!
曲璟指尖灵力悍然涌出,顺着头顶符箓流转的轨迹,逆流反溯!
然而……
“咔!咔!咔!”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密集响起!石壁上所有被反写灵力触碰的符文,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应声分裂!
一道变两道,两道变四道……
眨眼间,整个洞顶密密麻麻全是狰狞放大的火雨符!
“什么鬼?!”曲璟瞳孔骤缩,难以置信。
“这个符没法反写!”
滔天火舌瞬间暴涨!炽热的气浪几乎将她掀飞!
她一口气甩光储物袋里所有定字符,勉强撑住第一波火雨的冲击。
生死关头,曲璟脑中灵光突现!
她所学的符箓来自天衍宗古籍,与眼前符隐真人的火符,轨迹截然不同。
但,不管谁对谁错?
照着学!
以子之矛,攻子之矛!
曲璟将灵力凝聚于之间,灵力的轨迹与眼前的符箓如出一辙,一道又一道完全相同的火雨符在她指尖汇聚。
丹田深处,那炸了三次,仅存于灰烬中的金丹虚影,骤然爆发出微弱却炽烈的光芒!
曲璟指尖灵力如火山喷发,她依样画瓢,疯狂临摹石壁上的火雨符文!
一道!两道!十道!百道!
赤红的火雨符在她身前、身后、身侧飞速凝聚成型!强大的火属性灵力让她指尖滚烫,丹田灼烧!
“去!”
曲璟一声清喝!
地面绘制的火雨符猛地亮起,无数道炽热火流拔地而起,如同逆飞的流星,狠狠撞向从天而降的火雨洪流!
“轰——!!!”
两股火雨在半空中碰撞,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山洞!
两股狂暴的火焰在半空狠狠相撞,每一次都炸开漫天流火,整个空间被翻滚的热浪与呛人的浓烟瞬间吞噬!
曲璟顶着满头焦黑卷曲的乱发,在火雨缝隙中,向着前方那道被热浪冲开的石门猛冲而去!
·
此刻,温子意正站在岸边,凝神注视着下方的潭水。
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气泡裹挟着灼热地蒸汽,疯狂地从潭底涌出,水面翻滚如沸!
整个水潭的温度也正以骇人的速度飙升!
·
石门在热浪中轰然洞开,原本一片漆黑的洞口瞬间天光大亮。
曲璟踉跄着冲出石门,刺目的天光让她眯起了眼。
曲璟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画符的手:莫非,我在修符这条路上真的是天赋异禀?
看一遍灵力的轨迹就能画出对应的符?
天才大抵都是如此吧。
“哎呀!”
曲璟还沉浸在感慨中,指尖猝然传来钻心剧痛!
她低头一看,一只米粒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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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通体黝黑的小虫,正死死叮在她指腹上,啃出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小缺口!
曲璟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猛地一甩,将虫子甩飞。
哪里来的小虫子?
下一刻,有声音从曲璟后方传来,是虫子啃食物体的声音。
曲璟回头,一片翻滚的,由无数噬灵虫组成的黑网,正以恐怖的速度在地面上膨胀、延伸!
所过之处,连坚硬的岩壁都发出“滋滋”声。
“轰隆!”前方刚开启的石门又轰然闭合。
“轰隆!”身后退路也被彻底封死。
原本已经乍亮的天光瞬间黑暗。
绝对的黑暗与令人疯狂的密集啃食声,瞬间将曲璟淹没。
“不是吧!”曲璟绝望,传承没拿到,总不能死在这里吧?
无数的噬灵虫顺着墙壁疯狂爬行、汇聚,其轨迹竟隐隐像是一道符。
曲璟指尖燃起灵力,刚刚学会的火雨符,不如现在来试试威力吧!
“那就,烧吧!”
曲璟指尖点动。
一道!十道!百道!密密麻麻的火雨符在她周身瞬间点亮!
狂暴的火焰交织成毁灭性的火幕,将她牢牢护在中心。
每一滴“火雨”都带着焚尽八荒的恐怖气息,向着四面八方爬涌的噬灵虫潮,无差别地倾泻而下!
衣玦在热浪中猎猎作响,曲璟食指如画笔,飞速画着符箓,一道道灵力化作金光融入到符箓中。
噬灵虫在火焰的攻击下匆忙逃窜,曲璟仰头看着眼前铺天盖地的火雨,这道符的强大似乎超过她的想象。
丹田处隐约在发烫,正是结丹的前兆。
然而,密闭空间内,失控的火焰与狂暴的灵力形成了致命循环!
火焰在密闭的空间内持续燃烧,诡异的暗红色爬上两旁的石壁,一道道裂痕顺着石壁两侧疯狂蔓延,整个山洞开始剧烈的颤抖,岩石纷纷从洞顶和洞壁脱落,砸向地面。
原本细小如雨滴的火焰瞬间膨胀数倍,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球,并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四周碾压。
曲璟:情况好像不太妙……
“轰!”山洞终于承受不住这股力量,轰然坍塌!
强大的气浪夹杂着炽热的火焰,飞溅的岩石,向着洞口汹涌而去……
原本平静的潭底瞬间掀起惊天巨浪。
“师姐!”
在看到潭水炸起冲天水柱的刹那,温子意脸色骤变,毫不犹豫从曲璟进去的位置跳了下去。
4. 大荒山(四)
半刻钟后。
曲璟从河里爬了起来,“呸”地吐掉嘴里的水草,反手一巴掌精准拍死了一只准备趴在她身上吸取灵力的噬灵虫。
不幸的是她在密闭的石洞里用火雨符,成功引爆了整个山洞。
幸运的是,她没被炸死,虽然摔得七荤八素还成了落汤鸡。
但好歹,命还在。
然而,当她甩开脸上的水珠,看清周遭景象时,整个人瞬间僵住:
山峰林立,草木茂盛,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灵草清香,这里分明是天衍宗!
无数的画面开始在她眼前闪过……
十二岁,她第一次结丹,那时的她是整个修真界有史以来,结丹年纪最小的人。
如果成功,她将是真个修真界最早踏入金丹期的人。
那一天,掌门、长老、内院弟子,无数道目光汇聚在她身上。
师弟师妹眼中是纯粹的艳羡,师兄师姐口中是“天纵奇才”的喟叹。
天衍宗以剑证道,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这位先天练气满级,八岁筑基的天才如何结丹?
可是下一刻,刚刚在曲璟体内凝结的金丹毫无预料地炸开。
她至今还记得那一天,她那事事都不在意的师父,脸上的震惊……
有人惋惜,有人嘲笑。
但都改变不了结果,她结丹失败了。
三年后,十五岁,她第二次结丹。
整整三年的时间里,她苦修剑道,心无旁骛,除了吃饭和睡觉,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修炼上,只为了结丹时多一分的胜算。
这一次她的周围,观者寥寥。
她将所有的希望、所有的不甘都倾注于那一点璀璨的金芒。
然而,这一次,希望再次被碾碎,只余下满嘴的苦涩和丹田空荡荡的回响。
直到上个月,她第三次结丹,这一次,她的身边除了天问长老,再也没有任何人了。
不出意外,她又炸丹了,顺便还把整个思过崖给炸了。
那一天,师父沉默,掌门摇头,天玄长老叹息,所有的一切都再一次轮回。
整片天地里,站着的只有曲璟一人。
金丹不受控制的在她体内膨胀、炸裂,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所有的希望瞬间化为泡影。
世界一片死寂,只有满心的绝望和不甘像汹涌的洪水一样,将她彻底淹没。
好像要溺死在这样的绝望里了……
“演够了吗!”
曲璟猛然抬头,一把抓攥住了那枚在她识海中不断重演悲剧的“金丹虚影”。
“滋啦”一声,眼前所有的景象:天衍宗的山水、炸裂的金丹、众人的面孔,都仿佛蛛网般寸寸崩裂。
一枚流转着幽光的符被她硬生生从虚空中扯出,撕成两半!
那是一枚幻境符。
曲璟看着眼前已经碎裂的符箓,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嘲讽:“同样的噩梦看第四次,就成喜剧了。”
她五指收拢,将残符碾碎:“做剑修结不了丹,那我就做符修!大道三千,总有一条路,是给我曲璟走的!”
眼前所有的一切猛然碎裂,幻境彻底崩塌。
一切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
曲璟还是顶着一头水草,拄着一把剑,湿漉漉的刚从水里爬上来。
抬眼,便撞进一双清澈的眼眸里。
温子意一身淡青色的弟子服纤尘不染,指尖跳跃着那簇熟悉的青檀焰,看着眼前狼狈的人。
“师姐,你遇到什么了?”
曲璟抹了把脸上的水,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下来了?”
“我在上面听到了爆炸声,担心师姐安危,便下来看看。”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刚下来,就发现入口处有两条一模一样的路……”
曲璟打断他,语气笃定带着点自嘲:“所以你选了左边的路?。”
毕竟,如果走右边的路,估计就和她的遭遇差不多了,不能像现在这样纤尘不染地站在她面前。
“不,我踩了中间那块不起眼的石板,脚下就开了第三条暗道……”
曲璟:“……”
“那后来呢?”
温子意眨眨眼:“走到尽头发现前面的路被碎石堵住了。”
“你把碎石移开了?”
“没有,”温子意摇头,理所当然道:“我看旁边岩缝里有风吹过,就换了个方向钻过去。”
曲璟:“……“
她不死心:“幻境符呢?别说你没中招?”
温子意坦然道:“这个我遇到了,但是我没有心魔,所以幻境符对我无用。”
曲璟看着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温子意,再低头看看自己滴滴答答、糊满泥浆草屑的衣袖……
第一次,她感受到了语言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师姐,需要我帮忙做些什……”
“当啷!”
温子意话音未落,曲璟手中的剑鞘已重重戳在地上。
她心如古井,无波无澜,只幽幽吐出一句:“需要你把这该死的,逆天的运气,分我一半。”
温子意不说话了,有些不好意思的递去了一个手帕:“师姐可以擦擦。”
短暂的窒息后,曲璟迅速调整了心态。
无他,倒霉惯了。
横竖她命里带衰,多这一桩也不压秤。
但像温子意这种走路都能踩出隐藏通道,幻境都懒得搭理他的天选之子,她活了十几年,还真是头回见。
“走吧,”曲璟深吸一口气,握紧剑柄,“一起去看看,这鬼地方到底藏了什么宝贝。”
这一次,她毫不犹豫地站到了温子意身侧。
俗话说的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倒要看看,紧贴这条活体锦鲤,能不能蹭点欧气,驱驱她这身霉运!
两人沿着狭窄的甬道一路往前走,洞窟石壁上突然无声亮起万千萤火,将地上的青苔染成翡翠色。
曲璟踩着满地松软的青草前行,这些青草随着曲璟和温子意的脚步,又在穹顶凝成转瞬即逝的符纹。
甬道尽头,一扇巨大的石门矗立眼前。
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复杂的符文,似曾相识,却又全然陌生。
仿佛受到无形牵引,曲璟下意识地伸出手,掌心贴上冰冷的石门。
灵力不受控制地狂涌而出!
门上符文瞬间被点亮,无数线条如同活过来的金色小蛇,疯狂旋转、分散、组合。
温子意那句“师姐当心!”还没说出口,石门已訇然中开!
门后的景象豁然开朗,与洞外的荒凉死寂截然不同!
满地桃花瓣,清水起涟漪,恍若世外桃源,与大荒山这个名字格格不入,与洞外的一切更是天差地别。
曲璟却盯着自己的掌心犯嘀咕:“我刚刚在干什么?”
推开门那一瞬间的举动,陌生得不像她自己。
下一秒,异变陡生。
曲璟只觉得天灵盖发麻,石门上的符仿佛动了起来,线条正化作百千蚁群在她识海里游蹿。
“你来了。”
空灵之音在洞窟中回旋碰撞,好似穿过千年岁月,浸透岩壁。
曲璟猛地收住脚步,寒毛倒竖:“谁?”
平静的潭水忽然无风自动,漾开圈圈涟漪。
一袭月白衣裙的女子虚影,自波心深处,踏水而来。
她发髻间斜簪一支玉雕杏花簪,模样看上去颇为年轻。
曲璟呼吸一滞:这强大的灵力波动,还在大荒山境内,除了那位传说中的符隐真人,还能有谁?
“晚辈天衍宗曲璟,拜见符隐真人。”
她躬身行礼,目光扫过水面,却见自己倒影模糊摇曳,并不清晰。
女子虚影浅笑,声音空灵悠远:“我原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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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会等上几百年,却不想短短数月,便等来了有缘人。”
曲璟直起身,目光灼灼:“敢问前辈,何为有缘人?”
“能行至此处,叩开此门者,便是有缘人。”符隐真人语意飘渺。
这一番话说得曲璟莫名其妙,她只能继续问道:“前辈,这里位置虽隐蔽,但也并非绝密。来这里的路上,虽有困难,但亦非不可逾越。”
如果按照符隐真人的说法,只要时间足够久,那有缘人岂非比比皆是?
“火雨焚心性,噬灵断犹疑,暗河观气运。”
符隐真人虚影渐淡,声音却无比清晰:“最终能在此门前,以“己符”叩响传承者,方为我等之人。”
曲璟心头剧震!
己符?
她猛然想起自己开启石门时那不受控制的灵力灌注。
但是当下她不敢深究,残魂存续时间宝贵:“敢问真人,如何才能拿到您的传承?”
符隐真人莞尔:“小姑娘,你倒是直接。”
曲璟不好意思:“晚辈怕您这残影撑不住了。”
符隐真人的虚影确实已淡如薄雾。
“我这一生值得作为传承的符只有湮灭符一道,此符,也只传有缘人。”
曲璟硬着头皮问道:“那您看,晚辈像那有缘人吗?”
管他呢,来都来了!曲璟也只能壮着胆子问下去。
虚影倏然逼近,带着无形的威压:“你看这满洞流转的符文,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听到她的问话,曲璟和温子意都同时抬头向上看。
温子意看到的是晴空万里,蓝天白云,与符隐真人出现时并无二致。
曲璟看到的却只是岩壁,铭刻着万千符纹的岩壁!
那些符文流转不息,杂乱无章,非她所知的任何一道符箓,却隐隐透出一种……
残缺感?
好像不是一道完整的符?
残魂已淡至透明,洞窟开始微微震颤。曲璟不敢耽搁:“恕晚辈愚钝,只见符文流转,不成体系,难窥玄奥。请前辈明示!”
听到曲璟的话,符隐真人轻笑,笑声里是曲璟听不懂的洒脱,她抬手虚指穹顶那变幻莫测的光痕:
“有人见符,是焚天煮海的杀阵;有人见符,是森罗万象的天道;而我等的有缘人……”
残魂突然变得更加虚无,洞内开始剧烈震颤,符隐真人的声音陡然缥缈:“见符,即是见己!”
“见符即见己?前辈,什么意思?!”曲璟急问。
符隐真人却不再言语,只以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静静凝视着她。
突然,整个石殿开始剧烈摇晃,周围的墙壁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痕,铭刻符文的岩石开始剥落。
“不好,洞要塌了!快走!”温子意厉声示警!
几乎同时,符隐真人最后的虚影,化作漫天流萤般的金色符纹光点,彻底消散于坠落的碎石之间!
两人再无暇思考,转身向着来路亡命狂奔!
刚冲出石殿大门,“轰!!!”一声巨响传来。
巍峨石殿轰然倾颓,激起遮天蔽日的的尘土。
曲璟拉着温子意,狼狈不堪地从潭底洞口钻出。
此时,夕阳正将大荒山染成熔金色。
她突然顿住,几日前天问长老那句“贵人星在东南方闪得像抽风”的卦词在她耳边炸响。
曲璟倏然回头,看向身侧的温子意。
少年安静地站着,长长的睫毛在脸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碎金似的夕阳流淌过他挺直的鼻梁。
这人,好看的……不像话!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温子意眼睫微颤,白皙的侧脸瞬间晕开一抹浅淡的霞色。
曲璟心头猛地一跳,一个荒谬又无比清晰的念头破土而出:
莫非……师父卦里那个能镇住她滔天霉运的“贵人星”,是温子意?
5. 大荒山(五)
山风骤起。
枯枝如骨爪般在暮色中簌簌作响。
曲璟抱膝坐在河床边,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干裂的泥土。
来到大荒山这些时日,她几乎踏遍了大荒山的每一寸土地。除了符隐真人那座昙花一现的洞府,整座山峦就像被诅咒般寸草不生。
噬灵藤缠绕着焦黑的树干,食人花在石缝间狰狞绽放。
明明是隆冬时节,却有几只漆黑的怪鸟始终盘旋不去,发出沙哑的叫声。
这一切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见符即是见己……”曲璟喃喃重复着那句箴言,不知道第多少次叹气。
脚边的碎石被她踢飞,在岩壁上撞出清脆的声响,又精准反弹砸中她的脚尖。
三丈外,温子意正在生火。
幻灵青昙焰悬浮在枯枝上方,像一盏幽碧的灯笼,将他清俊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师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曲璟突然开口,声音惊飞了枯枝上的怪鸟。
温子意拨弄火堆的剑鞘微微一顿:“我对符箓知之甚少,或许跟着师姐能参悟符道真意。”
他说这话时,火光在他眸中跳动,像是盛着整个星河。
曲璟正愁不知道怎么邀他同行,没想到他却自己给出了理由。
她果断坐得离温子意近了些,却惊得少年手一抖。
幻灵青昙焰“呼”地窜高,火星溅落间,竟照出一株正好从石缝中探头的暗红色植株,根茎如血,叶脉鎏金。
“别怕。”曲璟示意他坐好:“我也正有此……”
曲璟的话在看到那株红色植株时戛然而止。
“这!这不会是地脉血藤吧?”
离谱!离大谱!
之前听说温子意是无意中获得了幻灵青昙焰,曲璟就觉得这个师弟运气奇好无比,没想到这么快又被他发现了这种只生长在龙脉枯竭处的天地灵草。
这人什么运气啊!和她简直天差地别!
温子意弯下腰,修长的手指避开所有尖刺,将血藤摘了下来。
然后又顺手将地脉血藤递了过去,神情轻松得好像在给一株极为普通的野草。
“师姐要吗?”
“不必了。”曲璟摆摆手。
像是想到了什么,曲璟突然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从现在起,你离我不许超过三尺!”
她终于确信,眼前这个走路能踩出秘境,生火能照出灵草的少年,就是师父卦中那个能镇压她滔天霉运的贵人星!
不久之后,暮色彻底吞没山峦,曲璟和温子意并肩坐在火堆旁。
跳跃的火焰将温子意的长睫染上暖金。
幻灵青昙焰在枯枝顶端悠然绽开,如同夜色里一盏缀着星屑的碧色昙花。
曲璟盯着那簇跃动的青火,终于没忍住开口:“拿天地灵火当柴烧,师父知道了要骂你败家。”
“能驱寒便不算浪费。”温子意翻烤着刚摘的朱颜果,果皮裂开的瞬间甜香四溢。
曲璟盯着那红宝石般的果实,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温子意在大雪飘飘,灵力枯竭的大荒山还能找到这种果实?
或许这就是锦鲤的运气?
温子意将烤得最完美的一颗果子递给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师姐能不能给我讲讲内院的事情?”
曲璟接过果子,满脸都写着“我就知道”。
“想进内院是吧?问对人了!内部消息,独家放送!”
温子意往曲璟这边挪了一点儿,声音温润:“听闻谢薇薇师姐刀法卓绝,是天衍宗唯一的刀修。”
曲璟接过果子的动作顿住,果汁滴在她裙摆的焦痕上,她却并不在意。
“谢薇薇师姐啊,她就是那个把天衍宗北斗七式生生练成狂刀七式的人。”
曲璟顺势挥动手边的树枝,学着谢薇薇挥刀的样子比划了几下。
“不过她上个月好像被关禁闭了,原因是和唐师兄打架。”
树枝在火焰中“咔嚓”崩裂,溅起的火星惊得幻灵青昙焰闭合了花瓣。
温子意下意识地抬手护在曲璟面前,飞溅的灰烬在他淡青色的袖口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仿佛无事发生。
温子意继续问道:“还有唐师兄,听说也很厉害。”
“说到唐师兄就更离谱了。”
曲璟盘腿坐回原处:“他抗着一柄叫做摧城的巨剑,天天嚷嚷着替天行道,结果十次有八次打错人。”
“他俩就是天衍宗内院的黑白双煞,不是在打架,就是在去打架的路上。”
少年拨了拨火堆:“那……祈师弟呢?听说师姐和他很熟?”
“祈霖啊!”曲璟拍腿大笑:“他胆小得很,上次我带他下山除祟,遇上只未化形的黄鼠狼精,你猜怎么着?”
曲璟突然凑近温子意,鼻尖几乎蹭到他的肩膀。
她缩着脖子学祈霖发抖的样子,捏着嗓子喊道:“别……别吃我!我……我三个月没洗澡了,臭得很!”
“整个天衍宗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怂的。”
温子意被她逗得低笑。
曲璟抓了一根枯树枝在地上比划:“我还以为你要问怎么进入内院呢,结果净打听别人。”
她顿了顿,语气豪爽:“不过也没关系,他们都是我朋友。就凭你今天救了师姐这件事,等以后你进了内院,师姐罩着你!”
少年忽然抬眸,青焰在他瞳孔深处摇曳:“三个月后便是内院试炼,我定会凭实力进去。”
他话题一转:“当年师姐是怎么进入内院的?”
听到这个话题,曲璟立刻翻身坐直,眼神一亮:“这就不得不提本师姐当年的赫赫威名了!先天练气满级,十岁筑基,修真界独一份!”
她挺直腰板,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时刻:“内院试炼?问天阶我一炷香登顶!剑冢三千灵剑我全部洗尽!论道台上,我越级挑战金丹师兄师姐,未尝一败!掌门长老当时都争着抢着要收我为徒!”
说这话的时候,曲璟的眼睛亮晶晶的。
“师姐当年,当真耀眼。”
温子意轻声肯定,火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
“还不止呢!”
曲璟眉梢飞扬,“当年我可喜欢路见不平了!师父总说我不知天高地厚,谁都敢惹。”
温子意适时接话:“比如……严寒川?”
曲璟的枯枝“啪”地折断,她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温子意忍着笑意:“外院都传遍了,说师姐曾一脚将他踹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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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嗯,粪坑。”
“谣传!纯属谣传!”曲璟立刻反驳。
随即又泄了气,压低声音:“好吧,过程有点出入,但结果差不多。”
“当年他仗着万符门少主的身份横行霸道,先欺辱卖糖人的老丈,然后竟然还想强抢人家孙女。当时那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却没一个人敢站出来说话,我看不过去,就把他揍了一顿。”
温子意屈指弹了一丝灵力,青昙焰舒展花瓣。
“那这传言和事实差距很大啊?”
曲璟挠挠头,“倒也不是,就是后来他又带了一大波人来找我麻烦,我就把他带来的那群狗腿子都揍趴下了。他本人也打不过我,被我一脚踹飞了。”
“踹到粪坑了?”温子意有些不可置信。
曲璟摸摸鼻子:“踹得有点狠,结果他怀里揣着的,准备用来对付我的爆裂符被震出来,炸塌了茅房……”
温子意憋笑憋得肩膀微颤:“所以他是自己掉进去的?”
“其实不是。”曲璟也有点憋不住笑了,声音发颤。
“我见他要飞身避开,顺手甩了张定字符,本来想把他定在粪坑上面吓吓他,让他以后不敢欺负其他姑娘。但是我没想到他直接从空中掉下去了,我当时还是个剑修,符箓就是学着玩的,也解不开。”
“最后万符门少主就以一个僵硬的姿势,在粪池里泡了半柱香,也没人去捞,路过的人全瞧见了。"
温子意实在忍不住了,笑得整个人往后仰去。
曲璟的声音也小了一些:“从那以后,他就没脸出万符门了,也不强抢民女了,但是也恨死我了。”
火堆爆出一串“噼啪”声,惊得夜枭扑棱棱飞走。
温子意借着添柴掩饰笑意,却见曲璟笑着笑着忽然沉默下来。
“后来,他们都结丹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谢师姐劈出刀罡,唐师兄凝出剑魄,连祈霖都结出了自己的金丹,严寒川估计也快了,只有我……”
后面的话语,消散在夜风里,微不可闻。
温子意指尖凝起一缕微弱的青焰,转瞬又被夜风吹散。
“我相信师姐定能寻得传承,重登巅峰。”
曲璟望着跳动的火焰,扯了扯嘴角:“有些事,光靠信,可不够。”
沉默片刻,她像是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温子意:“对了,温师弟,你为何要来天衍宗修行?”
好像一直都是她在说话,而她对于温子意倒是一无所知。
温子意抬首望向璀璨星河,眸中映着点点碎芒。
“我幼时曾被仙师所救,见仙师御剑斩妖,剑气所过之处……”
他顿了顿,声音沉静而坚定,“魑魅魍魉皆尽散。自那时起,我便想着,有朝一日,亦能执剑守护心中重要之人。”
“小伙子不错啊!有志气!”曲璟由衷赞叹,又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那师姐呢?”
温子意收回目光,轻声问道,“师姐为何踏上修炼一途?”
曲璟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做了个夸张的噤声手势:“嗐!为了保命呗!”
她迅速躺倒,扯过外袍盖住半张脸,声音闷闷地传来:“赶紧睡!明天还得接着找传承呢!”
6. 大荒山(六)
篝火熄灭时,第十缕晨光刺破云层。
蜿蜒的山路上,曲璟还在艰难的走着。
大荒山,顾名思义就是巨大的、荒凉的山。
举目四望,只有无边无际的荒凉,枯枝如绝望的手臂伸向天空,景色单调得令人窒息。
温子意拂开挡路的枯藤,问道:“师姐,大荒山自古就是如此荒芜吗?”
“这倒不是。”
曲璟脚步微顿,回想来这里之前她所看过的资料,回答道:“传言,在符隐真人到来之前,大荒山曾是一处圣地。此地灵气充沛,无数奇花异草在这里生长。但符隐真人来了之后,灵木枯萎,灵泉干涸,漫山遍野尽是不死的枯枝,大荒山也就由此而得名。”
说完这话,曲璟整个人却猛地一愣,她知道传承在哪里了。
符隐真人来时青山苍翠,如今却满目焦土……
造成这一切的不是符隐真人,而是那道名为湮灭的符!
曲璟御剑直冲云霄,昨日洞府中的景象在她脑中急速闪回。
火雨符灼烧的焦痕,噬灵虫啃噬的孔洞,暗河蜿蜒的轨迹……
暮色中整座山脉的轮廓在她眼中变得透明,焦痕连成符头,孔洞化作符脚,暗河恰似游走的敕令!
那一瞬间,整座大荒山所有的一切在曲璟的脑海中全部清晰可见。
她知道那道符在哪里了。
她也知道符隐真人洞府中三道关卡目的是什么了。
那三道关卡就是给有缘人看的,符文的奥秘就在洞里。
而那道帮助符隐真人一跃成为修真界第五符修的符箓,其实一直都在她脚下。
此符名为:湮灭。
“温师弟,我明白了!”曲璟猛地转身,眼中光芒灼灼,声音穿透山风。
“所谓湮灭,必先毁其旧形!草木为符,山川为笔,传承一直都在我们脚下!”
曲璟指尖凝起灵力点向虚空:“整座大荒山,就是湮灭符的本体!”
随着曲璟灵力的汇聚,昨日坍塌的洞府废墟突然浮起万千金纹。
焦黑的土地中,无数嫩芽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每一片新叶都舒展成符纹形状,其上流转着湮灭之力的微光。
大荒山的绝壁上,曲璟并指为笔,凌空绘出第一道炽烈火纹。
山石轰鸣着浮空三丈,惊起万千惊鸿。
“第一笔符眼在这里。”
长剑化作流光,钉入山体。
山脉震颤,整座山都在曲璟的一笔中摇摇晃晃。
一开始,大荒山只是轻微的震动,就像大地在微微颤抖。山间的石子开始滚动,发出“簌簌”的声响。
紧接着,震动愈发剧烈,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地下奔腾。
巨大的山石从山顶滚落,裹挟着滚滚烟尘,以雷霆万钧之势砸向山脚。
有人指着空中的火纹:“那是什么?”
前来这里寻找传承的万符门弟子和其他散修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看见远处的半空中曲璟御剑而立。
“快看!是天衍宗的曲璟!她在干什么?”山间寻找传承的符修骇然抬头。
“她在引动山势!那是……湮灭符?!”有眼尖的符修失声惊呼。
“是湮灭符,湮灭符现世了!”
恐慌与贪婪的呼喊瞬间点燃了人群!
山脚处,严寒川脸色铁青,折扇“唰”地合拢:“走!绝不能让曲璟拿到传承!”
数十道身影同时御剑而起,朝着曲璟所在的位置直扑而去。
另一边,曲璟凌空摊开掌心。
“师弟,把剑给我!”
“好!”温子意毫不迟疑,腰间佩剑伴着清吟声出鞘,化作一道碧虹稳稳落入曲璟掌心。
“第二处符眼在这里!”曲璟剑指寒潭,剑锋点破水面,潭底泛起幽光。
无数噬灵虫啃噬出的孔洞在水幕倒影中诡异地串联,形成一道完整的敕令符文!
与此同时,山腰处的山体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痕,这些裂痕如同狰狞的巨兽之口,不断扩大。
大块的岩石从山体上脱落,像雨点般倾泻而下,连绵起伏的山峦开始支离破碎。
山谷中弥漫着浓厚的烟尘,视线被完全遮蔽,只能听到山石滚落的撞击声和山体崩塌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胆寒的噪音。
原本奔涌的瀑布也在一瞬间凝固,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
“拦住她,不能让传承落到她手里!”严寒川喊道。
“第三处符眼!”曲璟踏着漫天水雾冲向西南方向的一处隘口。
剑尖刚触及岩壁,镶金折扇便裹着煞气破空而来。
曲璟旋身急闪,扇刃擦着她鬓角掠过,削断几缕青丝,随后“铮”地一声深深楔入岩壁!
“严寒川!”曲璟后撤半步,石壁上的碎石纷纷落下。
“堂堂万符门少主,现在改当山匪劫道了?”
青年立于瀑顶,满脸讥诮,折扇嗡鸣着飞回他的掌心:“炸丹三次的废物,你也配拿符隐真人的传承?”
扇面十八根金骨猝然张开,化作刀轮再度袭来。
清越剑鸣声破空响起,曲璟手中的剑撞上折扇,倒飞出去。
温子意广袖翻卷如云,精准接住剑柄,横刃格挡。
“铛——!”
金属相撞迸出连串火星,巨大的冲击力顺着剑身传来。
温子意闷哼一声,连退数步才卸去力道,脚下岩石寸寸龟裂!
“一个刚到筑基期的毛头小子也想逞英雄?”
严寒川指尖煞气暴涨,临空画符,折扇边缘缓缓凝出密密麻麻,闪烁着寒芒的冰锥符纹:“今日就教教你什么是仙途残酷!”
温子意左手掐诀,掌心幻灵青昙焰腾起,碧色火焰如活物般缠绕剑身,在刃口绽放出层层叠叠的护体青莲!
炽热与冰寒的气息在空中剧烈碰撞,蒸腾起大片白雾。
温子意上前一步,将曲璟严严实实护在自己身后,语气沉静:“师姐,安心画符。”
曲璟重重点头,指尖灵力如江河奔涌,悍然点向第三处岩壁符眼!
严寒川命令道:“区区一个外院弟子,我一人对付他足矣,你们快去把曲璟拦下来。”
“是!”数名万符门弟子立刻调转剑光,看向曲璟。
温子意左手掐诀,幻灵青昙焰“轰”地炸开重重碧色昙花幻影,瞬间将扑向曲璟的人尽数笼罩!
右手长剑如银蛇吐信,剑光化作连绵不绝的银链,正是天衍宗入门剑诀《北斗七式》中最基础的连环剑招。
“叮叮当当!”
剑锋精准格开袭向曲璟的符箓法器,青焰翻卷,将严寒川扇骨射出的冰凌熔成一片白雾。
水汽未散,左右两侧又有三道凌厉符光破空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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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子意旋身踏出,剑光织成银网,配合灵火,竟用最基础的入门剑诀就将杀招尽数拦下。
“区区外院弟子,也配执掌幻灵青昙焰?”
严寒川妒恨交加,折扇再展,冰晶煞气狂涌,凝成一条狰狞咆哮的九头冰蛇。
“这等天地灵火,就不该在你手里!”
温子意剑尖轻颤,幻灵青昙焰幻化的昙花突然暴涨三丈,他身形跃起,手中连挥数剑,剑招凌厉刚猛,每一剑都带着强大的剑气,火焰裹挟其上。
“北斗七式第一式,摇光破云!”
裹挟着焚天之焰的数道剑气悍然劈出,如惊雷裂空!
万符门的符修,惨叫着被剑气轰飞数十丈,倒地不起。
曲璟回头,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看着身后的一切。
天衍宗的入门剑诀是北斗七式,筑基期弟子皆可修习。
但能将第一式“摇光破云”使出如此开山裂石之威的筑基期修士,闻所未闻!
这是什么天才剑修!
但她无暇细想,灵力在指尖游走,三处符眼骤然爆发出刺目金芒。
伴随着一声“轰隆!”
金色地脉冲天而起,整座山脉腾空而起,化作遮天符箓,地动山摇!
被剑气震飞的严寒川挣扎着爬起来,看着曲璟即将成型的符,脸上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我了。原本想留你一条命,现在只能让你带着秘密入土了。”
他猛地甩袖,一枚早已准备好的紫黑色符箓激射而出!
“九玄雷符!去!”
“咔嚓!”
一道粗如巨树的紫黑色雷霆撕裂天幕,符中盘踞的雷龙发出震天咆哮,携带着大乘期修士的恐怖威压,毁灭一切!
温子意瞳孔骤缩,只能横剑硬挡!
“噗!”
筑基期的灵力屏障如同纸糊,瞬间被雷威碾得粉碎。幻灵青昙焰哀鸣一声,光华尽敛!
温子意踉跄着后退三步,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血迹。
曲璟被巨大的动静惊得回头:“九玄雷符!严寒川,你怎么会有这个!”
这道符里面能清楚的感受到大乘期的威压,说明这是大乘期强者给到严寒川的符箓。
拿出这道符就意味着:严寒川想灭口!!
虽然是早已画好的符箓,也并非画符者本人使用出来的,但大乘期的符箓,远不是他们这些筑基期的修士可以抵挡的。
此时的严寒川才慢慢走过来,狼狈地擦了一下嘴角的血:“曲璟,我说过,符隐真人的传承我志在必得。”
曲璟匆忙甩出三道护字符拦在温子意前面,却被雷威撕成碎屑。
她的符在九玄雷符下简直不堪一击。
整座大荒山发出濒临解体的哀鸣,冲天金芒急速黯淡,先前凝聚的三处符眼也摇摇欲散。
温子意撑着剑站了起来,用手背抹去唇边血迹,他嘶哑着声音问道:“师姐,你需要多久?”
“三息,三息就够了!”
曲璟咬破指尖,灵力与血一起绘制符箓。
血混合着澎湃灵力,疯狂地注入到即将消散的符眼里。
金色地脉再次拔地而起!
一种血脉相连的悸动传来,曲璟有一种感觉:这道符,本就该属于她!
“好,那就三息。”温子意应了一声,语气温和而笃定。
7. 大荒山(七)
严寒川手指轻点符箓,九玄雷符光华大盛:“别说三息,半息的时间我都不会给你!”
温子意剑锋倒转,北斗七星的虚影在他脚下骤然坍缩,化作一道三丈方圆的星光牢笼,瞬间将残余的万符门弟子死死困住!
第一息,九玄雷龙撕开天幕。
“噗嗤!”
紫黑雷霆贯穿温子意左肩,血珠尚未落地便蒸发成雾,少年足下青石轰然炸成齑粉,剑锋插入岩层三寸才堪堪稳住身形。
幻灵青昙焰在雷暴中忽明忽暗,映得他衣袍上的花纹如烈焰灼烧。
“师姐……”温子意扭头看了一眼专心画符的曲璟,咳出的血溅在剑柄。
染血的手却闪电般掐诀,天衍宗最基础的守心诀竟凝成重重星幕,硬生生将雷暴阻在曲璟三丈之外。
第二息,雷龙怒啸翻腾。
青昙焰最后一片花瓣凋零湮灭,眼看一道雷鞭劈向阵眼核心,温子意竟徒手抓向雷霆!
掌心皮肉焦糊的滋响混着骨裂的声音。
与此同时,湮灭符的轮廓终于在曲璟指尖彻底显形。
数百座山峰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共鸣,焦黑的大地寸寸龟裂,迸射出千万道刺破苍穹的金色光柱。
整座大荒山剧烈震颤,表面的岩石如腐朽的旧皮般层层剥落,露出皮下流转的湮灭符纹。
第三息。
温子意眼中尽是决绝,他不顾左肩的贯穿伤,强行引动残存的剑意。
北斗七式第二式“玉衡裂空”。
一道几乎要撕裂空间的剑轮悍然斩向雷龙,却在九玄雷符的无上威压下寸寸崩解。
“铮”地一声,温子意手中的长剑断为数截。
正是这须臾,曲璟蘸血画出湮灭符最后一笔。
“轰隆隆!!”
山崩地裂的轰鸣中,金色山脉全部拔地而起,整座大荒山浮空解体。
每一块浮空巨石都化作符箓的笔画。
苍穹为纸,巨石为墨,绘就了一张覆盖整座大荒山的遮天巨符。
曲璟悬立于符胆核心,刹那间,湮灭符纹中竟闪过无数破碎画面:神骨坠入岩浆,血雨蚀穿苍穹……
神在陨落,血溅诸天。
在被湮灭符撕开的虚空裂缝处,隐约浮现另一道更为古老,缠绕着生死轮回之意符箓虚影。
画面一闪而逝。
磅礴如海的山脉之力化作璀璨流光,尽数涌入曲璟眉心。
湮灭符,成!
天地间骤然死寂,连呼啸的山风都仿佛被无形之力凝固。
曲璟丹田深处,那炸裂过三次,仅存于灰烬中的金丹虚影,在湮灭符的淬炼下,瞬间凝实。
金丹,成!
严寒川引以为傲的九玄雷符,在湮灭符出现的那一刹那,哀鸣着倒卷而回,他本人也被狠狠轰飞。
烟尘散尽。
曾经巍峨的大荒山脉,已被夷为平地。
方圆百里,所有枯枝败叶尽数低伏,如同朝拜新王。
符隐真人设下的结界,也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前来寻找传承的诸多散修看见眼前的一切呆立原地,一言不发。
唯余温子意倚着半截剑柄,单膝跪地,剧烈喘息。
鲜血不断从他的肩头、掌心、嘴角渗出,将他身下的土地染成刺目的暗红。
“不……不可能!”严寒川瘫在废墟中,望着眼前的一切,满脸扭曲:“湮灭符怎么能被你拿到?”
“不!这绝不可能!”
曲璟手一伸,一股无形之力将严寒川的镶金折扇摄入掌心。
她踱步上前,看着扇面上那刺眼的“天下第一符”,指尖微一用力。
“咔嚓!”
名贵的折扇连同那狂妄的字迹,瞬间碎成两截!
严寒川瘫坐在地上,双手撑地,恐惧地往后挪:“你!你想干什么!”
“放心。”曲璟眼神冰冷,将断扇扔在他脸上:“我可没你那么歹毒,杀人截货的事情我不干!”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你的破扇子和你的人,滚回万符门。如果再让我看见你仗势欺人,就犹如此扇!”
说罢,曲璟不再看面如死灰的严寒川,快步走到温子意身边,小心地将他扶起。
却见这满身是血,几乎站立不稳的少年,染血的嘴角竟微微向上弯起,那双清澈的眼眸亮得惊人,正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曲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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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头一酸,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伤成这样,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温子意仰着脸,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骄傲:“因为……我就知道,师姐一定会赢!”
话音刚落,整片空间却猛然一颤,仿佛被无形巨锤砸中。
“是吗?”一道冰冷彻骨的声音,穿透湮灭符的余威,自虚空裂缝中传来。
裂缝撕开,玄衣符修踏着未散的湮灭符光缓步而出。
大乘期修士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瞬间席卷全场。
所有低阶修士如遭山岳压顶,纷纷闷哼跪地,连头都无法抬起。
来人玄色云纹靴踏在焦土上,腰间挂着万符门的令牌。
仔细看这人面容与严寒川竟有六分相似,却多了十分的阴鸷与威严。
这人正是万符门最优秀的弟子,严寒川的哥哥:严寒山。
“哥!”严寒川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连滚带爬扑了过去。
“闭嘴!”严寒山垂眸斜睨着他,眼中寒光如刀,指尖冰凌凝成长鞭。
“啪!”
鞭影翻转直接抽在严寒川的身上,刹那间皮开肉绽,鲜血飞溅!
“九玄雷符赠予你,竟连个初入金丹的符修都拿不下?”
严寒山的声音冰寒刺骨:“废物!”
曲璟看见来人,瞳孔骤缩。她强忍威压,掌心湮灭符光华流转,蓄势待发。
严寒山眸色一厉,一道缩小却更加凝实的九玄雷符虚影,竟自他瞳孔深处浮现。
他的目光如实质利剑,直刺曲璟。
一刹那曲璟如遭重击,手中湮灭符光华瞬间溃散,一口血直接吐了出来。
一道细若发丝却蕴含毁灭气息的紫黑雷光,悬停在她眉心三寸,滋滋作响。
“湮灭符很强。”
严寒山缓步上前,居高临下,如同俯视蝼蚁。
“但你,太弱了。”
悬停的雷光随着他的脚步,又逼近一寸,刺骨的杀意几乎冻结灵魂。
“传承符箓不是你可以觊觎的,我给你两个选择。”
他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
“要么,符留下。”
“要么,命留下。”
8. 大荒山(八)
曲璟咬牙,扶着摇摇欲坠的温子意艰难站直:“我若,都不选呢?”
严寒山唇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那符和命,就都留下吧。”
话音刚落,又一道玄冰符凭空凝聚,瞬间取代雷光悬于曲璟眉心!
下一刻,曲璟感觉体内金丹被完全冻结,即将如碎冰般爆裂开来。
她浑身剧颤,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以她为中心,恐怖的寒潮席卷!
整座大荒山废墟,连同飞溅的尘土,顷刻间被冰封成一片死寂的琉璃世界!
就在曲璟以为金丹即将碎裂的刹那,一柄赤色长刀劈开千里冻云,裹挟着焚天烈焰,悍然斩向严寒山后心!
谢薇薇扛着门板宽的赤鸢刀踏火而来,刀身缠绕的朱雀火羽猎猎作响:“严老狗!结界刚破就抢食,饿死鬼投胎啊!”
曲璟绝处逢生,狂喜喊道:“谢师姐!”
谢薇薇扛着巨刀稳稳落地,烈焰红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她扫了一眼狼狈的曲璟,咧嘴一笑:“啧,还有气儿!看来我来得不算太晚!”
“我师父呢?他老人家来了不?”曲璟急问。
“嗨!别提了!”谢薇薇一脸嫌弃。
“老头非要给王八壳上刻个什么阵法,磨磨唧唧的,这会儿怕是还在赶来的路上”。
说完,谢薇薇朝着严寒山一刀砍下。
严寒山指尖疾画,数面数尺的玄冰棱镜瞬间凝结!
“轰——!”
朱雀虚影长啸,炽热烈焰摧枯拉朽般连破三重冰镜,冰屑混合着水汽蒸腾弥漫。
与此同时,玄铁巨剑摧城如同陨石天降,裹挟着开山裂石的罡风,狠狠砸向严寒山的天灵盖!
剑柄上挂着的罚签木牌叮当乱撞,来人语气尽是嘲讽:“怎么,万符门是穷得揭不开锅了?改行抢劫了?”
曲璟又惊又喜,目光却落在那晃动的木牌上;“唐师兄,这扫茅厕的罚签怎么挂剑上了?”
“还不是这老小子的人害的!”唐啸声如洪钟,巨剑挥舞间劈出数道撕裂空气的剑罡,逼得严寒山连连闪避。
“前几天他门下几个兔崽子在醉仙楼调戏卖唱女,老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唐啸剑势突变,挑飞了严寒山扔过来的三道雷符。
“结果他娘的没收住力,砍塌了醉仙楼半面墙!执法堂那群老古董,罚老子扫了半个月茅坑!”
谢薇薇旋身砍断两道雷符,闻言嗤笑:“扫就扫呗,某些人非在粪坑边上练他那破剑法!”
她转身踹飞了一名万符门试图偷袭的符修,“熏得药园灵草枯了三亩!”
“放屁!老子那叫天道酬勤!”
唐啸横剑挡住劈向曲璟的雷龙,剑身反震得他虎口迸血,嘴上却毫不停歇:“总比某些人强!打不过就哭唧唧地喊家长。”
他突然扯嗓子,尖声尖气地模仿严寒川的声音:“哥哥~,他们欺负我~~”
严寒山面色铁青,几乎滴出水来。
他指尖玄灵力狂涌,瞬间凝成一条百丈长的冰霜巨蟒。巨蟒獠牙森寒,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闪电般噬向唐啸!
谢薇薇在旁边笑得很大声:“好!学得像!再哭大声点,姑奶奶给糖吃!”
“够了!”严寒山整个人灵力暴涨,手掌一握,冰蟒张开巨口,獠牙直接越过摧城刺穿唐啸的左肩,将唐啸甩飞出去,砸进远处的冰堆。
谢薇薇分神救援,冰蟒巨尾如钢鞭横扫,带着万钧之力狠狠拍在她背上!
“砰!”
谢薇薇如断线风筝般砸落,口中鲜血狂喷!
但她立刻抹了把嘴角血迹,拄着刀摇摇晃晃站起来,还不忘吐槽:“他奶奶的!元婴打大乘,跟蚂蚁啃大象似的!真他娘吃力!”
另一边,唐啸已从冰堆里爬出,怒吼着再次冲来!
巨剑摧城卷起狂暴飓风,剑身上那扫茅厕的木牌哗啦乱响,格外醒目。
冰蟒与巨剑再次轰然相撞,炸开的冰晶如暴雨般四射。
唐啸吼道:“再来!”
严寒山脸色阴沉:“疯子!”
谢薇薇肩头被一道飞溅的锋利冰刺削去大片血肉,她痛得倒吸冷气,破口大骂:“唐二愣子,你眼睛长脚底板了!看着点儿打!”
赤鸢刀横扫,朱雀火浪汹涌扑向严寒山!
炽热的火星精准地点燃了唐啸的裤腿!
“谢薇薇,你看着点啊!”唐啸手忙脚乱拍打裤腿火焰,气得跳脚。
趁着这混乱到极点的激战,曲璟拼尽全力,半扶半抱着温子意退到一块巨大的岩石之后。
她快速解释,声音有些发虚:“这是天玄长老门下的两名弟子,谢薇薇师姐和唐啸师兄,都是我在内院很好的朋友,虽然脾气火爆了点,破坏力大了点,但人都很靠谱!”
温子意靠在冰冷的岩石上,看着远处那刀光剑影,火焰冰霜乱飞,还夹杂着骂娘和裤腿着火的激战……
他染血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表情。
隔了片刻,才说道:“嗯……能看出来。”
战场中间,三道身影交错。
赤鸢刀卷起的烈焰长龙与摧城剑劈出的裂空罡风,在半空中竟诡异地相互缠绕、旋转,如同拧成一股的火焰麻花绳,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狠狠绞向冰蟒!
“轰!”
冰蟒第五节脊椎被狂暴的力量硬生生绞碎,冰晶漫天飞溅!
然而,谢薇薇收势不及的刀锋,也“嗤啦”一声削掉了唐啸的半截袖袍!
“谢薇薇,你他娘往哪砍?!”
唐啸巨剑杵地急刹,带起的凌厉剑气把谢薇薇的束发红绫戳出三个焦洞。
“眼瞎吗!姑奶奶在救你狗命!”
谢薇薇旋身躲过一道冰锥,赤鸢刀顺势就朝唐啸脑门劈去!
“铛!”唐啸举剑格挡。
两道身影在漫天冰渣里撞作一团。
温子意:???
曲璟:……
严寒山眼中闪过极致的阴冷与不耐。
“闹够了就一起上路吧!”
他双手急速掐动法诀,天空之上雷云疯狂汇聚,九道紫黑色的九玄雷符在云层中叠成一朵巨大的雷霆莲花!
紫电映照下,严寒山的脸狰狞如地狱恶鬼!
唐啸扭头一看,脸色大变:“不好!这老王八要放大招了!不能让他成符!”
情急之下,他猛地伸手,一把攥住谢薇薇因打斗而乱飘的赤鸢刀刀穗!
“借个火!”
唐啸怒吼着,将全身蛮力灌注于摧城之上,抡着他的巨剑,如同打铁般,狠狠拍在赤鸢刀的刀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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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啸!你!”谢薇薇惊怒交加。
那柄传承了三百年的神兵打着旋儿,化作一道燃烧的赤红流星,一头扎进雷霆莲花的正中心。
“轰隆隆隆!”
雷火相撞!天地失色!
狂暴无匹的雷火之力瞬间失控,再爆发!
炸开成漫天绚丽到极致的紫红流萤,如同末日降临前最盛大的烟花!
严寒山的身影瞬间被这毁灭性的能量乱流彻底淹没!
凌谢薇薇凌空跃起,险险接住坠落下来,刀身已经布满焦黑雷痕的赤鸢刀。
她心疼地抚过刀身,对着下方怒吼:“唐二愣子!老娘的朱雀真火是给你当烟花放的!”
唐啸正把冒烟的巨剑摧城往雪地里□□降温,闻言抬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灿烂得欠揍:“效果不错,下次还找你借。”
谢薇薇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看向冰岩后的曲璟,扛着刀大大咧咧道:“出来吧曲师妹!看清楚了没?符修花里胡哨半天,不如咱剑修一刀痛快!你早听我的继续练剑多好!”
曲璟扶着温子意刚走出掩体,目光却死死锁定在那渐渐消散的流萤中心。
一道玄色身影,虽衣袍破损染尘,却依旧站得笔直如松,周身气息虽乱,却并无重伤之象!
那漫天流萤,竟未能真正撼动其根本!
一股强烈的违和感让她不安。
不对!
她瞳孔骤缩,猛地嘶声大喊:“快跑!那是幻象!!”
大乘期的符修没有那么容易就被打败,而且这个情景太像当初在符隐真人洞府里的景象了。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幻境。
严寒山的身影在流萤中心逐渐清晰,他指尖灵力翻涌,天空中被炸散的雷云竟如时光倒流般急速聚拢!
比之前更庞大,更凝实的九玄雷符悬于苍穹,毁灭的气息让空气都为之凝固!
严寒山嘴角噙着冰冷的嘲讽:“愚蠢的剑修,刚刚是幻境符,真正的九玄雷符在这里。”
“操!中计了!”
唐啸怒吼,巨剑摧城瞬间甩出,剑气勉强凝成三寸厚的盾墙。
“咔嚓!”
九道水桶粗的毁灭紫雷如天罚降世,盾墙连半息都未能支撑,便炸成漫天光屑。
余威将唐啸狠狠轰飞,砸进冻土,生死不知。
“要完!”
谢薇薇甚至来不及使出一招,一道粗壮的紫雷精准劈落,将她连人带刀狠狠砸入深坑!
片刻后,谢微微吐着血从坑里爬出来:“姓严的!”
她抹了把黢黑的脸,“等姑奶奶把你符纸塞回娘胎重……”
“轰!”
严寒山冷着脸指尖微动,又是一道数十丈的紫雷直接劈了下来,谢薇薇趴在地上,再没能起来,赤鸢刀柄上还滋滋冒着电火花。
眨眼间,严寒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曲璟面前!冰冷的手掌带着死亡的寒意,一把扼住她的咽喉:“湮灭符。”
他声音如同万载寒冰:“交出来。”
曲璟咽喉剧痛,呼吸困难,心中一片冰凉。
她原以为谢师姐和唐师兄的赶到是绝处逢生,是霉运尽头乍现的光。
可现实却给了她最残酷的一击。
果然,她曲璟这辈子,就不该对运气抱有任何幻想!
9. 大荒山(九)
就在她意识开始模糊之际,有声音自远处传来。
“啧,现在的年轻人,抢东西都这么明目张胆了?”
和声音一起出现的还有浩瀚如天倾的威压。
那是化神之境强者的威压。
整片天地瞬间陷入绝对的凝滞。
空气不再流动,飘散的冰晶悬停半空,连那毁灭的雷云都仿佛被无形巨手定住!
严寒山扼住曲璟的手猛地一僵!
他全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膝盖骨更是剧烈颤抖,眼看就要跪倒在地。
他艰难地仰起头,只见一只巨大的龟壳,正悠悠悬浮于九天之上。
龟壳上,天问长老盘腿而坐,左手握着根桃木剑,剑上串着三只油光锃亮的烤鸡,右手则捏着根啃了一半的鸡腿骨。
“吵吵嚷嚷的,影响老头子我吃鸡。”天问长老嘟囔着,随手将那根鸡腿骨朝下一掷!
“破。”
轻描淡写的一个字。
风雷倒卷,九玄雷符凝成的千丈雷龙突然如同被无形巨力拧住的麻花,发出凄厉的哀鸣!
雷龙庞大的身躯疯狂扭曲,最后竟不受控制地倒卷而回,“嗖”地一声钻回严寒山的衣袖中!
严寒山遭到反噬,一口逆血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
在浩瀚威压下,他脖颈处青筋暴起,脊梁却挺得笔直:“晚辈严寒山见过天问长老。”
“嗯,”天问长老眼皮都懒得抬。
“替我向你师父问个好,顺便告诉他,门下弟子若是管教不好,老夫不介意替他松松筋骨。”
那恐怖的威压骤然加重!
终是支撑不住这强大的威压,严寒山弯腰作揖。
“晚辈……记住了,前辈的话晚辈自会带到,前辈的高招晚辈以后再领教。”严寒神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天问长老收起了威压,严寒山踉跄起身。
脚下坚硬的冻土竟在他起身的瞬间,“咔嚓咔嚓”寸寸龟裂!
他头也不回,朝着残余的万符门弟子低吼:“走!”
一群人如丧家之犬,灰溜溜地消失在破碎的冰原尽头。
“师父!”曲璟劫后余生,激动得声音发颤。
“哈哈哈,瞧见没?那老小子跑得比被烫了屁股的野狗还快!”
唐啸不知何时从坑里爬了出来,虽然灰头土脸,但精神头十足,指着严寒山消失的方向狂笑。
“啪!”
一根木签精准地敲在唐啸脑门上。
“笑个屁!”
天问长老吹胡子瞪眼:“他九玄雷符叠到第五重的时候,你还没结丹呢!”
“要不是老夫今早卜卦,算出你们几个小兔崽子要倒血霉……”
“所以您就骑着王八来救人?”谢薇薇也从坑里爬出,黢黑的脸上只剩眼白和牙齿是亮的,还不忘好奇地戳了戳巨大的龟壳。
“是玄武!神兽玄武!懂不懂!”
天问长老气得又一根木签敲在谢薇薇头上:“下回再遇险,老夫就等你们被雷劈熟再来收尸!”
“师父!”曲璟跑到天问长老旁边,满脸堆笑:“师父您老人家真是英明神武、算无遗卦……”
“啪!”
第三根木签毫不留情敲在曲璟额头上:“你被夺舍了?”
他指向一直安静并未说话的温子意:“这小子谁啊?”
曲璟一个闪身走到温子意前面,左手像模像样地划出一个弧度,做了一个请看的手势:“贵人星!”
她眼睛亮晶晶的,语气充满劫后余生的庆幸:“师父,您看我没缺胳膊没少腿,还拿到了湮灭符,一切都靠这位贵人星!您算的卦非常准!”
温子意忍着伤痛,恭敬俯身行礼:“外院弟子温子意,拜见天问长老。”
天问长老捋着胡子,上下打量着眼前清俊挺拔的少年:“长得比唐啸屋里那副仙子图里的仙子还俊俏,不错,是棵好苗子,一起回去吧。”
谢薇薇瞬间捕捉到关键词,刀柄一横拦住想溜的唐啸,眼神锐利如鹰:“唐二愣子,你屋里挂什么了?哪个仙子?”
唐啸黝黑的脸庞竟罕见地泛起可疑的红晕,一把推开刀柄,御剑冲天而起:“走了走了!废话真多!”
曲璟凑到巨大的龟旁,笑得一脸谄媚:“师父,您看弟子也伤得不轻,御剑多费劲呀,让我站站您这玄武神兽呗?”
“去去去!”天
问长老嫌弃地用桃木剑虚点她:“自己御剑!让你站上来,我怕我这玄武半路撞上八百只不长眼的傻鸟!年纪轻轻就想着偷懒耍滑,符修大道是让你这么走的?”
他瞪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那行吧!”
曲璟无奈撇嘴,随即又挺起胸膛,带着几分新晋金丹符修的傲气:“我现在是符修界冉冉升起的新星,拿到了符隐真人的湮灭符。以后再厉害点,就不需要御剑了,一切靠符!”
“啪!”木签再次精准地敲在曲璟的脑门。
“别忘了你还是天衍宗的弟子,天下第一的剑宗,符要修,剑也不能丢!走了!”
“哦……”曲璟捂着额头,拖长了调子,有气无力地应道。
·
暮色染红云海时,五道剑光穿过霞光,终于抵达天衍宗地界。
天衍宗七十二峰,如七十二柄刺破苍穹的擎天巨剑,森然矗立,剑气凌霄。
笼罩十万里山河的护宗大阵周天星斗阵流转不息,琉璃般的金色符纹在暮色中熠熠生辉,勾勒出古老而磅礴的轮廓。
天衍宗主峰凌霄峰拔地九千丈,是七十二峰中最高的峰,掌门的住处以及主要的议事大殿都在凌霄峰。
最险的孤绝峰是弟子们经常修炼的地方,峰顶悬着问天阁,檐角铜铃无风自响。
“开阵!”
随着守山长老一声喝,覆盖十万里山河的周天星斗阵流转如银河拉开帷幕,五人御剑进入。
谢薇薇摸着下巴嘀咕:“曲师妹,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次御剑居然没撞上护宗鸾鸟!”
唐啸补充道:“何止!刚过无妄峰,那儿向来是秃鹫群排泄之地,往常她飞十次能被粪雨浇八回,这次居然片羽不沾身,干净得很!”
曲璟闻言,一把揪住身旁温子意的衣袖,拽得紧紧的:“我有贵人,今时不同往日了!”
温子意耳根通红,被她拽得身形微晃,却抿着唇不敢挣脱,任由她拉着。
五人御剑掠过孤绝峰上空,下方剑光如林,气势恢宏。不多时,凌霄峰已在眼前。
千阶青玉梯蜿蜒至山腰,每阶皆浮着化神长老的悟道箴言。
两侧剑冢林立,诉说着天衍宗悠久的剑道传承。
峰顶,青铜浇筑的天枢殿巍然矗立,檐角悬挂的八十一柄古剑结成的剑钟,此刻正因湮灭符重现人间而发出悠长浑厚的共鸣,声震百里!
殿内,掌门天机子负手而立。他身形修长,脊背笔直,着一身灰白色的道袍,布料上隐隐有暗纹流动。
一头白发如雪,整齐的用木簪固定,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却更添几分超然物外的仙风道骨。
“弟子曲璟,谢薇薇,唐啸,温子意拜见掌门。”四人齐声行礼。
“好!好!好!”天机子连道三声,目光温和地落在曲璟身上,带着由衷的欣慰。
“金丹境,好啊!终于破开桎梏,再登新境了。”
他捋须微笑:“小璟,你昔年为剑修时,天赋惊世,如今转修符道,竟也能独占鳌头,夺得湮灭符,实乃我宗之幸。”
曲璟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掌门过誉了,弟子这次,真的是运气好。”
天问长老适时上前一步,笑眯眯道:“掌门师兄,兴许是老天开眼,我这徒儿此番真转运了也说不定。”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温子意。
一旁的天玄长老看着自家两个徒弟:谢薇薇衣衫褴褛,脸上还带着烟熏火燎的黑灰。唐啸更惨,裤腿烧焦了一片,头发根根竖起,还沾着几片枯叶。
他心头顿时一跳,忍不住问道:“天问师兄,我这两个孽徒,没惹出什么麻烦吧?”
谢薇薇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师父!绝对没有,弟子可乖了!”
唐啸挺直腰板,一脸正气:“师父明鉴!弟子向来遵规守纪!”
天玄长老狐疑地上下扫视:“那你们两个这是?”
唐啸气势一泄,蔫头耷脑:“跟万符门那姓严的老小子干了一架,没干过。”
天玄长老眉头紧锁:“二打一,还输了?”
唐啸低头,不敢吭声。
谢薇薇梗着脖子,刀柄往地上一顿,豪气干云:“师父!您再给弟子点时间!等弟子突破大乘,定把他那狗头打爆!”
天玄长老长长叹了口气,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不想说话了。
天机子的目光转向一直安静立于后方的温子意,温和问道:“这位是?”
曲璟抢着回答:“回掌门,这是外院的温子意师弟!天赋极高!北斗七式的前两式使得是行云流水,威力惊人!这次能顺利拿到湮灭符,师弟居功至伟!”
原本曲璟还想夸一下温子意的锦鲤体质,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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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总觉得太过玄乎,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天机子含笑颔首,目光带着赞许:“好,英雄出少年,再过三个月就是内院的入院试炼了,我期待能在那里见到你。”
温子意深深一揖,姿态恭谨:“弟子定当全力以赴,不负掌门期许。”
天机子广袖轻拂:“你们几个一路劳顿,先回去休整吧,我与两位师弟尚有要事相商。”
“弟子告退。”四人齐声应道,退出恢弘肃穆的大殿。
踏出天枢殿那沉重的大门,曲璟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自从境界停滞,每次踏入这象征着宗门最高权力与期望的大殿,心头都仿佛压着一块巨石,压抑得喘不过气。
掌门从未苛责,毕竟天衍宗历代天才辈出,她或许只是其中寻常一员,但那些炸丹失败的场景,却总是一遍遍浮现在他眼前。
如今,拿到湮灭符,进入金丹境,整个人倒是缓了一口气。
殿外,唐啸和谢薇薇互相嫌弃地拌着嘴,御剑飞向苍岩峰的方向。
“师姐,我也要回外院了。”温子意的话把曲璟的思绪拉了回来。
此时的天,将黑未黑,星河恰在此刻坠入护宗阵眼。
曲璟望着少年眸中流转的星辉,忽然觉得这霉运缠身的人生,或许真撞上了天道漏下的一线天光。
然后,温子意的话告诉他,这一线天光可能很快就要被收走了。
“师弟!”她一把拽住温子意的袖口,力道大得险些扯破绣纹:“常来内院!不成就我去外院寻你!三个月后的试炼必须通过!”
曲璟盯着他逐渐泛红的耳尖,一字一顿地说道:“师姐、真的、非常、需要你!”
温子意倒退两步,喉结滚动着挤出个“好”字,转身时差点同手同脚。
他的心跳得厉害,几乎要跳出胸腔。
曲璟看着他飞速离开的背景,揉了揉鼻尖:“我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吧?”
不过,回宗之后她还有要立刻去做的事情:找到关于符隐真人的记载。
那些记载里面可能藏着关于湮灭符的一切。
以前她研究的都是和符箓有关的书籍,却很少去关注那些符修大能的生平事迹。
按照一般情况,化神期修士活个三五百年不成问题,可是符隐真人进入化神期区区十年,就陨落了,这很不正常。
还没走到藏书阁,曲璟就被路中央凭空多出的青石板绊得飞扑出去。
“贵人星才走半刻啊……”曲璟拍着裙子上的灰感慨:“这霉运回来得也太快了!”
到达藏书阁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枝头了。
她曲璟别的能力没有,但论努力,在天衍宗几乎能排到第一。
“小璟又来拆楼了?”
守阁长老从《八荒志异》里抬头,手中的瓜子壳精准击碎她头顶坠落下来的琉璃灯,“今日摔碎的东西双倍赔偿。”
“长老!苍天在上!这灯我真的碰都没碰啊!”曲璟摊开手掌,满脸绝望。
守阁长老继续埋头《八荒志异》,没说话。
曲璟:算了,一屁股债了,无所谓了,加吧,反正也还不起。
在藏书阁待到半夜,曲璟才找齐了所有和符隐真人有关的书籍。
刚跨出藏书阁的门槛,曲璟就被地上凸起的青砖绊了个趔趄,直接扑到了地上。
怀里抱着的所有书籍劈头盖脸砸下来,最上面一册精准砸中守阁长老养的金丝灵鼠,惊得那鼠蹿上房梁,尾巴扫翻灯油。
一些陈旧的书籍更是纸屑直飞,散落一地。
“曲!璟!”守阁长老的咆哮声震落三层积灰:“你个月烧了《灵草图鉴》,今日又要拆屋顶?”
“意外!纯属意外!”烟尘散尽后,曲璟顶着一头碎纸屑从书堆里爬出,手里还攥着半本《符隐真人年谱》。
泛黄纸页上歪扭写着:“符隐,原名柳青莲,生于青州城西柳氏医馆……”
“青州城?”曲璟揉着撞红的额头嘀咕:“这不就是我当年揍严寒川的地方?”
话音未落,被打翻的烛台已经点燃她袖口沾着的灯油。
曲璟手忙脚乱拍灭火苗时,又撞翻了墙角镇邪用的青铜貔貅。
貔貅倒下,又砸碎了一坛酒,香气在整个藏书阁弥漫开来。
守阁长老的拂尘杀气腾腾地扫来:“老夫的陈酿女儿红啊!罚扫三个月……人呢?”
曲璟已经抱着残页夺门而逃,“长老,我这月不来了,下个月见!”
守阁长老气得胡子都在颤抖:“今天就是这月的最后一天!”
10. 千年盛典(一)
回到云澜峰,曲璟就开始马不停蹄的研究起关于符隐真人的一切。
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的湮灭符。
修真界符箓分三六九等,寻常的火符、冰符、雷符找个师父指点便能学个大概。
一些特殊的符却只能通过传承给到下一个人,比如:湮灭符。
因为这类符本质上只属于创立者一个人。
符隐真人曾说这道符并非是她自创的,而是承袭而来。
可在此之前,整个修真界除了符隐真人,没有其他人使用过这道符。
曲璟翻遍典籍,也找不到关于这道符的任何记载。
它似乎是凭空出现的。
至于湮灭符真正的实力,她现在修为太低,没有办法完全展现出来。
只是拿到拿到符的那一刹那,看到的画面使她后背生寒:神在陨落,血溅诸天。
这个画面到底是幻想,是过去?还是未来的预示?
在满头混乱的思绪中,曲璟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已是清晨,稍微洗漱了一番她就抓紧前往凌霄峰修炼。
一日之计在于晨,清晨是天地灵气最为充沛的时候,她不能错过这个修炼时间。
前往凌霄峰的路上,途经落星桥,成群的雪白仙鹤正衔着流光溢彩的灯盏,优雅地布置桥栏,看来宗内最近有值得庆祝的大事。
檐下挂着的铃铛随风摆动,顺带将积灰抖了她满身。
曲璟淡定地掸了掸衣襟,面不改色:无妨,习惯了。
“庆典快到了!手脚麻利点!”一群弟子扛着巨大的雕花木柱,风风火火地从她身边跑过。
有人扯着嗓子吆喝:“那边扫地的!让开点!挡着我挂乾坤镜了!”
曲璟面无表情地抹开掉在眼皮上的蜘蛛网,抬头却发现昨天落下的书卷残页,竟被粘在了戒律堂旁边的告示栏上。
旁边是守阁长老的朱批:“曲璟,罚扫问天阁一个月”。
曲璟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得,这苦力活是逃不掉了。
目光顺着告示栏往上移,一张醒目的《千年庆典筹备令》跃入眼帘。
天衍宗的千年庆典都要到了?
自己天天忙着修炼,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都没有关注过!
上午淬炼金丹,下午研习符箓,晚上还要修习剑道,等曲璟拎着扫把走进问天阁时,新月已悬上屋檐。
半刻钟后,曲璟打扫完毕,饥肠辘辘地攥着扫把,瘫倒在问天阁的屋檐上。
修仙的人辟谷死不了,但是该饿的时候还是饿的,该馋的时候还是馋的。
只是有人选择忍一忍,忍着忍着就习惯了。有人选择吃,该吃吃,该喝喝。
很明显,曲璟是后一种。
·
月黑风高夜,庆典用的琉璃盏影子在藏宝阁的屋檐下晃成一串串糖葫芦。
唐啸蹲在屋檐上,眼冒绿光地盯着下边的糖果蜜饯。
“锵!”谢薇薇的赤鸢刀带着火气,狠狠插进脚边的青砖地缝里,火星四溅。
“狗日的万符门!打不过就告黑状!卑鄙无耻!”
曲璟从旁边幽幽地冒出头:“你们两个怎么也过来找东西了?”
唐啸偷偷摸了一个蜜饯塞进嘴里:“天杀的严寒山告黑状,老子被罚辟谷一个月!嘴里淡出鸟来了!”
谢薇薇:“藏宝阁就放了这点蜜饯,都吃完了肯定要被发现,要不……”
她眼珠一转:“我们去外院?”
曲璟:“那,加我一个?”
她本来就饿得要死,加上这几天又开始倒霉了。正好温子意在外院,她得去蹭点欧气。
谢薇薇一把将赤鸢刀扛回肩上,豪气干云:“走!宜早不宜迟!”
走出藏宝阁的时候,曲璟看到柱子后面杵着的身影:“祈霖,要一起去外院吗?”
缩在梁柱后的祈霖闻言抖如筛糠:“可是戒律堂会巡夜,被抓到就……”
唐啸拎鸡崽似的提起他后领:“怕什么!天塌了有我们三个帮你顶着!走!”
·
半个时辰后,温子意被窗外的敲击声惊醒,睁眼便对上一双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的眸子。
曲璟整个人贴在窗户上,对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同时小声道:“师弟,走,师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唐啸已经翻窗进去,一把掀开他的被子:“既然温师弟不说话,那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温子意:“……”
五道黑影鬼鬼祟祟摸进外院后山。
唐啸搓着手压低声音:“这儿的野鸡兔子可肥了,一会儿再去水潭捞几条鱼,今晚我们能吃个痛快!”
他拍着胸脯自告奋勇:“我去打猎!”
曲璟:“那我和温师弟去抓鱼。”
祈霖轻手轻脚地扯了扯温子意的袖子,好心提醒道:“曲师姐很倒霉,而且还传染其他人倒霉。师弟,你筑基期扛不住的,最好还是不要跟她一起。”
曲璟一把拧住祈霖的耳朵:“臭小子,嘀咕什么呢?别以为我听不到啊!”
“没事。”温子意轻轻地拍了一下祈霖的肩膀,又示意曲璟松开手:“我之前和师姐一起在大荒山寻过湮灭符,我觉得和师姐在一起还挺幸运的。”
祈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温子意。
温子意回他一个淡定的笑。
谢薇薇一把薅走了祈霖:“磨蹭什么呢!跟我一起砍柴去!”
子夜的树林弥漫着庆典的熏香产生的浮雾,月光在雾里融成朦胧的奶白色。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林间穿行。
不一会儿,五个人都拎着东西回来了。
谢薇薇在前面扛着赤鸢刀开路,祈霖在后面抱着一堆比他还高的树枝,走得歪歪晃晃。
曲璟“啪”地将五条银鳞鱼摔在落叶堆上:“人手一条,我今天这鱼抓的非常之顺利。”
说完还看了温子意一眼:不愧是锦鲤兄弟啊!
唐啸拎着手里的野鸡和兔子冲谢薇薇嘚瑟:“瞧这膘肥体壮的,够咱吃三顿!”
“三顿?”谢薇薇用赤鸢刀背“哐”地拍晕五条还在扑腾的银鳞鱼,“姑奶奶饿得能吞一整头狰兽!”
飞溅的冰凉鱼鳞贴上祈霖后颈,惊得祈霖抱头蹲进灌木丛:“师姐,你小声点,会被守夜师兄发现的!”
“怕什么?”谢薇薇给了一个不屑的眼神。
曲璟指尖灵力微动:“那就画一张隔音符!”
温子意找了一个比较平整的地方,默默地开始铺树枝,准备生火。
祈霖蹭到温子意身侧悄声道:“师弟,我觉得你虽然年纪最小,但是看上去比他们几个都靠谱!”
再一回头,却看见曲璟三步并作两步过来,也挨着温子意蹲下。
祈霖:“师姐,你靠温师弟这么近做什么?”
曲璟:“你不是我,你不懂!”
祈霖默默地往远处挪了几步,曲璟皱着眉头看他:“你躲什么?”
“我怕突然有鸟屎砸到你身上,然后误伤我。”
曲璟:……
唐啸一栗子敲在他脑门上:“胆小鬼!”
“我先烤鱼了,然后再烤野鸡!”
说罢,唐啸把洗干净的鱼往树枝上一串,直接席地而坐:“架火!”
细小的火苗自温子意掌心腾起,树枝瞬间被点燃,整个火堆看上去像是一朵绽放的青色昙花。
谢薇薇也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居然是幻灵青昙焰,温师弟可以啊!”
“在大荒山无意中得到的,算是运气好吧。”
谢薇薇大大咧咧地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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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拍温子意的肩膀:“那你跟小璟真是天生一对!她倒霉,你幸运。”
温子意耳根倏地透出霞色,火光在他睫羽忽隐忽现,像是流动的碎金。
青昙焰将树枝烧得噼啪作响,唐啸的巨剑摧城和谢薇薇的大刀赤鸢立在两边充当烤架,摧城剑穗上挂着的扫茅厕罚签都被烤得焦黄。
唐啸把鱼翻了个面,冲温子意咧嘴一笑:“等温师弟进了内院,咱们就是内院五虎!”
“五虎?”祈霖缩在角落里,扒拉着脚下的树枝。
“可是我连狰兽都害怕。”
“怂包!”谢薇薇踢飞脚下的一块小石子。
“姑奶奶当初被狰兽的爪子捅了几个窟窿,不照样活蹦乱跳!”
唐啸道:“怂就怂吧,反正我们也不会嫌弃你。”
曲璟嘴里叼了个果子,话说得含糊不清:“我倒霉成这样,你们仨也没嫌弃。”
“倒霉怕啥?”
唐啸拍得胸脯哐哐响:“之前你一脚踩塌我的房梁,梁柱离我天灵盖就三寸!不也没什么事儿?”
“就是!”谢薇薇补充道:“当年咱俩天天找你打架的时候,你也没烦。”
曲璟抹了把嘴,似乎是有些怀念地说道:“那会儿我刚炸丹,我这个人又特别倒霉,内院那帮人躲我跟躲瘟神似的,就你俩天天缠着我切磋。”
她顿了顿,补充道:“说实话,如果那个时候不是你俩天天找我打架,我还真不知道要做什么。”
唐啸也拿了个果子啃了一口:“有些人就是孙子,你风光时巴结,落魄时踩两脚,我唐啸不当这样的人。”
“还有严寒山严寒川两兄弟,以前是你和他们有仇,现在我和谢薇薇也和他结下梁子了。自己打算杀人夺符,本就理亏还敢告状!下次老子见到他,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谢薇薇更是义愤填膺:“打!剑修最不怕的就是打架!”
说完,还特意看了一眼祈霖:“听到没,小祈霖,不要怂!”
祈霖默默地低下头,不说话。
唐啸看了看鱼,基本上已经烤好了,就挨个递了过去:“不说这些了,先吃鱼。总之,温师弟,以后遇到任何困难,都跟师兄说,咱们经过大荒山一战都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温子意点头:“好。”
分完了鱼,唐啸又从旁边把绑着的那只鸡拿了出来,纠结是直接烤,还是开膛破肚之后再烤。
曲璟戳了戳光秃秃的鸡屁股,凤鸣般的清啸穿过隔音符刺破夜空。
她有些疑惑:“唐师兄,你确定这玩意儿真是野鸡?”
“山鸡戴花,臭美呗!”
唐啸扯下鸡身上最后的一根彩色翎毛,转头对温子意说道:“师弟,火烧大点,我直接烤。”
温子意掌心灵力微动,幻灵青昙焰火焰大盛。
秃毛鸡突然引颈长鸣,震得周围的树枝都在晃动。
隔音符都挡不住它的长鸣声。
曲璟:“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谢薇薇刚叼住鱼尾,喉头突然一哽:“我好像也有了这种感觉。”
下一刻,整个树林骤亮如白昼,戒律堂严长老已经从天而降,手里还拿着一根七彩尾羽。
他瞪着火堆旁光秃秃的灵禽,胡子气得翘成了八字:“老……老夫养了三十年的镇邪灵禽!”
祈霖手里的烤鱼“啪嗒”落地:“长老,您听我解释。”
唐啸抹了把嘴边的油,理直气壮:“这鸡自己撞我剑上的,撞晕了!”
曲璟指着隔音符:“长老,符箓它不知怎么就被用了。”
谢薇薇殷勤地递上了剩下的烤鱼:“您尝尝?外焦里嫩……”
“尝你个头!”戒律长老的咆哮声响彻在整个树林。
“灵兽园铲屎!统统给我去铲屎!!”
11. 千年盛典(二)
次日,凌霄峰。
“嘿!快去戒律堂看告示栏,惊天大新闻!”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瞬间像平静的湖面惊起千层浪。
告示栏前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原因无他:这次的告示,足足贴满了整面墙!
巨大的字力透纸背,隔着白纸黑字都能感觉到贴榜长老的冲天怒火:
曲璟、谢薇薇、唐啸、祈霖、温子意,五人罚一个月,灵兽园铲屎!
“我滴个乖乖,这惩罚可真够……别致的!”
“可不是嘛,这谁顶得住啊!”
“哎呦喂,你们忘了?唐师兄之前刚被罚扫了三个月茅坑!这茅坑味儿还没散尽呢,又一头扎进粪坑了?”
有人啧啧感慨道:“唐师兄命苦啊!刚出茅坑又入粪海。”
人群里,有个小弟子伸长了脖子,一脸同情:“还有曲师姐,她可真够忙的。早上在凌霄峰修炼金丹;上午回云澜峰修符箓;下午抽时间练剑;晚上还得吭哧吭哧去孤绝峰打扫问天阁。”
“这还不算完,她还得抽空去灵兽园铲屎,这日子,啧啧啧,真不是人过的!”
“对,我也记得,昨天才贴的告示,罚曲师姐打扫问天阁一个月呢!”
“这简直是雪上加霜,不,是粪上浇油!”
此时此刻,灵兽园。
被罚的五人如同五尊石像,僵硬地杵在园子入口。
扑面而来的,是足以让灵魂出窍的芬芳。
眼前,是堆积如山、各式各样、色彩缤纷、五花八门的屎。
谢薇薇捂着嘴,脸色发青,喉咙里一阵翻江倒海,“呕……yue……我啥都不想吃了,这味道,太上头了,简直要把我送走。”
唐啸却跟个没事人似的,昂首挺胸踏入粪堆,靴子“噗嗤”陷进半寸。
他斜睨着谢薇薇:“你就是个懦夫!老子当年在粪坑旁边都能面不改色地练剑,这点屎算啥?”
说完,他豪气干云地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一颗锻体丹,脖子一仰,吞了下去。
之后便一手拿着铲子,一手挥着剑,声音洪亮:“不管什么时候,不管身处何地,修炼绝不能落下!”
话音未落,他挥剑的袖子猛地一甩。
整瓶锻体丹如同天女散花,从他袖口倾泻而出。
圆滚滚的丹药精准无比地滚入了旁边几坨新鲜,还冒着热气的“琥珀色小山”里。
瞬间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曲璟看着滚了一路,最终消失在“沃土”深处的丹药,嘴角抽搐,艰难地开口:“唐师兄,都掉了,要捡起来吗?”
看着满园的屎,唐啸眉头直皱,最终只能强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无妨,这玩意儿我多的是,算了。”
说完,他左手继续挥动铲子,右手仍旧坚强练剑,只是动作略显僵硬。
谢薇薇目睹全程,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彻底认命。
她从衣服上扯了一条布料,死死勒住自己的口鼻,只露出一双视死如归的眼睛,然后悲壮地抄起铲子。
温子意倒是神色如常,仿佛眼前只是普通的园圃。他默默拿起一把铲子,就要开始干活。
他刚握住铲柄,曲璟一个箭步抢过来,挡在他身前,大义凛然地说道:“师弟,放着我来!”
“没关系,师姐。”温子意想拿回来。
曲璟死死攥住铲柄,态度坚决:“那可不行!这不是你该干的活!”
祈霖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挠挠头问道:“师姐,你为啥对他那么好?”
语气里带着点小委屈。
曲璟叹了口气,看上去一脸愧疚:“唉,是我们硬拉他下水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怎么能连累无辜?”
内心却在疯狂咆哮:锦鲤啊!这可是活生生的祥瑞!怎么能沾染这等污秽之气!灵气没了怎么办?
祈霖更委屈了:“师姐偏心!我也是被你们硬拽来的啊!我也不是自愿的啊!”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曲璟缓缓扬起了手中那沾着不明物体的铲子,眼神“和善”地看向他。
祈霖瞬间汗毛倒竖,二话不说,一溜烟跑得老远:“我去干活了!师姐别激动!”
半刻钟后。
空中传来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救——命——啊——!!!”
众人循声抬头,只见祈霖像只被老鹰抓住的小鸡崽,被一只体型异常庞大,但眼神却极度亢奋的仙鹤叼着后衣领,晃晃悠悠地提溜到了半空中!
此时的祈霖小脸煞白,四肢在空中胡乱扑腾。
“什么情况!”谢薇薇惊得差点把铲子扔了。
旁边的唐啸罕见地露出了心虚的表情,摸了摸鼻子:“刚刚掉到地上的锻体丹都不见了,好像被仙鹤和其他的灵兽吃了。”
曲璟看着那只明显不太对劲的仙鹤,又看看园子里其他几只同样眼冒红光的灵兽,扯出一个极其僵硬的微笑。
“唐师兄,灵兽如果吃了锻体丹会怎么样?”
唐啸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大概会精力过剩,暴走吧……”
曲璟深吸一口气,那浓郁的气味呛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看着在空中翱翔的祈霖,又看了看身边这位始作俑者,千言万语在胸中翻腾,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唐师兄……”
她顿了顿,用尽全身力气才把后面那句“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憨货”咽了回去,咬着牙道:
“……先救祈霖吧。”
她和唐啸还没动手,就听见一声怒吼:“孽畜,给姑奶奶把人放下!”
谢薇薇已经冲了上去。
赤鸢刀厚重的刀背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拍向那只亢奋仙鹤的屁股。
“嘎!”仙鹤惊得魂飞魄散,浑身羽毛炸开,下意识地松开了喙。
祈霖如同断了线的破布娃娃,惨叫着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噗通”一声,精准无比地砸进了旁边狰兽的食槽窝里!
食槽里还残留着狰兽没啃完的兽骨,祈霖小脸煞白,瘫在黏糊糊的残渣里,吓得声音都劈叉了。
“救救救救救……命啊!!!”
场面彻底失控,吃了锻体丹的灵兽们如同打了鸡血,力气暴涨。
仙鹤引颈长啸,灵猪疯狂撞击围栏,连一向温顺的灵鹿都开始用角顶人。
灵兽园内屎尿齐飞,鸡飞狗跳,混乱程度堪比门派大战。
就在这沸反盈天的时刻,一声蕴含着雷霆之怒的咆哮,如同重锤般砸了下来。
“谁!把锻体丹喂给灵兽了!!!”
这雄浑的嗓音,除了戒律堂的严长老,整个天衍宗都找不出第二个!
唐啸立刻高举他那把沾着不明污渍的摧城剑,一脸无辜:“长老明鉴,是鹤先动的手,它抢的。”
严长老看着一片狼藉,如同被飓风扫过的灵兽园。
再看看食槽里抖成筛糠的祈霖;满身“勋章”的谢薇薇;努力想摆出“我很无辜”表情的唐啸;一脸懵的曲璟;还有那个站在远处,相对干净,但也明显参与其中的温子意。
他额头青筋暴跳,胡子气得根根倒竖,咆哮声再次响彻云霄:
“三!个!月!!都给老夫继续铲屎!铲满三个月!!!”
·
于是,曲璟的人生履历上,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扫了一个月的问天阁,外加铲了整整三个月的灵兽粪便。
别的长进不好说,但她的心态,确实被这日复一日的“芳香”洗礼和意外频出,磨炼得如同古井深潭,波澜不惊。
再大的风浪袭来,她都能面不改色地说一句:我,习惯了。
日子在铲屎与修炼的循环中悄然滑过,千年庆典的脚步越来越近。
作为修真界最朴实无华的剑修门派,天衍宗居然难得地显露出几分张灯结彩的喜庆模样。
由于内院弟子入院考核的时间与千年庆典几乎重合,掌门天机子大手一挥,决定将内院试炼与庆典合二为一,三日后同时开启!
而温子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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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结束了三个月有味道的打扫之后,难得喘了一口气,准备全身心投入到内院试炼中。
是夜,月朗星稀。
温子意正在外院僻静的竹林中练剑。
剑锋破开凝滞的空气,发出细微的嗡鸣。
少年身姿挺拔如竹,剑尖轻点,北斗七式第一式“摇光破云”自长剑挥洒而出,清冷的剑气搅动着竹叶簌簌作响。
竹林深处,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谁?”温子意收势,剑尖斜指地面。
曲璟一个箭步冲上前,手掌不由分说地捂住了温子意的嘴:“嘘!是我!”
少年指尖温热,轻易地掰开她手掌,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疑惑:“师姐,你这时候来这里做什么?”
曲璟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眨了眨,压着嗓子道:“当然是来给你开小灶!告诉你这次试炼考什么?怎么通关?”
“师姐,泄露试炼内容是重罪。”
曲璟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重个屁!大不了再去扫半年的灵兽园。再说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
她拽着温子意一同蹲进茂密的灌木丛,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语速快得像倒豆子。
“第一关是问心阶,登天梯,前半段考修为根基,硬扛威压就行,后半段才是大头!每一阶都是一重幻境,专门惑乱心神。记住,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守住本心,意志一定要像你练剑时那么稳!第二关是……”
温子意平静地接过话头,月光流淌过他尚带青涩却异常沉稳的眉眼。
“大概率是去剑冢,“需在万千古剑残骸中,寻得与自身灵力本源相契合的灵石,并以此唤醒与之共鸣的沉睡灵剑。”
曲璟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温子意手腕一翻,长剑悄无声息地滑入鞘中,发出清越的“咔哒”轻响。
“长老们不会经常想新的主意,内院试炼只有那几种,所以入院试炼隔几年就会轮换,算算年份,今年的第二关,考剑冢寻剑。”
“但是!”曲璟急忙补充,仿佛生怕他漏掉关键:“你要记得避开剑冢西侧那片……”
“噬灵蚁巢。”温子意再次精准地接话,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此蚁昼伏夜出,未时三刻是它们深度休眠之机,蚁后气息最弱。此时从巽位切入,绕开主巢,即可。”
曲璟彻底哑然,她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清瘦的少年,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你怎么比我这个内院弟子还清楚?难不成还有别人也跟你说过这事?”
温子意微微摇头,月光沉淀在他眸底,“师姐,想要达成目标,便需做万全的准备。而我……”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真的很想,也很需要,进入内院。”
恰在此时,远处庆典排练的鼓乐声隐约传来,丝竹管弦之音在微凉的夜风中时断时续,更添静谧。
那一刻,曲璟心头猛地一震。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关注过这个在大荒山遇到的师弟。
他不仅仅只是运气好。
曲璟定了定神,继续说道:“第三关是论道台,需随机抽签,与一位内院师兄或师姐论剑……”
她突然压低声音,“千万别抽到唐啸!那莽夫只会用巨剑砸人!不过嘛……”
她语气一转:“以你的运气,十有八九能抽到祈霖!”
话音未落,一阵微风拂过竹林,带来了远处庆典灯笼上朱砂的独特香气。
与此同时,无数的琉璃灯自问剑坪升起,映得夜空如坠星河。
温子意唇角微扬,那弧度在漫天流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隽而笃定:“无论抽到谁,我都不怕。”
他拂去衣袍上沾染的草屑,缓缓站直身体。
身后,是璀璨夺目的星河,如同九天银河倾泻而下。
曲璟看见少年的眸子里有灼灼的光:“师姐,三日后,我必踏进,内院山门。”
12. 千年盛典(三)
三日后,七十二峰之巅,天枢殿前。
上万盏琉璃灯在云海中沉浮,凝成一条横贯天际的星河。
内院外院三千弟子肃立云台,衣袂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空气里弥漫着紧张与期待。
掌门天机子立于巍峨的问天剑碑之顶,一袭玄色道袍,广袖翻涌如云。
他并指如剑,凌空一划,浩瀚云海应声撕裂。
上千级青玉阶自虚无中凝结而出,一级级向上,直插云霄深处,又从云霄之巅,一级级盘旋而下,如同一条垂落凡尘的通天玉带。
他声如洪钟,借由护宗大阵之力涤荡八荒:“今内院试炼,逢千年盛典,试炼三关,承古训,启新篇!”
“第一关,问心阶。”
天机子的声音仿佛印在每个弟子心头,“踏青云,叩本心,幻境三千不过尘。”
上方掌门在训话,弟子队列中,唐啸用手肘不怀好意地捅了捅旁边的谢薇薇,压低声音憋住笑:“喂,还记得你当年卡在问心阶上,抱着柱子嚎啕大哭,鼻涕泡都冒出来……”
“闭嘴!”谢薇薇恼羞成怒,赤鸢刀鞘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捅进唐啸的胳肢窝!
“嗷——!”唐啸猝不及防,怪叫一声,身体猛地一缩。
他这夸张的动作,直接撞到了前面站得笔直端正的祈霖。
“哐当!”祈霖面前供奉的香炉应声翻倒,香灰撒了一地。
祈霖默默回头,看了看身后这两尊随时可能爆炸的大神,无声地叹了口气,非常自觉地往旁边挪开了两大步。
天机子话音落下,肃立的弟子瞬间如潮水一般散开。
外院弟子摩拳擦掌张准备开始试炼。
内院弟子们默契地退至白玉围栏之后,准备看戏。
“开盘了开盘了!”
天问长老摸出一个油光水亮的龟壳,在掌心滴溜溜转得飞快。
他眼睛眯成一条缝,闪烁着精明的光,“老夫坐庄!赌今年能爬完问心阶的,不超过十个!”
天音长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成何体统!堂堂长老,当这是菜市口吆喝呢?”
说着她却动作麻利地从袖中摸出一枚古铜钱,指尖一弹,铜钱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地落在天问长老摊开的手掌上。
“我押二十个!”
“我赌整个试炼的第一名,是温子意。”旁边的曲璟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别人只赌第一关,她赌的却是三关魁首!
“小璟,你可拉倒吧!”
谢薇薇懒洋洋地倚在白玉围栏上,毫不留情地拆台:“你这体质,押谁谁倒霉!你忘了去年的比试你押我赢唐二愣子,结果害我摔了个狗吃屎。”
曲璟二话不说,直接解下腰间的储物袋,“啪”地一声拍在围栏上:“加注!”
她隔着栏杆,目光灼灼地望向下方人群中的温子意,扬声喊道:“师弟!师姐这点棺材本儿可全压你身上了,争口气啊!”
温子意还未答话,旁边的祈霖已经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小声嘟囔:“曲师姐对温师弟,可真好啊。”
温子意耳尖悄然漫上一抹绯红,话到嘴边,又被那灼灼目光烫了回去。
白玉栏杆外,外院弟子们挤在天阶之下,人头攒动,喧闹得像一群炸毛的鹌鹑。
“瞧见没!我新买的护膝!”
一个绿衫少年拍着大腿,指着膝盖上金光闪闪的符文,得意洋洋地喊道:“画了整整十八道金刚符!管他什么威压幻境,老子就是爬,也要爬到峰顶!”
旁边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姑娘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泼冷水:“省省吧你,去年有个二傻子穿了一身玄铁重甲来爬,结果呢?刚上第五阶就被威压拍得死死的,趴那儿动弹不得,跟个铁乌龟似乎的,整整趴了一天!”
隔着熙熙攘攘的哄闹声,温子意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曲璟脸上,他轻声道:“好。”
这声应答微弱得几乎被嘈杂淹没,却像一根羽毛,轻轻搔过曲璟的心尖,让她心头莫名一颤。
“安静。”
清冽嗓音如碎玉击泉,瞬间压下所有嘈杂。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道淡青身影自天枢殿翩然而下,来人眉目如画,衣袂翻飞间带起淡淡松香,腰间玉牌在初升的朝阳下流转着温润的光华。
“大师兄!”
“景玉师兄!”
“掌门亲传弟子!天衍宗下一届掌门啊!”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在景玉平静的眼神中消散,整个凌霄峰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就连围栏后嗑瓜子下注的内院弟子,也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目光敬畏地聚焦于那道身影。
“第一关,问心阶。”
景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广袖一挥,峰顶古老的晨钟随之发出浑厚悠远的嗡鸣:“日升为始,日落为终。登阶验修为,下阶叩道心。”
“上山前,每人手里一枚传送令,坚持不下去时,捏碎令牌即可传送出阵。”
曲璟的目光越过白玉栏杆,落在那神情各异的外院弟子身上。
喧嚣渐起,晨光刺眼,恍惚间,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清晨。
那一天,她曾以无可争议的实力,踏碎幻境,登顶天阶。
可惜如今……
“铛——!”
钟鸣再起,弟子如开闸洪流冲向玉阶。
曲璟的思绪也戛然而止。
“开始啦开始啦!”谢薇薇兴奋地用胳膊肘撞了撞身旁的曲璟:“小璟,瞧见没?那个穿金线锦袍的,已经在第三阶折戟三年了。”
曲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位锦袍弟子,刚一踏上第三级玉阶,双腿便如同灌了铅,剧烈颤抖。
“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青筋暴起,汗如雨下,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他身后一个弟子更惨,直接被无形的威压“啪”地一声拍在玉阶上,脸贴着冰冷的玉石,动弹不得。
谢薇薇摇头:“看来这个钉子户还是折在第三阶了。”
天问长老捋着胡须,眯眼看向玉阶上挣扎的身影,语气笃定,“炼气期的小崽子们,很快就要趴下一大片喽。”
天音长老也摇头叹息:“筑基期的也好不到哪儿去。瞧那个穿蓝衫跑得快的,腿抖得跟筛糠似的,跑得快有什么用?走得稳,才是真本事。”
话音未落,玉阶上已传来哀嚎。
“卧槽!不行了!这威压,太重了!”
“救命!我动不了了!”
威压如潮水般漫过玉阶,第十阶之后,每挪动一步都仿佛背负千斤重担。
不少弟子已经支撑不住,跪伏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玉阶,汗珠顺着脸颊滚落。
然而,在这片挣扎与匍匐的人潮中,一道青衫身影却显得格格不入:
温子意步履从容,青衫在晨风中摆动。
他并非冲在最前,速度甚至算不得快,但每一步都踏得极稳,极实。
周遭那足以压垮他人的磅礴威压,落在他身上,竟如同拂面的清风,未能让他的身形有丝毫晃动。
前方的身影渐渐稀疏,如同退潮般慢了下来。而他身后,却聚集起越来越多被威压按在玉阶上,艰难挣扎的身影。
只见乌压压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按在冰冷的青玉阶上。
有人咬牙坚持,有人力竭瘫软。
此起彼伏的沉重喘气声中,不时传来玉令碎裂的脆响:那是放弃的弟子捏碎传送令的声音。
到最后一百阶的时候,能够站着往上走的人已经是寥寥无几了,大多数都是爬着往上走的。
温子意是为数不多的,还站着的人。
“这个小子倒是有趣。”天问长老捋着胡须,目光追随着温子意的身影。
他摸出那枚油亮的龟壳,转向旁边的天玄长老,眼中闪烁着精光:“师兄,要不要打个赌?”
天玄长老:“赌什么?”
天问长老指着温子意:“就赌这次问心阶的魁首,我赌是这个小弟子。”
“赌就赌!”
天玄长老指着玉阶另一侧,一个正咬牙攀登,但是距离登顶更近的弟子:“我赌是吴羽霄。”
“这小子是第二次参加试炼了,虽然实力一般,但是胜在心志坚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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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下问天阶的时候,除了最后一道幻境,其他幻境几乎难不倒他。”
曲璟听着两位长老的对话,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却并未言语:幻境?温子意可是连符隐长老的幻境符都困不住的人,更何况这里的幻境。
玉阶上方,人影愈发稀疏。
温子意依旧保持着稳定的步伐,不快也不慢。
前方,那些最初冲势迅猛的身影,此刻一个接一个地弯下了腰,有人甚至匍匐在地,手脚并用地向上蠕动。
温子意与吴羽霄擦肩而过时,吴羽霄咬着牙想要追赶,却被威压按得单膝跪地,只能眼睁睁看着温子意继续往前走。
“有人要登顶了!”
“快看!是那个青衫弟子!”
人群的哄闹声如同浪潮般席卷开来。
在无数道或震惊、或艳羡、或难以置信的目光下,温子意踏上了最后一级玉阶。
他身后,是蜿蜒天阶上跪伏如蝼蚁,挣扎求存的芸芸众生;他身前,是玉阶尽头,是撕裂云层,倾泻而下的万丈晨光。
那盘桓如银龙的天阶,此刻俨然化作一幅苍凉的众生画卷:指甲抠进玉砖带出血痕的;涕泪横流捏碎传送令牌的;昏厥仍保持攀爬姿态的……
“这人是谁啊?”
“去年没见过!”
“新入门的弟子?”
人群中在窃窃私语,讨论着这个大家并不熟悉的人。
“这人倒是让我想起了当年的曲璟师姐,她也是一路从容走上去的。”
“别急着下结论”,有人摇头:“还有下天阶呢,越是天资卓绝,越容易在幻境中迷失。那些没吃过苦的天才,往往最难通过心魔考验。”
景玉负手立于殿前,目光若有所思地掠过温子意:“看来,天衍宗又有天才出现了。”
而此刻,温子意正立于天阶尽头,垂眸望向蜿蜒向下,深入云霭的青玉长阶。
玉阶在云海中若隐若现,乳白色的雾霭如鲛绡浮动,丝丝缕缕缠绕在天阶缝隙间,宛如活物。
他脚下三寸处,云雾凝成一个漩涡,仿佛深渊之口,等待着有人踏足。
然而,温子意却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
谢薇薇用刀柄戳了一下唐啸:“他怎么不走了?”
唐啸挠头:“不会吧?还没下天阶就被困住了?心魔这么重?”
八年前,同样的位置。
那时曲璟的红衣似燎原之火,在晨光中灼灼燃烧,而她足下踩着上千级玉阶的哀鸣。
“他在等。”曲璟的声音与记忆重叠。
当年的她以同样的姿态,抱剑俯瞰天阶之下的所有弟子。
那时的景玉问她:“你在等什么?”
她的回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近乎狂妄的自信:“等下面的这些人爬上来。我要赌上下天阶,我都是第一。”
如今的温子意,正走着她当年走过的路,站在她当年同样的高度,做着她当年同样的事。
淡青色的弟子服和昔日的红衣,在此时此刻,悄然重叠。
温子意仿佛是一面清澈的镜子,映照出曲璟曾经的模样:一样意气风发,一样锋芒毕露。
今天的温子意不像是之前的温子意,可如今的曲璟,也不像当年那个曲璟。
曲璟指尖掠过白玉栏杆上残留的焦痕,那是她炸毁第一颗金丹时溅落的火星。
她曾在这里登顶天阶,睥睨众生,最终也是在这里,跌入尘埃。
玉阶之上,匍匐的身影依旧在上演着轮回的戏码,与十年前那次内院试炼何其相似。
有人如蝼蚁一般趴在地上,在威压下艰难蠕动;有人咬牙坚持,指甲在玉阶上抓出道道血痕;有人已经昏厥,被传送出去时还保持着攀爬的姿势……
谢薇薇听到曲璟那句“他在等”时,猛地扭头看向温子意,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她骤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揪住曲璟的衣袖:“他在学当年的你!”
“是。”曲璟注视着云海中那点青影,轻轻点头。
少年正踏着她碎裂的荣光前行……
因为足够强,所以可以停下来等。
因为足够强,所以要证明:上下天阶,俱是第一。
13. 千年盛典(四)
众人匍匐,唯温子意一人立于峰顶,垂眸俯瞰,青衫在凛冽山风中猎猎作响。
晨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却衬得他愈发清冷孤绝。
温子意在曲璟面前总是爱笑的,可是今天,当他站在那里时,却仿佛与所有人都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将他的一切悲喜都阻隔在外。
只剩下纯粹的冷静与疏离。
他在看远处,可远处明明什么都没有。
他就那样一直等,等到除他之外的第二个弟子登上天阶,第三个……第四个……
直到第二十人狼狈不堪地登顶时,云海恰好漫过天枢殿的檐角。
“他动了!”
谢薇薇看得激动,赤鸢刀“哐当”砸在唐啸的脚旁边,她兴奋地搓手:“开盘开盘!赌这小子会在第几阶哭爹喊娘?”
“我赌三十阶。”唐啸嘿嘿一笑:“我记得你当年就是走到三十阶的时候,抱着石阶啃。”
“放屁!明明是遇见师父送的新剑!”谢薇薇气得一脚踹过去。
再抬眼,却见温子意已踏过十阶。
云雾在他足下凝结成霜花,本该出现的饕餮盛宴化作满地冰晶。
“什么!”谢薇薇惊呼:“这是什么变态!他好像完全不受幻境影响!”
第三十阶:琼楼玉宴,纸醉金迷,温子意抬脚走过,幻境被碾碎成星屑。
……
第五十阶:漫天灵丹如雨坠落,其他弟子正疯狂争抢,温子意拂袖离开。
……
第一百阶:本该出现的幻境竟化作实体,满地白骨突然破土而出,枯爪抓住温子意的脚踝。
温子意从容踩过森森白骨,将鬼手踩碎成齑粉。
第五百阶:天问长老抱着龟壳痛哭:“三百坛桃花酿全被曲璟糟蹋了!”
温子意淡定绕开幻象,顺手将龟壳上的卦象拨乱反正。
……
第九百阶:粘稠的晨光里,曲璟于思过崖顶结丹成功。
这次没有雷劫,没有炸丹,只有她持剑而立的剪影,那是真正的少年天才该有的样子。
这一次,温子意驻足凝视,却又在片刻之后忽然并指为剑削碎幻象。
碎裂的光斑里,真正的曲璟隔着遥远的白玉栏杆,正望向这里,眼神复杂。
……
第九百九十八阶:温子意抬起的靴底凝着血雾,那是千百年来问心阶吞噬的,失败者的执念。
第九百九十九阶:温子意停在了这里。
很久很久。
久到栏杆之后的弟子开始窃窃私语,议论他的幻境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久到悬挂于天枢殿檐角的古老铜铃,被晨风拂过,发出一声清越悠远的轻响:“叮~”
温子意才一步踏出,稳稳落在最后一级天阶之下。
景玉清冽的声音借由灵力,瞬间传遍七十二峰每一个角落。
“第一关,问心阶。魁首,温子意。”
从天阶上下来之后,温子意回头往后看,九百九十九级玉阶上众生百态尽收眼底。
有人抱着石柱狂啃,口中念念有词:“师尊,这烤全羊真香!”——这简直是谢薇薇当年的糗事重演。
有人跪地痛哭,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我再也不偷吃天音长老的灵果了!”——曲璟认出那是去年被她抓包的倒霉蛋。
更有人仰天大笑,手舞足蹈:“哈哈哈!本尊渡过天劫了!本尊成神了!本尊万古不朽!哈哈哈!”——这大概是每一个修炼之人的梦想。
可即便是这些暂时迷失在幻境里的人,也仍旧是所有外院弟子中的佼佼者,是无数人难以企及的存在。
“交钱交钱!”天问长老的龟壳在掌心转得飞快:“老夫赢了!这小弟子,老夫也看上了。”
天音长老仿佛没听见,轻摇团扇,眼中含笑:“真巧,小祈霖性子软,正缺个稳重可靠的师弟呢。”
“还有两关,再多看看。”天玄长老笑得眯起眼。
他指了指正在打闹的唐啸和谢薇薇,“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徒弟天天让我这个老头子擦屁股,苍岩峰是得添个踏实稳重的弟子,压压阵脚了。”
温子意收回目光,唇角微扬。
晨光中,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恍惚间,好像与当年那个红衣烈烈、傲视群伦的身影悄然重叠。
曲璟望着那道青衫的背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觉得手中的糖葫芦不香了。
她扯了扯谢薇薇的袖子:“谢师姐,你说,温师弟会不会和我一样……”
“打住!”谢薇薇一把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你运气不好,结丹会炸。温师弟可不会!快,呸呸呸!”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残阳如血,染红了天枢殿的琉璃瓦。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发出细碎的清响。
“铛——”
古老的钟声自问心阶尽头荡开,惊起栖息在朱雀石像上的飞鸟。
暮霭中,最后一名弟子瘫倒在第九百九十九级玉阶上,指尖离终点仅差一寸,却如同天堑。
“第一关,到此为止。”景玉的声音裹挟着暮色传来。
他手中玉令映出十五道微光,“过关者,十五人。”
话音刚落,所有还在拼命爬上天阶的弟子顿觉威压散去,不再有任何的束缚在他们身上。
所有下天阶时,沉溺于幻境中的弟子也骤然惊醒。
有人茫然四顾,有人伏地痛哭,更多人沉默着,在暮色中蹒跚离去。
今年没能过试炼的弟子都会重新回到外院,继续修炼,等待下一次的机会。
第一轮试炼就此尘埃落定,从日出开始,到日落结束,除温子意之外,其余十四名弟子各个面色苍白如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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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倒是出了个天才。”天玄长老捋着胡须,目光在温子意身上打转。
天音长老轻摇团扇,眼中含笑:“可不是,跟当年的曲璟一样耀眼。”
天问长老:“那收徒的事情该提上日程……”
“咳!”
天机子适时打断,“拜师一事,缘法天成,强求易折。”
“那是自然。”三位长老躬身称是,眼底却噼啪溅着火星。
戌时初,温子意踏着月色回外院。
“小子留步!”
天玄长老从树梢倒挂而下,手中地契哗啦啦作响,“入我苍岩峰!明日就给你划洞府!”
温子意后退半步,避开险些甩到脸上的房契:“多谢长老厚爱,弟子惶恐。”
“惶恐个屁!”
天玄长老吹胡子瞪眼,“老夫那两个不成器的徒弟,一个两个只知道找人打架,我这把老骨头……”
话音未落,温子意已借着月色遁走。
亥时三刻,温泉池畔。
“小温啊,”天音长老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盒又一盒的丹药,祈霖在一旁拨弄着琴弦。
“小祈霖缺个合奏的师弟,这《清心普善咒》的谱子……”
温子意盯着池中游动的锦鲤,不敢抬头:“长老,弟子五音不全。”
“无妨无妨,”天音长老笑吟吟地递过桌上的丹药,“不懂乐理不要紧,这丹药可是对修炼大有裨益。”
“弟子告退。”温子意转身就走,留下天音长老看着他的背影叹气:“这孩子,比当年的曲璟还难搞。”
祈霖停止了弹奏:“师父,是我弹得不好吗?”
天音长老看着他,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小祈霖,你当年是怎么取得内院试炼的第一呢?我怎么就看走眼了呢?”
祁霖不语,继续弹琴。
子时将至,弟子房内。
“砰!”
窗户被龟壳砸开,天问长老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翻窗而入。
龟壳回到他手中继续转得飞快,在月光下划出道道残影。
温子意睁着眼睛并未睡着,似乎是早有预料。
“小子。”天问长老压低声音,“来我云澜峰,每日给你算桃花运!”
温子意从床榻上倏地坐起,月光映出他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长老,当真?”
天问长老手一抖,龟壳差点脱手。
他强压下心头狂喜,故作严肃地捋着胡须:“咳咳,不过老夫收徒向来严格,还得看你接下来的表现。”
“那明日剑冢试炼弟子定当全力以赴,长老也要说话算话。”
说完,温子意就催着天问长老离开,生怕他反悔。
天问长老被推出门外时还在嘟囔:“居然这么容易就同意了?小璟回来跟我叨叨他就是贵人星,难不成这俩人真有点缘分?”
14. 千年盛典(五)
第二关剑冢试炼,恰逢阴天。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晨雾如同粘稠的灰纱,迟迟不肯散去,十五名弟子立于斑驳的青铜巨门前。
经历了昨日问心阶的摧残,众人眉宇间虽有疲惫,神色却松快许多。
毕竟剑冢试炼素来被称作“内院赠礼”:既会保证过关,又能拿到一柄契合的灵剑。
“听说上届有个师兄,进去半柱香就抱着灵剑出来了。”
一个弟子胳膊肘碰了碰同伴,压低的声音带着点期待,“咱们午时前定能……”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眼前的青铜门轰然洞开,一股裹挟着铁锈味的罡风扑面而来,吹得众人衣袂狂舞,几乎站立不稳!
门内,景象森然。
三千柄形态各异的灵剑倒插在血色土壤中,每柄剑的周围则放着一块灵石。
观剑台上,谢薇薇的赤鸢刀正架着水镜,镜中映出剑冢内十五名试炼弟子的身影。
赤鸢刀映着水镜的寒光,谢薇薇撇撇嘴,语气带着点酸:“里面空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想当年我和唐二愣子进去的时候,守墓傀儡跟蟑螂似的满地爬!砍都砍不完!”
曲璟则坐在旁边,一边看着水镜里面的画面,一边悠闲地吃着糖葫芦。
“快看!”唐啸突然用摧城剑捅了捅水镜幻象,“是景玉师兄的佩剑!”
青铜门外,清越的剑鸣撕裂长空。
惊鸿剑破空而至,钉在门楣上,凛冽的剑气瞬间将周遭雾气震得粉碎。
景玉踏着剑柄飘然而落,衣袂翻飞,不染尘埃。
众弟子齐齐作揖。
景玉声音清冷:“我今日过来是做一个简要通知,第二关试炼,规则变更。”
“往年拿到与自身灵力相契合的灵石,即可拿到对应的剑,只限时间,不限次数。这一次,三千古剑各自对应三千灵石,但是每块灵石都被施加了伪灵纹,所以既是剑选人,也是人选剑。”
“洗灵三次,机缘自断,本次试炼,失败。”
话音刚落,十五名弟子齐齐沉默。
景玉离开后,是此起彼伏的叹息声。
“这次为什么这么难啊!”一名弟子哭丧着脸,昨日在问心阶上抓出道道血痕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剑冢之外,通过水镜看着一切的谢薇薇、唐啸纷纷将目光看向祈霖。
“为什么都看着我?”祈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曲璟咬了一口糖葫芦:“因为第三关是论道台,进入第三关试炼的外院弟子抽签挑战内院弟子,如果失败了,可以任选一名长老亲传弟子再次挑战。挑战成功,就可以进入内院。”
谢薇薇接过她的话:“小祈霖啊!自从你成了天音长老的亲传弟子,这最后一关简直形同虚设!长老们没办法,只能在第二关上增加难度了。”
祈霖有点委屈:“可我每次都尽力了。”
唐啸直接一栗子敲在他的头顶:“你尽不尽力有区别吗!你就说,去年是不是所有挑战内院弟子失败的人,最后都排队都找你切磋了?”
“……是。”祈霖的声音带着生无可恋的绝望,仿佛已经预见了明天被车轮战的悲惨景象。
水镜中的光影斑驳摇晃,剑冢之内,第二关试炼已然开始。
谢薇薇扭头看向旁边的两人:“这一关,还赌不赌?”
唐啸:“赌输了你替我打扫茅坑?”
谢薇薇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滚一边去!”
曲璟道:“我昨天就下了赌注,我赌这三关试炼温子意都是第一,这个赌注我不改。”
“啧。”谢薇薇靠了过来:“这么自信?温师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曲璟:“秘密。”
说完,曲璟的目光继续锁回到水镜上。
只见一名弟子脸色惨白,手指颤抖地对着第三块灵石施展洗灵诀。
灵石表面伪装的灵纹骤然亮起刺目红光!
“噗!”
灵石炸裂,灼热的碎屑四溅。
那弟子瞬间被脚下亮起的传送阵光芒卷走,消失无踪。
“可惜了。”曲璟叹了一口气,继续往下看。
这一看就从天明看到了快要天黑。
又是一名弟子洗错了灵石,被传送出去了。
“第十三个了。”谢薇薇数着淘汰的弟子,对曲璟说道:“比当年你洗灵三千还惨烈。”
曲璟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水镜中温子意正走过当年被她灵力灼黑的岩壁。
即便过了很久,这些地方在她脑海里依旧如此清晰。
“还剩半炷香。”景玉的声音清冷如冰锥刺破暮色。
蜷缩在剑碑后的吴羽霄浑身发抖,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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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石已错两次。
冷汗顺着他的下巴砸进泥土,两次洗灵的失败让他不敢轻易地用出第三次洗灵的机会。
温子意依旧在剑冢中不疾不徐地行走。
他好像走遍了整个剑冢,却完全不使用洗灵诀。
只是他每经过一柄剑,那柄剑都会发生轻啸,好似要破土而出。
十年前的剑冢,三千柄古剑的悲鸣与此刻水镜中的剑啸声仿佛重叠在了一起。
曲璟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景玉师兄,一个人可以对应很多柄灵剑吗?”
景玉抚过腰间的惊鸿剑:“可以,或许万剑皆欲择一主,也可能……”
“也可能剑冢三千,却无剑愿栖。”
曲璟接话的刹那,镜中温子意的手掌刚好按在她当年留下的血掌印上,倾盆暴雨如当年一般瓢泼而下,时空仿佛在这一刻交叠。
十年前在同样的地方,曲璟浑身湿透,狼狈地跪坐在满地的泥水里,她的面前是第七百柄拒绝认主的灵剑。
剑身上,映照着一张惨白、绝望、却有些疯狂的脸。
“凭什么!”
她强行握住那柄剑,剑身却突然迸出罡风,将她掀飞数十丈。
曲璟挣扎着爬起来,抹去嘴角的血沫:“都不愿是吗?那我偏要!!”
第七百零一柄剑……
第七百零二柄剑……
……
第一千柄剑……
那一天,她被剑冢之内所有的剑拒绝,排斥。
曲璟至今还记得那种感觉,那些剑不仅是拒绝她,甚至是想要镇压她。
直到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最后一块灵石的伪灵纹洗去。
整整三千柄剑,无一回应。
那一刻,极致的疲惫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反而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在此之前,她的修炼一途十分顺遂,很少尝到如此彻骨的失败与不甘。
但是那一天,她跪坐在满地的雨水和泥土之上,感受着来自整个剑冢的冰冷敌意,第一次感觉到崩溃和无助。
她顶着天才的名头,却没有任何一柄剑愿意为她所用。
只是她不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往后岁月里,这种崩溃和无助,会一次次降临,直到她麻木的习惯……
15. 千年盛典(六)
试炼即将结束的钟声在雨幕中隐约响起。
就在曲璟万念俱灰之际,无数柄倒插的古剑突然挣脱束缚,凌空飞起!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铮铮铮——!”
所有森寒的剑尖,齐刷刷地对准了她!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冻结了空气!那股压迫感沉重、古老,仿佛自无比遥远的洪荒时代跨越而来,要将她彻底抹杀!
它们,想杀她!
然而,那时的曲璟,心中翻涌的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战!
在她掌心已经聚集灵力的时候,地底却突然传来剑啸之声。
一声远比万剑齐鸣更加苍茫的剑啸,猛地从地底深处炸响,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醒。
“轰隆!”
地面炸裂。
缠满锁链的断剑破土而出,剑柄处,两个模糊不清的古字在幽暗中闪烁着微光,残破的剑身剧烈震颤,发出不甘的嗡鸣!
三千暴动的灵剑突然僵在半空中,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骤然僵在半空。
断剑带着锁链自空中俯冲而下,狠狠插入曲璟身前的地面。
它插向地面时,整个剑冢的灵剑也跟着全部齐根没入土中,像被钉死的毒蛇。
剑冢内死寂一片,只剩下暴雨冲刷泥土的声音。
如果不是这柄断剑,曲璟也不知道这次试炼的结果会如何?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那时的她修为尚且低微,如果水境外的长老没有及时赶来,或许被万剑穿心也未尝可知?
试炼结束之后,曲璟虽然一把剑都没拿到,但是因为洗尽了三千灵剑的伪灵纹,最终破例进入了内院。
她也只当三千柄灵剑中,没有一柄,与她有缘。
后来,她去了山下的集市,花了一两银子,买了一柄再普通不过的剑,从此成为了她的佩剑。
此时的水镜中,温子意抚摸墙壁的手掌不知被什么划伤渗出血珠。
“嗡~”剑鸣声。
仿佛一滴水落入滚油。
“嗡!”万剑齐鸣。
下一刻,剑冢内所有的灵石同时浮空,伪灵纹如退潮般自行消散。
三千柄倒插的古剑再次挣脱束缚,齐齐凌空,剑气如狂潮般席卷整个剑冢。
这一次,爆发出的剑气不再是十年前的冰冷杀意,而是一种近乎狂暴的兴奋。
大地在轰鸣,岩壁在龟裂。
十年前那恐怖的一幕,仿佛即将重演。
温子意可能有危险!
景玉广袖一挥,九重结界瞬间笼罩观剑台。
“所有人后退!”他厉声喝道。
惊鸿剑出鞘,剑光如月华洒落。
景玉与曲璟的身影几乎在结界张开的瞬间,化作两道流光,不顾一切地冲入了剑冢之内。
剑冢地脉开始沸腾,三千柄古剑全部都挣脱土壤倒悬天际,剑尖震颤,发出渴望的嗡鸣,目标直指:
温子意!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温子意脚下的岩层轰然塌陷。
伴随着一股古老的气息,剑鸣声响彻云霄,无形的灵力波动甚至将厚重的云层震成环状涟漪。
一柄缠绕着沉重锁链,却仅剩半截的断剑,带着镇压万古的气势,自地心深渊中拔地而起。
它所过之处,空间被恐怖的威压扭曲,裂开道道漆黑的缝隙。
随着它的出现,所有倒悬的古剑却突然调转剑锋。
它们不再是攻击的姿态,而是如同最虔诚的臣子,带着无比的敬畏,猛地插入地下。
剑柄低垂,发出低沉而整齐的嗡鸣声。
万剑臣服。
剑冢上空,一个缓缓旋转的阴阳符阵凭空浮现。
温子意摊开手掌,断剑随即带着某种宿命般的契合,落入了温子意的掌心。
握住剑柄的那一刹那,上面所有的锁链寸寸碎裂。
在剑柄与他掌心肌肤接触的刹那,缠绕剑身的沉重锁链,寸寸碎裂,化为飞灰。
曲璟清晰地看见,温子意那只握着断剑的手,在微微发抖。不是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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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某种力量共鸣带来的剧烈震颤。
十年前,就是这柄断剑曾护在她的前方,替她挡住欲取她性命的三千灵剑。
冲入剑冢的曲璟和景玉,看到眼前的一幕,立刻意识到不对。
这和十年前不一样。
十年前三千柄灵剑对曲璟是攻击,十年后三千柄灵剑对温子意却是臣服。
剑冢的惊天异动,终于惊动了云霄峰之巅。
“唉……”
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自天外传来。
天机子踏云而至,宽大的道袍轻轻一挥。席卷天地的恐怖剑气、沸腾的地脉、扭曲的空间裂痕,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消弭不见。
暮色重新笼罩剑冢,一切仿佛是一场梦,唯有那柄断剑仍在温子意手中泛着幽光。
景玉收剑入鞘,垂首行礼:“掌门。”
“嗯。”天机子飘然落地,点头。
他的目光落在温子意手中的苍冥剑上,带着一丝感慨:“此剑镇守剑冢已逾千年,可惜残缺不全,无名无姓,来历成谜。想不到今日,竟会择主。”
温子意握剑的手掌突然传来一阵灼痛,一个名字在识海中呼之欲出,他下意识的就说出了两个字:“苍冥。”
话音落下的瞬间,剑柄处突然泛起幽光,“苍冥”二字如同被点亮的星辰般,骤然浮现。
三千古剑同时发出清越剑鸣,似在恭迎新主。
“既是断剑认主,自当计入此次试炼的成绩。”
天机子广袖轻拂,声音平和:“此剑仅余半截,剑冢三千灵剑既然都愿认你为主,你若想更换一柄完整灵剑,亦可自行挑选。”
温子意低头,凝视着掌中这柄沉重而冰冷的断剑。
残破的剑身裂痕处,隐约可见符纹。
是一种很眼熟的符文:很像,湮灭符!!!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神色各异的长老和弟子,最后坚定地看向掌门天机子,躬身作揖,声音清晰而沉稳。
“掌门,弟子就要这柄剑。”
16. 千年盛典(七)
第二关试炼在万众期待中结束了。
结果震动了整个宗门。
一共只有两个人通过:温子意和吴羽霄。
这几天恰逢天衍宗的千年庆典,食膳堂的伙食骤然丰盛,去那里吃饭的弟子也多了些,甚至一些早已选择辟谷的内院弟子也特意跑了回来。
此刻的食膳堂人声鼎沸,红烧肉的油香在空气里翻腾,还混杂着正在被激烈讨论的八卦消息:“你们听说了吗?今年第二关就剩俩人了!”
一个弟子把饭碗敲得叮当响,“去年过第二关的可是十六人呢,这试炼的难度真的是天壤之别。”
“这真不能怪长老们设置的难度有问题,主要原因是还是天音长老的那个宝贝疙瘩不可控。”
角落里祈霖正缩着脖子,几乎要把脸埋进碗里扒饭,闻言差点被米饭噎住。
隔壁桌的议论声却愈发肆无忌惮,像针扎一般传来:“听说天音长老那个亲传弟子,去年被外院弟子揍趴整整十六回!”
“你是说祈霖师兄啊?”
另一个弟子一边往嘴里塞着红烧肉,一边含糊道:“他打又打不过,防御术还跟纸糊似的,让他守第三关,简直就是个人形筛子!”
祈霖默默地扒拉了一口米饭,头垂得更低了。
“不过今年倒是出了一个怪物。”
有人突然拍桌子,嗓门洪亮:“这人在问心阶的时候力压所有人,剑冢试炼的时候直接让三千灵剑俯首称臣。”
有人接话道:“是不是灵兽园铲屎那个?上个月我还瞧见他被食铁兽追着啃屁股!”
“是灵兽园铲屎的那个,但是被食铁兽追着啃屁股的不是他,被啃屁股的还是祈霖小师兄。”
满堂哄笑中,祈霖端着饭碗默默地溜出了食膳堂,听着身后飘来最后一句:“可惜他最后拿了柄断剑,怕不是个傻子……”
戌时将至,喧嚣散尽,整个天衍宗都陷入一片沉沉的安静。
除了……
云澜峰。
“唐二愣子,这是老娘的,你要吃自己去食膳堂偷啊!”谢薇薇的怒吼炸响。
唐啸嘴里叼了一块桂花糕,脚下跑得生风,谢薇薇的大刀裹挟着厉风紧随其后,“哐当”一声巨响,半扇精美的雕花窗应声化作漫天木屑。
曲璟被那声巨响惊得手一抖,叼着糖葫芦从书堆里猛地抬头,糖葫芦签子差点戳到下巴:“你俩别把我这房子拆了啊!”
“那我帮师姐修好。”
一个清润平和的声音响起,与方才的鸡飞狗跳格格不入。
曲璟闻言抬头,看到的却是温子意含笑的脸。
月光从云澜峰的竹窗漏进来,也洒在他清隽的侧脸上。
“给师姐看一样东西。”
温子意把裹剑的鲛绡解开,将手中的断剑递了过去。
曲璟原本正咬着糖葫芦签子看符隐真人的生平记事,闻言也只是漫不经心瞥了一眼。
但看清断剑上的符纹时,刹那僵住。
“这是!”曲璟的手指悬在剑纹上方三寸,灵气激起细小的金芒。
“不是湮灭符,却同宗同源!”
这句话她说的很肯定。
窗外忽然掠过夜枭的影子,温子意下意识地往前半步,衣袖带起的风拂乱案头灯烛,惹得光影乱颤。
摇曳的昏黄光影里,少年清瘦的影子与曲璟的影子短暂地重叠在青砖地上,又随着烛火的稳定而悄然分离。
“今天拿到这柄剑的时候,我就觉得这纹路有些眼熟,便想着等晚上人少的时,拿过来给师姐瞧瞧。”
曲璟小心翼翼地接过剑,指腹摩挲过冰凉的剑身和粗糙的断口,没好气道:“那么多好的灵剑不选,你偏选这柄残缺不全的剑。”
温子意弯腰笑道:“我觉得它和我有缘,没准啊,它就是剑冢里最厉害的那柄剑。”
“那你也要先拿到完整的剑才行啊,这剑不知道来历,更不知道因何而碎,茫茫修真界,上哪儿大海捞针去?”
温子意浅笑,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修真之人寿命长,总能找到的。”
曲璟接过剑,翻转剑身仔细端详:“断裂处的符文和湮灭符可能有关系,但不是同一道符。或许只有找到这柄剑的另外一半,我才能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符。”
整个修真界有什么符是和湮灭符同宗同源的吗?
她从未听说过。
温子意眼底的笑意倏然漾开:“那正好,我和师姐一起去找,师姐找需要的符文,我就拼自己的佩剑。”
“但是有一件事情很奇怪。”
温子意问道:“什么事?”
“我总觉得不管是湮灭符,还是现在这柄断剑上的符文,都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
“那我们就找到另外一半的剑,把完整的符文拼出来,兴许师姐能再想起点什么。”温子意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
夜风穿堂而过,吹起他束发的绸带。
少年眼底跃动着比烛火更亮的光。
曲璟忽然觉得,从她遇到这个小师弟开始,倒霉了很多年的人生似乎透进了一丝光亮。
“师姐在想什么呢?”温子意的声音像一缕清风,把曲璟的思绪拉了回来。
“没什么。”曲璟把断剑递给温子意,说道:“明日论道台,若是抽到难缠的内院弟子,你直接认输便是,最重要的是保留实力,挑战祈霖。”
“这样不太妥当吧?”温子意疑惑。
“放心。”曲璟嘴角勾起一抹笑。
“去年他被新弟子打哭了整整七回,十六个闯关者,没一个能打赢自己抽中的对手,最后全是靠挑战他才进的内院,你到时候只要……”
“曲!师!姐!”窗外突然传来祈霖带着哭腔的喊声:“你教温师弟打我算什么本事啊!”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祈霖不知何时已站在窗外,一张脸皱得像被揉烂的宣纸,发间还沾着几粒桂花糕的碎屑。
显然,是被唐啸和谢薇薇误伤了。
曲璟干笑两声:“小祈霖啊,这么晚了还不回翠影峰休息?明天还有两场挑战等着你呢。”
祈霖噘着嘴,带着满脸的愤懑走掉了。
温子意也没有逗留太久,很快就去准备第二天的论道台试炼了。
温子意离开后,曲璟重新坐回了窗边。
烛火摇曳,将《符隐真人年谱》上的字迹映得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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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隐真人生于青州城,长于青州城,除了外出游历的三年和隐居在大荒山的十年,她其余的时间都是在青州城渡过的。
既然如此,当初从外面历练回来,已经打算留在青州城的她,因为什么独自一人前往大荒山?
又因为什么,在那里画地为牢,自封十年?
一定还有她漏掉的线索!
·
第二日,是个晴天。
晨钟第九响的余韵还在山间回荡,论道台四周的青玉台阶已被挤得水泄不通。
黑压压的人群中,弟子们的道袍像一片涌动的云海。
内院试炼最热闹的一直都是第三关,大家都想看看,到底有哪些外院弟子有能力与内院弟子一较高下?
当然,去年祈霖的出现,让这场比试彻底变了味。
当所有的外院弟子都认输,去找祁霖挑战的时候,论道台就失去悬念了。
而今年,似乎有些不一样。
“开盘了开盘了!押小祈霖哭几场?”
谢薇薇的赤鸢刀柄上挂着赌局木牌,朱砂大字墨迹未干。
她一脚踩在论道台外面的青玉栏杆上,大声吆喝道:“押吴羽霄撑不过三招的,赔率一赔……”
“肃静。”景玉一个眼神扫来,惊鸿剑应声出鞘,寒光闪过,木牌瞬间裂成两半。
谢薇薇吐了吐舌头,缩着脖子往后躲:“师兄,师兄,手下留情哈~”
整个论道台立刻鸦雀无声,原本散漫的弟子此刻都规矩地站好。
天机子踏云而至,玄色道袍上印着星斗的纹路,熠熠生辉。
“入院试炼第三关,论道台,抽签挑战。”
话音落下,玉简自他袖中飞出,在空中结成太极阵图,“败者可选长老亲传弟子再战。”
天机子的目光看向站在下方的两人:“上来抽签吧。”
“是。”温子意和吴羽霄行礼后上台,二人在太极图中一抓,两道灵力的光点分别被他们握在掌心。
吴羽霄率先展开手掌,当那个名字浮现时,所有弟子倒吸一口冷气:景玉。
“景玉师兄的名字居然也在里面!”
“废话,景玉师兄本就是内院弟子,为什么不能在里面?”
“他都大乘之境了,距离化神期也只是一步之遥,实力堪比长老,这谁打得过啊!”
台下开始窃窃私语。
吴羽霄盯着空中的名字沉默了片刻,突然侧身指向角落的石柱:“我认输,我想挑战天音长老的亲传弟子,祈霖师兄。”
祈霖从石柱后探出半张惨白的脸,欲哭无泪:“我能认输吗?”
“噗!”谢薇薇喷了唐啸满脸茶沫,“这怂包!”
此时温子意也摊开手掌,另一个名字随之出现在半空中:唐啸。
台下又是一阵骚动。
“这两人手气也太背了!”
“唐师兄出手没轻没重的,不会出事吧?”
“肯定也要认输,最后还是挑战祈霖。”
在一片议论声中,温子意朝台上拱手,声音清朗:“外院温子意,请唐啸师兄赐教。”
曲璟猛地坐直了身体:不是吧?他真打?
17. 千年盛典(八)
“好!”天机子抚掌赞叹,广袖轻拂,一道无形的禁制落下,唐啸体内奔涌的元婴金纹瞬间黯淡,整个人气势陡降。
“你二人修为悬殊,按照规定,唐啸暂封修为至金丹境。”
语毕,天机子离开了论道台,将位置让了出来。
谢薇薇立刻拽住曲璟的胳膊,语速快得像连珠炮:“这个温师弟烦犯什么傻?他没事跟唐二愣子打什么?他一个筑基期,唐二愣子本来就厉害,修为就算封印到金丹期也还是比他高出一个境界,况且二愣子还有摧城剑,他难道要拿着那柄弱不禁风的小破剑跟唐啸打?还是个断掉的剑。”
谢薇薇喋喋不休,曲璟却沉默着,目光紧锁论道台。
按照她的直觉,温子意不会胡来。他既然敢挑战唐啸,就一定有自己的用意。
唐啸一个利落的翻身跃上高台,手中的摧城剑随意一挥,凛冽的罡风伴随着剑啸同时出现。
“唐师兄稍等,我想借一柄剑。”
温子意说完,径直走到论道台边缘,望向曲璟:“师姐,我想借你的剑。”
“好。”曲璟毫不犹豫,解下佩剑递了过去。
谢薇薇想伸手拦住,但是温子意已经拿着剑转身离开了。
“曲璟你疯了吗?拿铁匠铺的破铜烂铁跟摧城剑硬碰?唐啸那个人打起架来是什么情况?六亲不认的!温师弟不了解不知道情况,但是你得劝劝他啊!”
晨风掠过,扬起少年的发带。
和当初在大荒山时一样。
那时,温子意以一己之力拦下万符门的所有人。
那次他只说了一句话:“师姐,画符。”
曲璟望着温子意离开的背影,语气笃定:“我相信他。”
谢薇薇狠狠咬了一口苹果:“我看你是鬼迷心窍。”
远处,温子意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离开的脚步似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论道台上,唐啸把摧城剑一立,沉闷的声响震得人头皮发颤。
“温师弟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唐啸单手持剑挽出个剑花。
温子意持剑作揖:“请师兄赐教。”
话音刚落,手中的剑已经聚起了灵力。
“好!那就不要怪师兄下手没轻没重了!”
“铮——!”
双方兵器第一次碰撞,毫无花哨的剑招,是纯粹的力量对决,整个论道台上瞬间烟尘四起。
谢薇薇眯起了眼睛:“我小瞧温师弟了?他和唐二愣子硬碰硬,居然没落下风?”
烟尘消散,双方各自后退三步,青玉台面上,留下清晰的裂痕。
这次,唐啸双手握住了剑。
曲璟盯着论道台上的情况,不敢有丝毫松懈。
表面上看,是平手。
但是仔细看,唐啸轻敌,刚刚只用了一只手。而温子意,右手在细微的颤动。
硬拼,他绝不是唐啸的对手。
下一刻,唐啸低吼一声,身形如炮弹般拔地而起,摧城剑裹挟着开山裂海之势当头劈下。
温子意横剑格挡,长剑在他手中迸发星河般的光晕,最基础的摇光破云式在他手中化作数道虚实难辨的残影!
“叮!叮!叮!”
长剑交鸣的声音如骤雨击瓦,唐啸的剑势劈开云海,温子意的剑气却似游鱼穿浪,总在千钧一发时擦着摧城剑的剑锋掠过。
看台上外院弟子扒着栏杆,看的目瞪口呆:“摇光破云还能这么用?!”
“有点意思。”唐啸眼中战意更盛。
他后退一步起式,双手握剑的瞬间,剑风化作赤色狂龙,所过之处青玉台面寸寸龟裂。
温子意足尖点着裂纹疾退,长剑却突然脱手旋飞。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跌落台外时,温子意凌空握住剑柄,北斗七式第二式玉衡裂空悍然出手。
“轰!”又是一次剑气的对撞。
赤龙直冲而来,迸发的玉色剑轮却将赤龙绞碎。论道台上裂缝如蛛网蔓延,唐啸暴退至台缘,靴底在地上擦出一道黑线。
“这是玉衡裂空?”有弟子失声叫道。
谢薇薇放下了手里的苹果,神色明显认真起来:“外院教的那套早课剑法?他用起来怎么像换了一套剑法?”
曲璟紧盯着台上,心潮翻涌。
当初在大荒山的时候,温子意就是用这些外院最基础的剑招拦住了万符门的人,为她争取到了画符的时间。
那个时候她所有的精力都在湮灭符的身上,没有仔细留心这些。
但是今天在论道台上,她清楚地看到,哪怕是同样的剑招,温子意却使出了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感觉。
他好像对天衍宗的剑诀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
唐啸似乎被激起了斗志,赤色剑气再次凝聚,化作更加狰狞的洪荒巨兽,他放声大笑:“痛快!再来!”
高台之上,天机子端着的茶盏停在半空中,碧玉杯沿清晰地映出台上纵横交错的剑光。
“景玉,为师想给你收一个师弟,你意下如何?”
景玉垂首:“一切听师父安排。”
另一边,谢薇薇不知何时已璟嗑上了瓜子:“小璟啊!你这把一两银子的破铜烂铁,居然能跟摧城硬碰这么多下?神了!”
话音刚落。
“铮!咔嚓……!”
刺耳的碎裂声炸响论道台。
温子意手中那柄凡铁长剑,在摧城的碾压下,终于不堪重负,寸寸崩裂。
千百块锋利的碎片如同镜面,瞬间映出千百个唐啸那势若开山的身影。
谢薇薇的夸奖硬生生卡在喉咙里,艰难地拐了个弯,变成一句干巴巴的吐槽:“……咳,便宜没好货,下次记得买个镶金嵌玉的。”
曲璟的心却猛地一沉:如果连剑都断了,那么温子意用什么跟唐啸打?
此时温子意的手中,只剩一个孤零零且毫无用处的剑柄。
然而,少年脸上却无半分慌乱。
他身形如风般急退,足尖点地,起手式赫然是北斗七式的第三式:天玑碎岳。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漫天崩飞的凡铁碎片,竟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瞬间悬停,然后转向。
最后化作一片寒光凛冽的剑雨,以更凌厉的速度,朝着唐啸周身要害激射而去!
谢薇薇震惊:“天玑碎岳还能这么用!师父都没教过!他怎么会?”
望着飞射而来的断剑碎片,唐啸瞳孔一缩,巨剑摧城本能地就要横扫格挡。
然而,就在他发力抬臂的刹那,身体却如同陷入无形的泥沼,动作骤然凝滞了半息。
就是这半息让他挥剑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谢薇薇:“唐二愣子怎么回事?这种时候他发什么呆?”
曲璟无奈地捂脸:“刚刚近距离交手的时候,温子意在唐师兄身上画了一道定字符。”
谢薇薇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画人身上?这他娘也行?”
曲璟叹气:“在看到之前,我也觉得符箓不是这么用的。”
温子意对符箓和剑诀的理解,总是这么……别出心裁。
就是这致命的半息凝滞,无数锋锐的碎片已经擦着唐啸的护体罡气掠过。
论道台的青石地面上,瞬间绽开出朵朵刺目的血梅。
唐啸闷哼一声,抬手抹去嘴角血迹,眼中的战意却如火山般爆发:“好小子!是我轻敌了,接下来,我可不会留手!”
他话音未落,温子意右手已虚空一握!
剑啸之声猛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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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柄古朴但布满裂痕的断剑,自他指尖延伸而出。剑柄之上,苍冥二字透出跨越千年的孤寂与沧桑。
“这是不是昨天的那柄断剑?”
“是的是的!据说剑冢之内三千灵剑为他而鸣,他却偏偏选了这破玩意儿。”
“脑子进水了吧?”
论道台外,惊呼声和质疑声混杂在一起。
唐啸双手高举摧城剑,剑锋抬起之时,整座论道台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攥住,地脉深处奔涌的灵气被强行抽空,汇入剑身。
唐啸再无保留,他双手紧握摧城剑柄,喉间发出低沉的咆哮。
剑身之上,褐黄色的地煞之气疯狂汇聚,膨胀成一座百丈高的山岳虚影。
“天衍五诀第一诀——开山裂地!”
巨剑裹挟着撼动山岳的伟力,轰然劈落!
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瞬间席卷全场,练气期的弟子更是被压得直接跪伏在地上。
高台之上,天玄长老抚须颔首,眼中精光闪烁:“好!地脉化形,唐啸此诀已得精髓。”
面对这一击,温子意足尖急点地面,身形如鬼魅般向后飘退,所过之处,遍地盛开出奇异的幻灵青昙焰。
他手中的断剑嗡鸣震颤,北斗七式前四式竟在他手中行云流水般叠加演化。
摇光破云化出星轨,玉衡裂空撕开屏障,天玑碎岳凝成剑盾,最后一式天权镇海引动时,断剑苍冥竟爆发出穿云裂石般的清越剑鸣。
“北斗四式,融!”
谢薇薇手中的瓜子撒了一地,声音都变了调:“他一个筑基期的外院弟子,怎么连第四式都能使出来,这是什么怪胎!”
断剑苍冥骤然浮空。
剑身裂纹之中,幽蓝色的古老光芒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喷薄而出。
幻灵青昙焰如同灵蛇,顺着裂纹急速游走,竟将四式截然不同的剑招熔炼,最终化作一道横贯长空的青碧星河。
台下,一名弟子腰间的佩剑突然不受控制地出鞘半寸,剑身嗡鸣,剑尖颤抖着,遥遥指向论道台的上空——那柄悬浮的断剑。
紧接着,如同引发了连锁反应。
“铮铮铮!”
万剑齐鸣。
台下所有弟子的佩剑,无论品阶高低,竟齐齐挣脱主人的掌控,剑柄低垂,剑尖遥指浮空的苍冥断剑,如同万民朝拜无上君王。
“轰!!!”
百丈山岳的剑影与横贯长空的青碧星河,悍然对撞。
论道台上的防御阵法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紧接着轰然碎裂。
狂暴的气浪如同海啸般席卷而出,将台下前排的观战弟子直接掀飞出去。
漫天烟尘中,两道身影如流星般倒飞。
唐啸魁梧的身躯炮弹般飞出论道台,“咚”的一声巨响,狠狠撞在远处的石柱上,随后滑落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而那柄威名赫赫的摧城巨剑,早已脱手飞出,深深插入远处的青石地面,犁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巨大沟壑。
温子意同样如断线风筝般向后抛飞,眼看就要重重地砸落在地上。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身影从台下的人群中闪电般掠出,精准地出现在他倒飞的路径之上。
“砰!”
温子意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入一个带着淡淡草木清香的温暖怀抱。
巨大的冲击力让接住他的人闷哼一声,脚下青石寸寸碎裂,踉跄着连退十余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师、师姐……”温子意喉间一甜,鲜血立刻不受控制地涌出,瞬间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他艰难地抬眸,视线还有些模糊,却在看清两人姿势的瞬间,苍白的脸颊“唰”地涨得通红,如同滴血。
曲璟的一只手,正稳稳地,紧紧地扣在他的腰侧。
18. 千年盛典(九)
温子意忍着肩头撕裂般的剧痛,颤抖着从曲璟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尽力站直。
他眼神飘忽不定,却完全不敢落在近在咫尺的曲璟身上,耳根的红晕一路蔓延到了脖颈。
“你俩这是切磋啊,还是拼命啊!”曲璟揉着被撞得发麻的胳膊,疼得龇牙咧嘴,“这冲击力跟个小山似的!”
“师姐,对不住……”温子意声音低哑,带着伤后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的头垂得更低了,视线黏在自己染血的衣襟上。
“道什么歉?你又没做错。”曲璟顺手在他完好的右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记。
“咳咳……”另一边,唐啸扶着那根饱受摧残的石柱,踉跄着站起身,狠狠抹掉嘴角的血沫。
他看向温子意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好小子!老子要是在筑基期,绝对被你按在地上摩擦!打得痛快!!”
温子意忍着伤痛,稳住身形,朝着唐啸的方向,躬身行了一个端正的弟子礼,声音虽低却无比清晰:“唐师兄,承让。”
至此,内院试炼尘埃落定。
看台最高处,掌门天机子清越的声音穿透场中的喧嚣:“此战,平局。外院弟子温子意,天资卓绝,心性坚韧,准予晋升内院!”
“好——!!!”
震耳欲聋的声浪瞬间从外院弟子聚集处炸开,欢呼雷动!
与去年靠着“捡漏”祈霖勉强过关的那几位弟子相比,温子意这实打实拼出来的平局,赢得的是全场由衷的敬佩。
更何况打的还是唐啸,这位大家都认可的亲传弟子。
天机子缓步走下高台,而后,将一枚温刻有天衍云纹的内院弟子玉牌递到温子意面前。
“可愿入我门下,与景玉同修大道?”
掌门目光温和,带着期许。
“哎哎哎!掌门师兄!”天玄长老一个箭步冲了上来,胡子都激动地快翘起来了。
“您上次还训导我们,收徒讲究缘法天成,不可强求,这怎么还带头抢上了呢?”
他特意加重了“抢”字。
天机子含笑,目光转向温子意,将选择权完全交予他。
“无妨。那便问问你自己的意思?”
温子意深吸一口气,忍着伤痛挺直脊背,声音清晰而坚定:“弟子已与天问长老有约在先,不敢背信弃义,恳请掌门成全。”
天机子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但随即变为豁达的笑意:“好,重诺守约,道心通明。”
“听见没?都听见没!咳咳咳……”观礼席上猛地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呛咳声。
天问长老手忙脚乱地收起酒葫芦,另一只手抓着宝贝乌龟壳,匆忙冲上论道台。
他满脸红光,得意洋洋地嚷嚷道:“这可是他亲口说的!诸位同门,承让承让!从今儿起,温子意就是我云澜峰座下亲传,是曲璟正儿八经的小师弟啦!嘿嘿嘿……”
他一把拽过还有些发懵的温子意,啪嗒一声掀开乌龟壳,露出里面刻满符文的玉板:“来来来!乖徒儿,拜师契签这儿!白纸黑字,天地为证,反悔无效!”
曲璟简直没眼看,一个箭步冲上台,拽着天问长老的胳膊就往台下拖:“师父!您消停点!后面还有一场试炼呢!别耽误正事!”
天问长老一边被拖走,一边还不忘回头冲温子意招手:“子意啊,跟上跟上!咱回峰签契约!”
天问长老被曲璟连拖带拽拉下了论道台,温子意也忍着痛,乖乖跟上,留下论道台上下一片哄笑。
第二场试炼,吴羽霄对战祈霖也就此开始。
下台之后,曲璟默默溜到天问长老的旁边,压低声音问道:“您又诓骗师弟什么了?”
天问长老眼神飘忽,捋着胡子干咳一声:“胡说!为师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何曾骗人?”
“您忘啦?”曲璟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当年您忽悠我做亲传弟子,说啥拜入我门,霉运自消,结果呢?走路一样掉坑,喝水一样塞牙,倒霉事儿一件没少,还老被雷劈!”
天问长老瞥了眼旁边安静站立的温子意,理直气壮:“这不就给你送来了吗?这小子命格奇特,与你命盘相合,乃是你命定的贵人星!你自个儿摸摸良心说,最近是不是顺遂多了?没再被雷追劈了吧?走路也没莫名其妙掉坑里了吧?”
曲璟想了想,勉强点头:“……好像,是比之前强那么一点点。”
“那不就得了!”天问长老一拍大腿,得意洋洋,“为师何曾诓你?这叫精准布局,运筹帷幄!懂不懂?”
师徒俩还没掰扯完,论道台上骤然传来一声凄惨的哀嚎。
“我认输!认输啊!!!”
曲璟循声望去,只见祈霖被自己宽大的道袍缠得像个刚出锅的巨型糯米粽子,只勉强露出半张惊恐万状的脸。
吴羽霄的剑尖正稳稳停在他咽喉三寸处,一脸无奈。
谢薇薇在台下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一拍大腿:“好丢人啊!太丢人了!!”
天机子身影一晃,已经到了问道台上,他声如洪钟,盖过了场中的议论声:“吴羽霄通过第三关试炼,成为内院弟子。”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比起方才温子意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决,这场比试结束得实在有些草率,太缺乏观赏性了。
在弟子们开始三三两两散去之前,天机子再次开口:“后日,宗门千年庆典开启,诸峰需依例备好献礼,不得延误。”
台下的反应顿时两极分化:内院弟子一片愁云惨雾,到处是此起彼伏的哀叹声,而外院弟子则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庆典意味着盛事,意味着有热闹可以看,还意味着有可能分到天音长老那些虽然炼废了,但多少还有点奇怪效果的丹药。
总之,很不错。
内院试炼也就到此结束了。
今年的内院试炼,也因最终入选者寥寥,结束得略显仓促。
但,“温子意”这个名字,却如同数十年前横空出世的“曲璟”一般,带着那柄神秘的断剑苍冥和硬撼唐啸的彪悍战绩,深深烙印在了无数天衍宗弟子的心中。
天机子离开前,特意驻足于温子意面前。
他看着温子意手里的断剑苍冥,低声嘱咐道:“此剑非凡间剑,若能得到关于它来历的只言片语,务必追寻。它的力量,或许远超你今日所见。”
话音落下,人已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随着长老们的相继离去,论道台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活络了起来。
弟子们三五成群,有的还在唾沫横飞地复述着温子意与唐啸那惊天动地的一战,有的摩拳擦掌准备明年再扬名立万。
谢薇薇眼尖,瞥见台阶上一脸忧愁的祈霖,凑过去神秘兮兮地问道:“小祈霖,后天翠微峰献礼,打算亮什么绝活儿啊?”
祈霖托着腮,一声长叹:“我师父点名要演奏古琴御兽《天鹅湖》,我的头,现在比论道台还疼。”
“对了,苍岩峰有什么计划吗?”祈霖问道。
谢薇薇下巴一扬,点了点自己靠在石阶上那柄寒光凛凛的大刀,语气豪迈,“等着瞧!我和唐啸,《剑破九霄》!”
她目光一转,落到曲璟身上,“小璟,你们云澜峰呢?打算出什么?”
曲璟正捏着张符纸比划,闻言头也不抬:“火雨符改良版,烟花表演。”
“哟!”谢薇薇促狭地眨眨眼,故意拖长了调子,“那你今天刚捞到手的宝贝小师弟,参不参与啊?”
曲璟一听,立刻挺直腰板,脸上瞬间绽开捡到宝的笑容。
她郑重其事地拍了拍旁边温子意,仿佛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宝:“我负责表演,师弟嘛——”
她拖了个长音,嘴角忍不住高高扬起,“就负责站在我旁边。”
只要有这尊人形锦鲤镇场,她那向来不太听话的火雨符,保管比绵羊还乖!
“对了,师弟,快回外院收拾收拾,明天准备搬到云澜峰了。”
想到之后沾着锦鲤的运气,这倒霉日子就可以结束了,曲璟的嘴角都忍不住扬了起来。
谢薇薇看看曲璟那压不住的嘴角,再看看温子意被她一拍,耳根悄然漫上的红晕,无奈地扶额:“喂喂,云澜峰的二位,嘴角收一收,快咧到耳根子了!”
翌日清晨,朝阳将云澜峰的桃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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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成一片蜜色。曲璟正踮着脚尖,努力把一张朱砂绘就的辟邪符往温子意新居的窗棂上挂。
少年抱着竹简从回廊转出,便见曲璟一袭红衣在风里晃啊晃,发带的颜色和周围的桃林仿佛融为一体。
“师姐,这些我自己来就行……”话未说完,一个油纸包带着风声迎面飞来。
“少啰嗦,接着!”曲璟反手抛出个油纸包,温子意手忙脚乱地接住,蜜饯梅子的甜香浸了满怀。
“师父掐指一算,说你挑的这屋子风水犯冲,得挂满九九八十一道辟邪符才能压住。”
曲璟一边继续跟窗户较劲,一边嘀咕,“云澜峰那么多风水宝地都空着,你怎么就正好相中了这间冲煞的?”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不过嘛……倒是离我挺近的。”
几缕金色的晨光穿透桃枝,恰好落在温子意低垂的侧脸上。
他的耳尖似乎有些微红。
喉结微动,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我是修仙之人,不在意这些风水俗物。”
“行吧,行吧,你运气好,煞气见了你估计也得绕道。”
“咳咳!”一声刻意加重的咳嗽从廊柱后方传来。
谢薇薇探出半个身子,手里晃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脸上是藏不住的八卦之光:“曲大符师,现在全宗都在传你昨日英雄救美~~”
她故意把“美”字拖得很长。
“喏,新鲜出炉的《修真八卦谈》增刊,据说连夜加印,供不应求哦!”她笑嘻嘻地把册子塞进曲璟手里。
曲璟接过册子翻开,入眼的就是一幅墨笔丹青!
画中场景正是昨日论道台:只见她身姿矫健,凌空飞扑!
这本该是正气凛然的一幕,但是画这画的人,却故意将温子意画成含羞带怯的模样,人还软绵绵地“跌”进她怀里,甚至还有一缕被风吹散的藕色衣带飘在空中,平添无限旖旎。
“这纯属添油加醋!”
“模糊真相!!”
“胡编乱造!!!”
“啪”地一声,画册被曲璟愤怒地合上。
谢薇薇难得地露出一点委婉的神色,她压低声音道:“咳……据说问天阁那边的版本,更加……嗯……绘声绘色,你要不去转转?”
曲璟二话不说,把手里的辟邪符一股脑塞给温子意:“师弟,我先去看看,剩下的符你自己搞定。”
话音未落,人已如一道红色旋风,踏着能把地砖踩裂的步子,杀气腾腾地冲下山去了。
待曲璟和谢薇薇的身影消失在桃林小径的尽头,温子意才默默挂好最后几枚符箓,推开新居的木门。
晨光穿过雕花窗,将桃林染成一片蜜色。
温子意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解开油纸包,将梅子一粒粒的装进一只素雅的青瓷小罐里。
瓷罐被轻轻摆放在窗台最显眼的位置,正对着不远处曲璟的小院。
院角一株歪脖子老梅树虬枝盘结,枝头还可怜兮兮地挂着个被熏得焦黑的小灯笼。
温子意看着那个黑黢黢的灯笼,却浅浅的笑了。
没有人知道,为这一刻,他努力了整整十年。
·
此时此刻的问天阁。
微风送来的,尽是些压低了声音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曲师姐接住温师弟的时候,凌空足足转了好几圈才卸掉冲力,两个人跟跳仙舞似的!”
“何止啊!我兄弟当时就在论道台,站前排观看的那种,他说温师弟根本就是直接摔进曲师姐怀里的,连衣带都散了!”
“嘘,最新线报!有人说,亲眼看见,他俩的唇瓣,好像……碰到了一点点!”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嘛!”
话音未落。
“轰——!”
漫天流火毫无征兆地撕裂晴空,如同愤怒的赤色流星雨般铺天盖地砸下!
灼热的气浪瞬间席卷而来,屋顶的瓦片都被震得当啷作响。
紧随火雨而来的,还有曲璟愤怒的咆哮声。
“哪个碎嘴的王八蛋在造谣?!给姑奶奶滚出来!!!”
19. 千年盛典(十)
次日,天衍宗千年庆典,于晨光熹微中拉开序幕。
在晨钟第三声响时,护宗大阵发出低沉浑厚的轰鸣声。
刹那间,云浪翻涌,三千级青玉阶自虚无中凝结而出,悬于云端。
山脚下,九千九百柄灵剑的虚影应声而起,化作一片寒光烁烁的星河,环绕着凌霄主峰奔流不息。
剑吟声清越,汇成天地间唯一的声响。
凌霄峰的上空初代掌门留下的神魂虚影也在此刻浮现,千丈高的虚影手托日月,脚踏山河。
左眼化出问心阶,右眼凝成剑冢峰,三千白发垂落成飞瀑,每滴水珠都映着弟子们的命灯。
天机子踏着乾坤卦象凌空前行,玄色道袍之上,以银线绣制的诸天二十八星宿熠熠生辉。
他每一步踏落,都有细碎的星屑如雨点般洒落,仿佛此刻他正行走于星河之上。
“恭——迎——掌——门——!”
内院外院弟子同时弯身作揖,音波镇散云海。
在天机子身后:
天问长老倒骑玄龟,龟壳上三百枚铜钱自行演算吉凶;
天音长老侧坐九尾灵狐,狐尾拨动虚空琴弦,凌空奏响《碧落赋》;
天玄长老足踏镇山剑,剑气凝成青鸾虚影,一路护航。
谢薇薇看得嘴角直抽,忍不住用胳膊肘狠狠捅了捅旁边唐啸的腰,她压低声音啧啧道:“瞧瞧,瞧瞧咱掌门这排场!知道的说是千年庆典,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天衍宗改行,开杂耍班子巡演了!”
天机子踏在卦象上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谢薇薇又指着倒骑玄龟的天问长老,声音压得更低了。
“尤其那老王八翻铜钱的架势,啧啧,比山下算姻缘的半瞎子还浮夸!”
天问长老的玄龟壳上,一枚正在疯狂翻转的铜钱,毫无征兆地炸成了粉末……
刚灌了一大口烈酒的唐啸,闻言“噗嗤”一声笑喷出来。
酒呛得他直咳嗽,他边咳边拍着大腿:“哈哈哈……你说得太对了!你看天音长老养的那只狐狸,它那尾巴扫弦的劲儿,醉仙楼弹琵琶的姑娘都比不上它……哎哟我去!”
唐啸话音未落,九尾狐其中一条长尾猛地一甩,原本悠扬的《碧落赋》琴音陡然拔高,发出一个极其刺耳的破音。
“轰!”
唐啸身前的玉石栏杆应声炸裂,碎石和齑粉溅了他一身。
他吓得一个激灵,酒意全醒,连滚带爬往后猛退了三步。
曲璟眼疾手快,“啪”地一巴掌重重拍在唐啸肩膀上,稳住了他的身形:“化神期的大能,都耳听八方,你俩不要作死啊!”
谢薇薇和唐啸瞬间缩起脖子,双手合十朝着掌门和长老们的方向作揖,嘴里念念有词:“掌门莫怪!长老莫怪!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曲璟见他俩消停了,也就往后退了几步,站到了景玉的旁边。
她仰望着那通天彻地的初代掌门虚影,忍不住向旁边的景玉问道:“师兄,师祖真的已经陨落了吗?”
景玉的目光沉静,声音也平稳无波:“传说师祖在渡劫之境停留了数千年,穷尽心力,终是未能勘破神境,故而陨落。”
“临终前,他的左眼化为问心阶,右眼化为剑冢峰,为宗门留下万世根基。不过,师祖离去前曾留下一句话。”
曲璟问道:“什么话?”
景玉望着远处的虚影,声音淡淡的:“此界,无人可成神。”
“若无人可成神,那这三次飞升天劫渡来何用?”曲璟不解。
景玉答道:“传言在数万年之前,这个世界是有神存在的,当时无论是修真者还是大妖,若能渡过三次天劫,皆可点燃神火,登临神位。只是某天,这世间所有的神在一夜之间尽数陨落。从此之后数万年,神道断绝。于是,神开始成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修真之人寿命的极致就是千年。”
“所以……”曲璟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第三次天劫,才被修真界称为,不可逾越的死劫。”
“嗯。”
景玉点头,目光凝重,“万古以来,无人能渡。”
“往前数万年无人能成神,不代表往后数万年,依然没有。”
清朗而坚定的声音他们自身后传来。
曲璟回头,只见温子意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旁边。
晨风拂动着他青色的发带,少年清澈的瞳孔里,仿佛有星火在燃烧。
景玉手中的惊鸿剑发出一声低沉的轻啸,如同回应少年刚刚的话。
他看向温子意:“温师弟可知,近三千年来,整个修真界一共出过一百四十七位渡劫期的大能,却无一人渡过第三次天劫,亦无一人寿元,能真正跨越千年之限。”
温子意仰头,目光穿透初代掌门恢弘的虚影,投向渺远的苍穹。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若无前人能登天,那我等便做这斩开新路的刃。”
话音落下的瞬间,初代掌门虚影原本空洞漠然的眼眸深处,骤然有万千星辉流转,仿佛沉寂万古的意志被触动。
虚影的瞳孔中倒映的问心阶与剑冢峰,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猛烈地撞击在一起!
无形的气浪席卷开来,吹得无数弟子衣袂狂舞。
“好!”
景玉猛地握紧了惊鸿剑:“有些路,总得有人先踏上去试试。”
初代虚影带来的震撼随着庆典正式开始,缓缓散去。
紧接着,天机子开始了漫长的讲话,从天衍宗的立派初衷:神的传承宗门,讲到历届掌门的光辉事迹,最后讲到天衍宗未来的规划。
催眠了半个山头……
谢薇薇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对着旁边的唐啸小声抱怨:“好困啊,掌门这是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讲起的吗?太阳都快被他讲沉到山沟沟里去了,他老人家怎么这么能说呢!”
无人回应。
她扭头一看,旁边的唐啸早已抱着酒葫芦,发出了均匀而细微的鼾声。
谢薇薇:“……”
“接下来,是万灵祈愿。”天机子终于结束了他漫长的讲话。
广袖随意地拂过下方困得哈欠连天的弟子们,带来一阵奇异的清凉。
所有昏昏欲睡甚至已经睡着的弟子,猛地一个激灵,全都清醒了过来。
“诸弟子可将心意化字,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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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天幕。”
随着他话音落下,凌霄峰顶那浩瀚翻涌的云海,骤然平息,而后凝固。
空中所有的流云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抻平,化作一张横亘天际的万丈宣纸。
这一下,弟子们彻底来了精神,纷纷调动灵力。
一道道颜色各异的灵力流光自弟子群中升起,如同无数灵动的画笔,在那巨大的宣纸上挥毫泼墨,留下一个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次第绽放:
“愿天衍仙才辈出,道统永昌!”
“此生必渡三次天劫,登临绝顶!”
“求天道赐我倾国倾城双修道侣一名!求快点,挺急的!”
天机子看着宣纸上依次浮现的金色大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都是些小孩子啊。”
直到……
“俗,俗不可耐!都没有文化!”被强行弄醒,但酒意未消的唐啸不满地吐槽了一声。
他果断抄起摧城剑,猛地朝天空一挥!
一道粗犷霸道的金色剑气冲天而起,在宣纸上龙飞凤舞地炸开一行大字:
“天衍天衍,法力无边,长老抠门,饭堂最咸!”
“咸”字的最后一笔还在金光四射,那整行大字连同唐啸那道剑气,“唰”地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未出现过。
此刻高台之上的天机子看起来神色依旧,但衣袖下的手指不着痕迹地弹了一下。
唐啸看着瞬间消失的大字,气得跳脚:“谁?谁把老子写的字擦了!”
曲璟赶紧一把拉住他,压低声音道:“唐师兄,慎言。”
景玉也提醒道:“这个天幕宣纸出自掌门之手。”
唐啸瞬间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所有声音卡在喉咙里。
他偷偷摸摸地四下张望了一圈,最后只能悻悻然地闭上嘴,仰头假装研究别人的祈愿。
曲璟也将视线移到天幕上,此刻更多灵力化作的祈愿陆续升空,浮现在宣纸之上。
“咦?”谢薇薇眼尖,指着其中一道清逸出尘的祈愿问道:“这是谁写的酸诗?看着像是写给云澜峰的?”
曲璟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道祈愿并非霸道的金色大字,而是以淡青色灵力书就,字迹清隽飘逸:
“剑指星野处,长照云澜灯。”
“倒是风雅。”景玉看到祈愿,眼中掠过一丝赞赏。
随后,他并指如剑,一道凌厉却不失隽永的剑意冲天而起,在宣纸上镌刻下另一行字:
“惊鸿照影三千年,敢向天道问长生!”
几乎同时,更多祈愿升腾绽放:
“明年定入内院门!”
“但守问心阶上月,不慕九霄云外仙。”
“求赐窥天镜,直播云澜峰。”
曲璟指着最后一句祈愿:“这个八卦云澜峰的,最好别让我抓到!”
升空的祈愿越来越少,最后天机子长袖一挥,将天幕宣纸搓成一条漫长璀璨的星河,所有的祈愿全部化为星河中的星流。
“愿诸位,皆能得偿所愿。”
话音刚落,那条承载着无数心愿的星河,骤然升空,最终化作漫天繁星,融入了真正的夜空之中。
20. 千年盛典(十一)
接下来就是原先定好的各峰表演。
天机子广袖拂过云台,声音波澜不惊:“苍岩峰,唐啸、谢薇薇献礼,《剑破九霄》。”
此时的台下,谢薇薇正用赤鸢刀尖给唐啸比划走位:“等会姑奶奶劈出凤凰焚天式,你就用摧城剑法第三式接招,方位和时机,差一丝一毫都不行,卡准了!听见没?”
“这还用你说?”
唐啸把手中的摧城剑抡出残影,闻言头也不抬,语气斩钉截铁:“这招《剑破九霄》老子闭着眼睛都练了三百遍,错不了!”
曲璟实在看不下去,扯了扯谢薇薇的衣角,压低声音提醒:“师姐,台上叫你们呢,快上去!”
“来了!”谢薇薇把赤鸢刀往肩膀上一扛,朝唐啸自信招手道:“唐二愣子,走!”
唐啸给他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
两人飞身掠上青玉台,刹那间,台上亮起赤红与灿金交织的繁复灵纹,光芒灼目。
唐啸一声暴喝,重剑裹挟着山岳般的虚影轰然砸落,谢薇薇的赤鸢刀顺势卷起燎原烈焰,火舌咆哮着凝聚成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
看台下天玄长老捋着山羊须满脸欣慰。
看台上两位爱徒气势如虹,配合得天衣无缝。
谢薇薇赤鸢刀的焚天烈焰与摧城剑的霸道剑气,眼看就要完美交融,在青玉台中央凝聚成象征祥瑞与力量的赤金麒麟。
就在麒麟即将成型的刹那,唐啸过于磅礴的剑气激荡开来,抽碎了远处屋檐上悬挂的一只琉璃盏。
迸射的碎片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强光,谢薇薇被晃得本能地闭眼,刀锋堪堪偏了三寸。
“你疯了吗!”唐啸暴喝着强行扭转剑势补救。
但是,已经晚了。
两道错位的灵力如同脱缰野马。
刀气削飞天玄长老胡子的瞬间,剑气正捅穿台上防御阵最薄弱的阵眼。
一阵令人心碎的器物碎裂声响起,在骤然扬起的烟尘中格外清晰。
主台上,天机子那张紫檀木茶案被失控的剑气整个掀翻,最爱的青玉盏摔得粉碎。
烟尘稍散。
谢薇薇的赤鸢刀尖,正死死抵在唐啸的咽喉前,寒光刺骨,她气得声音都在抖:“唐!二!愣!子!说了剑气要收三分!收三分!这又不是打架!”
“分明是你乱改走位!老子想救场都救不回来!”唐啸的重剑卡进青玉砖缝隙,毫不留情地吼回去。
天机子面无表情地拂了拂玄色道袍下摆沾染的灰尘,声音十分平静:“修缮费从苍岩峰年例中扣除,下一个。”
天玄长老看着台上两个还在互相甩锅的孽徒,只觉眼前阵阵发黑,他为什么会对这两人抱有希望。
为什么!!!
第二个节目是翠微峰的节目,古琴御兽《天鹅湖》。
祈霖抱着古琴走上台,一步三回头,一张脸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一样。
琴身上贴满了小纸条,上面蝇头小楷写满了弹奏的要诀:羽调式起手要轻,落式要稳……
写了三个月的笔记层层叠叠,活像给古琴穿了件纸衣。
当《天鹅湖》第一个音符颤巍巍响起时,奇迹发生了:十二只仙鹤竟真的跟着不成调的琴音,踏着生涩的韵律,在台上舒展羽翼,开始起舞。
天音长老有些热泪盈眶:“不枉我这几个月的辛苦教导,这次终于没丢人。”
曲调渐入佳境,祈霖紧绷的肩膀也逐渐放松。
仙鹤们甚至摆出高难度的“月下梳羽”造型,连最严苛的戒律堂严长老都微微颔首。
"“稳了稳了!”祈霖在心中默念,指尖流转的灵力都欢快了起来。
就在琴声与鹤舞即将达到和谐顶点的关键时刻。
看台下,谢薇薇正压低声音跟唐啸“友善”的交谈:“你刚刚是不是故意把剑气压下半寸?想害姑奶奶出丑?”
“明明是你自己劈歪了,关老子屁事?老子想救你都没救回来!”
谢薇薇怒火攻心,一脚踹翻茶案:“你就是故意的!”
周围的弟子如同惊弓之鸟,“唰”地一下散开老远,瞬间清空了一大片区域。
烟尘中传来谢薇薇的怒吼:“说了要卡准三寸!你聋了吗?”
唐啸回怼:“是谁先分心的!自己眼瞎怪路不平?”
谢薇薇大刀往地上一插,刀身入石三分,杀气四溢:“怎么,唐二愣子,皮痒了想打一架是不是?”
天玄长老气得头都疼了:“你们两个给我坐好!闭嘴!!”
但是此时,祈霖的心已经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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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指尖猛地一滑,一个刺耳的破音如同钢针般扎破了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和谐旋律。
台上的十二只仙鹤在剑气和音律的双重折磨下,瞬间受惊,优雅的舞姿荡然无存,一个个扑棱着翅膀争先恐后地冲天而起。
慌乱之中,只听得一阵“噗噗噗噗噗”的,如同急雨敲打芭蕉叶般密集又响亮的声音……
仙鹤在四溢的杀气下惊得迅速往天上飞,屎雨铺天盖地的往下淋……
一个个白色的小点,如同天降正义,劈头盖脸地浇在了戒律堂严长老那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和脸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整个凌霄峰顶,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仙鹤惊惶的唳鸣还在天际回荡。
一名反应极快的外院弟子,眼疾手快地掏出了留影石,“咔嚓”一声,完美记录下了严长老“屎到淋头”,表情从震惊到空白,再到火山爆发前兆的历史性瞬间。
严长老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一股足以冻僵灵魂的杀气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他抬手,缓缓抹掉顺着额头流下的一抹温热粘稠的白色污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里挤出来的:
“谢薇薇!唐啸!灵兽园,铲——屎——三——年!!!三年!!!”
这一次,谢薇薇和唐啸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鹌鹑,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祈霖抱着他那贴满标签的古琴,趁着严长老杀人的目光还没锁定他,灰溜溜地窜下台,半秒都不敢停留。
台下外院的弟子议论纷纷,尤其是今年新入外院,对“天下第一大宗”充满憧憬的弟子们,此刻正陷入一片怀疑人生的窃窃私语中。
“这都是内院长老的亲传弟子吗?”
“天衍宗不是天下第一大宗吗?”
“宗门要完!”
“我想换个宗门,还来得及吗?”
天机子面无表情的宣布:“下一个。”
温子意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曲璟:“师姐,快到你了。”
“我的火雨符更适合晚上,我跟景玉师兄说了,云澜峰的节目放到最后,下一个是他的。”
曲璟眨了眨眼睛:“不过,一会儿云澜峰的节目,我们两个一起上去。”
温子意下意识地点头同意:“好。”
21. 千年盛典(十二)
看着这次走上台的是自己的弟子景玉,天机子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他的几个师弟师妹,收的弟子一个比一个能折腾,想到后面还有一个远近闻名的倒霉蛋儿曲璟,不知道会闯出什么祸,天机子感觉多少还是有些头疼。
天衍宗这传承万载的基业,难道真的要没落了?
当暮色浸透云霄峰的瓦檐时,景玉的身影正好出现在青玉阶的尽头。
惊鸿剑尚未出鞘,剑鸣已引得九千九百道悬浮的灵剑齐齐震颤。
嗡鸣声汇聚成一片低沉的海啸,瞬间压过了台下所有的喧嚣。
“起阵。”景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剑鸣声。
七名内院弟子衣袍猎猎,依次立于云台上的北斗七星位。
他们手中的长剑,都是样式古朴的玄铁剑。
七道雪亮的剑光冲天而起,剑气瞬间划破苍穹。
看台下,新入门的小弟子拽着师兄的衣袖:“这……这真是入门剑诀《北斗七式》?这么厉害?”
被拽着的师兄一脸恍惚,喃喃道:“难道,是我们练得不对?”
看台上,最左边的弟子长剑指天,云层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撕裂。一只由火焰构成的巨大凤凰,在燃烧的云海中振翅长鸣,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摇光——破云!”
右侧的女修剑锋斜斜一划,动作看似轻灵飘逸。
“玉衡——裂空!”
暮色仿佛被割出一条银河,夜空好似被剑气劈成了两半。
惊呼声尚未从台下炸开,居中的那位弟子剑尖已沉稳点地:“天权——镇海!”
他脚下翻涌如沸的浩瀚云海,瞬间凝固。极致的寒气弥漫开来,将漫天的云雾冻结成一片晶莹剔透,连绵起伏的冰原。
第四位弟子手腕一抖,剑穗轻扬。手中重剑毫无花哨的当空劈下。
“天玑——碎岳!”
原本的冰原轰然炸裂,棱角锋利的冰棱如同山崩般四溅。然而本该坠落的万千冰棱突然悬停,在剑气牵引下化作星斗阵列。
“开阳——御雷!”一声清喝穿透云霄,冰棱裹着雷火直冲九霄,炸成漫天紫电流星。
光芒照亮了台下每一张仰望的脸。
有眼尖的弟子失声尖叫:“快看!那雷火炸开的纹路!”
“是山门剑碑上的古篆!”
天机子端坐主台,看着雷火中的古篆字符,嘴角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天璇——贯日!”
第六位弟子身影如游龙,剑光所过之处,四散的雷火流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收束,聚集在一起的雷火拖着长长的光尾,再次逆冲苍穹。
一直静立中央的景玉终于动了。
惊鸿剑出鞘,这一次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惊世剑气。
“贪狼——灭世!”
惊鸿剑气直冲苍穹。
外院弟子齐声惊呼时,剑气又全部散开,化作无数剑影。
苍穹为纸,剑气为笔,无数道凌厉无匹的剑意在夜空中纵横交错,最终在穹顶写下“天衍”古篆。
最后一笔,如神剑归鞘,锋芒尽敛。
收锋时,七十二峰灵泉同时喷涌,在空中架起横跨整座凌霄峰的七彩虹桥。
“收!”景玉的声音平静无波。
七柄长剑齐齐入鞘。
景玉带领六位师弟师妹,朝着主台方向,躬身一礼。
随即,七人转身,踏着虹桥投下的光影,如同七颗悄然隐去的星辰,无声退下。
整个凌霄峰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足足过了三息,看台下才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掌声与喝彩。
外院弟子们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的入门铁剑不知何时已出鞘三寸。
身兀自发出低微却清晰的嗡鸣,仿佛在向刚才那惊世一剑致敬。
景玉下台时,暮色已经开始降临,在紫炎峰,凝霜峰几个“相对正常”的节目过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最后一个节目出自云澜峰。
曲璟深吸一口气,和温子意并肩走上青玉台。
上台之前,曲璟还在给符篆做最后的检查:“引风符,定字符,还有三十张火雨符……一张都没画错!应该没问题!”
她像是在自问自答,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天机子看着走上台的两个人:一个是日常倒霉的曲璟,一个是昨天刚刚进入内院的温子意,怎么看都不像是很靠谱的样子。
思索了片刻,天机子手中悄然掐诀。
一道肉眼难辨,却坚韧无比的透明灵力护罩,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所有弟子所在的观礼区域。
毕竟,就在四天前,曲璟自己演练这烟花符阵时,把观星台都燎着了,这着实没法让天机子放心。
“起符!”曲璟清喝一声,指尖灵力引燃第一道符箓。
一道金红色的流光,带着轻微的破空声,如同逆飞的流星窜入漆黑的云端。
曲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汗,心里疯狂默念:锦鲤保佑!锦鲤保佑!千万别炸!千万别歪!
“嘭!”
流火在穹顶绽开,精准勾勒出天衍宗独一无二的古朴剑纹。
与此同时,后续紧随的火雨流光恰到好处地汇聚,在剑纹下方,清晰地拼凑出三个燃烧的大字——“天衍宗”!
温子意站在曲璟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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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方半步的位置,身形看似随意,却恰好挡住了从回廊穿堂而过的一股夜风。
他微微仰头,专注地看着天空。
第二道金红流光窜入云端,“万载”二字凌空显现,气势磅礴。
本该暴烈的火属性灵力,在几道符的共同控制之下,此刻竟温驯得如月华般流转。
主台上,天机子紧握在袖中的手指,终于缓缓松开,防护诀印无声消散。
他微微仰头,望着夜空中璀璨的几个字,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最后一道金红流光,带着曲璟最后的期盼,冲入了夜幕。
“长青”二字在最高处浮现,一切圆满得刚好。
天衍宗,万载长青。
温子意看着上方的字,屈指一弹,碧绿色的火焰自他指尖轻盈跃出,无声无息地射向“长青”二字正上方。
火焰在升至最高点的瞬间,骤然绽放。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只有一朵通体碧绿的昙花在上空无声的舒展。
只短短一瞬,便化作无数碧绿的萤火,悄然消散在夜风里。
与此同时,三十张火雨符瞬间升空,无数火焰在空中展开,接着又是三十张冰雷符被扔上天空,与下落的火雨相撞,天空仿佛下了一场赤红色的大雨。
每一滴雨落下来却又成了金色萤火虫般的光点,洋洋洒洒,覆盖住整个凌霄峰。
一切都很顺利,也很完美。
曲璟呆呆地仰着头,望着那漫天飘落的金色光雨,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居然……真的成了?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天空中的光雨,一切都完美的刚好。
“嗯,”温子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肯定地说,“师姐的符术,一定没问题。”
曲璟猛地扭头看向身边的温子意。
少年也正看着她,清澈的眼眸里,映着未散的火光,像藏了两盏永不熄灭的长明灯。
看台下,某个角落,有人悄悄举起了留影石。
红衣符师欣喜的侧颜,少年眼中温柔燃烧的灯火,连同漫天飘落的金色光雨,被永恒地定格了下来。
掌声响起,天机子长舒一口气:庆典终于,结束了……
千年庆典和百年庆典没有什么本质不同,一样的劳心劳力,一样的兴师动众,一样的鸡飞狗跳。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时间长一些,还有就是可以放几天假,这几天大家都不用执着于修炼。
“轰——”
一声巨响自远处传来。
凌霄峰西北方的天际,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
紫白色的雷光在云层深处集结。
22. 千年庆典(十三)
景玉反应最快,手中直接捏诀:“七十二峰守山阵,起!”
可惜,迟了半息。
护山大阵的光幕刚刚在七十二峰边缘泛起微光,尚未完全合拢,雷龙已经劈下。
水桶粗的紫雷如恶蛟扑食,眨眼间咬碎庆典云台。
“小心!”
谢薇薇反应极快,一把薅住旁边吓傻了的祈霖,如同拎小鸡般向后暴退三丈。
赤鸢刀堪堪削断追来的雷须:“哪个挨千刀的混蛋,敢在天衍宗大喜的日子……”
“不是敌袭,是雷劫。”
景玉补充道:“有人要渡劫了,这只是前奏,真正的九天神雷还在后面。”
话音未落,一道飘逸如仙的身影已凌空而起。
天音长老广袖翻卷,足尖点过之处绽开冰莲,她对天机子说道“:师兄,是我化神期入渡劫期的雷劫,我去孤绝峰渡劫。“
话音未落,她发间玉簪已化为齑粉,周身腾起的霜雾竟被雷光映成绛紫色。
“咔嚓!”
又一道更加粗壮的闪电撕裂长空,将三千丈青玉阶映照得亮如白昼。
九霄之上,云层的裂口猛地张大。
百丈长的紫电雷龙朝着天音长老所在的位置,悍然劈下。
天机子并指如剑,凌空飞速划动。
环绕峰顶的九千灵剑虚影再次被引动,如同百川归海,瞬间在他头顶上方交织成一片璀璨而坚韧的剑穹。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遍每一个角落:“雷劫需自渡,阵起三息即撤,诸弟子听令!速退苍岩峰!不得有误!”
剑穹成型的刹那,恐怖的百丈雷龙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扭,放弃了近在咫尺的目标,朝着孤绝峰的方向游弋而去。
天机子看着天音长老御剑远去的背影,眼神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雷劫不可借由外力抗争,只能本人去渡,否则只会渡劫失败。
看着远去的雷龙,众弟子倒是松了一口气。
然而,曲璟刚把提到嗓子眼的心咽回去,一抬头,就看见两条细小的雷蛇朝她扑来。
曲璟瞬间汗毛倒竖:“不是吧,打雷下雨劈我就算了,为什么别人渡劫也劈我啊!”
她连吐槽都来不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召出飞剑,化作一道赤红流光,亡命般朝着云澜峰的方向飙射而去。
那两条细小的雷蛇却如同附骨之疽,在空中划出两道扭曲的紫电轨迹,死死咬在她身后。
“师姐!”温子意脸色骤变,想也不想就要御剑去追。
“别去!”
谢薇薇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急声道,“小璟那倒霉蛋儿在云澜峰后山挖了个洞,里面布满了避雷符,就是防她这招雷体质的。她往那儿跑就对了,你去了反而添乱!”
“好。”温子意应道。
就在谢薇薇以为他听进去了,刚刚放手的瞬间。他整个人直接御剑离开,只剩下一道模糊的青影。
谢薇薇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气得直跺脚:“这温师平时看着挺乖,怎么关键时候这么不听劝!跟头倔驴似的!”
在谢薇薇旁边,一个弟子偷偷摸摸拿出留影石,精准地拍下了温子意离开的背影。
此刻,云澜峰后山,一处原本被藤蔓和乱石遮掩得极其隐秘的山洞,已经成了风暴的中心。
“轰!轰!轰!”
洞外,一道道粗壮不一的紫电狂雷正疯狂地劈在山峰之上。
洞内,曲璟正在拼命画符,洞口处,几十张闪烁着微弱灵力的避雷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曲璟一边画,一边骂:“见鬼啊,这雷劫的雷怎么比下雨天的雷强这么多!”
又是一道震耳欲聋的巨雷劈在洞口正上方!
“咔嚓——轰隆!”
最后一道刚画好的避雷符,连同支撑洞口的一块巨大岩石,瞬间被炸得粉碎!
大块大块的碎石簌簌滚落,尘土弥漫,整个山洞不堪重负,顶部的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眼看就要彻底坍塌。
曲璟绝望地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符袋和摇摇欲坠的山洞,又瞥了一眼洞外依旧疯狂肆虐,仿佛锁定她的雷蛇。
避雷符没了。
山洞要塌了。
略微一思索,曲璟决定:跑!
只能赌一把运气了!
她一咬牙,不管不顾地朝着洞口冲去。
就在她冲出山洞的瞬间,一道熟悉的身影,带着急促的风声,正不顾一切地朝着雷电聚集的地方冲来。
竟然是温子意!
“你疯啦!”曲璟瞳孔骤缩,想也不想一掌推开他。
“这鬼东西认准了我劈,你来了它连你一起劈!”
温子意上前一步,神情焦灼,但语气却很笃定:“雷不会劈我。”
两人说话间,雷蛇在一瞬间撕开云层。
曲璟瞳孔里映出扭曲的紫电,但身体比念头更快——她手掌贴上温子意的胸口,十成灵力将他震飞三丈。
“滋啦!”
其中一条蓄势已久的细鳞雷蛇,如同毒蛇出洞,猛地撕开浓密的雷云,扭曲的紫电在曲璟骤然收缩的瞳孔中急速放大!
在推开温子意的同时,曲璟自己也被带得一个趔趄,偏离了原本的位置。
雷光擦着她耳际贯入地面,炸开的碎石在她左肩犁出血沟。
焦糊味混合着血腥味弥漫开来,巨大的冲击力将她整个人狠狠撞在洞口的石壁上。
“咳咳咳……”曲璟眼前发黑,喉头一甜,重重咳出几口血沫。
她胡乱抹去嘴角的血线,朝着温子意喊道:“你先走,去找师父帮忙,我是金丹期,比你能抗雷。”
曲璟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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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点庆幸,还好自己刚刚挡住了,不然这筑基期的小锦鲤可抗不了几次雷击。
而她,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雷劈了。
然而,温子意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一步步朝着她走了过来。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笃定:“师姐,你信我,雷不会劈我。”
“你别胡来。”曲璟又急又怒。
“滋啦!”
另一条雷蛇再度袭来,即将朝着曲璟当头劈下。
曲璟挣扎着起来,准备逃跑。
温子意的速度却更快。
“师姐,得罪了。”
漫天的惊雷声中,曲璟听到少年清润的嗓音。
下一刻,少年的体温裹着松木的香味将她包裹。
温子意将她整个人死死地按在冰冷的崖壁上,紧扣住她腰身的手像是焊死的玄铁。
两人的身体紧密相贴,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曲璟的第一反应是:完蛋!这傻小子害得自己又要被雷劈一次!
还是加强版!
“师姐,没事的,你信我。”温子意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曲璟抬头,看到的,却是少年无比认真的脸。
毁天灭地的雷龙直劈而下。
温子意低下头,将曲璟完全遮入怀中。
他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曲璟绝望地闭上眼睛,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这次头发全部劈没。
然而,想象中的痛击并没有到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只有震耳欲聋的雷声依旧在头顶咆哮。
曲璟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看到的却是让她难以置信的画面:
足以将山峰劈成两半的恐怖紫电雷龙,硬生生高悬在两人头顶仅三寸之处,却不再落下一分。
下一刻,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雷龙,连同周围盘旋的细小雷蛇,竟在瞬间土崩瓦解,化作万千游丝般的细小金芒。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
只有一场金色的雨,温柔地从九天之上,簌簌飘落。
曲璟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温子意沉稳有力的心跳,和他呼吸之间温热的气息。
那一瞬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回过神来,曲璟才意识到一个问题:难道极度幸运的人,连雷都不劈吗?这雷是不是有点太区别对待了?
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一块被雷劈得焦黑的岩石后面。
一名先前偷偷跟来的外院弟子,正呆若木鸡地举着留影石。
画面被他定格:
毁灭的雷瀑化为垂落的金色纱帐,将相拥的两人温柔笼罩。
少年以身为盾,将红衣的师姐护在身下。
金芒簌簌地落在两人交叠的衣摆上,竟像是下了一场星雨。
23. 千年盛典(十四)
孤绝峰的九天神雷劈了整整一夜才结束,夜空都被雷火灼出焦痕,七十二峰弟子更是彻夜未眠。
最后的紫电如垂死的蛟龙仍在天际翻腾,问天阁的琉璃瓦都被劈成满地碎晶。
谢薇薇蹲在苍岩峰顶,嘴里“嘎嘣”一声咬碎糖葫芦上的冰糖,含糊不清地点评道:“这雷劈得比姑奶奶生辰宴的烟花还热闹。”
唐啸在一旁提醒她:“你还是少说点吧,小心下一道雷就奔着你来了。”
谢薇薇摇头:“不可能,雷劈的是渡劫的天音长老,顶多再劈一下倒霉的小璟,劈我是绝对不可能的。”
唐啸没接话。
晨光破晓时,天机子才带回天音长老的消息:成功晋升渡劫境,但仍需闭关一段时间。
雷劫已渡,连绵不断的雷蛇也就散了,弟子们也回了各自的山峰。
千年盛典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结束了,但整体上还是好的。
曲璟经历了昨天晚上的雷蛇,此刻正咬着笔杆趴在云案前,马不停蹄的画着新的避雷符。
带着朱砂地墨汁在符纸上洇出歪扭的墨梅。
就像昨夜温子意被雷光映亮的锁骨形状……
雷光悬停的画面突然闯入曲璟的脑海。
雷瀑化作的金纱笼住两人时,温子意的睫毛都像是沾上了星火的碎屑。
师弟好像还挺好看的,比天衍宗所有的弟子都要好看。
甚至比曲璟曾经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
“啪嗒。”
曲璟猛地甩头,发间玉簪叮当撞翻砚台,“死脑子,画符啊!美色误人!!”
“哎哎爱,墨!我的墨!”
曲璟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强行把脑子里那些有的没的画面甩掉,努力把注意力拽回到眼前的符纸上。
那个小山洞加上避雷符可以躲掉普通的雷电,但是对于这种九天神雷,就跟纸糊的似的。
屁用没有。
笔下的线条一条一条凝成符文,曲璟的指尖轻轻地叩着桌面。
她现在手里最强的就是湮灭符,只是她修为太低,无法发挥这道符真正的实力。
“锦鲤师弟”虽然好用,雷劫都不怕,但总不能事事都指望他当“人形避雷针”吧。
而且锦鲤是最后的武器,遇到点小风小雨,她还得先保护锦鲤。
叹了一口气,曲璟又继续画符了。
只是心绪却很难静下来,在她脑子里,温子意的脸好像挥之不去了。
内院弟子入门后有一次宝贵的秘境寻宝机会,但问题是,那秘境藏在悬崖底下,悬崖上还盘踞着一群难缠又记仇的老树精。
上回戒律堂严长老那个倒霉徒弟,就是在那儿被老树精们当粽子捆了整整一个月。
救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神神叨叨的,看见棵树就哆嗦。
明天,温子意就要去闯那鬼地方了。
曲璟看着桌案上心情不定时画下的符,越看越心烦意乱。
最后,她抓起几张勉强能看的成品符,冲出了门。
·
两天后,云澜峰。
晨雾还未散尽,谢薇薇已经踩着她的赤鸢刀精准地降落在曲璟的案前。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她大刀阔斧地坐下,赤鸢刀“哐当”一声拍在桌案上。
曲璟笔尖一抖,画歪了一道符,她抬头有些无奈地问道:“坦白什么?”
“悬崖边上那群老树精啊,一夜之间秃了半边山,枝桠断了一地,跟被狗啃了似的!”
谢薇薇眯起眼睛,逼近曲璟,“是不是你干的?”
曲璟放下笔,一脸正气凛然:“那鬼东西专捆新来的弟子,我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你,为民除害?”谢薇薇明显不信。
她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本花花绿绿的刊物,“啪”地甩在桌上。
谢薇薇翻开里面的一页,赤鸢刀的刀尖精准地点在硕大的标题上——《陨落天才为情怒砍悬崖老树精,痴心一片为谁人?》
“又是《修真八卦谈》?”曲璟嫌弃地拿起那本刊物。
“这破玩意儿怎么还没倒闭?靠造谣续命吗?”
谢薇薇放下刀,抱起胳膊,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现在全宗上下都在传,你曲师姐冲冠一怒为蓝颜,单枪匹马杀上悬崖,把老树精剃成了秃瓢,感人至深啊!”
曲璟放下刊物,刚想解释,但是在看到封面的大字标题的刹那,她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把自己呛死:
头版头条:《惊!云澜峰剑修竟用双修秘法抗雷劫!》
配图是留影石的剪影:雷瀑如金色纱幔垂落,温子意正俯身护住怀中的曲璟。
这本来挺正常的画面,但是被人用粉红色的线条在两人周围描了个巨大的心形。
暧昧指数瞬间爆表!
次版更离谱:《滏,天降正义!戒律堂严长老屎到临头!》
配图还是留影石定格的瞬间:一只仙鹤优雅地排泄,而那坨“正义天降”之物,正精准地落向下方严长老锃光瓦亮的脑门。
“这种刊物居然还能出版?”曲璟震惊。
谢薇薇凑过来,指着头版那副心形双修图,啧啧称奇:“瞧瞧这构图!雷光为幕,岩壁作景,你俩这剪影,绝了!连衣摆飞舞的角度都这么般配,简直是天造地设!”
曲璟觉得,这帮人着实有些胆肥儿了。
“严长老没把这群造谣生事的家伙吊起来抽?”
“嗨,别提了!”
谢薇薇一脸惋惜加愤慨,“这本增刊刚印出来,还没捂热乎呢,不知道就被哪个缺德的举报了!严长老气得胡子都翘上天了,连夜带人杀过去,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写文的、画图的、印书的,一个没放过,现在全在戒律堂里抄《清心咒》呢,手都快抄断了!”
“不过嘛?”
谢薇薇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小得意:“我这本,可是抢救出来的孤本!绝版!老值钱了!我打算自己偷偷印一批,高价卖出去,发笔小财,嘿嘿嘿……”
曲璟默默地将《修真八卦谈》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哦?师姐,让我再仔细瞻仰瞻仰这本绝版地珍品。”
“诶!你小心点!这可是最后一本!比我的赤鸢刀还宝贝……”谢薇薇话音未落。
“呼啦!”
一道小巧的火雨符精准地落在刊物上,火苗瞬间腾起,绝版珍品眨眼间化作一小撮带着焦糊味的黑灰。
“诶诶诶!”
谢薇薇的尖叫划破云澜峰的清晨,她一把扛起赤鸢刀,刀尖直指曲璟:“赔!钱!!”
“赔我钱!!!”
曲璟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云澜峰内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
一般新弟子去秘境试炼都是两天左右,久一点的无非就是三四天,然而温子意已经去了整整七天。
音讯全无。
曲璟心里那点不安像藤蔓一样疯长,最终忍不住了,跑去找天问长老。
老头子正悠哉游哉地对着乌龟壳打盹儿,被曲璟摇醒,不耐烦地随手扒拉了几下龟壳里的铜钱,眼皮都没抬:“大吉大利,等着吧。”
语气敷衍得像是打发要饭的。
“师父,您哪次给他占卦不是吉?合着他命里就没个凶字?”
天问长老把龟壳往桌上一扣,理直气壮:“哎,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小子命好啊!吉星高照,逢凶化吉!说不定啊,就是在秘境里睡得正香,忘了时辰呢!”
“您以为谁都跟您一样,站着都能打呼噜?”
“啪!”天问长老一个栗子精准敲在曲璟脑门上。
“没大没小!回去等着!他命硬得很,死不了!”
老头子挥挥手,跟赶苍蝇似的。
曲璟揉着脑门,不情不愿地往回走。
心里暗下决心:明天要是还没信儿,管他什么门规戒律,她非得偷偷溜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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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境,把她的锦鲤给捞回来!
毕竟,温子意走后,她的霉运就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压都压不住。
走路平地摔,喝水都呛着,连屋顶的瓦片都看准了往她头上掉。
深刻地诠释了什么叫:倒霉透顶!
·
子时的月光漫过云澜峰时,曲璟还点着灯在窗前画符。
窗外的桃花林深处,有轻微的脚步声。
温子意踉踉跄跄地往住处走,却体力不支,只能先倚靠在一株桃花树下。
伤口还在渗血,一滴,两滴,无声地将树下的泥土染红。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穿过摇曳的花枝,正好落在不远处那扇亮着暖黄灯光的窗棂上。
窗纸上,映着一人伏案的剪影。
风吹过,烛火动了。
窗前,那人的影子也动了。
树下,有人的心,也跟着动了。
有时候,温子意经常会恍惚,眼前的仙山云海,七十二峰,甚至窗前的那个剪影,会不会都是黄粱一梦?
也许某一刻睁眼,他还是凡间那个养尊处优的小公子,会有侍从轻叩雕花木门,在外头恭敬地唤着:“少爷,该起身了。”
他闭上眼,再睁开。
眼前的景,依旧是云遮雾绕的云澜峰。
窗前的灯火,依旧亮着。
灯下的人影,依旧是她。
以前父母曾跟他说:太美好的事情多半是梦,信不得。
可是当梦境触手可及的时候,一切又是那么美好。
窗前的人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一手托着腮,一手举着笔,任由墨汁洒在白色的宣纸上。
她的眼神无意间瞥向窗外的桃林。
目光掠过花枝,却猛地定格!
那个倚在树下,满身血污的人影,不是她失踪七天的“锦鲤”师弟又是谁?!
“哪个天杀的混蛋!把我家锦鲤祸害成这样了?!”
曲璟门都没走,直接从窗户翻了出来,两步就飞掠到温子意身边。
温子意看见她过来,笑着摊开掌心,半截焦黑的桃枝躺在血污里。
“师姐,这个桃木枝据说可以疏导天雷,我打算之后用它给师姐做个簪子,算是正式入云澜峰的见面礼。”
他的声音能听出明显的虚弱。
曲璟看得心头火起,又酸又涩,二话不说从储物袋里拿出一颗九转回春丹,一把塞到温子意嘴里。
“闭嘴!吃药!”
她盯着那截焦炭似的树枝,又气又心疼:“你就为这么个破玩意儿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云澜峰的人不需要这些虚头巴脑的礼数!”
温子意的手顿了一下,声音也更低了:“不是,这个是随手捡的,师姐也知道,我这个人运气好。”
他说这话时,目光躲闪,完全不敢直视曲璟的眼睛。
曲璟紧绷的肩膀明显放松了些,语气也缓和了许多:“那就好,秘境里面有天地灵宝,也有阵法机缘,不管拿到什么,都不差的。”
“对了。”她话锋一转,带着十足的好奇,“你在里面到底捞着什么宝贝了?按你这逆天地运气,不得是件惊天动地的神器?”
温子意的头埋得更低了,声音闷闷的:“……这是秘密。”
曲璟挑了挑眉,故意拉长了调子:“哟呵~~都有秘密瞒着师姐了?”
温子意只是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苍白又带着点羞涩的浅笑,避而不答。
“行吧行吧,不说拉倒,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瞧见。”
曲璟伸手去扶他,“先回去,你这身伤看着就瘆人。”
曲璟用力将他扶起,手臂搭在自己肩上。
靠近的瞬间,她忽然仰头,月光清晰地勾勒出少年清瘦却挺拔的轮廓。
咦?
这小师弟这么高啊!以前居然不觉得?
月光正好在此刻掠过少年低垂的睫毛,在他眼下投出蝶翼般的剪影。
24. 青州城(一)
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曲璟专心致志的研究湮灭符,温子意则是跟着其他内院弟子一起学习北斗七式。
关于他的传闻,在弟子间传得神乎其神:
“温师弟简直就是天降奇才,北斗七式,看一眼就会,教都不用教!”
“何止会!那威力,啧啧,说他有金丹境我都信!”
“邪门了!那剑法就像是给他量身定做的,别人使出来是剑招,他使出来是剑意!”
谢薇薇对此嗤之以鼻,拉着曲璟愤愤不平:“切!这帮墙头草,谁厉害就捧谁!小璟,天衍宗真正的天才,永远是你!”
“没关系,”
曲璟的语气平静得像一汪深潭:“江山代有才人出,总有后人会比前人强。”
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层厚厚的茧。
这是她曾经不分昼夜挥剑的印记,即使后来她转修符道,这些茧也如同忠诚的烙印,从未消失。
只是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剑诀于她,终究只能是辅助。
在剑修这条路上,她注定是一个被诅咒的人。
·
霜降后的第三个晴日。
曲璟正趴在云案前研究湮灭符,朱砂笔尖悬在符纸上迟迟不敢落下最后一笔:上一张符,就是这最后的一笔多用了一丢丢灵力,结果“轰”地一声,连人带案几差点被炸上天。
现在案角还糊着一块焦黑呢。
“哐当——!!!”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毫无预兆地炸开!
半扇可怜的门板带着呼啸的风声,擦着曲璟的发梢,“咚”地一声狠狠钉在了她身后的墙上。
木屑纷飞。
谢薇薇扛着她那柄标志性的赤鸢刀,大马金刀地跨过门槛:“小璟!别画你那炸房子符了,跟师姐去青州城砍树玩儿去!”
曲璟眼疾手快地收起那张差点被毁掉的符,一脸懵:“青州城?砍树?”
“城主夫人发来求救信,说城里七日之内暴毙了四十多个大活人!”
谢薇薇屈指“叮”地弹了下赤鸢刀身,刀面映出她杀气腾腾的倒影。
“更邪门的是,尸体上还噌噌往外蹿杏树苗,严长老让我和唐二愣子去查这桩杏树杀人案。你不是整天念叨着,说符隐真人的出生地在青州城么?要不要一起?顺道给你那符找找灵感。”
“去!”曲璟倏然起身,答得斩钉截铁。
不过,她前脚刚跨出门槛,后脚就被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喊住了。
“小璟啊……嗝……”天问长老挂着个快见底的酒葫芦,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脸颊酡红,满身酒气。
“就你这运气,还想单独下山?怕不是要一路滚到青州城去?”
恰在此时,温子意正好接完晨露回来。
曲璟眼睛一亮,顺势往温子意身边挪了半步,紧紧挨着。
差点忘了锦鲤,自打早上温子意去取晨露,离她比较远之后,她已摔碎了三个茶盏,炸了两道符箓,这倒霉劲儿简直势不可挡!
曲璟眼巴巴地看着天问长老,试探着问:“师父,要不让师弟和我……”
“咳咳!”天问长老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摸出他那宝贝龟甲:“让为师先帮你们占一卦。”
只见他掌心腾起一簇微弱的小火苗,将龟甲置于其上烤炙。
龟甲在火焰中“噼啪”作响,瞬间炸开蛛网般的裂痕。
天问长老突然瞪大眼睛:“吉,大吉!此去必遇贵人,逢凶化吉,马到成功!”
曲璟凑过去,疑惑地瞅着龟甲上那乱七八糟的裂纹:“师父,您认真的?这裂纹说的是大吉?”
天问长老一把收起龟甲,靠近曲璟,压低声音道:“你就说,想不想带他吧?”
曲璟瞬间领悟,二话不说,一把扯过旁边还在状况外的温子意,拔腿就跑,速度快得生怕老头子反悔:“多谢师父!劳烦您跟掌门报备一声,师弟跟我一起去青州城啦!”
半刻钟后,谢薇薇、唐啸、曲璟,外加一个被曲璟紧紧拽着袖子的温子意,四人御剑直奔青州城。
·
暮色四合,将天边的云层浸染成深沉的紫红。
四道剑光如流星般掠过青州城的城墙。
谢薇薇一马当先,举着赤鸢刀就要往城内冲:“让姑奶奶看看,是什么妖孽在装神弄鬼!”
“等等。”曲璟曲璟眼疾手快,指尖勾住了她的刀穗,制止了她下一步的动作。
“七日暴毙四十多人,城主府却拖到第十日才求援,这不合常理,而且这封请愿信有问题。”
曲璟将信纸迎风一抖,朱砂印章在夕阳下泛着血渍般的暗红,“印章蘸着乌鸡血,要么是心虚有鬼,要么,是有人在害怕什么东西。”
“管他娘的是心虚还是害怕?磨磨唧唧的!”唐啸听得不耐烦,抬脚就踹飞路边的一块碎石。
那石块裹挟着劲风,“咚”地一声砸在城墙上,声音沉闷得如同暮鼓。
温子意听到这声音,脚步微微一顿,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城墙。
唐啸浑然不觉,只是握紧了摧城巨剑的剑柄,指节捏得发白,整个人跃跃欲试:“依我看,先把有问题的揪出来打一顿,打到他说为止!”
“嘘!”曲璟突然打了个手势,拉着几人迅速蹲进路旁的灌木丛。
只见远处,六个穿着粗麻布衣的汉子,正抬着三具黑漆漆的棺材,脚步沉重地往城外挪。
纸钱混着洁白的杏花瓣,被风卷着洒了一路。
更诡异的是,那棺材板的缝隙里,竟有几根翠绿的杏树枝顽强地钻了出来,随着抬棺人的脚步,微微摇曳。
仔细看,六人都神色惶恐,脖子上还用红绳系着一柄小小的桃木剑,显然是用来辟邪的。
曲璟压低声音道:“我们先看看情况,我觉得那棺材里面的东西有古怪。”
唐啸和谢薇薇闻言都安静了下来。
这六人将棺材抬到城外一处空地,草草放下,便抡起铁锹开始疯狂地挖坑。
动作麻利得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不一会儿,就挖出了三个可以放棺材的大坑。
三具薄棺被麻绳吊着放入新挖的土坑中,棺木缝隙里钻出的杏树枝还在一点点往外延伸。
抬棺人哆嗦着将火把扔进坑中,火焰“轰”地蹿起三丈高。
“城主说暴毙的都得烧干净。”
领头的人念叨着往后退,却在碰到旁边的一棵杏树时吓得整个人猛地战栗。
“快走快走!”他声音都变了调,另外五个人也如同惊弓之鸟,连滚带爬地朝着城内狂奔而去。
温子意快步上前,剑气横扫,熄灭了所有的火焰,只留下缕缕青烟和刺鼻的焦糊味。
下一刻,他已闪身至坑边。
苍冥剑插入棺材板之间的缝隙,用力一掀,整个棺材盖子都被掀了起来,露出里面景象:
一具尸体,准确说,是一具被无数翠绿的杏枝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尸体!
那些枝条如同有生命的触手,自尸体腹部延伸出来,还在微微蠕动。
谢薇薇凑过来瞥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嚯!好家伙!这他娘的还真是,树从肚子里长出来!够邪乎啊!”
曲璟扫视四周,除了刚刚埋下的三具棺材长出的杏树枝,旁边密密麻麻,居然还有六十多棵杏树。
曲璟冲着其中一棵杏树甩出爆裂符。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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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裂符炸开的瞬间,火光映亮了整片杏林。
曲璟眯起眼睛,看着树根处那个焦黑的大洞。
余烬中隐约可见棺材的残骸轮廓,却不见半点尸骨的痕迹。
“师姐。”温子意用剑拨开焦土,挑起几片灰烬,“连骨灰都没留下,烧得太过干净了。”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跟打哑谜一样。”谢薇薇的大嗓门打破了凝重的气氛,赤鸢刀也不耐烦地拍打着肩膀。
曲璟解释道:“这里的杏树可能有问题,下面也许埋着尸体。”
温子意揪下一片杏花瓣,用手指碾碎,指尖殷红的液体如活物般扭动,“可能有人在用死气喂养这些杏树,所以尸体才被吸收的一点都不剩。”
唐啸的摧城剑“铮”地出鞘半寸:“那还等什么?直接砍了这鬼林子!”
“等等!”曲璟拦住他,“我们先去城里,不要打草惊蛇。城主既然下令烧尸,肯定知道些什么。”
谢薇薇刀光一闪,“要我说,直接把城主抓来,砍他几刀,看他说不说!”
曲璟叹气,但仍旧劝阻道:“师姐,先别冲动。”
几人说话间,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从脚下传来。
三棵细小的树苗在一瞬间拔节而起。
那句被温子意开了棺的尸体在顷刻间荡然无存,仿佛被杏树完全吸收了。
小树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枝头瞬间爆出千百朵血蕊白花。
这三棵才长成的杏树与旁边的六十多颗杏树别无二致。
唐啸倒退三步:“卧槽!真他娘见鬼了!"
曲璟看着已经接近全黑的天色,说道:“我们先进城吧。”
·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发生怪事的缘故,天黑后的青州城,长街空荡如鬼域,几乎看不到几个行人。
唯独拐角处的糖画摊,还亮着昏黄的油灯,佝偻的老人正往草靶上插上一只糖画蝴蝶,糖浆的拉丝在暮色里泛着盈盈的光。
空荡的街道上,唯一的一个卖糖画的老人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街道,曲璟朝着老人走了过去。
边走边向身边的人问道:“要买一些吗?”
谢薇薇摇摇头,唐啸也跟着摇头。
修真之人不怕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但是此刻站在这里,不舒服的感觉倒是真的。
曲璟望着温子意:“师弟呢?”
“那我和师姐一人一个吧。”温子意答道。
没等曲璟拿出钱袋,温子意已经率先递出了银钱:“老人家,这蝴蝶糖画多少钱一枚?”
“三文一枚。”
接过钱时,老人如枯爪般的手突然紧扣住温子意的手腕,浑浊的眼珠几乎要突出眼眶:“小心穿白袍的菩萨。”
温子意没松手,也并不害怕,反问道:“穿白袍的菩萨是谁?”
老人不答话,眼睛却望向城门处一个医馆的方向,指甲几乎要掐进温子意的腕骨。
远处传来铁甲铿锵声。
巡逻的一批侍卫快步朝这里走来,领头的侍卫握住腰间的佩剑,语气不善:“几位面生,来青州城所为何事?”
谢薇薇不说话,只是亮出了天衍宗内院弟子的玉牌。
领头的侍卫立刻抱拳道:“原来是天衍宗的仙师,失敬失敬,夫人吩咐过,若碰到仙师,便请诸位随我等移步府中。”
谢薇薇抱臂冷笑:“可别把我们带进什么……”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被曲璟扯住了袖子,曲璟对领头的侍卫说道:“我们这就去拜会,烦请带路。”
一旁的老人裹紧粗布衫遁入暗巷,沙哑的嘀咕声飘在风里:“收摊了,要起雾了……”
25. 青州城(二)
温子意原本想跟上去问清楚,但是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跟着巡逻的侍卫一起前往城主府。
在这条长街的尽头,赫然矗立着一座灯火通明的宅邸,便是城主府。
引路的侍卫将灯笼递给门房,朝四人抱拳道:“城主与夫人此刻都有事,请诸位先至西厢房歇息。”
曲璟抬眸望去,五进宅院规整得如同棋盘。
进门的石壁上雕着常见的松鹤延年图,廊下挂着素纱灯笼。
走在廊下,还能闻到小厨房飘来的香气,整个宅邸仿佛是江南的书香世家。
“这青玉地砖抵得上咱们苍岩峰半年的开销了。”
唐啸蹲下来敲了敲砖面,被谢薇薇拎着后领拽起来:“别跟个乡巴佬似的,丢不丢人!”
温子意忽然停下脚步,苍冥剑柄在他掌心微微发烫。
他侧过头,看见旁边的曲璟也顿住了脚步。
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却都没有说话。
这栋宅子给人的感觉有些奇怪。
“仙师这边请。”侍女掀起竹帘。
厢房内的陈设清雅得恰到好处,紫檀案头供着新采摘的花,连熏香都是最寻常的鹅梨香。
一切看上去都没有异常。
“这宅子风水不错嘛。”谢薇薇四处打量:“坐北朝南,四水归堂。”
唐啸疑惑:“你什么时候会看风水了?”
“上回砸了师父的聚灵阵,罚抄了三百遍《堪舆要术》。”
她翻了个白眼:“抄多了,就会了。”
管家恰在此时端着茶进来:“各位仙师请稍等片刻,夫人正在后堂礼佛,马上就来。”
曲璟问道:“那你家城主呢?”
管家的神色有些许不自然:“城主近日身体欠佳,已经早早歇息了。”
庭院忽然传来环佩叮当,清脆悦耳。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实在惭愧。”城主夫人扶着丫鬟莲步轻移,款款而来。
她身着素雅锦缎,举止温婉,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谢薇薇大大咧咧地挥手:“夫人客气啥,我们也刚到,屁股还没坐热乎呢!”
城主夫人在四人对面坐下,开口间满是歉意:“实在对不住诸位仙师,此番求救信,实乃我自作主张,写信之时,我夫君尚不知情。”
“哦?城主不知此事?”曲璟端起茶盏,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对方,不着痕迹地观察城主夫人的神态。
“我夫君亦是金丹期修士,起初城中偶有暴毙,他只道是寻常时疫,妾身便也未多想,只寻思着请城中名医诊治。谁知,后来人越死越多,死状诡异,竟有杏枝破体而出。”
“我心中实在惶恐,思来想去,唯有求助天下第一宗天衍宗,青州城与天衍宗离得也近,我便斗胆去了信。”
她说着,抬手轻轻理了理鬓角。
发髻间,一支并蒂杏花玉簪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细腻的珠光,花蕊处更有一点碧玺,十分特别。
曲璟的视线在那簪头凝滞了一瞬:这簪子的样式和细节与她在符隐真人手札中见过的,分毫不差!
连花蕊处嵌的碧玺都如出一辙!
曲璟接过话,答道:“夫人不必自责,我们既然收到了消息,定当全力查明真相。只是具体的情况,需要询问一下夫人。”
“不知仙师们想了解些什么?我定当知无不言。”夫人抿了口参茶,姿态优雅。
谢薇薇单刀直入:“现在一共死了多少人?给个数!”
夫人指尖微微一颤,随后答道:“七十有余。”
“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有什么特点?”曲璟问道。
夫人捧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都什么人都有,走街的货郎,浣衣的婆子,还有西街的铁匠……”
温子意问道:“这七十余人,皆是近日亡故的吗?”
“陆陆续续的。”
夫人放下茶盏时指尖不稳,溅出两滴茶水,在紫檀桌面上晕出深色的痕迹。
她似乎有些紧张。
“最初月余才死三两人,没人在意,直到埋下的尸体几天后长出了杏树,大家才意识到不对劲。”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温子意继续问道:“那更早之前呢?可有类似传闻?”
夫人摇头:“我知道的,是从这月初才开始,之前我从未听过这种怪事。”
曲璟问道:“夫人,那能否让我们验尸?”
“这……”
夫人面露难色,随后又解释道:“仙师来晚了一步,人死后没多久,我夫君便下了严令,所有暴毙者须即刻焚烧掩埋,说是恐有瘟疫蔓延,会传染。这也是如今青州城人人自危,闭户不出的缘由,大家都怕二十年前的惨剧重演啊。”
曲璟敏锐地抓到了重点:“二十年前的,惨剧?”
夫人点头:“二十年前,青州城遭逢大疫,近半城的人染疾,那景象,惨不忍睹。”
曲璟继续问道:“那瘟疫最后好了吗?”
夫人答道:“都好了,是在一天晚上,所有得了瘟疫的人突然都好了,没有人知道原因,大家都说是上天保佑。”
曲璟沉默地啜了口茶,没说话,但是她打心底不相信上天保佑这种鬼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
“那夫人当时可安好?”曲璟放下茶盏。
“我家里小心得紧,所以一直未曾感染,不过当时的瘟疫与这些天的情况完全不同。”
“哪里不同?”
“当时得了瘟疫的人不会立即暴毙,而是先从内脏开始腐烂,整个人都散发出恶臭,直到五脏六腑全部溃烂,口吐黑血而死。”
“据说很多人死前会将自己腐烂的内脏吐出来,极为吓人。而这一次,所有的人都是暴毙,在死之前没有任何预兆。”
夫人说这些的时候,眼里还有掩饰不住的恐惧。
虽然听起来毫无关联,但是直觉却让曲璟觉得二者之间应该存在某种联系。
见曲璟陷入沉思,温子意适时开口:“夫人可否将死者名录与相关信息借来我们一观?”
“自然。”城主夫人击掌唤来管家:“速去账房,取暴毙者的户册来,给到各位仙师。”
她又看向曲璟一行人:“仙师们今夜便宿在东厢可好?那边清净些。”
曲璟点头道谢:“多谢夫人。”
·
夫人走后,四人便在侍女的安排下分别入住四个房间。
没过多久,管家也按照夫人的吩咐,将暴毙之人的户册都拿了过来。
夜晚的城主府格外的安静。
子时的梆子声刚过三响,唐啸就踹开了厨房的后窗。
“我就说这城主有问题!”他抄起一只热气腾腾的糯米鸡,狠狠咬了一大口,烫得龇牙咧嘴也舍不得吐。
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嚷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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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金丹修士早他妈辟谷了!还养这么些好厨子?这手艺,比咱天衍宗伙房那帮大爷强出十八条街去!唔……真香啊!”
屋顶上,潜伏的谢薇薇闻言,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她用传音入密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赶紧啃完陪姑奶奶去探探那城主的狗窝!一个金丹期的修士,身体欠佳?还火烧尸体?我看他就是心里有鬼!”
与此同时,东厢的一间寝房,曲璟揉着额角放下户册。
烛光在她手边投下细碎的光斑,温子意正用朱笔在名录上标注,烛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
“师姐如果困了,就先去休息吧。”
曲璟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泪花都出来了:“唉,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看看这死的,全是穷苦百姓。就像咱俩,倒霉的永远倒霉,走运的一直走运。”
就在这时,廊外的月色忽然暗了刹那。
蒙眼的琴师抱着一把焦尾琴,悄无声息地从廊下走过,袍角拂过青砖地面,竟连一片落叶都未曾惊动。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
曲璟下意识的往窗外看去,却只看到黑色的衣角消失在转角处。
“师姐看这里。”温子意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户册,浑然不觉异样。
他蘸着茶水在桌面画线;“最早的这些死者,老家都在城西老槐巷。”
“城西老槐巷。”曲璟暗暗记下这个名字,打算晚些找人再问问。
“砰!”
房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撞开。
唐啸顶着一头面粉冲了过来,手里还晃着一个空了大半的酒坛子,酒气熏天:“我就说城主偷藏美酒!那破机关,小爷我轻轻一碰就……”
“轻轻?”
谢薇薇提着刀紧随其后,裙角还挂着蛛网。
“你抡起石杵砸锁的动静,聋子都能听见!这还轻轻?”
曲璟看着一片的狼藉和眼前的两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疼得厉害:“师姐,这位城主,可是实打实的金丹境高手!”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谢薇薇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掸了掸裙角的蛛网:“安啦安啦!我和这二愣子手脚还算干净,保管神不知鬼不觉!”
温子意没说话,默默起身推开了窗户。
夜风带着深秋的凉意灌入,风中似乎还缠绕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琴音。
那琴音钻进耳朵里,刺得人耳膜微微发痒。
他若有所觉地望向回廊尽头,却只见到一只受惊的野猫,“喵呜”一声,仓惶地窜入花丛,消失不见。
温子意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最终还是转过身问道:“师姐可记得那位吗卖糖画的老人,当时说得那句话?”
曲璟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枯瘦如柴的身影紧紧抓住温子意手腕的画面,以及那句嘶哑的低语:“小心穿白袍的菩萨。”
“你的意思是,去医馆看看?”
“嗯。”温子意点头:“医者皆披白,悬壶济世,百姓通常称一些医者为菩萨。明日不妨问问,那些暴毙之人死前可有异状,又是否曾去求医问药。”
“好。”曲璟应声。
跟唐啸和谢薇薇比起来,曲璟觉得这个刚入门不久的小师弟明显更靠谱一些。
一旁的谢薇薇听得一头雾水,大刀往肩上一扛,不耐烦地说道:“什么菩萨不菩萨的,弯弯绕绕!明天姑奶奶就去瞧瞧,到底是哪路神仙!”
26. 青州城(三)
第二天一早,四人就去了城门处的“江氏医馆。”
那天晚上,卖糖画的老人所指的就是这个方向。
而这个方向,只有唯一的一家医馆。
医馆门头的乌木匾额已斑驳开裂,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晨雾中飘着浓苦的药味,曲璟刚要叩门。
“哎哟喂!疼死我啦!大夫!救命啊大夫!”
唐啸已先她一步,捂着肚子,以极其夸张的姿势,撞开门冲了进去。
不偏不倚,正撞上一个低头捧着大笸箩的药童。
被他这么一撞,几十颗晒干的杏核哗啦啦洒了满地。
“唐二愣子,你!”谢薇薇抬脚就要踹过去泄愤。
“唔!”一个系着鹅黄头巾的少女却已经敏捷地蹲下身,对着谢薇薇露出歉意的浅笑。
她比划了几个手势,示意无妨,然后便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散落的杏核。
“莲生姑娘口不能言,请诸位见谅。”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柜台后,转出一位白袍大夫,他身形清瘦,看上去约四十来岁。
他的右眉处有一道淡青色的胎记,并不明显,身上还带着隐隐的药香,腕间缠着一条褪色的红绳,似乎是戴了很多年。
“这位公子面色红润,想来是替人问诊?”白袍大夫朝唐啸问道。
谢薇薇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你就是这里的大夫?”
白袍的大夫刚点头,谢薇薇的刀鞘“咚”地一生戳进地面青砖:“有个卖糖画的老头子说你不对劲,老实交代!莫犯什么事了?手上沾没沾人命?”
她声音洪亮,气势汹汹,震得药柜上的小抽屉都在嗡嗡作响。
曲璟扶额的手僵在半空,额角青筋直跳:老天爷,谢师姐之前除邪祟的任务都是怎么解决的啊?!
“姑娘说笑了,江某三岁识药,七岁随师辨百草,十二岁开始行医救人。虽不敢妄言妙手回春,但未尝害过人。”
一旁的温子意此刻正端详墙上的锦旗,那旗子上写着“仁心圣手。”
锦旗下还堆着不少穷苦百姓送的竹匾,最新的那面用烧焦的炭条歪歪扭扭地写着“谢江菩萨救命之恩”。
看字迹,不像是会写字的人送的,更像是不识字的人照着描出来的一句话。
然而,这个旁边却挂着问诊的价目表:头风症,纹银十两。
这价格,一般人在这里根本看不起病。
“江大夫的诊费可不便宜?”温子意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医者父母心,却也需养家糊口。因此,这诊费因人而异。”江大夫回答得滴水不漏。
温子意还想继续问,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声。
“江菩萨,救命!江菩萨救命啊!”
一个满脸脓疮的小乞丐连滚带爬地撞进门,身后还跟着几个拎着棍棒的家丁。
“小贱种!敢偷我家老爷的参汤!打断你的狗腿!”
为首的家丁唾沫横飞,棍棒高高举起。
莲生立刻冲过来,张开双臂死死护在小乞丐身前。
她跑得仓促,头上的鹅黄头巾不慎滑落,露出一道狰狞如蜈蚣般的巨大旧疤,从她额前蜿蜒至耳后。
她焦急地对着家丁连连摆手,口中发出“啊啊”的急切气音,又慌忙从自己洗得发白的袖袋里掏出一个瘪瘪的破旧荷包,倒出里面仅有的几块碎银子和铜板,递向家丁。
家丁一把夺过钱,掂了掂,脸上露出贪婪又嫌恶的神色,指着小乞丐继续咒骂:“呸!晦气东西,带着你那快烂透的老爹死远点!”
“哦?还想说什么?”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家丁一扭头,只见谢薇薇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侧。
那柄沉重的赤鸢刀鞘,正稳稳地压在他的颈侧。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瞬间汗毛倒立!
“我……”家丁还想嘴硬,刀鞘骤然加力,他颈间的皮肤立刻被压出一道深红的凹痕,窒息感扑面而来。
家丁瞬间脸色煞白,再不敢多言,攥紧刚到手的碎银,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医馆的大门。
跑出老远后,他才敢回头啐了一口:“晦气!一群疯子!”
莲生慌忙捡起地上的鹅黄色头巾,重新裹紧,将那狰狞的旧疤严严实实地遮住。
她又走到柜台后,在药柜最顶层取出一个青釉的小瓷罐。
“擦完药再拿五两银子,让他走吧。”江大夫嘱咐道。
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情,他只字不提。
那小乞丐却“噗通”一声朝着江大夫重重跪下,“咚咚”直磕头:“求菩萨救救我爹!他真的,快不行了!求求您!”
“令尊三日前来抓药时,我已言明,非我不救,只是病入膏肓,我也无能无力。”江大夫的声音十分平静。
小乞丐像是没听见似的,只是一味地跪地磕头,血水混着脓水染红青砖。
江大夫沉默片刻,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我能做的,唯有让他……走得时候,少些痛苦。”
他转身,去药箱里取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放在小乞丐的身前。
那白色的小瓶,像一块寒冰,瞬间冻住了小乞丐所有的动作。
他看着那个瓶子良久,突然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他用脏污的指甲猛地抓向自己溃烂的脸,好像要将痛苦和绝望一起撕碎。
脓血混着泪珠砸在地上。
莲生迅速上前攥住小乞丐的手,她快速而清晰地比划着:活着!要活着!
小乞丐的呜咽声渐渐变成了低低的抽泣,最终整个人脱力般瘫软在地,蜷缩成一团。
莲生毫不在意他身上散发的恶臭和污秽,只是跪坐在他身边,用那双沾着药粉和些许脓血的手,极其轻柔地拍着他的背,直到他渐渐平静下来。
曲璟的目光在莲生专注而温柔的动作,与江大夫那始终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面容之间,来回游移。
当小乞丐的情绪终于稳定后,莲生才开始用银针仔细地挑破他手背上一个个鼓胀的脓包,而后轻轻地上药。
腥臭的黄脓瞬间迸溅出来,溅在她的裙摆上。
她并不在意,手上的动作依旧轻柔而稳定。
江大夫也只是很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江大夫终于转身,他走到后堂,掀开一扇蓝色布帘:“诸位看来是天衍宗的剑修,若想知晓些什么,就请随我移步后堂细谈。”
曲璟和温子意对视了一眼,虽然不知道这位江大夫为什么能认出他们的身份,但还是一起跟着他走了进去。
后堂和前堂一样,都被打理得很干净,处处都透露着草药的微苦气息。
阳光被格栅窗切成细条,照在微微有些发黄的墙上。
江大夫做了个简洁的手势:“诸位请坐。”
谢薇薇大马金刀跨坐椅背,赤鸢刀“咣当”一声,毫不客气地架在脉案上,说话跟连珠炮似的:“老实交代,你姓什么,名什么?青州城暴毙的人可来过你这破医馆?”
江大夫笑了一下,看上去有些无奈:“我姓江,名寻鹤。至于暴毙的人中可曾来我这里看过病?自然是有的,青州城半数百姓都来此抓过药。”
唐啸随手抓起一根干药草叼在嘴里:“那我觉得你嫌疑最大!”
江寻鹤温声回应道:“医者只渡人,不索命。”
说完,他伸手将唐啸嘴里叼着的干草拿了下来:“另外,是药三分毒,切不可乱吃。”
曲璟的目光在江寻鹤平和的面容上巡视片刻,开口问道:“不知道十年前青州城大疫的时候,江大夫是否在这里?”
江寻鹤从旁边取过一个黄铜药臼和石杵,一边碾药,一边答道:“大疫之时,正是我初到青州城的日子,只可惜,当时我医术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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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能寻得解疫之法。”
“笃笃”的碾药声在略显凝滞的空气里荡开,伴随着有些苦涩的草药味。
曲璟继续问道:“那依照江大夫来看,这次暴毙之人与之前的大疫是否有联系?”
石杵在铜臼中微微一滞,发出“铮”的一声轻响。
“十年前闹瘟疫的时候,病者初时腹痛如绞,三日内五脏化水,眼珠融血。而如今暴毙之人,体表完好,目前这两者看上去,并无关联。”
说完这话,他碾药的手恢复了节奏。
唐啸突然插嘴:“会不会是瘟疫自个儿琢磨精进了?比如从烂肠子升级到爆脑子?”
谢薇薇毫不客气地嘲笑:“你以为疫病是你那破剑法,还能精进?”
温子意目光沉静,切入重点:“江大夫可了解这次的情况是从何时开始的?”
江寻鹤指尖摩挲着光滑的铜臼边缘:“或许,在三个月前。”
温子意心头一沉:他的话,与城主夫人所言不符!
“江大夫可有凭据?”
“无法证实。”
江寻鹤语速平缓:“当时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我给他看过诊。他暴毙之后,尸首无人认领,我便请人将他的尸首埋在了城外。”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这件事情爆发后,我才想起他当初也是暴毙而亡的。我又去了城外,看见当初埋他的地方,凭空长出了一棵杏树。”
温子意继续追问:“青州的杏树,似乎格外的多?”
“现在的城主喜欢杏树,自当上城主开始,就在城内城外种了很多杏树,所以最开始有尸体长出杏树时,无人留意。”
“死人的坟前突然长出了杏树,没人觉得奇怪吗?”
江寻鹤嗤笑了一声:“有很多人活着都无人在意,更何况是死后呢?”
“父母亲人的埋骨之地,多少人一年半载也就去一次,谁会在乎一个死人?”
江寻鹤的语气听起来有种倦怠。
曲璟只觉得有种寒意压在胸口,半晌无言。
好一会儿,她才继续问道:“关于城主,江大夫知道多少?”
曲璟在心里回想关于城主的一切,她好像对这个城主一无所知。
他喜欢杏树?
青州城异象频生,明显是有邪物作祟,他却不向修真门派求助?
他和这些事情有没有关系?
“十年前,老城主死于大疫,现在的城主临危受命,继承了老城主的位置,兢兢业业地治理青州城。”
江寻鹤的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平淡:“青州城从十年前的饿殍遍野、饥寒交迫,到如今大多人得以温饱,冻饿而死者鲜矣。单论治城之功,他做的很好。”
“诸位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若没有,在下要去调配药材了。”
谢薇薇审视着他:“你倒老实,问什么答什么?”
江寻鹤道:“此事本就有许多疑点,诸位又都是修真人士,想来是城主请来调查此次事件的,江某只要如实禀告即可。”
他略一停顿,声音压低几分:“不过有一点我诸位仙师留意一下。”
曲璟追问:“哪一点?”
“那乞丐的坟,上月我路过时,尚无杏树。在出现其他暴毙人员之后,我想起这件事再去坟前查看,杏树才出现。”
“那株杏树,仿佛一夜之间,凭空而生。所以,我想这些事情应当由仙长来查。”
曲璟心里一震。
所以城主夫人说的时间不一定是错的!
或许杏树是这月才诡异的出现,因而才引起注意。
在此之前,几条卑微生命的消逝,在这偌大的青州城里,又算得了什么?
但是,曲璟继续问出了疑惑:“江大夫怎么知道,我们来自天衍宗?”
白袍大夫笑道:“我与你们的师兄有过交集,所以对我而言,天衍宗的弟子,很好认。”
27. 青州城(四)
医馆门外突然出现嘈杂的大吼声,还伴随着莲生咿咿呀呀的声音。
江寻鹤比了一个抱歉的手势:“诸位请稍等,莲生是个姑娘家,我得出去看看。”
他还没走出内堂,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已经被仆从半扶半架着闯了进来。
莲生想拦却拦不住,只能用手势比划。
江寻鹤朝着莲生微微抬手:“无妨,你去熬药吧这里我来处理。”
莲生担忧地看了一眼,最终还是默默退下了。
少年面色发青,额角渗汗,声音尖利刺耳:“都说你是活菩萨!怎么本少爷吃了从你这里重金买的药,反而吐血了!”
江寻鹤神色不动,只是将指尖搭上少年的腕脉,轻轻一探,他问道:“公子呕出的可是黑血?”
少年下意识地点头,随即又慌忙瞪眼:“是又如何?你别想抵赖!”
“那便对了。”
江寻鹤掀开少年的衣襟,肺部的淤青已褪成淡粉色。
他仔细看了一眼,才说道:“黑血呕出即可痊愈。”
少年指着江寻鹤,语气里满是质疑:“你要是敢骗我,明天我就找人把你这医馆给砸了。”
江寻鹤笑而不答,眼底却无波无澜。
少年和江寻鹤争执之时,一缕琴声如极细的游丝穿越街市的嘈杂,钻入曲璟的耳膜。
那琴音让曲璟觉得有些冷……
她扯了扯温子意的袖角:“师弟可有听见琴声?”
温子意凝神侧耳,随后微微颔首:“有,很轻,像是从城主府的方向传来的。”
话音未落,一声凄厉的尖叫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人群的哄闹声瞬间如沸水炸锅。
“是城门方向传来的,快去看看!”曲璟说完,快步往外走,温子意、谢薇薇、唐啸紧随其后。
穿过哄哄闹闹的人群,曲璟才看到城门处的景象。
石狮子旁,躺着一具僵硬的尸体。
是昨天晚上卖糖画的老人。
他干枯的手紧攥着一柄糖勺,指节早已发白僵硬。
周围的人没有一个敢上前,都是隔着一段距离围观。
卖包子的胡三挤在人群最前头:“这不是前日去江大夫那看咳疾的老徐头吗?昨儿个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
曲璟记得,昨天晚上他们刚到这里的时候,这老头看上去就已经有行将就木的趋势。
但究竟是油尽灯枯,还是如他人般暴毙,尚需确认。
她没想那么多,穿过人群,径直走了过去,蹲下身就要查看死因。
还未触及尸身,一队城主府侍卫已如黑潮般强硬地拨开人群。
甲胄碰撞发出冰冷的铿锵声。
为首的侍卫长枪一横:“烦请仙长稍微让一让,我等奉令焚尸。”
曲璟站起来,声音冷冽:“焚尸?是不是应该先查一查死因,再焚尸?”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拿着长枪的侍卫长似乎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且慢!”
江寻鹤匆匆赶来:“此人三日前在敝馆就诊,江某需验明死因。”
为首侍卫眼神冷硬,另一名侍卫枪尖迅疾一挑,一张符箓无火自燃,化作一缕诡异的青烟。
青烟触及尸体,烈焰“轰”地腾起,瞬间将尸体吞噬。
曲璟没想到前来的侍从会携带符箓,还未阻拦,尸体已经被强大的火焰吞噬殆尽,只余下一具焦黑扭曲的骸骨。
这道符居然还不是普通的火符,看威力,也一定出自某位大能之手。
曲璟直视眼前的侍卫:“城主这么不想让人查看尸体吗?”
侍卫的长枪立于地上,人站得笔直:“城主有令,为防止疫情蔓延,暴毙者需即刻火化!”
曲璟冷笑一声:“火化?这可不是普通的火符吧。”
“我等奉令行事,还望仙长见谅。”
曲璟没跟他多说什么,这件事情的重点在城主的身上,她要去找城主。
不过,这青州城的城主是符修吗?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强大的火符?
在人群闹哄哄的声音中,琴声骤急。
如同金铁交鸣,带着杀伐之气。
温子意猛然回头,城楼垛口之上,一道黑影静立。
黑衣蒙的眼琴师怀抱焦尾古琴,琴弦无风自颤,嗡鸣不止。
“铮!”
一声裂帛般的尖啸从琴弦迸发。
下一刻,地上那具焦黑的尸骸,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猛地从灰烬中立起。
只剩枯骨的指爪缓缓地抬起,然后指向——江寻鹤!
“鬼啊!!!”人群瞬间炸开,尖叫四起,无数惊恐的目光全部聚焦在江寻鹤的身上。
温子意的断剑苍冥瞬间出鞘半寸,寒光乍现。
然而当他再凝神看向城楼时:黑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只是众人惊惧下的幻象。
人群尖叫着四散奔逃,现场一片狼藉。
江寻鹤却平静得近乎冷漠,他缓缓蹲下身,无视残留的高温和焦臭,仔细查看起地上那具依旧冒着青烟的焦骨。
曲璟盯着那具枯骨,低声道:“我们该去会会这位深藏不露的城主大人了。”
这次,四人立刻达成了统一。
再次踏入城主府时,日头已近中天,炽烈的阳光晒得人难以睁开眼睛。
引路的侍从低眉顺眼,“城主已在书房恭候诸位仙师。”
四人毫不耽搁,径直走向那间位于府邸深处的书房。
推开沉重的雕花门扉,杏香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香味很浓,让人有些窒息。
紫檀木案上,文牍堆积如山,几乎要将案后的人淹没。
青年城主闻声抬头。
他衣袍华丽,面色却苍白如纸,不见一丝血色。腕骨处缠着一串简单的佛珠,指尖摩挲的却是颗血杏核,果核表面有着蛛网一般的符文。
看到有人进来,城主掌心一合,将果核收入掌中。
曲璟看到人的时候,没有丝毫寒暄客套,单刀直入:“七日内焚尸几十具,城主大人,烧得太急了吧?”
城主掩袖咳嗽,鸦青锦袍滑落半寸,露出腕骨处的青紫血管。
“青州曾遭大疫,先父立过铁律,暴毙者当焚。”
他这理由冠冕堂皇。
“少废话!”
谢薇薇的暴脾气哪里忍得住,赤鸢刀寒光一闪,“咔嚓”一声脆响,将书案旁花架上垂落的一枝杏花齐根削断。
“你分明就是在害怕,怕我们从尸体身上发现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城主似乎并不生气,只是俯身,慢条斯理地拾起断枝插回瓷瓶,语气也依旧平静:“青州城的事情是瘟疫,应该找大夫来治,我夫人向天衍宗写信属实唐突了。”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四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逐客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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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仙师若是没事,还请早些回去。”
谢薇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怒火直冲天灵盖:“你还想赶我们走?”
曲璟上前一步,目光锐利,直刺对方眼底。
“城主大人,你究竟在隐瞒什么?”
城主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他扶着桌案,气息紊乱,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我话已至此,仙师请便。”
唐啸听到城主的这句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好!好得很!你不乐意,老子还不伺候了!”
话音未落,他飞起一脚,“哐当”一声巨响,将门边一个半人高的青瓷花盆踹得粉碎。
摧城剑在鞘中嗡嗡震鸣,“走!”
谢薇薇的赤鸢刀再次带起一道刺目寒光,“唰”地削断了另一根垂落的杏枝。
“姑奶奶早看这破宅子不顺眼了!走!”
曲璟抱拳,声音清冷:“既然城主心意已决,无意彻查,那我等便不多管闲事了。”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
温子意紧随其后,只丢下冰冷的两个字:“告辞。”
四人都没有拖泥带水,转眼间便消失在回廊深处。
刚踏出城主府的大门,谢薇薇便憋不住了,一把拉住曲璟:“喂!你俩什么时候也变得跟我一样冲动了?咱们真就这么走了?案子不查了?”
曲璟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原来师姐也知道自己冲动?”
谢薇薇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咳……我、我这不是转身就后悔了嘛!本来想着你和温师弟肯定得拦我一下,谁承想你俩也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啊?”
温子意笑道:“如果我们不走,那有些东西可就看不到了。”
“哈?”唐啸铜铃般的眼睛瞪得老大:“合着你俩是故意顺着老子发疯演戏呢?”
曲璟笑着打了个响指:“对头!”
谢薇薇的目光在曲璟和温子意脸上来回扫视,嘴角渐渐咧开一个弧度:“啧,老实交代,你俩啥时候背着我们串通好的?”
“没有。”曲璟摇头。
谢薇薇的目光更暧昧了,故意拖长了语调,笑嘻嘻道:“哦~~没串通?那……这心有灵犀的默契,是打哪儿来的呀?”
温子意耳尖露出绯红,别过脸去。
曲璟倒是毫不在意:“默契这个东西,可遇而不可求,天生的!”
谢薇薇促狭的笑意快从眼里溢出来了,她故意拉长尾音:“哟,天生的默契呀~”
“师姐,收收你那八卦心!”曲璟没好气地打断她,眼神却警惕地扫过身后熙攘的街道。
她压低声音,“先甩掉城主大人派来的跟屁虫吧!”
话音未落,她已并指掐诀,一柄造型朴拙的长剑“呛啷”出鞘,悬浮于身前。
曲璟足尖一点,轻盈地踏了上去,剑光一闪,人已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天衍宗的方向疾驰而去。
谢薇薇连忙跟上,目光落在曲璟脚下那柄平平无奇的剑上,终于忍不住问出了憋了一路的疑惑:“喂,小璟!来的时候我就想问了,你这柄剑又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淘来的?”
“上个月找外院一个铸剑的小师妹买的,便宜得很,只要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谢薇薇差点从赤鸢刀上栽下去。
看着那柄在御剑飞行中似乎随时都会散架的便宜货,谢薇薇声音都变了调:“这玩意儿……它抗用吗!”
28. 青州城(五)
直到彻底摆脱了身后的“尾巴”,曲璟四人才再次潜回了青州城外。
这里是一大片的墓地,大多数墓前都栽种着松树和柏树,成片的松柏投下锯齿状的暗影,唯独几十株杏树突兀地矗立其间。
树干虬结扭曲,像极了垂死者伸向天空的枯指,叶片在月光下也泛着一层诡异的的暗绿色光泽。
曲璟深吸一口气,然后蹲下身,开始沿着那些长着诡异杏树的坟冢缓缓移动。
手中的玄铁剑尖,在龟裂的地面上拖出蜿蜒长痕。
曲璟的步子越来越快,剑尖与碎石摩擦迸出火星,惊飞了碑顶栖息的夜鸦。
突然,曲璟脚步一顿,手腕发力,将剑锋狠狠卡进一道深深的地缝。
她单膝跪地,左手掌心紧贴冰冷的地面。
一股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搏动感,透过坚硬的土层,如同巨兽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她的掌心。
“地下,有东西在动。”曲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
“不是活物,是某种被禁锢的庞大力量,我感觉这整片区域,都被一道巨大的符阵覆盖着。”
她补充道:“一位大能的符。”
唐啸扛着他那柄沉重的摧城剑,正百无聊赖地四处转悠,闻言嗤笑一声:“符?在哪呢?老子连个鬼画符的影儿都没瞅见!除了这些瘆人的树和一堆坟,还能有啥?”
“蠢材!符修的直觉,你这莽夫懂个屁!”谢薇薇没好气地呛回去。
“符修的直觉?我看是疑神疑鬼,自己吓自己!”
唐啸不服气地嚷嚷着,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扛着剑,故意用剑鞘重重地撞向旁边一株最扭曲的杏树。
“咚!”
沉闷的撞击声中,一颗暗红色的杏果应声而落。
“啪叽”一声砸在冰冷的墓碑上。
粘稠如血的汁液瞬间喷溅开来,在惨白的月光下,如同绽开了一朵妖异的血花,散发出铁锈般的腥气。
曲璟一个箭步上前,用剑尖小心翼翼地挑起那颗坠落的杏果。
她屏住呼吸,用剑尖灵巧地剔去腐烂的果肉,露出果核的表面,上面赫然布满了蛛网般纠缠扭曲的暗红色符纹。
这个符文似乎在哪里见过?
“师弟,你的剑借我看一下。”
温子意没有丝毫迟疑,断剑苍冥瞬间递到曲璟面前。
曲璟的目光在果核与断剑符文之间飞速扫视和比对。
她的呼吸几乎停滞:一模一样!
线条的走向,符文的节点,几乎分毫不差。
这二者绝对出自同一道符,至少同宗同源。
这到底是什么符,这柄断剑又究竟出自哪里?青州城里到底还有什么?
曲璟压下心中的震惊,目光继续扫视四周。
似乎这里的每一棵杏树上都都孤零零地只悬挂着一颗杏果。
“大家帮忙看一下是不是每一棵杏树上都不多不少只有一颗果子?”曲璟问道。
温子意清冷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东南第七株与西北第三株无果,其余都只有一颗果子。”
他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些特殊的果子。
曲璟的目光立刻锁定了那两棵光秃秃的杏树,它们的枝叶在夜风中诡异地摇曳着。
“根据我们之前看到的,这种杏树在吸收了尸骸之后会迅速长为参天大树,并开花结果。如果这两棵树上没有果子,那么大概率……”
温子意接道:“有人在我们之前捷足先登,把果子摘走了。”
谢薇薇一脚踹在树干上,震得杏花满地飘落。
“哪个饿死鬼嫌命长,跑这鬼地方来摘这种邪门的玩意儿吃?”
曲璟的目光沿着刚刚剑划过的痕迹扫视:“若以杏树为阵,以地脉为纹路,那么这下面就该有一道符。”
“这符有什么用?”谢薇薇问道。
曲璟抬头:“为了聚集某样东西,只是我修为不够,看不出究竟是为了聚集什么?”
“那完了。”谢薇薇感到一阵无力。
她这次的任务根本不是砍两刀就能解决的,因为她拿着刀都不知道该砍谁。
唐啸早已对符啊阵啊失去了耐心,他扛着摧城剑百无聊赖地沿着不远处的城墙根溜达。
粗糙的墙砖冰凉硌手,他用剑鞘随意敲打着,墙面传来“笃笃”的空洞回响。
“嘿!这墙上还刻了字儿呢!”
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饶有兴致地念出声:“柳青莲到此一游,狗屁婚约去死吧!”
“啧,哪个姑娘家这么大火气?”唐啸继续自言自语。
“这墙的声音,怎么听起来空落落的?”唐啸又用力敲了敲城墙,眉头微皱。
然而,“柳青莲”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地在曲璟脑子里炸响。
她果断走了过去,看墙上刻着的字。虽然已经历经风霜侵蚀,但字体还能看出少女的稚嫩。
是符隐真人!
符隐真人原名:柳青莲。
那个出生于青州城,家中世代行医,到她却不喜医术,一心钻研符箓的天才符修。
可是这个婚约又是什么意思?
而且这个说话的语气,与书籍里记载的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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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大宗师截然不同。
书籍里的符隐真人清冷孤绝,不食人间烟火,最后自封于大荒山数十载,断绝红尘。
而在城墙上刻字的柳青莲,更像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曲璟感觉现在所有的线索都交织在一起:诡异的符阵、血杏果核、断剑苍冥的符文、操纵焦骨的琴师、急于焚尸的城主、以及此刻,刻在城墙上的这行字。
她找不到至关重要的那一条线索,甚至分不清真假。
“完全无从下手啊!”
谢薇薇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绝望:“小璟,你鬼主意最多,现在到底打算怎么办?”
曲璟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冷静下来,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分头行事。师姐,你和唐师兄即刻返回城主府,暗中盯紧城主。此事他绝对脱不了干系,甚至,他背后可能还有人。”
他又转向温子意:“我和温师弟去江氏医馆,卖糖画的老人暴毙后,那具骸骨曾诡异地指向江大夫,这是目前除城主外,唯一明确的线索。”
“好!”谢薇薇一拍大腿,愁云顿扫,“还是师妹脑子转得快!带上你果然没错!”
她随即眨眨眼,目光在曲璟和温子意之间转了一圈,“不过嘛……我有个小小的疑问?”
“师姐请说。”曲璟有种不妙的预感。
谢薇薇拖长了调子,笑嘻嘻地问道:“你为啥安排自己和温师弟一起呀?”
曲璟扶额,一脸坦诚:“因为我不想走路平地摔,或者走着走着就被天上掉下来的鸟屎砸到!”
她这个神奇的运气,离了温子意就要开始霉运缠身了。
谢薇薇露出一丝“我懂我懂”的神情:“行吧,这个理由我勉强接受。”
四人不再耽搁,当即分作两路。临行前,曲璟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谢师姐,唐师兄,城主府深不可测,你们务必小心!”
谢薇薇扛着赤鸢刀,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小问题,那个鬼城主不过是区区金丹,我和唐二愣子都是元婴期,不会有问题的。”
说罢,她就和扛着摧城剑,满脸写着“终于能动拳头了”的唐啸,迅速消失在月色的阴影里。
曲璟看着他俩风风火火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希望如此吧。”
温子意问道:“师姐能放心他们两个人一起去?”
曲璟摇摇头:“他俩的实力我放心,但总觉得这潭水比我们想得更深。走吧,去医馆。除了盯住江大夫,我还想试试能否打听到关于柳青莲,也就是符隐真人的旧事。”
“我总觉得,缺了一条能把所有碎片串起来的线。”
29. 青州城(六)
次日清晨,卯时刚过,青州城还笼罩在稀薄如纱的晨雾中,带着露水的清寒。
医馆厚重的木门被拉开一条缝,鹅黄色的头巾下,一双清澈的杏眼在看清门外站着的两人时,倏然睁圆。
莲生满眼惊讶。
她飞快地用手语比划:【仙师?这么早?是有什么事吗?】
曲璟面不改色,现编了一个理由,语气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虚弱:“前些日子不慎淋了场雨,染了些风寒,头疼得厉害。”
她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将身旁的温子意也推进了门内。
莲生疑惑地歪了歪头,手指继续比划:】仙师也会生病?】
曲璟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干笑两声,努力让自己的谎话听起来更可信些:“咳咳,仙师也是血肉之躯嘛,是人,总免不了生病的。”
大概对着莲生这样的姑娘撒谎,终究难以做到心安理得,曲璟的耳根微微有些发热。
莲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神纯澈,丝毫没有怀疑。
她侧身让两人进来,还贴心地指了指里面。
医馆内弥漫着草药清苦的气息,江寻鹤正背对着门口,在一排高大的药柜前仔细分拣着药材。
他听到动静,头也不回,只淡淡说了一句:“仙师请自便,找个位置坐吧。”
“好,多谢江大夫。”曲璟拉着温子意,在靠窗的一张长凳上坐下。
她尽量降低存在感,目光却悄然扫视着医馆的每一个角落。
江寻鹤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两位不速之客,继续专注于手中的药材,动作沉稳而专注。
曲璟心中暗自盘算:根据这几日的观察,暴毙者看似毫无共同点,但幕后黑手既然借焦骨之手指向江寻鹤,那此人身上必有蹊跷。
盯紧他,或许能找到线索。
晨光渐亮,驱散了最后一丝雾气,医馆也渐渐热闹起来。
江寻鹤“活菩萨”与“阎王价”并行的名声果然不虚,即便昨日发生了焦骨指认的惊悚一幕,今日前来求医问药的百姓依然络绎不绝。
曲璟坐在一旁,仔细观察着前来看病的人。
“十两银子,少一文,药不抓,针不施。”
江寻鹤语气平淡无波,毫无商量余地。
王掌柜嘴角抽搐了一下,但还是利落地掏出银锭奉上。
紧接着进来的是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妪,颤巍巍地递上一小篮鸡蛋。
江寻鹤默默接过篮子放在一旁,手指搭脉片刻,转身抓了几副药,用草纸包好塞进老妪怀里。
在老妪千恩万谢要离开时,他又顺手将几粒碎银飞快地塞进老妪枯瘦的手心,低声嘱咐:“三日后再来,需施针。”
富人一掷千金,穷人分文不取,甚至倒贴。这医馆的规矩,真是将因人而异做到了极致。
曲璟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江寻鹤这个人虽然看上去冷冷地,但却是个好人。
廊檐下,莲生守着小小的炭炉,专注地煎着药。
陶罐里黑褐色的根茎翻滚不息,散发出一种混合着土腥与甜腻的气息,这股气息弥漫在清苦的药香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曲璟好奇地凑近,吸了吸鼻子:“莲生姑娘,这煎的是什么药?我看你忙活一上午了,都是这味。”
莲生抬起头,头巾下的小脸被炉火映得微红。她飞快地比划:
【送子汤。】
纤细的手指随即指向医馆西侧的窗外。
透过雕花窗,曲璟能清晰看到不远处观音庙的飞檐翘角。
庙前香火鼎盛,青烟如浓雾般蒸腾缭绕,求子的妇人们排成蜿蜒的长队。
曲璟咕哝着,心中掠过一丝异样:“青州城怎么这么多求子的?”
就在这时,药馆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些,门槛处涌入的光线瞬间暗了几分。
一个身影扶着门框,缓缓踏入。
来人一身玄黑衣袍,双眼被一条黑布严密地覆盖着。
随着他的进入,原本弥漫着草药气息的室内,骤然混入一缕极其清冽的焦尾琴的松香。
“劳驾江大夫继续帮忙看看。”男子的声音温和悦耳。
他摸索着,准确无误地在诊脉的长凳上坐下,伸出有些苍白的手臂。
“心口的旧伤,似乎也复发了。”
江寻鹤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药材,取过脉枕,走到男子对面坐下,将手搭在男子的手腕上。
“先生的旧伤本已有愈合之势,近日想必是劳心劳力过甚,才引得反复。我再开三剂药,先生按时煎服。三日后若无好转,需再来看看。”
“至于先生的眼睛,还是按时来施针即可。”
“多谢江大夫费心。”男子微微颔首道谢。
即使蒙着双眼,他那张线条清晰却略显苍白的脸,也仿佛“看”向了江寻鹤搭在脉枕上的手腕。
更确切地说,是看向江寻鹤手腕上系着的那根颜色已经褪得发白的旧红绳。
几乎在同时,一直沉默坐在角落的温子意,放在膝上的手掌悄然收紧,握住了苍冥断剑的剑柄。
他的目光也直视这名男子,他记得这个人,买糖画的老人暴毙时,远远站在城墙上弹琴的人,就是他。
那男子虽然蒙着眼,但是他身上有强烈的灵力波动。
他分明可以以神识视物,却要做出摸索前行的姿态。
刻意的伪装,才奇怪。
蒙眼男子取了药包,留下诊金,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扶着门框离去。
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焦尾琴香,在药味中缓缓飘散。
蒙眼的男子离开后,曲璟立刻快步走到莲生身边,压低声音问道:“莲生姑娘,刚才那位蒙着眼睛的先生,你认识吗?他是谁?”
莲生点点头,从一旁的桌上拿起纸笔,飞快写下一行字:城主府琴师,墨尘。
温子意也走了过来,站在曲璟的身侧。
曲璟继续问道:“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到青州城的吗?”
莲生想了想,用手势清晰地比划:【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
温子意与曲璟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正是青州城异常事件开始的时间,看来一切绝非巧合,这个墨尘,问题极大!
下午的时候,医馆的事情和上午差不多:江寻鹤给人看病,莲生姑娘在旁边默默地煎药,煎的还是那副散发着腥甜气息的送子汤。
曲璟留下温子意继续暗中观察医馆的动静,自己则偷偷溜到了熙攘的街市上。
那些被正史传记刻意抹去或粉饰的真相,往往就藏在市井的闲言碎语与茶余饭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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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谈资里,她要想办法从这些口舌中找到她需要的信息。
虽然整个青州城有莫名其妙暴毙的事情发生,但是大家的生活还得继续。
夜晚,城里的人都闭门不出,不过下午的时候,街上还是有着不少的人。
曲璟蹲在一个糖葫芦摊前,挑了一串最大最红的山楂果,付过钱咬了一口,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她状似随意地问道:“阿婶,听说符隐真人当年,是逃了婚的?”
“何止是逃婚哟!”那阿婶一听这个,顿时来了精神,她眼睛放光,迅速压低了声音。
“听说她和少城主是有婚约的,但是她自己逃走了,结果少城主另娶他人的时候,她又心生不满,跑回来了!”
“那位柳姑娘,性子也烈得很!她在少城主成亲当夜,一把火把少城主府的祠堂给点了个通天亮!那火势,都烧红了半边天!”
少城主府?
曲璟心念一转,那不就是现在的城主当年的府邸?
所以符隐真人段婚约的对象,是现在的城主。
“胡说八道!”
隔壁茶摊老者放下茶碗,怒道:“明明是少城主背信弃义!柳姑娘在外历练有成,风尘仆仆赶回来成亲,结果呢?”
“花轿临门,新郎官却搂着另一个新娘子拜堂!是柳姑娘杀回来,一剑劈了喜堂,不是烧祠堂!”
他眯眼看向城主府方向,“那天刮了好大的风,新娘子盖头都被吹飞了!”
曲璟叼着糖葫芦,在心里梳理线索:原来符隐真人历练回来的当日,正是城主成婚的时候。
“还有呢!”
绣坊门口的绣娘也跟着插话:“听说柳姑娘走的时候,当着满城宾客的面,下了好狠毒的诅咒!咒城主家断子绝孙,香火断绝!”
旁边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闻言,立刻紧张地左右看看,也压低声音凑近道:“怪不得!城主和夫人成亲都十年了,恩爱是恩爱,可这子嗣连个影儿都没有!多少名医看过,多少补药吃过,就是怀不上!怕不是真应了那诅咒?”
有人补充道:“不只是诅咒城主,怕是连我们整个青州城都被诅咒了!多少人都怀不上孩子!”
曲璟叼着糖葫芦,感觉多在这里唠唠,她啥都能打听出来。
“那符隐真人当初为什么要离开青州城,一个人跑去大荒山待着呀?那儿可比青州差远了,什么都没有。”
曲璟继续引导话题。
绣娘道:“还能为啥?为情所困,心灰意冷了呗!刚成为名震一方的大符师,风光无限地回来,结果未婚夫转头娶了别人,这搁谁身上能受得了?肯定是伤透了心。”
这个说法,曲璟心中却存了疑。
若真是心灰意冷、为情所困,城墙上不会有符隐真人逃婚的那段话。
还有性格的变化,她在大荒山见到的符隐真人和在墙上写字的那个少女几乎判若两人。
要么就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要么,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彻底改变了符隐真人。
或许这也是符隐真人自困大荒山数十年的原因。
不过她拿到的这些消息都是一面之词,事情可能是真的,但是原因可能都不对。
曲璟还打算继续深入问问,一声尖啸却刺破长街。
“杀人啦!江大夫杀人啦——!!”
30. 青州城(七)
曲璟心头猛地一沉,手中那半串糖葫芦“咔嚓”一声脆响,竟应声而断。
裹着糖衣的山楂果滚落在地,沾满尘土,又翻滚着掉进了路边的阴沟。
果然,离开了温子意这个锦鲤,她那该死的霉运立刻如影随形。
但是此刻,她哪里还顾得上这个,身影如电,几个瞬息曲璟便闪至江氏医馆门前。
眼前的景象,混乱而紧绷。
温子意正在医馆门前,用剑影织成的青网拦住了一队手持锁链的城主府侍卫。
面前的青石板地上,仰面躺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双目圆睁,口鼻间残留着暗红的血迹,正是昨日来医馆闹事的那位小公子。
此刻,他已气息全无,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一个仆从打扮的人瘫坐在尸体旁,干嚎着,声音嘶哑却不见多少真切的悲恸。
侍卫们手中的精铁锁链哗啦作响,为首的人声音冷冽:“我等奉令捉拿妖医,还望仙师让开!”
温子意见曲璟赶到,才手腕微动,撤去那片青光剑网,侧身在她耳边飞快低语。
“你走之后不久,这少年便来医馆门口叫骂,言辞激烈,辱骂江大夫。骂到一半,突然栽倒,当场暴毙。城主府的人来得极快,说是收尸,实为抓人。”
温子意简单的几句话,曲璟也清楚了情况。
很明显,这就是冲着江大夫来的。
此刻,医馆门前早已被闻讯而来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米庄的王掌柜,昨日才被江寻鹤收了十两诊金,此刻他挤在最前面,肥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江寻鹤的鼻尖。
他的声音声音尖利刺耳:“他就是个妖医!邪医!我服了他开的药,浑身上下都难受,谁知道他给的是什么鬼东西?我是不是哪天也会像这小公子一样,不明不白地暴毙啊?”
“你放屁!”一声怒吼从人群中炸响。
瘸腿的老汉,推着他卖炊饼的小车,奋力地挤出人群。
他猛地掀开自己破旧的裤管,露出已经长出新肉的伤口,声音洪亮而愤怒:“上周就是江菩萨白送了我药膏,分文未取!他救了我的腿!他怎么会害人?”
“就是!黑心肝的东西,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提着空菜篮的老妇,手指颤抖着指向王掌柜,浑浊的眼里满是怒火。
“上月俺家幺儿烧得滚烫,眼看就不行了,是江菩萨,大半夜的跑来施针,硬生生把娃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分文不收,连口水都没喝俺家的,这样的好人,你凭什么污蔑他!”
肩上搭着白毛巾的店小二也挤上前,指着王掌柜怒骂。
“姓王的,去年水灾,你把米价抬得比天高!饿死了多少街坊邻居?你的心肝才是黑的!俺们巴不得你这种黑心肝的老板早日遭报应,暴毙而亡!”
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补充道:“没错!去年要不是江大夫每日在城隍庙施粥,还免费给灾民看病抓药,我跟我这苦命的娃儿根本活不到今天。”
七十岁的老翁拄着木杖往前挤,情绪激动:“还有十年前的瘟疫,江大夫不顾危险的救人。城主府当时在干什么?他们把得病的人关在城西老槐巷,等着我们死绝!”
“是啊!城主府干过的事情,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可都还记得呢!”
人群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支持江寻鹤的声音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江寻鹤,却依旧沉默地站在那里。
他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仿佛眼前的一切与他毫无干系。
只有他身旁的莲生,急得脸色煞白,拼命地向那些冷面的侍卫比划着手语。
【江大夫是好人!】
【他救过很多人!】
可是那些侍卫根本不在意她的比划。
在周围的喧嚣与铁链的寒光中,她的动作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哗啦——!”
冰冷的铁链如同毒蛇般,猛地缠上了江寻鹤的手腕。
领头的侍卫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另一只手已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箓,眼看就要拍下。
“住手!”
下一刻,曲璟的身影已经挡在了江寻鹤的前面。
赤红的火焰冲天而起。
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一张早已被她悄然布下的“火雨符”在医馆的檐角轰然炸开。
无数燃烧着的赤色火球如同狂暴的瀑布,瞬间倾泻而下,精准地砸落在江寻鹤与侍卫之间。
灼热的气浪猛地扩散开来,青石板地面瞬间被烧得发红。
熊熊燃烧的炽热火幕,硬生生将杀气腾腾的侍卫隔断在外面。
热浪逼得侍卫们连连后退,锁链都变得烫手。
火焰映着曲璟的面容,却看不清她的神色。
她举起天衍宗内院的玉牌,声音清晰的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天衍宗内院弟子曲璟在此,在未查清真相,未确认江寻鹤杀人之前,城主府无权拿人!”
她目光如电,扫过侍卫队长惊疑不定的脸,也扫过一张张或愤怒或茫然的百姓面孔。
“此事,天衍宗接手彻查,七日之内,必给青州城一个交代!若江寻鹤确系凶手,天衍宗自会将其绳之以法。若有人栽赃陷害,天衍宗也绝不姑息!”
曲璟说完,站在原地,一步未动,等着侍卫的答复。
这一次,她不可能让侍卫在她眼前焚尸。
那侍卫队长死死盯着曲璟手中象征着仙门权威的玉牌,又瞥了一眼火幕另一侧群情激愤的百姓,额角青筋跳动。
过了片刻,他只能咬牙挥手道:“撤!”
侍卫走了,火幕也缓缓熄灭,只留下一片焦黑的地面和蒸腾的热气。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欢呼,可是江寻鹤的脸上却始终看不到多余的神色。
他的目光扫过欢呼的人群,最终落在曲璟身上,无悲也无喜。
远处的高楼上,黑衣蒙眼的琴师凭栏而立,唇角冷笑。
人群渐渐散去,喧嚣归于沉寂。
江氏医馆沉重的大门,在莲生担忧的目光中,终于缓缓关上,隔绝了外界的纷扰。
医馆内,光线微暗,弥漫着熟悉的药香,却多了一丝紧张的气氛。
曲璟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具少年冰冷的尸体上,随后又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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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寻鹤。
“江大夫,既然你之前一直想验明暴毙者的死因,那么现在,请吧。”
“好。”江寻鹤也不拖延,他走到药柜旁,取出手套,走到少年尸体旁,缓缓蹲下身。
江寻鹤先对尸体表面进行了详细的检查,按压皮肤,翻看眼睑和口鼻。
随后,他打开一个乌木匣子,里面并非银针,而是一排造型各异的小巧刀具,刃口薄如柳叶,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他选定其中一柄,刀尖悬停在少年肚腹上方。
那一刻,医馆内死寂得只剩下炭火轻微的噼啪声。
刀刃划开尸身肚腹的刹那,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
那气味极其复杂,是内脏腐败特有的气味,其中却又诡异地糅杂着一缕极其清新的杏花香。
曲璟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饶是江寻鹤这种,看惯了各种疑难杂症,碾药十年稳如磐石的手指,都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就在他试图分离粘连的内脏时,一张染满暗褐色污血的符纸,竟从少年被剖开的腹腔深处,缓缓“飘”了出来。
那符纸材质奇特,非帛非纸,上面勾勒的暗金色符纹在暮光中游若活蛇。
但是下一刻,符纸就像随风散成了灰烬。
在看到符纸的那一刹那,曲璟立刻倒吸一口冷气。
符纸上的符文让她害怕。
“师弟!”她嗓音发紧:“把你的剑给我。”
温子意依言递过断剑,曲璟又从储物袋里拿出之前收起来的杏核。
两样东西被并排放在冰冷的脉案上:
断剑苍冥断裂处的古老符文。
血杏核上蛛网般纠缠的暗红符纹。
还有曲璟刚刚看到的,映在脑子里的纹路:符纸上蜿蜒游动的暗金符纹。
三组符纹,线条走势诡异而玄妙,虽然残缺不全,但是能看出它们源自同一道符箓。
可是这道符曲璟却从未在任何古籍上看到过。
更让曲璟头皮发麻的是:这些符文的线条走向,与湮灭符同宗同源!
也就说明它们都与湮灭符有关。
江寻鹤却并未被符纸影响。
他强忍着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和视觉冲击,戴着手套继续在尸体腹腔内探查。
很久之后他才抬起头,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波动:“他真的是刚刚才暴毙而亡的吗?”
曲璟立刻追问:“有什么问题?”
江寻鹤缓缓脱下手套,沾染着污秽的手套被小心地收起来。
“若按照脏器的腐烂程度来看,尸体死亡至少已有七日,但是昨天我给他把脉的时候,他的脉象明显是活人的脉象。”
曲璟看向温子意:“师弟,这人死亡的时候,可有什么异常?”
“琴声。”
温子意只说了两个字,却在曲璟的心里激起千层浪。
又是琴声!
卖糖画的老人死的时候,也有琴声。
“城主府的琴师……”曲璟与温子意同时抬眸,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同一个人。
31. 湮灭符(一)
两次暴毙的现场,都有琴声。
而对于乐修来说,琴声既能用来操纵人,也可以杀人。
曲璟问道:“江大夫与这位琴师可有过节?”
江寻鹤眉头微蹙,似乎在认真回想,最终缓缓摇头。
“墨先生?除了给他治疗眼疾和心疾之外,我与他并无私交,更谈不上过节。”
“那么,城主呢?”
曲璟步步紧逼,思路无比清晰,“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既然城主之前如此急切地想要销毁所有暴毙者的尸体,甚至不惜动用强大的符箓将其瞬间焚化,那他必然知道尸体有问题!
这少年腹中的诡异符箓,或许正是他想要掩盖尸体的原因。
江寻鹤沉默了片刻。
窗外暮色四合,将他清俊的侧脸笼罩在阴影里,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却带着一种难得的认真。
“治城与治国,其理相通。城主的许多决策,是为整座城池的延续与繁荣。此类决策,往往无法令所有人满意,因为它必然触及一部分人的利益。”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但不可否认,自他接手这座青州城,十年间,百姓得以温饱,安居者远胜从前。仅以此论,作为一城之主,他做得很好。”
“很好?”
曲璟捕捉到他话语中的一丝微妙,立刻追问:“那么,今日那位老翁控诉的城西老槐巷呢?十年前那场瘟疫,老槐巷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紧紧盯着江寻鹤的眼睛,将心中积压的疑问一股脑抛出。
之前在查看死亡之人户册的时候,曲璟就注意到了城南老槐巷这个地点。
这次,她把所有想问的问题,一口气都问了出来。
提到城西老槐巷的时候,江寻鹤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他缓缓闭上眼,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再睁眼时,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罕见地掠过一丝深沉的疲惫与悲悯。
他叹了一口气。
“关于老槐巷,要从那次瘟疫说起,没有人知道那场瘟疫因何而起。最开始的时候,只是零星压抑的咳嗽声,在街巷间飘荡。很快,咳嗽声便连成了片。再后来,有人开始咳出鲜血,有人开始咳出内脏,咳得人越来越多,直到第一个人倒下、死亡……整座城的人才开始陷入到恐慌中。”
“当时的大夫查到原因了吗?有没有能治疗或者缓解的办法?”曲璟问道。
“没有。”江寻鹤摇头,从他的语气里,曲璟仿佛还能感受到他当年的绝望。
“我与城中所有大夫,穷尽毕生所学,翻阅无数典籍,用尽所有方剂,却连瘟疫的源头都摸不到。”
“那时候,半个青州城的人都被感染了,大家都很恐慌,很多人甚至因此离开了这里。”
“直到老城主也因为瘟疫重病在床,新城主继位,情况才有所改变。”
“这位新城主,做了什么?”曲璟问道。
江寻鹤的声音带着一丝痛苦:“他下令,将所有出现症状的人——无论只是低烧、咳嗽,还是已经咳血、咳出内脏的人,全都关到了第一个人死去的地方:城西老槐巷。每日,仅由兵卒在远处用弩车往巷子口投些食物和清水,但是不允许他们出来。”
曲璟忽然明白了背后的逻辑,她低声道:“如果无药可医,那么让感染的人远离还没有感染的人,剩下的人才能活着。”
这是最残忍的办法,却也是最有用的办法。
江寻鹤点头:“但是,那些被关进去的人怎么能接受呢?他们被关在一个地方,看着旁边的人腐烂、死去,等待他们的也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最后的死亡。”
江寻鹤继续往下说:“刚开始,有人想要出来,那些病情不是很严重的人尚有抗争之力。但是城主安排了弓箭手……”
曲璟已经猜到了结局:“有人出来,就射箭。”
江寻鹤闭上眼睛:“是啊,跑出去一个,就死一个,巷子口都是尸体。渐渐的,没有任何人敢往外走,只能留在巷子里等死。”
江寻鹤闭上眼睛:“所有的反抗,就此被彻底镇压。”
“那最后呢?”曲璟不解:“如果真的死了太多的人,以青州城和天衍宗的距离,一定会惊动天衍宗的人。”
可是对于这场瘟疫,她几乎没有听长老们说过。
后来,一定还发生了什么?
江寻鹤的声音变得很轻,似乎是有些不确定。
“一切终止于一个晚上,那晚过后,无论病入膏肓还是初现端倪,所有感染的人都莫名其妙的好了,没有灵丹妙药,没有天神下凡,就是睁开眼的那一刻,病痛全部消失了,这场瘟疫更像所有人做的一场噩梦。”
一个念头在曲璟脑中闪过:“江大夫,你是否也感染了?”
“是。”江寻鹤回答得很平静。
“在所有人都被关到城西老槐巷的时候,我向城主请命进入其中,我自诩医术尚可,也做了最好的防护,但是当我也开始咳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切都无用了。”
“那你后悔吗?”曲璟问道。
江寻鹤坦然道:“有过害怕,但是却并无后悔。从我进入老槐巷开始,我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医者,当与病患同在。”
曲璟道:“那我一定尽力查出真相,还江大夫清白。”
“你就这么信我?”江寻鹤反问道。
曲璟答道:“我相信江大夫是个好人,也希望江大夫不要辜负这份信任。”
她话锋一转:“对了,瘟疫消失的那一天,还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江寻鹤看着远处,努力回忆很久之前的一切:“"那夜全城的杏花逆季而开,所有人都说瘟疫是天灾,最后的杏花开是神迹。”
曲璟顺着江寻鹤的视线望去远处,语气中满是平静:“哪里有神迹,这世间连神都没有。”
修真界数万载,多少惊才绝艳之辈倒在第三次天劫之下,所谓神明,不过是凡人绝望时的臆想罢了。
这世间,不会有神。
所以,那天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
现在还有一个在所有事件中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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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曲璟还对他一无所知。
思索了一下,曲璟传音给到谢薇薇:“师姐,帮我留意下城主府内一名患有眼疾的琴师,关注他所有的动向。”
原以为要很久才有消息,没想到当天晚上,曲璟就收到了谢薇薇的传音:“那瞎子往城门口去了,目标像是坟前长了杏树的那片城墙。”
传音的最后是谢薇薇的吼声混着刀剑铮鸣,“唐二愣子你他娘别啃烧鸡了!都什么时候了!”
曲璟和温子意几乎没有半分犹豫,立刻御剑往城墙的地方赶过去。
两人御剑掠过屋脊时,正好看见蒙眼的琴师怀抱焦尾琴立于城墙之上,她腰间的银铃在朔风中响成凄厉的调子。
曲璟停止御剑,将手背到身后,提前准备好的定字符已经夹在两指之间。
“墨先生好雅兴,夜半登高奏琴?”
蒙眼的黑纱被疾风掀起半角,墨尘苍白的下颌更加明显,他的手指并未拨弦,只是虚悬其上。
“诸位不想看看真相吗?”墨尘的声音温和,却透着彻骨的寒意。
话音落下,他放在虚空的手指轻轻一拨。
琴音起,无形的灵力仿佛是一柄巨锤,狠狠砸向他脚下古老的城墙。
曲璟看着墨尘没动手,她想看看,这个人接下来要做什么?
下一刻,整座城墙的青砖如腐骨般溃散,漫天尘烟如浓雾般腾起,遮蔽了月光。
而尘烟散尽后,城墙上浮出了半面青铜古镜。
它嵌在城墙的核心,覆盖了整面墙基。
镜子的材质非金非石,呈现出一种古老深沉的青铜色泽,镜子的表面则布满了各种玄奥的纹路。
“这是!”
曲璟连呼吸都顿住了:“轮回镜!”
这种至宝居然藏在青州城这不起眼的城墙里!
传言修为在化神境之下的人,都可以通过此镜窥前世,溯往生。
此刻的轮回镜,镜面沉寂,光华内敛,显然尚未被灵力激活,只是一面覆盖住整个城墙的普通铜镜。
琴音再起。
这一次是真正的琴弦嘶鸣,急促而诡异的琴音疯狂地回荡在整个青州城。
紧接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如同地狱的丧钟,猛地从青州城的每一个角落炸响。
白日里为江寻鹤辩解的老妇在街心蜷起身躯,端盘子的小二当场倒地,七十岁的老翁跪地呕出黑色的血和破碎的内脏……
“住手!”曲璟夹在指间的定字符瞬间化作一道金色流光,撕裂空气,直射墨尘的眉心。
琴音如刃,精准地凌空击碎了那道蕴含强大灵力的符箓。
金色的光点如星屑般湮灭在夜风中。
曲璟拔出佩剑,三十六道剑影接连斩出,“你究竟想做什么?”
琴音击碎剑影。
墨尘缓缓抬头,“望”向曲璟的方向。
蒙眼的黑纱下,仿佛有两道冰冷无情的目光穿透而来。
墨尘的声音,也失去了所有温和的伪装,只剩下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冷冽:“审判。”
32. 湮灭符(二)
城内此起彼伏的凄厉惨叫如同钢针般刺入耳膜,撕扯着曲璟的神经。
她手中的火雨符,玄冰符,一道接着一道扔向墨尘:“你想审判谁?”
焦尾琴弦每一次的轻颤,都精准地荡开一圈无形的音波,曲璟的符也就被拦住一道。
很明显,墨尘的实力远在曲璟之上。
此刻的他立于城墙之上,衣玦翻飞,对于曲璟的问话,他充耳不闻。
琴音中,曲璟听到他自顾自地说道:“苍天无眼,它不审的人,我来审!它不罚的人,我来罚!”
墨尘的声音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与疯狂,与城内的哀嚎声混在一起,让人心头发寒。
曲璟指尖符光流转,画符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她一边画符,一边思考着对策。
墨尘应当是元婴期的乐修,而她只是一个金丹期的符修。
以符箓对敌,本就讲究蓄势与精准,遇上这种以快打快,音波还无孔不入的乐修,她便处处受制,倍感吃力。
想要迫使对方和自己对话,那就必须打断他的琴音。
除非用……
湮灭符。
曲璟心念一转,瞬间收回所有正在画的符箓。
她全身的灵力如百川归海,疯狂涌入指尖。
一道繁复的符文雏形开始艰难凝聚。
“嗡——!”
墨尘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焦尾琴的琴弦突然震出无数个泛音,音浪如无形利刃劈开夜幕。
曲璟还未成形的符文顷刻间被打散。
“糟了!”曲璟暗道一声不好。
符修就这点特别吃亏,每次招式都很大,但是大招需要时间,可敌人往往不会给这个时间。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携剑挡在了她身前。
“师姐,小心!”
温子意肩膀处瞬间被琴音劈开一道狰狞的伤口,温热的血溅在曲璟的侧脸。
看到温子意的瞬间,曲璟心脏骤停。
她怎么忘了,这里还有一个筑基期的小师弟。
“退后!”曲璟几乎是粗暴的把身前的温子意推开。
她的声音中充满着后怕:“逞什么能!有危险师姐我会护着你!你躲远点!”
曲璟心神未定:这可是锦鲤,万一折在这里,她下半辈子霉运缠身还怎么活?
电光火石之间,数十道更加凌厉的琴音袭来。
这一次,琴音被剑意打断,只是擦着曲璟和温子意的发丝,却并未伤到人。
“臭瞎子,!属兔子的吗?跑这么快!”
谢薇薇扛着巨大的赤鸢刀,如同一团燃烧的烈火,轰然落在城头,刀锋直指墨尘。
焦尾琴的余音骤然断绝。
墨尘身形一晃,竟如融入夜色般,瞬间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缕琴音在空气中回荡。
谢薇薇把刀插在地上,冲着离去的黑影怒喝道:“跑什么跑,有本事出来,跟你姑奶奶正大光明打一架!”
回应她的只有如惊雷一般碾过整个青州城的琴音,每个音节都震得屋瓦簌簌作响,墨尘用灵力将声音传至整个青州城:
“轮回镜启,照彻幽冥,明日辰时,城墙之下,是非善恶,忠奸功过。苍天无眼,我替天辨!”
琴音和墨尘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久久回荡,如同死神的倒计时。
谢薇薇:“豁,净整这些没用的花架子?”
曲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将目光投向那面覆盖了整面城墙的巨大铜镜。
此刻,镜面沉寂,幽光内敛,像一面普通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她苍白而凝重的脸庞,还有身后温子意染血的肩膀。
明天,墨尘要做什么?
唐啸是最后才赶来的,拿着他的巨剑摧城,气喘吁吁:“他娘的,这个瞎子在前面弹琴跑得飞快,后面的人像割麦子一样倒。”
他脸上还带着惊怒:“老子一路追过来,亲眼看见好几个人走着走着就口喷黑血,吐出内脏,当场暴毙,真他娘的邪门到家了!”
当他看到那面巨大的青铜古镜时,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不是轮回镜吗?果然,我就说当时敲墙的声音不对,那时就该一剑把墙劈开的!”
谢薇薇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马后炮谁不会放?”
曲璟没有理会两人的斗嘴,她缓步上前,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冰冷光滑的镜面。
触感与普通铜镜无异,甚至能感受到一丝夜露的微凉。镜中倒影清晰,仿佛只是一面巨大而古老的镜子。
“看老子一剑劈了它!省得明天那瞎子再搞鬼!”唐啸火爆脾气上来,抡起摧城剑就要砍!
“哎哎!”曲璟身影一闪,果断拦在了唐啸面前,语气斩钉截铁:“唐师兄,这镜子是神物,就算有问题,也需带回宗门由长老定夺,我们不能随意处置。”
“带个屁?留着祸害人?”
曲璟耐着性子解释:“明日墨尘要在此审判,轮回镜是关键。我们需要看看,他到底想让我们看到什么?先等一等!”
她揉了揉额角,感觉太阳穴有点疼。
一个暴躁的师姐,一个更暴躁的师兄,曲璟感觉心力交瘁。
还好有一个靠谱的小师弟。
但是下一刻,曲璟猛地怔住了。
一个念头伴随着冰冷的凉意涌上她的心头。
“不好,江大夫有危险!”
她和温子意都离开了医馆,那此时的江氏医馆,只剩下江寻鹤和莲生姑娘。
而墨尘今夜所有的行动,那指向性的琴音,还有之前他用琴音操纵的尸体,都清楚的表明,他的目标,分明就是江寻鹤!
仿佛是印证了她的猜想,此时医馆的方向,也传来了咿咿呀呀的尖叫,像是从喉咙缝里发出的声音。
那是莲生的声音。
“快!”曲璟的剑光没有丝毫犹豫,朝着医馆所在的方向,一路御剑狂奔。
曲璟到达江氏医馆时,莲生跌跌撞撞地朝她跑来,背上还背着白日采药的竹篓,里面的草药撒了一地。
她鹅黄色的头巾早已散落,露出额头上狰狞如蜈蚣般的陈旧疤痕,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莲生的脸上满是泪痕和惊恐,看到曲璟,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颤抖的手指疯狂地比划着:
【救命!】
【江大夫!】
【救江大夫!】
曲璟握住她的手,声音急促却尽量保持镇定:“别怕,我们一定会去救江大夫,抓走他的人,是不是城主府那个蒙眼的琴师,墨尘?”
莲生用力点头,泪水汹涌而出。
她另一只沾满泥土的手,颤抖地指向医馆门前的地面。
借着惨淡的月光,曲璟的目光死死盯住地上那四个以鲜血书写的狰狞大字上:
满手血腥,罪无可恕。
莲生指着它们,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滚落。
她拼命地摇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为江寻鹤辩驳。
曲璟看着莲生的眼睛,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莲生姑娘,我们相信江大夫是个好人,我们也会查明真相,将他救出来。”
“你放心。”
距离墨尘所说的辰时还有四个时辰,曲璟正在努力理清思绪。
她要在这段时间内弄清楚所有的线索,还要想到解救江大夫的办法。
温子意上前一步,目光落在莲生身上,声音低沉却清晰:“江大夫被带走时,可有受伤?”
莲生泪眼婆娑,用力摇头。
“为何问这个?”曲璟不解。
温子意的视线转向地上那行刺目的血字:“墨尘来这里已经有一个月了,如果他真的这么恨江大夫,那为何迟迟不动手?”
“不能杀?”
“杀不了?”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
目光交汇,双方迅速理解了对方的想法。
曲璟道:“他说审判,便意味着他认为江大夫不该直接处死,而是需要一个仪式,一个罪名来昭示天下!他要的,是名正言顺的诛心。”
温子意道:“如果他对将江大夫恨之入骨,即便此时不能杀,多少也会让人吃一些皮肉之苦。但是江大夫没有受伤,就说明有东西护着他。”
两人对视一眼,都认同了对方的想法。
曲璟继续说道:“他明天要在城墙处用轮回镜来审判,而轮回镜照的是人的前世,说明跟他有仇的是前世的江大夫,他要用前世的罪来审今生的人!”
温子意同样点头,表示认可。
曲璟道:“但是现在还有一个我一直没有想通的问题,在这件事情中,城主究竟充当的是什么角色,他与江大夫之间应当没有仇恨?”
温子意道:“虽然他们没有仇恨,但是他站在墨尘的这边,如果之前死去的人都与墨尘的琴音有关,那么替墨尘遮掩尸体的城主,就一定与他达成了某种协议。”
“嘶——”谢薇薇拄着赤鸢刀,听得头昏脑胀,忍不住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弯弯绕绕烦死个人!依我看,那个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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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城主,肯定都不是好东西,干脆一起绑了砍了!省事!”
说完,她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曲璟扶额,有时候,她真的有点绝望。
“师姐,唐师兄,”曲璟深吸一口气,压下纷乱思绪,快速部署,“你们留在此地照看莲生,护她周全。我去城西老槐巷查证一些关键线索。若明日辰时前我未能返回,你们务必先行赶往城墙!唐师兄盯死墨尘,谢师姐看牢城主,温师弟……”
她看向温子意,“随机应变,稳住局面。”
“老槐巷?”
谢薇薇拍掉手上的灰,疑惑道,“那鬼地方有啥好查的?黑灯瞎火的,现在还没人住在那。”
“我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猜测,关乎十年前瘟疫真相,但是需要证据。另外我想再去查一下城主与符隐真人的那段旧怨,可能跟我手里的湮灭符有关。”
谢薇薇摆摆手:“行吧,早去早回,打不过就跑。”
“好。”曲璟点头。
“师姐,”一直沉默的温子意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我想与你同去。”
谢薇薇立刻托着腮,眼睛亮晶晶地来回扫视两人,无声地“啧啧”了两下。
曲璟:“有点危险。”
温子意:“两个人一起有个照应。”
他因为受伤的缘故,面色有些苍白,但是眼神却格外清亮。
“哎哟喂!磨蹭个啥!”
谢薇薇看不下去了,“想去就去!跟个闷葫芦似的!再磨叽天都亮了!赶紧走赶紧走!”
谢薇薇一手推着一个人,把他俩往外面赶。
曲璟也不再耽误,能和温子意一起肯定更好,至少,不至于太倒霉。
·
老槐巷在城西,这里几乎没剩下什么人了。
作为曾经用来隔离瘟疫的地方,原有的住民基本都已经搬走了。
断壁残垣在惨白的月光下投出扭曲的暗影,如同一座座沉默的墓碑。
巷子极深,青石板路被时光磨得光滑如镜,反射着清冷的月辉。
巷子尽头,一棵巨大得超乎想象的槐树盘踞着,虬结的枝干扭曲着伸向夜空。
夜风拂过,槐花簌簌地落下。
老槐巷大概也就因此而得名。
曲璟与温子意一前一后,踏在冰冷光滑的青石板上,脚步声在死寂的巷中显得格外清晰。
曲璟低着头往前走,脚步正好踩到温子意那被月光拉长的影子上。
一切看起来,都很和谐。
两人一起走了很久,直到巷子深处,曲璟才停下脚步。
她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青石板冰冷的缝隙。
“就是这里了。”
曲璟并指如剑,符文在指尖凝聚,湮灭符的纹路如蛇信般钻入地底。
三息之后,异变陡生。
脚下看似坚实的地面突然翻涌起来,覆盖其上的青石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蛛网状的暗红阵纹如同被唤醒的血管脉络,清晰地浮现在石板表面。
“果然!”曲璟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更多的是凝重。
“这里的地下,曾布设过一个与湮灭符力量同源的庞大符阵,虽然核心已被破坏或转移,但残留痕迹仍在。”
温子意站在她身侧,沉默地看着地上那妖异的红光。“师姐可探查出更多端倪?”
曲璟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神色复杂地摇摇头:“残留的信息太少了,我能感觉到它与湮灭符有关,却不知道它是用来做什么的。”
回想起这些天在青州城的一切,不知道为什么,这座城总是给曲璟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恐怕她离真相已经很近了,如果她的想法是对的,那么城主和墨尘合作的原因也就出来了,
“我有一个猜测。”
曲璟顿了顿,目光转向温子意:“师弟,你能不能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温子意迎上她的目光,声音平静。
曲璟靠近他,附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快速而清晰地低语了几句。
温子意听完,没有立刻回答。
月光下,他的神色不是那么清晰。
“师弟不方便动手?”
温子意缓缓摇头,目光沉静地看向她:“我相信师姐的判断,只是……”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我害怕,师姐的猜测,是对的。”
曲璟看着地上那渐渐黯淡下去的暗红阵纹,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沉重:“我也希望,我是错的。”
33. 湮灭符(三)
短暂的沉默在死寂的老槐巷中弥漫,只有风吹过古槐枯叶的簌簌声。
“好了。”曲璟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这件事情就拜托师弟了,务必小心。”
如此以来,她就只需要查最后一件事了——符隐真人与城主那段尘封的过往。
还有城墙下,那半道残缺不全的湮灭符。
“嗯,师姐放心,我会处理好。”温子意点头。
两道身影在古槐的阴影下分开。
·
第二日,辰时将至。
浓雾还未散尽,催命的琴音已碾过青州城的每一块青砖。
卖炊饼的老汉刚掀开蒸笼,身体便猛地一僵,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
打更人敲着铜锣,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他撕心裂肺的干呕声,乌黑的血块混合着破碎的内脏喷溅在冰冷的石板上。
对于昨天晚上的琴音和墨尘的话,原本有些人是不以为意的,甚至连热闹都不想去看。
然而此时,恐惧如同瘟疫一般开始蔓延。
尖叫声,哭嚎声交织成一片。
整座城内人心惶惶,不知是谁在极度恐慌中嘶喊了一声:“去城墙,快去城墙下,那里可以救命!”
那道声音如同点燃的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势迅速席卷整个青州城。
无数人蜂拥着向城墙所在的位置涌去。
那一瞬间,生的本能,压倒了理智。
此时的城墙已经化为一面遮天蔽日的镜子,它变得无比光滑和深邃,仿佛连通着另一个世界,冷漠地映照着下方蝼蚁般的众生。
墨尘站在镜子的最上方,黑袍翻涌如垂天鸦羽。
而在巨镜的正前方,江寻鹤被四根闪烁着冰冷寒光的琴弦紧紧缚住四肢,悬吊在半空之中。
晨风吹拂着他洗得发白的青衫,他却依旧神色平静,双眸微阖,仿佛置身事外。
此刻在城外,原本空旷的野地上,一夜之间竟凭空冒出了无数株扭曲的杏树。
结出了更多的杏果。
曲璟此时已经换掉了天衍宗的弟子服,悄无声息地混入了人群中。
温子意很快也赶了过来,却在人群中一眼就发现了曲璟。
他走过去,在曲璟耳边低语了一句话:“师姐是对的。”
简短的五个字,却让曲璟感觉到一股寒意直冲头顶。
然而,巨大的震惊之后,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诡异的平静。
至此,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了,所有的疑惑也都解开了,青州城那些看似诡异的事情背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江寻鹤!”
墨尘的声音混着琴音,如同冰锥般刺破下方人群的喧哗,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耳畔。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扭曲的弧度,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带着刻骨的怨毒与疯狂,“你猜,当这些人看到你前世的样子,还会称你一声菩萨吗?”
江寻鹤没有回答他,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不曾变化。
墨尘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无力,他猛地抬手,一道灵力如实线一般撞向江寻鹤的胸口。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扭曲:“你回答我!”
然而,那灵力线条撞上江寻鹤的时候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弹回来了一样。
江寻鹤没事,一道血痕却出现在墨尘的肩膀。
墨尘闷哼一声,身体微晃。
他低头看着自己肩头的伤口,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一声苦笑:“你这样满手血腥的人,凭什么还能得到庇护?”
城墙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黑压压的一片。
都是听说来这里能活命,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这是在作甚?”有人问道。
“城墙怎么变成镜子了?”
“那不是江大夫吗?到达发生了什么事?”
人群的声音如潮水般沸腾,有人在问,有人在害怕。
曲璟的眼神在四周飞速的扫视:没有看到谢薇薇,也没有看到城主。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场合城主一直不出现?
人群聚集得越来越多,哄闹声也越来越大。
“那不是救过我家幺儿的江菩萨吗?”抱着病童的妇人踉跄止步。
“他怎么被绑着了?”有些不明所以的人问道。
听到人群议论的墨尘冷哼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江寻鹤:“江菩萨,你这样的人也配称为菩萨?”
他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他抬起头,带着刻骨的恨意:“轮回镜可照前世,来!我让你们看看菩萨前世的样子!”
话音落下,磅礴的灵力疯狂地涌入到青铜镜之上,与此同时,镜框上的纹路仿佛瞬间活了过来,泛起幽幽的光。
当最后一道纹路亮起来时,镜中出现了画面:
边陲小城,烽火连天。
铁蹄如雷,踏碎残垣断壁。
身披黑袍的将军用枪面无表情的挑破孕妇的肚子,伴随着孕妇凄厉的惨叫,未成形的胎儿被长□□穿,高高挑起。
覆盖着铁甲的大手,将胎儿从枪尖拽下,将其悬于战旗的顶端。
猩红的血,顺着旗杆缓缓淌下……
人群中有人看见画面后,吓得连连后退。
轮回镜上,故事仍在继续。
俘虏营中。
篝火熊熊燃烧,将军随意地指向一名瑟瑟发抖的少年俘虏。
在少年撕心裂肺的哀嚎中,士兵生生撕下少年后背的皮,置于战鼓之上。
紧接着,士兵又粗暴地斩下少年的一条手臂,剔去血肉,露出森森白骨。
将军以白骨为槌,敲击着人皮鼓面,周围的士兵跟着发出野兽般的欢呼。
将军冷笑着抬起头,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城墙下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有人惊呼:“这不是江大夫吗?”
“是他,一模一样的脸!”
“天啊!他就是那个将军!”
镜中的画面还在继续。
暴雨如矢,黑袍将军踹开茅屋。
长相温婉的妇人匆忙将女童塞进米缸,自己躲在后院,却因手腕的银铃暴露了踪迹。
“求将军开恩……”
妇人的咽喉被铁甲手套扼住,她被迫双脚离地,痛苦挣扎,放在背后的手还朝米缸那边比着噤声的手势。
将军歪着头,如同欣赏濒死猎物般,端详着妇人因窒息而扭曲抽搐的面容。
然后,他像孩童折断蜻蜓翅膀般,用拇指抵住妇人的颈椎,轻轻一压。
“咔!”
是清脆到令人头皮炸裂的声音。
妇人的手臂无声地垂落。
银铃轻响……
女童从缝隙窥见将军像扔一个破布偶一般,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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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地仍在一旁。
她拼命捂住自己的嘴,泪如雨下,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将军一脚踩碎银铃,笑着了走过来。
他一把掀开米缸,大手探入,捏住女童的后颈将她提起来:“娘亲的银铃不响啦。”
“咔嚓。”
又是骨裂的声音。
还混着银铃的轻响……
墨尘猛地撤去灵力,铜镜中的画面戛然而止。
他紧握的双拳因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剧烈颤抖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蒙眼的黑纱之下,竟缓缓渗出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泪。
“看清楚了吗?你们的菩萨……”
琴弦忽然被勒紧,墨尘的声音更低了,却用灵力传遍至青州城的每一个角落:“可是个满手血腥,十恶不赦的屠夫!”
“这……这定是妖镜作祟!”书童高喊,“江大夫之前一直替我阿爷免费施针,他不是这样的人!”
莲生如同疯了一般,撞开拥挤的人群,跌跌撞撞扑到巨大的镜面之下。
她无法言语,只能拼命地朝着人群比划:【他救过大家!他是好人!】
琴音袅袅。
王掌柜跳了出来,他指着莲生怒道:“谁不知道你就是这妖医的同伙!”
莲生只能发疯般比划:【他救过你娘!】
无声的呐喊,在巨大的喧嚣中苍白无力。
“够了!”
墨尘的身影鬼魅般一闪,瞬间出现在莲生面前。
他掐住莲生的脖子,将她按在镜子前:“他是好人?”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扭曲:“那你就亲眼看看,他前世是怎么对待像你这样的哑巴!”
灵力闪过,镜中正映出将军割舌的场景:
他捏开女俘虏的嘴,锋利的匕首探入少女口中,狠狠绞动舌根。
少女挣扎,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鲜血从嘴角汩汩涌出。
将军冷漠地丢开匕首,看着地上痛苦蜷缩的少女,语气冷漠:“本将军最恨手语,像蛐蛐求偶似的,聒噪。”
原本在挣扎的莲生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突然静了下来,泪水从她眼眶里滚落。
“放开她。”
一道平静到近乎没有波澜的声音,穿透了所有的喧嚣,清晰地响起。
是江寻鹤。
他整个人依旧被琴弦悬吊在半空,姿态狼狈,可是语气又那么笃定。
墨尘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癫狂地大笑起来:“怎么,今生装菩萨装上瘾了?连哑巴都想救了?”
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转头,望向江寻鹤。
“想让我放了她,可以,柳青莲给你的护字符,你自己取下来。”
城墙之下,人群的边缘,曲璟还在绘制符箓。
温子意说的没错,江寻鹤身上果然有能护着他的东西,所以墨尘才没办法轻易地杀他。
她的视线在四周扫视,寻找出手的时机。
就在这时,一丝细微却熟悉的传音波动钻入耳中,是谢薇薇!
【小璟,看城楼西侧角楼!】
曲璟的心猛地一跳,视线瞬间锁定。
城楼西侧不起眼的角楼阴影处,一道身影不知何时悄然伫立。
鸦青色锦袍在晨风中微微拂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墨尘和被吊着的江寻鹤。
是城主。
34. 湮灭符(四)
因为轮回镜里的画面,此刻的城墙下依然哄闹。
没有人注意城主何时到了这里。
墨尘立于镜顶,对下方的滔天声浪置若罔闻。
他掌心微动,缚住江寻鹤四肢的琴弦骤然间灵光大盛。
“砰!”
一声闷响,江寻鹤如同断线的木偶,被琴弦狠狠掼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尘土飞扬。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立刻挣扎着爬起,扑向莲生,确认她有没有受伤。
莲生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地摇头。
江寻鹤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腕那根颜色褪得发白的旧红绳上,眼神复杂。
他抬手,似乎想要解开它。
莲生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江寻鹤拍拍她的手背,温声道:“没事。”
他摘下红绳,然后抬起头,视线穿透混乱的人群,看向墨尘,声音清晰而坚定:“若我有罪,自当接受审判。”
曲璟有些诧异,难道护字符在红绳上?她从没见过有人这样用符的。
下一刻,江寻鹤撕开雪白的衣袍,露出胸口游走的暗金纹路。
曲璟震惊:原来如此!
用这样的方式才能将符与人相连,若将符直接画在普通人的身上,普通人根本承受不了如此强大的灵力。
但是若以手中施了灵力的红绳作为媒介,就可以。
城墙之上,墨尘冷着脸扔下一柄匕首。
江寻鹤将它捡了起来,刀尖抵住胸口符文的第一笔。
血珠滚落。
“且慢。”
千钧一发之际,温子意一记灵力打掉了匕首:“轮回镜照的是前世的将军,与今生的江大夫何干?”
他的声音清冽,在寂静的城墙下听起来是如此清晰。
“杀人的是前世的将军,若要报仇,也该前世的将军血债血偿,而非今生行善救人的大夫。”
他旁边的青衫书生跟着振袖高呼:“说得好!若论前世罪孽,在座谁人敢说自己轮回百世,世世清白?”
人群又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这时,一个瘸腿的小乞丐猛地推开人群,踉跄着冲到最前面,“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
“江大夫替我爹续命三月,分文未取!我偷人参被主子家追着打的时候,也是莲生姑娘救的我,不管前世是真是假,我相信江大夫这辈子是个好人。今生的菩萨,凭什么要为前世的恶鬼偿命?”
曲璟认得这个乞丐,当初为了救他父亲偷了有钱人家的人参,被管家追着打的时候,还是莲生给的银子。
看着城墙下的这些人,墨尘十指握成拳,面部有些狰狞,他一字一顿地回答道:“因为,天、道、轮、回!”
“好人是吗?菩萨是吗?你们怎么知道,他是救人,不是害人?前些日子暴毙而亡的那么多人,哪个没有去他的医馆看过病?他给你们的药究竟是解药还是毒药?谁能保证?”
此话一出,四下纷然。
不知是谁起的头:“我娘当初就是吃了他的药才死的!”
有人起哄:“我爹也是,如果不是找他治疗,兴许还能多活三个月。”
焦尾琴自墨尘手中浮现。
指尖轻抚,琴音混着摄魂咒一起刺入众人识海。
“前世这么作恶的人,他今生怎么会行善?正是因为他前世作恶,所以才会有瘟疫降临在青州城,他才是一切灾难的源头。”
城墙之下,离得最近的几个人,身体身体猛地一僵,眼神瞬间变得空洞。
有人栽倒在地,口中渗出污血,暴毙而亡。
墨尘的声音带着无尽的蛊惑:“杀了他,瘟疫自解。”
青衫书生抱头嘶吼:“可、可他救过我娘……”
“那是他在赎罪!”
旁边的人吼道:“不杀他,明日死的就是你!”
不知是谁带头喊道:“杀了这个妖医!”
有人附和:“杀了他!”
“杀!杀!杀!”
在琴音和死亡阴影的笼罩下,人群越来越疯狂。
墨尘低头,俯视江寻鹤,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快意的扭曲:“看见了吗?苍天有眼,你犯过错,终究都会惩罚到你的身上,报应不爽!”
江寻鹤缓缓抬起沾着灰尘的脸,声音冷冽:“那不是你蛊惑的吗?”
琴音袅袅,可江寻鹤眼神清明,丝毫不受影响。
远处角楼的阴影里,城主静静地看着下方这血腥混乱的一切,脸上依旧毫无波澜。
他缓缓地拿出一颗杏果送入嘴中,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老娘看不下去了!”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赤红色的刀光带着焚尽一切的狂暴气势,自人群边缘悍然暴起。
谢薇薇,她终于忍不住了。
第一刀劈向墨尘手中的焦尾琴,第二刀反手斩向墨尘本人。
墨尘抱着琴侧身躲过,凌厉的刀风擦着他的黑袍掠过。
诡异的琴音,戛然而止。
琴音消散,所有人也都恢复了原本的状态,众人没察觉到有什么异常,只觉得刚刚的自己似乎有些鲁莽。
谢薇薇传音道:“小璟,你不是说等你通知吗?这个瞎子都用琴音杀人了,你怎么没反应?”
曲璟的神色却是少有的平静:“没用的,都一样。”
谢薇薇传音的声音大到几乎在曲璟脑子里炸开:“什么都一样?你在说些什么胡话?人活着和人死了能一样吗?”
曲璟只是苦涩的摇了摇头。
随后她说道:“师姐,帮我拦一下墨尘。”
她又传音给唐啸:“唐师兄,盯紧城主。”
她要做一件事。
而后,曲璟的身影直接掠至轮回镜前。
她并指,毫不犹豫地按上那冰冷沉重的镜框。
指尖触及的刹那,镜框上繁复的古老纹路骤然亮起。
轮回境上,指尖灵力流转的轨迹熟悉得令曲璟心惊!
她明明从未接触过轮回镜,只是在书中扫过一眼轮回镜的使用办法,为何此刻却能如此准确地运行灵力的轨迹?
像是一种本能。
不过当下她也只能按下心头的悸动,将灵力注入其中。
“墨琴师,你说轮回镜可照前世,那你也应当知道,三世轮回,轮回镜亦可照前前世,你敢不敢让大家继续看下去!”
墨尘怀抱焦尾琴,面色阴沉如铁,一言未发。
回应曲璟的,是数道无声无息的夺命琴丝撕裂空气,直取她要害,“轮回天机,岂容你肆意妄为!”
“你的对手是我!”谢薇薇的暴喝声炸响。
赤鸢刀厚重的刀鞘裹挟着千钧之力,如重锤般狠狠砸向墨尘,逼得他不得不旋身闪避。
几乎同时,城主一记灵力破空而至,袭向曲璟。
唐啸的摧城剑旋成铁幕直接将其挡下:“病秧子,小爷陪你玩玩!”
温子意无声挪步,挡在曲璟身前,掌心之中幻灵青昙焰缓缓浮现。
他将曲璟完全护在身后,声音低沉而坚定:“师姐想做什么,就放心去做。”
“好。”曲璟应声。
这次,她的灵力如百川归海,全部注入轮回镜之中。
镜面星河流转,再次倒映出江寻鹤的模样。
可是这一次,却不再是黑袍的将军,而是青衫的大夫。
他低着头,正在给伤者溃烂的手臂敷药,他动作轻柔,腕间同样系着的红绳。
此时的红绳还未褪色。
槐花从他头顶落下。
“咦?这不是现在的江大夫吗?”
那人满脸困惑:“看地方好像还是城西的老槐巷嘞!”
议论声起:“不是说这镜子照出来的是前世的画面吗?这怎么照的还是这辈子的事情啊?”
“我看啊,这个镜子就是假的,你想让它出什么画面,它就能出什么画面。”
曲璟站在轮回镜的旁边,缓缓地输入灵力,维持镜中的景象。
谢薇薇和唐啸一人握刀,一人持剑,严密地防着墨尘和城主的每一次攻击。
看着城墙前聚集的上千人,曲璟道:“轮回镜所映出的画面不假,黑袍的将军是江大夫的前前世,刚刚的画面则是江大夫的前世。”
人群瞬间哗然。
有人不解:“什么意思啊,你是说江大夫的前世和今生一模一样吗?难道他两世都是医者?”
有人忍不住嗤笑:“那老槐树可是显而易见的,难道江大夫前前世在别处杀人,前世就跑来青州城行医,今生又恰好投胎在同一个地方,干同一件事?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不对不对,这明显是今生的江大夫,也就是比以前年轻一点儿而已。”
质疑声此起彼伏,曲璟没有立刻反对,只是提高了声音:“还有人愿意来试试吗?”
一个纤细的身影从人群中站了起来。
莲生迎着无数目光,眼神坚定,用手势比划着:【我来。】
她走到轮回镜正前方,站定,曲璟将灵力注入其中。
可下一刻,镜中浮现的画面却让全场死寂:
肮脏的阁楼里,少女被粗暴地按在桌子上,手腕青紫,衣襟撕裂。
她拼命张嘴,却被人捂着,只能发出无声的呜咽。
“这、这成何体统!”有人慌忙地捂住孩童的眼睛,嫌弃道:“轮回镜怎会照出这等污秽不堪之物!”
曲璟立刻撤去灵力,心中暗骂自己做事太随意。
她急忙上前,对莲生小声道:“前世的事与你今生无关,莫要看,莫要想!”
莲生却缓缓抬起头。
清澈的眼眸里,没有屈辱或者泪水,反而是一抹释然的笑。
她指了指医馆的方向,对曲璟比划道:【没关系,至少今生能救人。】
曲璟的指甲掐进掌心:有时候,命运真他丫的不公平!
“我来照!”一声粗嘎的嘶吼打破了凝固的压抑。
是莲生曾经给敷过药的那个小乞丐。
他推开人群,一瘸一拐地挤到镜前,浑浊的眼中竟带着一丝希冀。
曲璟压下翻涌的心绪,灵力再次注入轮回镜。
可镜中映出的不是前世乞丐,而是今生的他,依旧是破破烂烂的衣衫,只是比现在看起来要年轻一些。
他蜷缩在医馆的角落,江寻鹤蹲身替他敷药。
他踉跄着往后退,嘴里唾沫横飞:“这算什么轮回,老子要照的是上辈子的风光,不是这辈子讨饭的惨样!你这镜子有问题!”
人群更加哄闹了。
书生推了推旁边的屠户:“赵老三,你也去试试!看看你上辈子是不是也干这杀猪的行当?”
赵老三依言走到前方,曲璟照例往轮回镜注入灵力。
镜中浮现出屠户的前世:竟也是个屠夫!
赵老三满脸失望地退了回来:“这镜子就是个唬人的东西!”
米铺的王掌柜也站到了轮回镜前。
与预料的相同:镜中的他无非比现在年轻一些,正在鬼鬼祟祟地往好的大米中掺杂碎米。
人群骚动,质疑声四起。
“怎么回事?难道人人的前世今生都相同?”
“邪门儿了,怎么前生今世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就在人群极度混乱的时候,墨尘的眼中掠过一丝决绝。
他手中猛地掠过琴弦,怀中的焦尾琴骤然爆发出刺耳的嗡鸣,一弦未落,一弦又起,恐怖的音浪裹挟着实质般的杀意席卷而出。
城主也再不掩饰,他周身一直沉寂的气息如同蛰伏的凶兽般骤然苏醒,灵力威压瞬间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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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整个人的气势从金丹境直接跃至元婴境。
“操!这病秧子藏得够深啊!”唐啸瞳孔猛缩,摧城剑发出沉重的低鸣。
“他是元婴境的高手!”
与此同时,城墙之外,所有杏树仿佛都被无形的力量催动。
树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繁茂的枝叶遮蔽天光,投下大片诡谲的阴影。
只是此时,无人在意这些。
谢薇薇将赤鸢刀横在身前,她难得敛去所有嬉笑,正色道:“小璟,你尽管做你想做的,其他的,有我和唐二愣子顶着。”
“好!。”
曲璟闻言跃上城墙,此刻的她红衣猎猎如焚天业火。
她的声音清越,但却足以穿透所有喧嚣:“不是轮回镜有问题!而是人有问题!”
话音未落,她双手结印,全身浩瀚的灵力再无保留,如决堤天河般注入轮回镜中。
镜框之上,所有古老晦涩的纹路同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好像巨龙睁开双眼。
指尖触上轮回镜的刹那,镜面的景象如水波般,在众人眼前漾开。
那是十年前的老槐巷。
像是人间炼狱。
枯槐歪斜,巷内挤满了溃烂的躯体。
形销骨立的男人蜷缩在墙角,每一次咳嗽都带出大量的血块,他身上脓疮破裂,白花花的蛆虫在腐肉中蠕动。
孩童抓着母亲早已冰凉僵硬的手,哭腔嘶哑:“娘,我好疼啊……”
街道中央,一具具了无生气的躯体横陈,无人收殓,任由蝇虫嗡嗡盘绕。
每天早上,还能行动的人去巷子口捡外面投来的食物,用以为生。
画面像一副泛黄的卷轴,在轮回镜上缓缓地铺开。
直到一个死寂的深夜。
这样绝望的日子好像有了不同。
那天晚上,整个老槐巷的地底骤然亮起无数道纵横交错的灵力线条,无数的灵力在固定的轨迹上流转,将整个老槐巷彻底笼罩。
那一夜,老槐巷中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睡。
一道又一道的符如同坠落的星火,悄无声息的没入了每个人的眉心。
濒死者身躯一震,腐肉生肌……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阴霾,幸存者们茫然醒来,看到的是早已没有任何病痛的自己。
瘟疫好像凭空消失了?
轮回镜的画面最终也停在了这里。
城墙之上,曲璟看着下方还满脸疑惑的众人,终于说出了最后的真相。
“没有神迹。”
“十年前的瘟疫没有被彻底治愈,也无法治愈。符隐真人布下逆天改命的大阵,也根本不是将人救活。”
曲璟的话如同重锤,敲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她将本该尘归尘、土归土的死人,用符箓,强行锁在了躯壳里。他们像正常人一样呼吸,行走,衰老,他们以为自己还活着,可本质上,不过是一纸符箓维持的幻梦!”
“十年前的瘟疫下,根本就没有活人!”
“这才是真相!”
死寂。
绝对的死寂在一瞬间冻结了时间。
下一刻。
“放屁!”
卖炊饼的老汉目眦欲裂,试图反驳:“我活得好好的!我能吃能睡!我闺女刚给我添了个大胖外孙,我怎么可能是死人!”
“妖言惑众!”
有人摸着自己的胸口:“不可能,我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我能感觉到疼痛,我还会生病,怎么可能是死人!”
混乱的质疑声和惊恐的尖叫声全部夹杂在一起。
曲璟不为所动,指尖稳稳指向轮回镜。
镜中的画面还在继续,可是那画面所在的地点却是大荒山。
“轮回境乃上古神物,从无虚言。”
曲璟的声音带着穿透一切的锐利:“符隐真人用阵法带走了瘟疫,却无法将其根除,最终她孤身一人去了大荒山,用那里的灵气对抗瘟疫的死气。”
“曾经灵力充沛的大荒山因为瘟疫的到来变成了一座死山,而救下所有人的符隐真人,也因为阵法的反噬之力,于三月前身陨道消。”
死寂。
比之前更深沉的死寂,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整片天地只剩下曲璟一个人的声音。
“符隐真人陨落后,符箓开始逐渐失去作用。青州城里,一个又一个的人暴毙而亡,不过是符力耗尽的结果。十年前被强行留住的人,最后依旧是尘归尘,土归土。”
“这仅仅这是开始,从此往后,暴毙的人只会越来越多,直到曾经感染瘟疫的人全部死绝。”
她抬手,遥遥指向城中各处隐约可见的庙宇飞檐:“看看整个青州城,为什么那么多的送子娘娘庙香火旺盛?”
“因为,已死之人根本不会有孩子!”
“活人与死人最大的区别是能否纳灵,昨夜我让师弟在很多人熟睡后都试过。”
曲璟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也低了下来:“所有十年前从老槐巷出来的人,体内都不可纳灵。”
“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是死人。”
最后一个字落下,仿佛抽干了天地间所有的声音。
整个世界一瞬间陷入死寂……
无数双眼睛空洞地睁着,他们瞳孔深处最后一丝微光,被残酷的真相彻底掐灭。
死寂过后,有低低的抽泣声,继而是啼哭,最后是撕心裂肺的痛哭……
绝望在刹那间淹没了一切。
“我不信!我上个月还给我娘过六十大寿!”有人尖声嘶吼。
“我也不信,这不可能!!”
“骗子!你们天衍宗都是骗子!!”
曲璟转身看向高台之上的城主,目光凛冽:“是与不是?”
“你敢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