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寂》 第1章 相见 那天的云压得很低,像团浸透雨水的棉絮,沉甸甸地悬在头顶。空气里闷得发潮,连呼吸都变得黏腻,这场酝酿中的雨,迟早要把人淋透。 明明前一天舒父还在为妻子的死惋惜哭泣,现在却当着舒虞的面带着方母进了家门。 这个季节很少见到这样沉寂的天气,刺骨的寒意星星点点地撒在舒虞的身上,原本安逸的血液开始躁动不已,侵略的刺激感,让舒虞感到不适,不愿再呆在这,也不愿再看这对狗夫妇。 “阿虞,没礼貌,这是你方阿姨。” 舒父的声音带着威严,充满了不容置疑。 舒虞听到这声,一团火堵的心里直突突,但又不得不屈服。 “方阿姨……好” 舒虞面不改色的沉声说道。 她很少这样,很少有这样强烈的情绪。 “舒叔叔,妈妈。” 一个陌生而又平稳不失庄雅的声音传入舒虞的耳朵。 方汣缓步向着房间走进,轻盈的步伐似和煦的春风,悄无声息地出现。眉宇间透露出淡淡的宁静与温婉,每一步都优雅而从容,仿佛每一次抬手,转身都是在向世间传递着温柔的信息。 “阿虞啊,这是你方阿姨的女儿方汣,以后就是你的妹妹了,你们要好好相处。” 威严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好。” 这次舒虞心中没有什么波澜,如平常般问好。 “姐姐好。” 方汣对这个继姐的平静感到有些意外,还以为这位姐姐会很不爽她呢。 仔细看,细腻的五官组成了一幅动人的画卷,每一笔每一画都恰到好处,真是让人驻足观赏。方汣试图从她平静的眼神中读出什么,却发现自己如同面对一对镜子,无法窥见她内心的波澜,这种宁静就像一滩死水,静得连一丝波澜都激不起。 仿佛就算世间再如何繁华与喧嚣,也能始终保持一份不沾尘埃的沉静。 二人各自审视了对方一番,便再没有任何对话。 “父亲,我还有功课没做,就先回房间了。” 舒虞也不管在场的三人是何表情,说着不等任何回应便起身走回了房间。 “老公,阿虞是不是不喜欢我呀,早知道我就先该在外面呆两天的,现在惹得阿虞不高兴了……” 方母抱着舒父的手臂做作扭捏的对舒父说。 “不用管她,她从小就是这个死样子,她妈死了,都没有任何反应,可惜养了个白眼狼,我怎么舍得让你们娘俩流落在外……” 舒父立刻挂上一幅埋怨的嘴脸,嘴里不停数落着舒虞。 方汣不愿意听二人的腻腻歪歪,无语但又不失风度着说道。 “叔叔,妈妈,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回房间去休息了。” “去吧小汣,明天我就为你办理入学……” “好的,叔叔。” 自此终于结束了这场闹剧,舒虞抱腿蜷缩在椅子上,那双标致的深蓝色眸子水光潋滟,湿润感在眼中蔓延,轻轻抚摸着自己与母亲的合照,还是控制不住落下泪来。 寂静的房间外,一个人静静的站在门口,青绿色的眸子穿过门缝窥视着舒虞不为人知的一面。 第2章 维护 方汣所见的这一幕打破了她对舒虞的第一印象。 明明那时眼神里只有波澜不惊的深潭,荡不起半分涟漪,可现在眼神中流露出的忧伤,让人轻而易举就能听见她心底的叹息,窗外下着的雨,就宛如她心中的忧愁,随风起舞,飘忽不定。 方汣惊讶的窥视着房间里哭泣的舒虞,到家前就听舒叔叔说过,舒虞有情感认知障碍。 就好像是一幅未曾被人发觉的古画,朦胧中透出无尽的韵味,这其中的秘密,闪烁着让人无法抵挡的神秘与深邃,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魅力,如同幽静山谷中的清泉,让人心生向往,无法自拔。 方汣对不一样的舒虞起了浓厚的兴趣,眼神一眨不眨,紧盯着房间里的舒虞。 舒虞被这道热烈的目光灼烧到,抬手抹了抹眼泪,恢复以往的冷静,转过头。 窗外的雨如猛兽般肆虐,室内的气氛紧张的似乎连呼吸都成了奢侈,二人的目光在这压抑的空气中碰撞。舒虞的目光如同冰封的深渊,冷漠疏离,仿佛要将对面的灵魂吞噬。 “请你离开……” 舒虞阴冷的眼神,寂静无声的把这声请示变成了命令。 方汣尴尬的微张着嘴巴,直到舒虞冰冷的话语传入她的耳朵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冒犯。 方汣没做出任何回应,只是轻轻为舒虞带上了门,寂静的走廊上传来方汣急促又带着慌乱的脚步声。 回到房间,方汣把门关上,靠着门瘫坐下来。 窗外的雨,这时已没有了刚才的肆虐,伴随着窗外的滴滴答答,演奏出了一曲自然的交响乐。 方汣大口喘着粗气,神情早已从慌张无措转化为深深的满足,喘息着说着。 “不一样的她,感觉……更美了” 就这样,之后的日子,二人默契的没再提及这件事,但那一晚的狂风暴雨在方汣心中依然挥之不去。 阳光穿透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斑驳的光影在地面上跳跃,落在校门口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身着白衬衫打底黑西装领带校服的二人并肩而行。 距离那件事已经过了有一段时间,二人并没有因为父母再婚这层特殊的关系或者上次那件事而特别疏远,毕竟同吃同住,算得上是室友。 虽然走在一起,但两人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一个如一泓清泉,涤荡着世间的躁动,她的笑容有说不出的温柔,似春日里盛开的樱花。 另一个如同一朵孤傲的百合,盛开在寒冬的荒原,淡淡的香气宣告着她与世无争的宁静,也透露出一股难以触及的疏离。 二人的气质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出类拔萃,其中一位,尤其吸引一位有着一头如海藻般卷曲的长发的女生,在风的衬托下头发微微浮动,张扬似火。 这位被方汣吸引的女生是暴发户家庭的简小姐简卿。 在人来人往的人流中,方汣就好似那不经意间飘落的蒲公英,轻盈的落在了简卿生命的角落,点缀了世界。 等反应过来,二人早已走远,简卿微红着脸冲身旁的助理说道 “刚才舒虞身旁的那位女生,看着挺面生,不知道是不是转校生呢……” “陈姨,你去帮我查一下。” 阳光正好,透过教室的窗户,洒进一张崭新的面孔上。 “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方汣,以后会和同学们一起相处……” 班主任向着班上同学介绍着。 另一边…… 窗外的梧桐树摇曳着枝条,似乎在诉说着岁月的沉淀。透过半开的窗扉,阳光洒在桌上,那落落厚厚的书本上,温暖而又静谧,舒虞坐的笔直笔尖在纸上舞动,伴随着轻微的沙沙声…… 身为转校生的方汣,凭借自身平易近人的气质温婉动人的长相,但这样平静的日子不久,校园论坛上迸发出一则大瓜…… 【震惊!高一转校生方汣的母亲是小三!其母为了名利和地位,爬了企业家舒虞父亲的床!】 一夜间,方汣成了众矢之的,班上的人开始孤立她,总是小声议论着。 但身为被议论者的方汣,只是静静坐着,望着窗外的风景。窗外的风景如诗如画,但她的内心却一片荒芜,方汣并不在意别人的议论,只是淡漠地接受着这一切。 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来找她。 “方汣同学,在教室吗?” 舒虞毫无波澜的对着门口的同学问道。 “她在的,我帮你去叫她。” 门口的人立马一脸谄媚的对着舒虞说到。 班上的人都以为舒虞是来找方汣算账的,准备吃瓜呢。 方汣走到门口,平静的看着舒虞。 “怎么啦,姐姐?找我什么事?” “论坛上的事,你看到了吧?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 “姐姐想为我做什么?其实论坛的事对我没什么影响,我比较好奇,姐姐想做什么呢……” 方汣眼神中未流露出任何的忧愁与委屈,只是笑眯眯的对着舒虞说道。 “这是他们俩惹的祸,跟你没有关系。” 舒虞并未回答方汣的问题,淡淡的说出这句话。 “好,那就……谢谢姐姐啦” 方汣冲舒虞甜甜一笑,温柔的吐露出。 阳光透过树梢斑驳陆离地洒在课桌上,闪烁着金色的光芒,那笑容如同晨露滋润的玫瑰,清新脱俗。 夜晚,那一则帖子,经过时间的发酵,已有十几页之多。 方汣努力的将十几页楼全都爬下来,目光集中到那位“虞”用户的楼上。 【虞:第一,长辈之间发生的事情,与方汣同学有什么关系?第二,她是什么样的人,在日常生活中同学们肯定深有体会,你一句话就败坏她的名声,引导同学们欺凌她这才是你的目的吧。不是有什么样的家长就什么样的孩子,上过学吗?方汣同学平易近人,待人温婉尊重,说话前也先过一过脑子。第三,学校论坛的IP是公开的,请谨慎发言,造谣您应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大概是最后一句话吓到了楼主,过了大半晌也没有再冒头。 随后,越来越多与方汣相处过的同学开始为方汣说话,至此,舆论风波终于平息。 方汣看着这洋洋洒洒的几句话,都是在维护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 这种她从未拥有过的,被人护着的感受。她想过,可能会有其他朋友来为她开脱,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位“朋友”是她的继姐。她原以为,舒虞只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从未想过舒虞会为她出头…… 一轮皎洁的月光挂在夜空,淡淡的月光,洒在静谧的庭院中。心中的情绪如同被风轻轻吹起的落叶,飘忽不定。舒虞的维护如同一束温暖的阳光,照射着方汣心中的阴霾,方汣也第一次品尝到不用自己挺过去的滋味。 第3章 吃饭 那素白的脸看似平静,却在被微风吹拂起的长发下于耳根处堆满了艳红。 当然,关于论坛一小部分人是真正跟方汣有接触出言维护她的。另一部分则是看舒虞主动下场维护方汣,所以才说话想要巴结方汣的。 第一次被人护在身下的方汣,心里有着不一样的感觉,也对她这个姐姐进一步得感兴趣了。 有人欢喜有人悲,作为舒虞追求者的顾冥,目睹了她主动维护他人的全过程,妒忌的同时也成功注意到了方汣。 另一边因为方汣黑料而默不作声的简卿,看到她的澄清消息,也终于放下心来,照简卿的意思就是说,在吸引人又如何?这么大的黑料,如果自己和她在一起,自己脸面往哪搁? “金玉其外爱如纸,焚尽方知是废词。” 叶尖挂着露珠,犹如无声的泪珠,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给这寂静的早晨增添了几分温暖。 昨日被舒虞拥护的方汣同学,一路上都在被不一样的人打招呼,即便是昨日还冷漠而准备看方汣笑话的同学们也蜂拥而至围着她,纷纷送上关切的言语和殷勤的目光。 但这些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廉价温情。 方汣得体的回应,更趁她自身的素养。 直到上课铃响,同学们都规矩地回到座位上。老师的声线时高时低,像是一首悠扬的乐章。 方汣在桌洞中掏出手机,给舒虞发去一条消息。 【久:姐姐,中午一起吃饭可以吗?】 【虞:可以,下课时间不一样记得等我。】 【久:好。】 聊天本该在这时结束,舒虞的屏幕里却突然出现了一只白色的Q版小狗举花花的表情包。很少用表情包的舒虞下意识的将这只小狗代入了方汣。 清晨的露珠,在阳光的抚摸下变得闪闪发光,犹如点缀在翠绿叶尖上的钻石。一抹淡淡的笑意,不经意的从她唇边绽放,犹如这一刻的阳光,温柔而轻松。 舒虞本就因为之前被方汣看见自己情绪爆发的时刻而感到有些尴尬,一直有些莫名其妙的在意。然而正是因为这份在意,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平日里对她的情绪开始变得多样了。 时间总是转瞬即逝,午饭时间很快就到了。 方汣下课后就去了舒虞的教室门口等她。 直到高三的下课铃终于响起…… “阿虞,今天中午可以跟我一起去吃饭吗,我特意让妈妈给我做了你爱吃的可丽饼。尝尝嘛,应该还不错的……” 这时响起了一声让方汣极其陌生而又充满欢快语气的女声。 那女声听起来似乎十分期待舒虞的回答。 “不了,有人约,下次吧。” 这份期待被舒虞冷漠疏离的语句打破。说完便起身离开,朝门口走去。 舒虞早就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等了有二十分钟的方汣。 “站了这么久,累不累?” “不累的啦,我们走吧,姐姐。” 虽然舒虞性子冷漠,但待人有基本的尊重,出于礼貌的慰问着。方汣本来就因为姐姐同意她一起去吃饭,语气比平时更加的温柔了。 二人刚想走,却被一道声音拦住。 “舒大小姐,今天与你妹妹一起吃饭?不知道能不能赏脸带上我。” 简卿与舒虞是同班同学,平时并没有太多交集,但对方都相互没有什么好感。说这种与平时根本不相符的话,完全只是为了想接近方汣。 另一边,被拒绝的顾冥看到门口的这一幕,也不甘心的上前插了一句话。 “是啊是啊,要不我们四个一起?” 顾冥家不似其余三人家有钱,也只能算小康家庭。平时更是因为舒虞,从来没有接触过简卿。 方汣正准备出言委婉的拒绝下这两人,舒虞却抢先她一步说。 “不可以,我们并没有临时加人的打算,更何况早上我们俩约定的时候,就只是我们两个人一起。” 舒虞这凌厉又毫不留情的话语,并没有给二人任何台阶下。简卿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铁青,强颜欢笑着说。 “这样啊,那就算了,下次再约嘛。” 不似简卿的情绪,顾冥没在说话,只是二人临走时,狠狠瞪了方汣一眼。 方汣并没有因为舒虞这毫不留情的话语,而感到有些尴尬。只是微笑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一旁说话的舒虞,目光毫不掩饰其中的宠溺。 当然呢,方汣准确接收到了,顾冥瞪着她的眼神,满是妒忌的意味。 二人走在过道上,并没有任何对话。忽地,方汣率先打破沉寂。 “姐姐,那位约你吃饭的女生是谁呀?感觉跟姐姐关系很好的样子,姐姐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就是感觉她好像因为姐姐拒绝她了,看她的样子,挺失落的……” 在之前二人的对话中,方汣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字。 “她是我的一位普通同学,平时经常找我说话,有时碰见了她就会坐到我旁边,跟我一起吃饭。但可能是因为我说话的原因吧,我俩坐在一起什么话都不说,她可能觉得尴尬,会时不时找话题。她有时候好像就突然知道我喜欢什么,然后她就说要带给我,搞得我挺为难的。” 舒虞平静的说出对顾冥的全部印象陈述,语气中并没有任何异常。 “原来是这样啊……” 方汣意味深长的说着,但依旧对着舒虞笑眯眯的。 阳光懒洋洋地洒在操场的每个角落,树荫下的凉亭就成了避风的港湾。阳光透过树梢,阳与影交错,斑驳陆离地洒在凉亭的石凳上。 二人并肩坐着,桌前摆着餐盒。校园里的蝉鸣,像是远处的夏日交响曲,每一个音符都轻盈跳跃,耳畔仿佛响起了流水潺潺,心随着夏风,轻轻飘荡。 方汣侧头睨着认真乖乖吃饭的舒虞,忽地就起了逗弄的心思…… 方汣侧过身撑着头,眉眼含笑的正视着舒虞,语气不似平日里的温柔,带着几分挑逗意味的说。 “姐姐很喜欢吃可丽饼吗?当时你们班上那个女生问你的时候,我听到了。” 舒虞闻言,放下筷子转头,看着方汣的脸,并没察觉出方汣有什么不同的说。 “是的,我挺喜欢吃甜食,可丽饼是最喜欢的。” “那如果,我去学着做给姐姐吃,姐姐会喜欢吗?” “……” “就当是姐姐帮我澄清的谢礼,姐姐不要觉得为难啦。” “可以,我会收下,但喜不喜欢就得看它好不好吃了。” 教室外的柳树摇曳生姿,树影婆娑,风在其间穿梭,带来阵阵清凉,空气中充满了花香和青草的味道,也在心底留下了一份甜蜜。 第4章 可丽饼 蝉鸣在林间回荡,是一首悠长的诗,静谧而又充满力量。清风拂过,带来一丝丝清凉,这是大自然最温柔的抚慰。 这个双休日,方汣不知在忙些什么…… 厨房里暖黄色的灯光洒在物料台上,细微的油烟弥漫着仿佛是舞台上的轻纱。方汣答应了给舒虞做可丽饼的事,她对自己很有信心,决心势必要抓住舒虞的胃。 与普通的孩子不同,方汣自己会做饭,照母亲的话来说就是,不会做饭的女人吊不住丈夫的胃怎么办?在以前,方汣不自己做饭的话,根本就没饭吃。 铲子轻巧地翻飞,手腕微微一抖,可丽饼便从铜盘上轻盈跳起,在灶火的烘烤下,渐渐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在厨房里的每一次转身,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铜盘上升腾的热气,都是在为方久的成功喝彩。 虽然已经做好了,但方汣并不打算这个时候送到舒虞手里…… 黎明的第一缕曙光还未完全驱散夜的寒意,校园里的钟声已然响起,周一工作日到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香与清晨的露水气息…… 方汣手里捧着自己周末下功夫做的可丽饼,她并没有立刻去找舒虞,而是等待着即将上场的一场好戏…… 又是一个相同的中午,方汣又到舒虞的教室门口等着她,捧着可丽饼乖巧的站在门口。 舒虞早就注意到她在等她,下课铃响,便立即向她走过去。 却没注意身后的顾冥正准备叫她。 “阿……” 顾冥看着方汣又站在门口,眸底一沉,眼中尽是不满。 “姐姐,这是上次我答应你,要给你做的可丽饼,我可是耗费了整个周末呢,你尝尝,看看喜不喜欢?” 方汣的声音比平时稍微大了一些,好似有意想让谁听到。 “下次可以不用来这么早。” “这不是着急想知道你对我送东西满不满意?我下次注意……” 方汣声音中带着与以往不同的俏皮。 舒虞似乎看出了她与以往的不同,略带疑惑的直视着方久的眼睛,见她依旧笑眯眯的,便没再多想,伸手接过那袋可丽饼。 舒虞缓缓将可丽饼推到嘴边,轻轻咬下一口,饼的香脆与奶油的甜蜜在口中交融,冰皮如同初春的薄雪,柔软而脆弱。舒虞的眼眸中划过丝丝惊艳,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少有的笑意,薄唇轻吐。 “味道很不错,谢谢。” 方汣充满期待的眼神定定地望着她,是乎觉得她说的话应该还要有后续。 舒虞被她的眼神盯着,略有些疑惑与不知所措,但很快又反应过来,缓缓补上一句。 “方同学做的……我很喜欢。” 方汣听着,噗嗤一笑,似乎是终于满意了,歪着头冲她甜甜的笑着。 “谢谢姐姐的夸赞,姐姐喜欢的话,以后我再为你做。” “……” 舒虞对方汣今日的举动稍有些不解,但也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再继续回她的话,低头继续细细品味着可丽饼。 门口二人的气氛着实甜蜜,其余人的目光都落在二人身上。却无人注意到顾冥此刻紧咬牙关,怒目圆睁,死死盯着门口的两人,本来放松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握成了一个拳。半晌,还是装作无事发生坐回座位上了,眼眸却还是紧紧盯着门口的二人,闪着森然的寒意:凭什么?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从来不接受我的好?一个靠母亲上位的表子,怎么能跟我比…… 方汣装作不经意的斜睨着顾冥,目睹了顾冥微动作的全过程,笑意更甚,眼眸转向舒虞吃着可丽饼的脸,漫不经心的对她说。 “姐姐,今天中午我们也一起吃饭吧,可以吗?” “可以,走吧……” 说着,两人便头也不回地朝走廊尽头走去。 坐在门口的简卿,目睹了二人整个甜蜜的过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嘴角下垂着眉头轻锁,眸中早已充满了愠怒:原以为,像舒虞这种家伙,小汣汣肯定不久就放弃了,没想到啊没想到……本打算,让小汣汣被舒虞伤了心之后,直接趁虚而入的。现在真是不得不主动出击了…… 第5章 期中考试 “小姐,过几天就是期中考试了,你是转来这个学校的,漏了不少课,需要的话可以请教舒小姐……” 管家江姨恭敬得对着方汣嘱咐。 “知道了江姨,放心吧,我有把握。” 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很礼貌地回答着,尽显风度与得体。 江姨纵使已经与方汣相处一个月,但还是惊诧她与另一位小姐的不同。 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莲花,高贵纯洁,尽展温柔亲切,不张扬,却好似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但又让人觉得难以采摘。 方汣拿上早餐便与舒虞一同上了车,在二人一个月的相处里,并没有因为特殊的关系而对对方有任何滤镜,但在对方的印象里,却都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倒也还算融洽。 车窗外,嘈杂的交谈声,汽车的轰鸣和人群的喧哗,交织成一曲匆忙的乐章,衬的车内仿佛是这喧哗世界中的一片净土…… 从上车开始,方汣就侧身注视着舒虞: 她今天穿着那件单薄修正的白色衬衣内搭校服,身形线条流畅而柔美,一双深蓝色眸子冷冷清清的不夹杂着任何情绪…… 仿佛感知到方汣的注视,舒虞的眼神微微侧转,轻轻掠过她的方向,淡漠如水,恰到好处地保持着一种疏离,随后从牙缝里冷冰冰抛出几个字。 “怎么了?我……是有哪里不对?还是真如江姨所说,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需要请教我吗?” 说着,语气也稍微变得柔和,带着认真。 方汣有一瞬间的怔愣,毕竟自己刚才只是单纯的在欣赏她,见舒虞这么问,也就顺着应着。 “毕竟我是转校生,有些没跟上,在物理上面还有些没弄懂。” “好,之后中午的时候,拿着书、习题和本子,到我们常吃饭的地方来找我,我给你讲,不用等我下课,吃完饭再过来。” 方汣本来只是找个理由来隐藏她是在偷看舒虞这个事,却没想到舒虞答应的这么爽快,仔细一想:正好多些相处的时间。 “好!” 午间的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的洒在两位同学的身上,她们坐在树荫下的凉亭上,舒虞低头专注的看着题。凉亭周围的花草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可以开始了。” 方汣在舒虞旁边乖乖的坐好,等待着她接下来的发言。 “你拿过来的这些题,都算还是比较难理解的,恐怕会多花点时间……” 紧接着…… “这题上述,这辆汽车做匀变速直线运动,连续经过了四个路标通过AB、BC、CD段的时间分别为t、t2、t3……” 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与舒虞讲题的声音交融着…… “至于这个XBc怎么算,我觉得最好的方法呢,就是把B和c的速度都表示出来,然后再用平均速度去乘以时间。” “感觉如何?听懂了吗?” 舒虞侧身把目光从题目上移开,转头看着从始至终都认真听她讲题的方汣,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柔和。 “听懂啦,姐姐讲的很详细,我都记住啦!回去再多刷刷这种类型的题,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方汣其实早就掌握了,但听着舒虞的声音不自觉的就沉溺进去…… 淡如晨雾轻柔得像是风拂过湖面,即使是最细微的音节也能在耳边绽放出动人的花朵。 直到期中考试之前的每天中午,舒虞都在为方汣讲题。 而顾冥以为舒虞这几天都没有跟方汣吃饭,本打算约舒虞一起…… “不好意思,临近期中考试,有人约了我讲题……”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又是一个中午,顾冥正与陈溪打算去开水房接水。 “这几天一直都在努力复习,我感觉我的黑眼圈都能cos熊猫了……” 陈溪在顾冥耳边叽叽喳喳的说着。 “唉……” “你看你这么无精打采的,再担心会考不好?咋可能,你可是年级前50……” “嗯……嗯” 顾冥随口附和着,她并不想解释,自己是因为已经好久没能与舒虞单独相处,而感到沮丧。 “顾冥你看你看,那不是舒虞吗。” 陈溪抬手拍了拍顾冥的肩,示意她看过去。 顾冥听到舒虞的名字,猛地抬头看去…… 却在看清另一个人的脸后,瞳孔骤缩,不自觉的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在给旁边的小学妹讲题唉,唉!那个小学妹不是之前在论坛上被她维护的那个方汣吗?” “那个小学妹长的好漂亮啊!她们俩坐在一起还真是养眼……” 陈溪的声音一字不差传入顾冥的耳中,顾冥感觉到自己的月匈口似有千斤重,无形的压力让她喘不过气来,双手止不住地发抖。立刻移开视线,干脆利落地吐出一句。 “快点走吧,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两道大题没做,抓紧时间复习……” 顾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却还是藏不住发颤。 陈溪并没有察觉到顾冥的不同,对着她调侃:“这么努力,不要命了啊!” 接完水回到教室,心情依旧久久不能平复:我早该想到的,那位学妹就是方汣,我和你的时间都被她夺去了…… 过分。 二人准备已久的期中考试终于来临…… 考试二人都进行的很顺利,舒虞本来就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而方汣本就已经掌握的差不多,再加上舒虞的亲自复习物理一点问题都没有。 “看你心情不错,发挥的挺好吧?”舒虞与方汣并肩走着。 “当然,有姐姐的辅导,我物理一点问题都没有。”方汣语气中带着些许骄傲。 二人边走边说着自己考试时的感受,到了校门口,向四周望了一圈,却没看到自家车的影子。 “怎么回事,王叔从来不迟到的。” “我下午收到江姨的短信,所以我们今天恐怕得走回家。” “也不错呀,沿路吹吹风,就当散步啦。” “好。”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方汣今天的心情似乎出奇的好。 第6章 长辈的关心与怦然的心动 路灯尚未亮起,街角的落日如同被碾碎的金色颜料。二人漫步在河岸边,微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河水轻轻拍打着耳边,仿佛在低声吟唱…… 二人的气氛依旧如往常般沉默,但今天却似乎有些不同…… 方汣走得十分勉强,只顾着今天不仅发挥的特别好,还可以与舒虞一起散步回家而开心,都忘了自己腿上有伤,心里一整个欲哭无泪,但还是强忍着疼痛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 只是步伐越来越沉重,速度也变得越来越慢……舒虞斜睨了眼一旁的方汣,敏锐的察觉到她走路的姿势有些勉强,透过她越来越差的脸色,难得的开着金口问。 “你的腿怎么了?” 方汣一时没反应过来:明明已经尽力的保持自然了,但她还是注意到了?! 下意识而又不自然的回。 “没事。” 舒虞停下脚步,紧紧盯着方汣的每一个微表情,从怀疑转变为确定…… 轻抬着眉头,眉眼微动,眼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方汣,透露着些许担忧而认真的情神,又再一次轻声的问。 “怎么了?” 这次的语调轻柔而富有磁性,轻轻拂过听者的耳畔,带来一种独特的舒适感。 方汣听着有些不知所措,但也没有再那么设防,眉眼低垂着,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没事,就之前不小心划伤,走起路来有些别扭。” “我可以看看吗?……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确认一下伤势。” 舒虞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耷拉着头的小姑娘:这可看起来不像是一点小伤…… 方汣似乎是决定好了该怎么拒绝舒虞,抬起头却看到舒虞紧锁着眉头,眼眸中多出了好些莫名的担忧…… 方汣忽地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迟疑中带着些不确定的问。 “姐姐,你这是……在关心我?” 舒虞的注意力全都在方汣有些站不住的腿上,并没听出其中的暧昧…… 自然的回应着:“嗯。” 方汣心暮地漏了一拍,眼眸中掠过晦暗不明,心头涌动着,脸颊上染上淡淡的红晕:她……这是为什么?明明是那么淡漠的人…… 方汣愣神的想着,舒虞见方汣不语,本就皱着的眉头拧的更紧,眼眸一转,眉眼又舒展开,又试探着问:“是在外面不方便吗?那等到回家之后,可以吗?” 方汣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本想立马解释,可对上舒虞那一脸认真而关切的眼神,张了张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耳根有些炽热,下意识紧捏住衣角,风声与心跳交织…… “可……可以。” “来,我扶你。” 舒虞冷不丁抓住方汣的右手,搭上自己的肩,另一只手撑住方汣。 方汣就这样被舒虞扶着走,脸颊上染着一层淡粉,斜眼悄悄偷看着认真走路的舒虞:第一次距离她这么近……她身上原来有着淡淡的木质清香…… “麻……麻烦了。” 方汣感到心头说不出的滚烫:是与论坛那次一模一样的感觉……不,这次更强烈。 舒虞的动作很轻,步伐也渐渐放缓,应和着方汣的脚步。 在方汣注意到这些细节的时候,心跳止不住的加快了许多…… 我这种异常的状况,是不是表示……我有些喜欢上她了? 星星点点,夜风微寒。 二人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张姨早早就等在门口,看着缓步走来的二人,立刻快步上前,搀扶住另一边。 “小姐们,快吃饭吧,已经热过了,可以立即吃。” 江姨毕恭毕敬的说着。 方汣还沉浸在那一路上清新的木质香中,坐在饭桌前出神,就象征性的扒了两口,便起身上楼了。 江姨并没有拦着方汣,安静的站在一旁。 “江姨,你应该知道,她的腿是怎么回事?” 舒虞拿着碗筷,眼都不抬,嘴角下垂着,淡漠又带着不容置疑的问出这句话。 “大小姐,抱歉,我并不知情,但这大概与夫人有关,我们做佣人的也不好插手……” 江姨语气中带着些许慌乱,但同时又老实的把实情告诉了舒虞。 “嗯。” 舒虞并未抬眼,指尖不经意地敲击着桌面,淡淡的回应像是认可了她这个回答。 吃完饭后,舒虞便直接去了方汣的房间。 此时,方汣已经洗完澡,换上了一条短裤,乖乖地坐在床边。 舒虞推开房门,正视着床边的方汣,看向她的腿时,眼眸却猛地一怔。 白皙的皮肤上却有着煞风景的青紫:膝盖上的最严重,应该是跪的时间太长了……小腿后侧还有伤口,大概是被鞭子打的…… 舒虞凝视着这些伤口,眼眸中流露着错愕,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带着几分不可言喻与担忧。 “有些严重,我去拿药箱,等着。” “好。” 第7章 药香里的心动温度 风裹着潮湿的凉意掠过,枯叶在柏油路上打着旋儿,窸窣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舒虞不一会儿便提着药箱回来了,瓷砖沁着夜的凉意,金属扣环与地面碰撞出清响,布料摩擦声里,她缓缓走到方汣跟前屈膝蹲下,纱帘漏进的月光在床沿流淌成银溪,舒虞的指尖探入朦胧光晕时,像蘸了蜜的绸缎滑过方汣的脚腕。那些骨节纤长如青竹的手指微微蜷起,指腹覆着薄茧的温热,裹住她冰凉的皮肤,像春风拢住将坠的花瓣。她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然后轻轻抬起方汣的腿…… “你这……已经感染了。” 瞳孔微微收缩,目光像被磁石牵引般牢牢锁定在方汣的伤口上。她目光如炬,字字顿挫,薄唇开合间没有一丝多余的颤动,连眉峰都凝着郑重。 方汣垂眸盯着地面,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衣角,将布料绞出深深褶皱,却没有给予舒虞回应。 她凝视着对方沉默的脸,喉间发紧,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有点凶,不由得放软声调,字句都裹上了几分温吞。 “小汣?” 话音刚落,方汣耳尖瞬间漫上绯色,像被春日晚霞轻轻染过。垂眸时睫毛不住轻颤:她……她还是第一次叫我这么亲密的称呼。 红晕还未褪尽,她咬着唇缓了缓神,喉间像卡着团蓬松的棉花,吞吐字句时声音发颤。低垂的睫毛扑闪两下。 “嗯……嗯,我在听的姐姐。” “那我先帮你重新处理一下,以防万一,等会去医院,可以吗?” 话落,方汣将所有情绪都锁进眼底的暗潮,任由寂静如蛛丝般缠绕周身,唯有起伏极缓的胸膛,泄露着胸腔里尚未平息的震颤。 舒虞见她再次不语,又缓缓补上一句。 “我陪你一起。” 方汣听着舒虞的话,垂落的睫毛疯狂颤动,却怎么也遮不住眼底炸开的涟漪,只剩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轰鸣。 “好……那……麻烦姐姐了。” “可以抓着我,用酒精会很痛。”她指尖悬在她手背上方半寸,像蝴蝶敛翅前的犹豫。最终指腹落下时轻得像片羽毛,指节自然蜷成温柔的弧度。 眸光渐渐蒙上薄雾,眼尾泛红,唇瓣开合间,字句混着气音断续溢出。 “好的……谢谢……” 方汣唇角不受控地轻勾,笑意如涟漪漾开:好温柔的她……当是更让人着迷…… “第一次处理的时候没用纱布吧?” “是的,情况……有些特殊,没办法用。” 喉间即将出口的疑问又咽了回去。抿了抿唇,并没再继续追问。 “第一次处理时用的碘酒。” 声音表现得极淡,却精准地将人的注意力勾了过来,像寒夜掠过窗棂的风,悄无声息却不容忽视。 舒虞本想缓解对方的紧张感的同时也了解情况,但这似乎并不是她擅长的领域,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下。 方汣见舒虞不同平时,欲语还休,她眸光微动,已然洞悉未尽之意。 “没事的,不用刻意找话题的,我不紧张。” 她的嘴角如被春风拂过的花枝,不着痕迹地弯起一抹温柔的弧度。紧接着,修长的手像是被无形丝线牵引,带着几分珍视与小心翼翼,缓缓落在对方脸上。指腹的温度透过肌肤,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她的瞳孔微微震颤,凝滞的瞬间仿若被按下暂停键。下一秒,修长纤细的手指轻巧地环住那只覆在脸侧的手,动作利落地将其移开。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唇角弧度未改,语气也像寻常闲谈般自然。 “好。” 随后,指尖紧紧捏住消毒镊子的尾端。镊子在空中划出利落弧线,钳口精准咬住雪白的酒精棉,顺势倾身勾过酒精瓶,混着清冽的消毒水气息。 舒虞的手掌稳稳托住方汣的手腕,指腹隔着皮肤传来温热。沾着酒精的棉片顺着腕骨弧度游走,雪白棉絮在皮肤上晕开半透明的水痕,凉意裹着消毒水气息漫开。 酒精棉缓缓游走,专注擦拭着每一处。 “你的手好烫。” 舒虞动作流畅地将棉团和镊子搁回药箱,金属碰撞发出轻响。指尖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凉意,顺势捞起一旁的体温计,递给方汣。 方汣默契地接过体温计,指尖触到冰凉的外壳,垂眸时发梢滑落脸颊。解锁手机屏幕的瞬间,幽蓝的光映亮她专注的眉眼,目光在时间显示上短暂停留,随后利落地掀起衣袖,将体温计夹在腋下。 “想喝水吗?” “你倒我就喝。” 她倚在床头,双颊泛起不正常的绯红,分不清是高热灼人还是心底翻涌的情愫作祟。四肢像浸在温水里绵软无力,连指尖都泛着酥麻。迷离的眼尾蒙着层水光,睫毛轻颤间,眼底烧着团朦胧的火,大胆的回着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话语。 舒虞并未接方汣稍带着些暧昧的话语,转身时衣摆带起淡淡消毒水气息。瓷杯与水壶相碰发出清响,温热的水雾漫上她垂落的睫毛,神态自若地转身递给方汣。 她伸手接过水杯,仰头将温水一饮而尽。透明的液体顺着喉管滑下,如同涓涓细流漫过干涸的河床,方才灼烧般的躁动渐渐平息,紧绷的肩线也随之舒缓,杯底残留的水珠顺着唇角蜿蜒而下,在领口晕开小片水痕。 她的目光注释着方汣放下水杯后,未作丝毫停顿,右手已经稳稳攥住酒精瓶,金属瓶盖被轻松旋开,清冽气息顿时弥漫开来。与此同时,左手又轻轻托起对方的脚腕,轻声说着。 “我开始了。” “好。” 第8章 悬滴 透明的酒精凌空泼洒。染血的纱布刚被揭开,泡沫便争先恐后地从皮肉翻卷处涌出,像一簇簇在伤口上绽放的白梅。伤口周边泛着狰狞的红,泡沫裹挟着血丝簌簌滚落,在粗粝的麻布上洇出更深的痕迹。 “嗯……嗯……” 酒精触到伤口的瞬间,她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牙关紧咬,额头瞬间沁出细密汗珠,颗颗顺着眉骨滑落,眉头微蹙即复归平静。 方汣所有的反应,都像倒映在深潭里的月影,一丝一毫的波动,都被舒虞不动声色地纳入眼底。 舒虞的目光变得柔和,原本沉静的眸中泛起粼粼波光,一丝关切之意化作水雾氤氲在眼底:她这反应……现在倒是对我这位继妹越来越好奇了。 指尖刚系紧纱布的最后一个结,舒虞便迅速捞起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翻飞。拨号键按下的瞬间,听筒里传来的等待音都显得格外漫长,直到那头传来江姨熟悉的应答。 “备车,我们马上下来,去医院。” 方汣瞥了眼时间,抽出体温计,垂眸凝视水银柱的刻度:39.4℃,难怪…… 余光瞥见对方抽出体温计的动作,她话音戛然而止,指尖干脆利落地按下挂断键。 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空气仿佛凝出无形的丝线。递出体温计的那只手带着未散的余温,指节轻叩在对方掌心,无声的默契如同初春枝头交缠的藤蔓。 她捏着体温计,将玻璃管横在眼前,侧脸映着窗外透入的微光,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走吧,我扶着你。” “好,麻烦了。” 舒虞将人稳稳扶进后座,又缓步走到张姨跟前,语速快而清晰:“今晚辛苦您加个班,我们大概凌晨回来。” 转过身,正欲要走,又突然想到些什么,转头向江姨嘱咐着。 “她今天晚上没吃什么,熬点小米山药粥,加两片生姜驱寒,厨房抽屉里有冻干梨片,温水泡开给她润润喉。” “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舒虞嘱咐完就上了车。 车门关闭的闷响割裂夜色,车内顶灯倏然亮起又熄灭,皮革座椅在体温浸染下发出轻微的褶皱声。 滚烫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方汣脑袋昏沉地歪向舒虞肩头,像片摇摇欲坠的枯叶,她垂眸斜睨了眼这人泛红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轻颤的阴影,却任对方汲取凉意,目光依旧紧锁着车窗外疾驰而过的霓虹。 引擎的嗡鸣里,沙哑破碎的呢喃突然刺破凝滞的空气。在一片朦胧中翕动嘴唇,呓语般的音节裹着滚烫的气息逸出。 “姐姐……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机械滑动,挂号界面的蓝光映得眼底一片冷寂。听见身旁含混的呓语,漫不经心的说:“长辈的关心,我不会看着你出事而置之不理。” 始终未移开的目光专注于手机界面。 意识在混沌中沉浮,她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睫毛颤抖着翕动,沙哑的声音裹着破碎的期待:“那如果……是别人呢?姐姐也会这么……照顾她吗?”尾音因气息不稳而发颤,带着近乎执拗的不安。 “……” “不一定,如果是很紧急的情况下,我就一定不会犹豫。” 她滑动手机的指尖顿了顿,声音依旧像裹着层冰霜般寡淡,每个字却精准有序地落进对方耳中。 “那我……?” 字句间,滚烫的呼吸拂过她冰凉的袖口,像困在迷雾里的飞鸟,急切盼着划破阴霾的指引。 “……你这都面临截肢风险了吧。” 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重重按灭锁屏,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淡然。 方汣不再开口,睫毛低垂掩住黯淡的眸光,唇角微垂,周身漫开一丝落寞。 车内陷入死寂,唯余引擎嗡鸣。直至车灯刺破医院大门的光晕。 夜色像浸透墨汁的绒布裹住整座医院,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牌泛着幽绿冷光。输液管悬在金属支架上,透明液体正以恒定的频率坠落,“滴答——滴答——”,这细微声响被寂静拉扯得绵长,在空荡的过道上反复回响。 金属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走到方汣跟前时放轻了脚步,手稳稳递出杯子,氤氲的热气漫过那人苍白的指尖。座椅滑动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落座时带起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与持续不断的输液滴答声融成一片,肩线不自觉地往病床方向倾斜半分。垂眸盯着掌心药盒,指腹摩挲说明书上的字。 十点过半,室内灯光明暗交错,寥寥几人散落在角落,寂静中只余细微响动。 “姐姐,这么晚还要陪我,真是太麻烦你了。” “没事,毕竟我现在是你的家属。” 惨白的日光灯管在头顶滋滋作响,方汣抬眸盯着输液管里摇摇欲坠的液滴,透明水珠挣脱胶管束缚的瞬间,在玻璃瓶里溅起细碎的水花,混着消毒水的气味漫进鼻腔。 她睫毛轻颤着阖上双眼,须臾间,输液室滴答的水声漫过耳膜,消毒水的气息裹着她微弱的呼吸萦绕鼻尖。在睁眼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姐姐,你会一直愿意听我说话吗?” “那得看你说的是什么内容。” “那我这次,就先向姐姐解释我腿上的伤吧。” “嗯,你说。” 第9章 荆棘与茉莉 药液坠成晶亮的钟摆,滴答,滴答。 方汣歪着头看着舒虞的眼眸。“是……我妈妈打的。”她语气平淡,唇角甚至扯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仿佛在谈论无关紧要的琐事。 “为什么?”舒虞感到有些五味杂陈,声音略带了些沙哑。 “因为我不听她的话。” “……” “妈妈说,不听话的孩子要受到惩罚,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她也不会让任何人帮助我。” “……” 空气凝滞成块,只有输液滴答声在数着沉默的刻度。舒虞喉间瞬间被封锁,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抬手轻轻覆上方汣凌乱的发顶。指腹触到新生的柔软绒毛,混着消毒水的气息萦绕鼻尖。 “以后,我帮你处理。” 顿了顿,低头与方汣涣散的目光相撞。 “她还管不到我头上。” 原本涣散的目光骤然聚焦在舒虞脸上,干涸的嘴唇张合几次,喉间溢出的气音混着凝滞的呼吸。 这些话在方汣看来只是昙花一现。 一时兴起。 许久,方汣沙哑的“好”字终于落下。 舒虞垂眸望着少女手背上蜿蜒的输液管,胶布下的皮肤被压出淡淡的红痕。监护仪规律的声响里,她听出对方语气中若有若无的不信任。 “你可以试着依赖我,毕竟现在我是你的继姐,我会照顾你的。” 消毒水的气息突然变得清甜,她盯着舒虞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蝶翼般的阴影,输液管的滴答声和心跳撞成了混乱的节拍。脸颊也泛起薄红,喉间像是含着颗化不开的糖,又涩又甜。 “嗯。” 像是初春枝头第一朵绽开的花苞,在细雨里羞赧又雀跃地舒展:就算知道她只是说说而已,却还是会因为她的口头承诺止不住的心动吗…… 舒虞垂眸看了眼时间,白色屏幕映出她眼底未散的倦意,却在抬眼望向病床时化作轻缓的涟漪。“还有好一会儿,睡一会儿吧,我帮你看着。”语气里带着令人心安的温度。 她的手掌覆上发顶的瞬间,细碎的电流顺着头皮窜遍全身。暧昧的气息在狭小的病房里翻涌,像裹着蜜的藤蔓,悄然缠住心脏。“好。”方汣抿着发烫的唇轻声回应,声音轻得仿佛会被风揉碎,却又带着某种隐秘的雀跃,在喉间打着转儿。 手机屏幕幽蓝的光在指尖明灭,舒虞盯着商务老师对话框里“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忽然瞥见输液管里的液柱即将见底。轻手轻脚放下手机,起身时金属输液架发出细微的响动,她屏息取下空瓶,动作利落地换上新药,透明药液顺着导管蜿蜒而下。 正要低头查看消息,余光却被病床上的身影勾住。暖黄壁灯下,少女的睡颜恬静得如同工笔画里的仕女——弯弯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鼻梁高挺精致,淡粉的唇微微抿起,像朵半绽的玉兰。长发散落,衬得本就雪白的肌肤更如凝脂,那件校服衬衣松松垮在肩头,露出精致的锁骨,就连无意识蜷起的手指都带着慵懒的柔美。 舒虞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惊艳,指尖接触到空气中的凉意才惊觉,凌晨这里的气温会很低。脱下自己的格子校服外套轻轻覆上去,衣摆扫过少女手腕时,闻到对方发间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混着消毒水的气息,竟成了意外温柔的味道。 “小汣?” “小汣?!” 方汣迷糊听见有人在叫她。 舒虞看见那双蒙着雾气的眼睛缓缓睁开,先是轻轻地眨了两下,而后瞳孔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小汣。” 平常的语调,尾音轻轻扬起。 “差不多结束了,我去叫值班护士。” 座椅上的人睫毛轻颤,温柔的笑意漫过眼底的薄雾,唇角勾起的弧度比窗外初绽的玉兰还要柔软。她轻声应了句“嗯”,尾音拖得绵长,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像融化的蜜淌进耳畔。 玄关水晶灯在凌晨一点的寂静里泛着冷光,钥匙串与大理石台面相撞的脆响惊碎满室沉默。 “已经很晚了,我就先去休息了。”话音未落,木质楼梯便响起规律的脚步声,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纤长。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却始终没响起阻拦的话语。站在原地的人望着那抹远去的背影,唇角缓缓勾起,笑意从眼角漫开,在寂静的大厅里晕染成温柔的涟漪。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雕花门框后,方汣才低头轻笑出声,转身时带起的晚风,卷着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方汣正准备再去洗个澡,身后忽然传来江姨的声音。“小姐,舒小姐看你晚餐没吃什么,特意让我给您安排了粥,您现在有胃口吗?”这句话像颗温热的糖突然落进心底,她猛地转身,发梢甩出细碎的水痕,眼里迸出惊喜的光:她特意嘱咐的……好细心。 “可以的,真是辛苦您这么晚还要为我劳神,快去休息吧,碗我自己洗,到时候去向王叔领加班费吧,我会为您申请。” 暖黄壁灯下,少女捧着白瓷碗的指尖泛着温润的光,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睫毛上细碎的水珠。听闻这话,江姨捏着围裙的手微微收紧,眼角的皱纹里藏着不自然的褶皱:“您客气了……”沙哑的声音里掺着酸意,回想起某些事,心头涌起止不住的愧疚,夜风掠过纱帘,轻轻揉碎在寂静里。 晨光给铁艺围栏镀上金边,晨跑归来的少女脖颈还凝着细密的汗珠,运动发带将碎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江姨握着竹扫帚的手立马垂到身侧:“小姐早上好,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她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发梢扫过锁骨,忽然脚步一顿,毛巾搭在脖颈上轻轻晃悠。 “对了,她昨天晚上吃了吗?” “方小姐吃完了。” 江姨握着扫帚的指节发白,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晨露都凝在叶尖。舒虞刚迈上台阶的脚步顿住,沾着运动汗渍的发梢随着动作轻晃。 “您可是有什么想对我说?” 江姨喉结艰难滚动,枯瘦的手指无意识绞着围裙褶皱,晨光斜斜切在她眼角沟壑里,仿佛刻满迟疑与不忍。“小姐,我知道有些话轮不到我们做佣人的说。” 她闭上眼又猛地睁开,浑浊的眼底泛起水光,“但方小姐……真的是个可怜的孩子,她的情绪似乎太过稳定了一些。那天……夫人让我收拾地下室……当时……” 地下室霉味混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方汣跪坐在冰冷的地上,沾着尘土的裙摆被血渍晕染成暗褐色。小腿上纵横交错的鞭痕翻卷着皮肉,有的伤口还在汩汩渗血,顺着胫骨蜿蜒而下,在地面汇成细小的血洼。沾着碎肉的牛皮鞭斜倚在墙角,鞭梢滴落的血珠砸在方汣脚边,惊起细微的血花。 江姨举着拖把的手剧烈颤抖,拖布杆当啷一声撞在铁架上。她踉跄着要上前,却被身后传来的冷笑钉在原地。夫人猩红的指甲敲打着门框:“江姨,干好自己份内的事。”冷汗顺着江姨的脊背滑进衣领,她只能攥紧拖把,看着浸透血水的布条在地面来回擦拭,将蜿蜒的血痕拖成凌乱的暗红色纹路。 方汣始终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垂落的发丝遮住苍白的脸。当沾着消毒水味的拖把擦过她渗血的伤口时,她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死寂的瞳孔倒映着墙面斑驳的霉斑,宛如被抽走灵魂的提线木偶,唯有小腿肌肉偶尔不受控地抽搐,证明这具躯体还残存着生命迹象。 “我收拾好之后……” 玻璃瓶碎裂的脆响惊飞了墙角的蜘蛛,褐色碘酒混着玻璃碴溅在方汣毫无血色的额头上,划出一小段的褐痕。她依旧维持着跪坐的姿势,碎发间滚落的液体流在伤口上,却连抽搐都欠奉,仿佛那些痛楚都与她无关。 方母猩红的指甲夹着香烟,缭绕的白雾中,她吐出的烟圈在方汣头顶缓缓散开。“江姨,备车吧,我要去找我老公。”尾音带着漫不经心的压迫感,皮鞋碾过玻璃碎片发出刺耳声响。江姨攥着围裙的手指关节泛白,喉咙里艰涩地挤出一声:“是……夫人。” 玄关处,鎏金壁灯将方母的影子拉得格外可怖。她涂着蔻丹的指尖亲昵地拍在江姨肩头,笑容甜得渗人:“今天您最好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冰冷的话语裹挟着香烟的焦苦气息,像无形的锁链缠绕在江姨脖颈,那双藏在笑意后的眼睛,深邃如永不见底的寒潭。 “所以我后来就只重新给方小姐拿了一瓶碘酒,便不敢再去看她。” 江姨的声音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每个字都裹着颤音,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围裙,指节泛着青白,仿佛要将布料绞出窟窿。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蓄满惊恐,瞳孔缩成针尖大小。 第10章 画室 江姨攥着围裙的手指微微发白,浑浊的眼底满是不安,小心翼翼地偷瞄着舒虞紧绷的下颌线:“小姐,我……我应该早些告诉您……” “那您为什么现在又要告诉我?”眼尾的冷意几乎凝成实质,将江姨未说完的话生生冻在喉间。 江姨后退半步,围裙布料被绞得皱成一团:“我只是……只是觉得……小姐您对方小姐有些特别……不,是对她好像很好。” 她垂眸看着江姨因紧张而微微佝偻的脊背,轻叹一声:“嗯,我知道了。”紧绷的下颌线渐渐松缓,眉峰也从锐利转为柔和。暖光落在她肩头,将语气里的寒意尽数揉碎:“江姨,您不用有心理负担,您愿意告诉我,我很感谢您。” “不用害怕,关于我继母那边,我会保你。” 鎏金壁灯将舒虞的影子投在雕花扶手上,往常带着寒意的声线裹着少见的温度,竟让江姨一时有些恍惚。粗糙的掌心无意识摩挲着围裙,她呆呆地应着“是…是”,喉间还哽着半句话没说出口。可舒虞已经转身,白色长发扫过身后空气,只留给她一个逐渐远去的背影。 花洒喷出细密的水珠,如银帘般倾泻而下,击打在地面的声响混着水流蜿蜒的潺潺声,在蒸腾的水雾里织成朦胧的白网。瓷砖上蜿蜒的水痕折射着暖黄壁灯的光晕,顺着排水口打着旋儿流淌,泛起细碎的涟漪。沐浴露的柑橘香雾氤氲而起,与氤氲水汽缠绕。 蒸腾的水雾里,舒虞将湿发随意别到耳后,晶莹的水珠顺着天鹅颈滑进浴巾褶皱。镜面蒙着厚厚的白霜,倒映出她微蹙的眉峰——原以为不过是场普通的家庭重组:能领一个神经病回来,父亲也没很出乎我的意料,倒是我那妹妹…… 看似平静的表象下藏着神经质般的隐秘伤痕。那些翻卷的皮肉与凝固的血痂在脑海挥之不去,那个总是温婉浅笑的女孩,或许正用过分的镇定,掩盖着千疮百孔的内心。 水流戛然而止的瞬间,寂静吞没了浴室里最后一丝声响。舒虞盯着自己被热水泡得发红的指尖,恍惚间想起昨夜方汣的睡颜。“保护?”她喃喃自语,睫毛投下的阴影在眼下颤动,“她现在看起来,确实很需要。” 吹风机的嗡鸣渐歇,舒虞将及腰长发随意挽起,发梢还垂落几缕微卷的湿意。踩着柔软的地毯经过方汣房间时,她的脚步突然凝滞——明明往常都是径直下楼,此刻却鬼使神差地抬手,指节在门板上敲出两声轻响:“小汣,起了吗?” 门轴转动的轻响里,方汣裹着晨雾般的温柔笑意探出身来。白衬衫领口整齐扣到第二颗,发梢还沾着水珠,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光。“刚洗漱完。”她歪着头,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声音甜得像浸了蜜 “嗯,走吧,去吃早饭。”转身时带起的风掠过方汣手腕,茉莉香与早餐的香气在走廊缠绕。混着那声软糯的“好”,像是春日里最动听的歌谣。 晨光在拼花地砖上流淌,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掠过地毯。舒虞垂眸盯着拖鞋与方汣拖鞋擦出的阴影,突然开口:“还发烧吗?”尾音消散在廊柱间时,身旁人已停下脚步。 方汣攥着袖口的手指微微收紧,睫毛扑簌簌颤动:“已经不发烧了。”她仰头望着舒虞下颌冷白的弧度,突然凑近半步,茉莉香混着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倒是姐姐,昨晚没睡好吧?” 空气骤然凝滞。舒虞后退半寸:“还好。”她转开脸,余光瞥见对方抿起的唇角漾开酒窝,像盛着两汪春水。拖鞋与地板相撞的脆响打破寂静,两人几乎同时拉开餐椅,瓷碟相碰的清响里。 江姨垂着双手,指尖微微蜷缩在围裙褶皱里,端着青瓷碗的手臂却稳如磐石:“方小姐,这是山药百合莲子粥。”她特意将碗往前倾了倾,氤氲的热气裹着百合的清甜漫开,“能帮助您更好的恢复。” 话音未落,她又转向舒虞,“小姐这边,考虑到您早上去晨跑了,所以就安排了全麦面包片和热牛奶,补充能量。”尾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舒虞指尖叩着玻璃杯沿,目光掠过方汣碗中搅开的粥花,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反观方汣,却将瓷勺轻轻搁在碗边,唇角扬起温婉弧度,朝江姨柔柔颔首致谢。待江姨转身离去,木质地板的脚步声渐远,整个餐厅陷入寂静,唯有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 就在这时,舒虞突然放下玻璃杯,杯底与大理石桌面相撞发出轻响。她抬眸看向方汣,眼尾带着不易察觉的冷凝:“吃完早饭,跟我去地下室一趟。” 方汣握着瓷勺的手猛然收紧,粥面泛起细碎涟漪,宛如她此刻骤起波澜的心绪。她抬眼望向舒虞,眼底翻涌着困惑与不安,喉结微微滚动。但当目光触及对方平静的神情,她又下意识地告诉自己——自己应该信任她。于是,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复杂情绪,轻声回应:“啊…?…好。”尾音发颤,似一片在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却终究还是顺从地落进尘埃里。 地下室的铁门前,空气仿佛凝结着陈年的潮气。方汣捏着衣角的手指关节泛白,褶皱在指尖堆叠成不安的形状。舒虞余光瞥见那抹颤抖的动作,脚步顿了顿,冷白的指尖悄然覆上那双冰凉的手。掌心的温度顺着相触的皮肤蔓延。 被包裹住的手微微发颤却在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坚定力道时,不自觉地反握住那抹温暖。两人的影子在昏暗的甬道交叠,舒虞牵着她继续向前,鞋踏在青石板上的声响里,混进了方汣逐渐平稳的心跳。 铁门吱呀推开,潮湿的霉味混着灰尘扑面而来。舒虞松开方汣的手,指尖残留的温度却迟迟不散。她望着蛛网垂落的角落,锈迹斑斑的管道在头顶交错:“我打算把地下室装修一下,你觉得呢?” 方汣摩挲着粗糙的水泥墙,指尖忽然顿住。想起某次偷瞄到舒虞手机里保存的艺术展照片,她歪头轻笑:“我之前看姐姐有去艺术展,姐姐很喜欢吗?” “嗯,还挺喜欢的。”舒虞垂眸整理袖口,银镯轻撞发出清响。 “那就装修成展厅,怎么样?”方汣踮脚拨开垂落的蛛网,阳光从气窗斜身寸进来,在她睫毛上镀了层金边。 舒虞转身,正视着她,“你喜欢什么?”舒虞像忽的想起些什么,又补了句,“或者说,你擅长什么?” “啊?”方汣不明白话题为何突然转移到她身上。 “家里已经有很多我专用的房间了。”方汣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啊…好,我还挺擅长艺术之类的,特别是绘画。”她绞着手指,连耳后都泛起红晕。 “好,那就画室吧。”舒虞转身时带起的风,卷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方汣望着她挺直的脊背,嘴角不受控地扬起,轻声应“嗯”时,声音甜得像是浸了蜜。 第11章 对,要鼓励她对学习的自信。 江姨在院边花丛旁专注地清理杂草,指尖抚过带露的草叶,身后的秋菊正悄悄孕着花苞,风里已有了些清冽的味道。 她刚揪起一丛带刺的野蒿,忽听得身后传来鞋叩击青石板的声响。 “江姨。” 这声唤得清泠,像冰棱轻碰瓷盏。江姨直起腰回头,正看见舒虞穿着以往的白衬衫立在花墙下,乌发被风吹起几缕,眉间凝着化不开的霜。她身后跟着的方汣却截然不同,淡蓝碎花裙衬得整个人软糯温柔。 舒虞垂眸看着沾在江姨围裙上的草屑,平淡的说:“我打算把地下室改成画室。具体如何装修,听方小姐的想法。” 舒虞侧身闭眼往后靠,将身旁的方汣让进视野里,掌心朝上轻抬。江姨指尖清理杂草的动作微顿,目光在两人间转了转,虽有些讶异,却立刻低眉应下:“好的,小姐。” 舒虞侧身转向方汣,目光清浅:“我去图书馆。” 她眉眼温柔,低笑应道:“好,早去早回。” 舒虞轻“嗯”一声,转身指尖划开手机,语调平静:“王叔,备车……”话音落时,袖口掠过窗台一盆墨兰,叶片随气流轻颤,像是谁没说出口的尾音。 江姨转身对方汣微鞠,姿态恭敬:“方小姐,请跟我来。” 方汣唇角轻扬:“好,麻烦您了。”指尖轻轻拂过袖口未干的油彩,跟着江姨往地下室方向走去,裙摆掠过石阶时,惊起两三片早落的梧桐叶,在秋日的光影里打了个旋儿。 霜雾漫过爬满枯藤的围墙,银杏叶沾着碎金般的晨光簌簌坠地。风掠过空荡荡的长廊,卷着露水打湿的桂花香,惊醒了廊下蜷缩的橘猫。 舒虞刚踩上楼梯口的青灰色瓷砖,就被热浪般的人潮撞得趔趄。手机屏幕的冷光在密匝匝的人头上明灭,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欢呼声裹挟着汗湿校服的酸涩气息扑面而来。二氧化碳浓度攀升的空气压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攥紧书包带,像条逆流的鱼般侧身挤过缝隙,运动鞋几次被踩得脱离脚跟,直到撞破人墙那刻,才贪婪地呼吸到带着银杏枯叶气息的新鲜空气。 顾冥的笑眼穿过浮动的人潮,清亮嗓音刺破周遭的喧闹:“阿虞!”舒虞睫毛轻颤,脚步只缓了半拍,垂眸踩着满地碎金般的银杏叶,朝着声源方向踱去。 没等她开口,顾冥已灵巧地穿过最后几步距离,带着柑橘香的风掠过发梢,温热的手臂意外地缠了上来。 顾冥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舒虞袖口的走线,柑橘香的呼吸变得有些紊乱。方汣突然出现在舒虞的生活里只让顾冥喉头发紧。她知道此刻挽着舒虞的动作突兀得近乎荒唐,可那些在心底翻涌的不安,像深秋骤雨打落的残叶,裹挟着酸涩与惶恐,驱使她下意识用体温宣示着某种模糊的主权。 掌心触到舒虞微凉的肌肤时,她听见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声,几乎要冲破喉咙。 舒虞眉梢微挑,目光扫过顾冥紧扣的手腕,转瞬又恢复淡漠,像掠过湖面的寒鸦,未惊起半分涟漪。 顾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月牙痕里,却还能笑得眉眼弯弯:“我帮你看了成绩,你又是年级第一呢。”喉间泛着铁锈味的酸涩被她生生咽下去。 舒虞垂眸划开手机锁屏,冷白的光映得她睫毛更显苍白,半晌才吐出个单音节:“嗯。你呢?”话音轻飘飘落进满地碎金般的落叶里。 “我与平时差不多,这次第33。” “嗯,不懂的可以问我。” 顾冥闻言愣了愣:她……不是……我记得…… 蝉鸣撕开黏腻的暑气,阳光在教学楼玻璃上折出刺目白光。 “舒同学,我这道题不太懂,你可以教教我吗?” “不好意思,我现在没空。” “哦……” 当时高一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是因为讨厌我才…… “嗯,谢谢,我确实有不懂的地方。” 顾冥垂落的睫毛剧烈颤动,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却强装镇定地勾起嘴角。胸腔里翻涌的酸涩突然被蜜意浸透,那些蛰伏的期待顺着脊椎攀上来,烫得眼眶发热。 她盯着舒虞发顶跳动的光斑,突然庆幸方才莽撞的挽手,庆幸这偶然寻得的亲近机会。 晨光斜斜切进教室,在两人课桌间拉出明灭的光带。顾冥指尖捏着试卷,胡乱点着试卷上几道跨度极大的题目。 “这几题?” “嗯…是的。”话音未落,舒虞已经拧起眉梢。钢笔尖悬在草稿纸上方,在顾冥紧张的注视下划出锐利的弧线:"这几道题的难度都不一样…"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叹息。 顾冥喉间发紧,看着舒虞无意识叩击桌面的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早该想到的,她暗骂自己愚蠢,光顾着贪恋能并肩的片刻,竟随手抓了几道风马牛不相及的题目。 窗外银杏叶簌簌飘落,她张了张嘴,所有辩解都卡在喉咙里,只能眼睁睁看着舒虞将笔尖重重压在中间那道圆锥曲线题上,墨迹在试卷上洇开,像极了她此刻乱作一团的心绪。 舒虞讲解声里,顾冥僵着脊背点头,指甲抠进掌心。铃声骤响时,她慌忙收起试卷,飘落的演算纸正巧盖住红得发烫的耳尖。 粉笔灰簌簌落在斑驳的黑板上,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解声混着窗外渐起的秋风,在鸦雀无声的教室里轻轻回荡。 课桌下,手机微微震颤,闷响惊得顾冥指尖一颤,藏在课本后的屏幕亮起幽蓝微光。 【久:姐姐,今天我们有同一节体育,我有题要问你,可以吗?】 【虞:好,考的怎么样?】 【第三,物理最后一道变式题出了点问题。】 【嗯。】 课桌下,手机屏幕的幽蓝冷光映得舒虞眼睫发颤。指尖悬在发送键上方迟疑片刻,才将那句带着生涩温度的 【没关系,很棒了】 推送出去。但看着那行字,越看越别扭: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对,要鼓励她对学习的自信。 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方汣咬着下唇反复摩挲消息框的模样——那些斟酌再三的措辞,像被揉皱又展平的糖纸,裹着笨拙的温柔,让方汣盯着"很棒了"三个字:好像……有些可爱。 【谢谢姐姐。】 【小兔子拍胸脯.JPG】 第12章 该怎么哄她呢? 蝉鸣撕开午后黏腻的空气,塑胶跑道蒸腾着细密的热浪。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混着运动鞋摩擦声,汗珠顺着脖颈滚进湿透的衣领。 蝉鸣声裹着热浪在操场翻滚,舒虞倚着树干翻开书页,纸页间夹着的银杏叶书签轻轻颤动。她刚读了半页,忽然有片阴影笼罩过来,抬头就看见顾冥局促地立在两步开外,运动鞋尖无意识碾着草皮,刘海被汗水黏在泛红的额角。 “阿虞,那个…上午…上午的事……”顾冥喉结动了动,攥着校服衣角的手指绞得发白。 热浪在操场蒸腾,顾冥还在局促地绞着校服衣角。不远处的双杠阴影里,方汣捏着矿泉水瓶的指节泛白,瓶盖在掌心碾出细微声响。喉间像是卡着片带刺的槐叶,半晌才深吸口气,把眼底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脚步声混着蝉鸣逼近,方汣垂在身侧的手松开又攥紧,直到走到近前才扬起嘴角,清甜声线里带着刻意的亲昵:“姐姐。”她把冰矿泉水塞进舒虞掌心,指尖擦过对方手腕时多停留了半秒,转头看向顾冥时,眼尾笑意却没抵达眼底。 蝉鸣突然变得刺耳,舒虞和顾冥同时转头看向方汣。顾冥下意识往前半步,肩膀紧绷得像是竖起刺的刺猬,目光警惕地在方汣周身游走。 “过来坐吧。”舒虞指尖摩挲着书脊,左手轻轻拍了拍草地上空出的位置,发梢被风掀起又落下。她转头看向顾冥时,眼睫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顾冥死死盯着方汣拧矿泉水瓶盖的动作,金属与塑料的摩擦声让她后槽牙发酸。舒虞温吞的声音适时响起:“她早上约了我体育课讲题,没关系,我可以先听你说。”这话像盆冷水浇在方汣心头,她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暗色,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哼笑。 “没事,你先忙。”顾冥扯动嘴角,笑容比烈日下的柏油马路还要僵硬。转身时运动鞋碾碎了脚边的草,她攥着被汗水浸湿的校服下摆,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舒虞望着顾冥远去的背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角,正疑惑着对方骤然转变的态度。方汣挨着她坐下时,带着茉莉气息的体温悄然漫过来,少女仰起脸,杏眼里盛满假意的担忧:“姐姐,那位朋友怎么了?是因为我吗?她好像有话要对你说。”说着,她垂眸绞弄校服袖口,“她看起来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姐姐要不要去问一下?” 舒虞收回视线,望着方汣刻意压低的眉眼,心底漫起几分难以言喻的情绪。她抬手揉了揉少女蓬松的发顶,指腹掠过细软的发丝时,感受到方汣微微僵直的脊背:“不是因为你。”她抽回手将书扣在膝头,轻笑带起胸腔震动,“早上她让我帮忙讲题,可指的题目难度参差不齐,我顺口提了句,她大概是觉得尴尬吧。” 树荫在方汣脸上投下斑驳光影,她咬着下唇,睫毛扑闪着掩住眼底翻涌的暗芒。直到舒虞那句“不用因为无关的事情感到为难”落进耳中,才重新扬起笑靥,却在舒虞转头翻书的瞬间,垂眸掩住眼底得逞的笑意。 她仰起脸时,唇角已经弯成温柔的月牙:“嗯。” 风卷着沙粒掠过跑道,顾冥攥着书包带的指节发白。不远处树荫下,舒虞正低头给方汣圈画课本重点,偶尔说两句,发梢垂落的弧度都温柔得能掐出水来。身后炸开的议论声像密密麻麻的蝇虫,嗡嗡地钻进耳膜—— “那是不是咱们班的舒虞?你们有谁认识她旁边那个女生吗?” “那个女生好漂亮啊,有点配,浅磕一下。” “她还摸她头!你们谁见过舒学霸对人这么亲密过吗?” “那个女生不就是之前论坛上被舒学霸公开维护过的女生吗!” “妈呀,继姐和继妹这设定也太带感了!” 议论声突然尖锐起来,顾冥听见"继姐继妹"几个字刺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陈溪不知何时凑到她身边,呼出的热气裹着兴奋:“那个不就是我们上次接水撞见的女生吗?我就说她们关系不一般吧!” 塑胶跑道蒸腾的热浪突然变得窒息,顾冥盯着舒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转身时撞开人群,帆布鞋踩碎满地碎光,却怎么也甩不掉身后那些黏腻的揣测。 蝉鸣在树梢炸开的瞬间,简卿踩着轻快的步子晃到树荫下。她故意冲着舒虞挑眉:“舒大小姐,又在为小学妹讲题啊?”尾音拖着黏腻的调子,目光却直勾勾锁在方汣身上。 舒虞翻书的动作顿了顿,浅淡地应了声“嗯。”简卿顺势一屁股坐在方汣身侧,方汣不动声色往舒虞那边挪了两寸,脊背绷得笔直,唇角却扬起恰到好处的礼貌:“你好。” “你好,你叫方汣是吗?”简卿歪着脑袋,眼尾挑出艳丽的弧度,发梢垂落的珍珠坠子随着动作轻晃,“毕竟长相如此出众,我会记得也不奇怪,对吧?”她刻意凑近时,清甜的香水味裹着灼热呼吸扑面而来。 方汣指尖摩挲着书页边缘,笑意不达眼底。眼前人张扬的示好反倒让她松了口气,心底迅速将简卿归进“无关紧要”的类别。她垂眸掩住眼底的轻蔑,语气却温柔得滴水:“是吗?谢谢。”余光瞥见舒虞专注看书的侧脸,指尖无意识蹭过两人相贴的校服布料,心跳突然漏了半拍。 蝉鸣在树冠间此起彼伏,简卿绞着发尾珍珠坠子,咧嘴笑道:“我叫简卿。”声音甜得发腻。 方汣垂眸整理着书页边缘:“是那位简家的大小姐?” “是的是的!”简卿往前凑了凑,膝盖几乎要碰到方汣,“我常听人提起你……”话音未落,舒虞突然合上书本,她实在不懂简卿这场闹剧的目的,目光扫过对方刻意贴近的姿势,眉心蹙起细小的褶皱:这架势,分明冲着方汣来的。 方汣余光瞥见舒虞紧绷的下颌线,指尖悄然探过去,在草地上勾住那只微凉的手。她抬起头,眼尾弯出恰到好处的弧度:“不好意思,简小姐,我有些口渴,就先失陪了。”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不自觉收紧手指。 简卿咬着下唇笑出声,发丝垂落遮住眼底晦暗:“好,下次聊。”她看着方汣揽着舒虞远去的背影,鞋尖碾过脚下的石子,喃喃想着:还挺有个性,但话又说回来,不好征服的,才有意思。 风掠过教学楼前的紫藤架,卷起几片蔫黄的叶子。两人交握的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舒虞腕骨凸起的弧度。盯着舒虞被风掀起的发梢,咬着下唇盘算着:还想有下次,姐姐心情都不好了,该怎么哄她呢? 但还没等她开口,舒虞突然停下脚步,影子与她的影子在地面上重叠。 “简卿不怀好意。”舒虞望着远处教学楼的玻璃幕墙,声音像浸在冰水里,“我们两家在商业上很不对付,她无缘无故接近你。” 方汣心跳漏了半拍,反手将舒虞的手握得更紧。她转过身,指尖轻轻蹭过那冰凉的掌心:“姐姐...是生气了吗?”少女睫毛在眼下投出不安的阴影。 舒虞微微皱眉,垂眸与她对视。那双总带着淡漠的眼睛此刻盛满耐心:“不是,只是告诫你注意,对于她,最好只是点头之交。” 抬手替方汣别好被风吹乱的碎发。 方汣忽然笑出声,像融化的蜜糖漫过干涸的河床。她收紧握住舒虞的手,声音里裹着让人心安的笃定:“好,我会记住的。” 第13章 又是咖啡… 窗外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落,深秋的风裹挟着凉意渗进教室。下课铃刚响,顾冥几乎是立刻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舒虞桌前。只见对方撑着头的手险些滑落,睫毛半阖着,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 “阿虞?”顾冥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手,指甲盖都因紧张掐进掌心。舒虞缓缓抬头,目光涣散了几秒才重新聚焦,轻轻“嗯?”了一声。 “我看你没什么精神,最近没睡好吗?”顾冥的声音不自觉放软,余光瞥见她课本边角卷起的毛边,心里揪得发紧。 “嗯,是有点。”舒虞揉了揉太阳穴,发梢垂落挡住了疲惫的神色。 顾冥喉咙发紧:“学校对面奶茶店的咖啡还不错,要不我们放学…一起…?”话尾的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悬在半空的风筝线。 “不了,我不喜欢咖啡。”舒虞的声音像裹着层薄冰,连目光都没多停留,低头开始整理桌上凌乱的笔记。 “啊……这样啊…?”顾冥的肩膀瞬间垮下来,刚才鼓起的勇气如退潮般消散。她盯着舒虞翻动纸张的手指,喉咙发苦,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最后一节课的铃声混着秋风撞进教室,橙红色的夕阳斜斜穿过玻璃窗,在舒虞发顶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秋日特有的明净阳光流淌在她伏案疾书的手背上,将睫毛的影子拉得很长,随着笔尖的起落轻轻颤动。 窗外的梧桐树褪去了大半叶子,枝干在暮色里勾勒出苍劲的轮廓,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落,正巧落在舒虞摊开的笔记本上。 顾冥坐在后排,手肘撑着窗台,望着那道被夕阳温柔包裹的身影。晚风卷着教学楼前桂树残余的甜香漫进来,混着夕阳独有的暖烘烘的气息,让她原本低落的心情渐渐回暖。 看着舒虞蹙着眉轻轻抿唇的模样,顾冥忍不住弯起唇角——小说里清冷金贵的女强人,咖啡不应该是标配吗?这么看,眼前人带着别样的反差萌。 她托着腮,任由夕阳将自己的影子拉长,与不远处那道身影的轮廓悄悄重叠。 暮色如蜜流淌在街道,方汣悄悄瞥向身旁的舒虞——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眼睑下青黑的痕迹在暖黄光线里愈发明显。秋风卷着枯叶擦过脚踝,方汣突然顿住脚步,指尖不安地绞着书包带子:“姐姐,我想喝奶茶。” 舒虞闻声回头,发梢扫过肩头的动作带着几分疲惫。她轻“嗯”一声,声音里裹着耐心的倦意:“一起吧,让王叔等一会。” 奶茶店的暖光漫出来时,方汣特意挑了临窗的位置让舒虞先坐。少女望着那道倚着玻璃墙、撑着下巴发呆的身影,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夕阳正落在舒虞发间,将她睫毛的阴影晕染得柔软,像幅未干的水彩画。 队伍散得很快,方汣捧着一杯茉莉绿奶和一杯咖啡回到座位。她把咖啡推过去,杯壁凝着的水珠在桌面洇出深色水痕。舒虞抬眼时,瞳孔映着窗外将熄的晚霞,声音却像浸着薄霜:“嗯?” “姐姐,我看你这几天精神一直不怎么好。”方汣攥紧奶茶杯,塑料杯身的凉意渗进掌心,“之前凌晨出来上厕所的时候,也看见你房间灯亮着...” 舒虞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她轻叹一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咖啡杯:“期中考试后,父亲就为我安排了商务课。时间安排有些吃力而已,过段时间应该就适应了。” 舒虞捏着眉心的指尖泛白,暮色透过玻璃窗在她侧脸投下明暗交界线:“我只是不喜欢咖啡。”话音落时,窗外的霓虹正巧亮起,将她眼底的倦意染成细碎光斑。 方汣撑着下巴的手忽然蜷起,瞳孔映着暖黄的灯光,泛起细碎的涟漪。 她将未开封的茉莉奶绿推过去,杯身还凝着细密的水珠:“那姐姐喝我这杯吧。”尾音拖得绵软,带着哄小孩般的亲昵,“不喜欢就别喝了,其实我还挺喜欢喝咖啡的,我下次注意。”说完歪头定定注视着她 舒虞指尖悬在杯口上方,看着少女亮晶晶的眼睛,刚想拒绝。记忆里中的黑咖啡还泛着苦味。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接过了奶茶,吸管戳破封膜的轻响让方汣眼睛一亮。 方汣搅着杯中的咖啡,看舒虞小口抿着奶茶的模样,喉结不自觉滚动。暖光映着她垂落的睫毛,珍珠般的奶茶液沾在唇角:早该想到的...方汣低头饮下苦涩的咖啡,舌尖却泛起回甘,姐姐喜欢甜食…乖乖喝奶茶的样子,真的好可爱。 方汣指尖摩挲着咖啡杯沿,忽然像被想到什么,抬起头:“我点的三分糖,应该不太好喝。”睫毛不安地颤动着,她盯着舒虞手中的奶茶,生怕对方皱眉。 舒虞垂眸看着杯里漂浮的茉莉花瓣,唇角难得漾起一抹柔和的弧度:"没关系,比咖啡好喝多了。"她轻轻抿了一口,甜味在舌尖散开的瞬间,方汣悬着的心突然落回实处,连应了几声“嗯。”,耳尖都染上薄红。 两人起身离开时,玻璃门叮咚轻响。藏在角落的男人拉低棒球帽,待她们身影消失在街角,才将蓝牙耳机按得更紧:“小姐,有新情报,你让我跟着方小姐她们,属下已记录下她们的对话。” 耳机那头传来简卿愉悦的轻笑,尾音像勾着银丝:“嗯,回来吧,免得打草惊蛇。”她转动着钢笔,在便签纸上画下两个交叠的小人,笔尖刺破纸张的声音里,眼底翻涌着势在必得的暗芒。 深夜的书房里,台灯在摊开的商务报告上投下暖黄光圈。舒虞捏着钢笔的指尖有些发白,忽然顿住划重点的动作。窗外的月光爬上她垂落的发梢,将眼下的青影染成淡淡的银灰。 舒虞轻咬下唇,钢笔在纸面洇出个墨点:今天确实比往日清醒些。是因为晚上喝的那杯奶茶含茶量太高了?如果是这样,这段时间让江姨准备一下。 夕阳把走廊染成蜜色时,方汣正倚着高三一班的门框,指尖卷着书包上的茉莉挂饰。下课铃响的瞬间,她抬眼望向教室,正撞上舒虞走出时浅淡的笑意。那抹温柔还未散开,简卿的声音就像突然掺入咖啡的方糖,黏腻得让人不适。 “舒大小姐,妹妹今天又来等你呀?”简卿半个身子探出窗台,指尖敲着窗框的节奏带着刻意的轻佻。她瞥向舒虞的目光不过是蜻蜓点水,很快就落在方汣身上,尾音扬起时甚至抛了个眨眼。 路过的同学纷纷放慢脚步,窃窃私语的声浪里,方汣感觉到舒虞的指尖在掌心轻轻收紧。“嗯。”舒虞的回应简短得像片薄冰。 “妹妹,你们着急回家吗?”简卿忽然换了甜腻的调子,从窗台跳下来时故意拉近与方汣的距离,“对面奶茶店的咖啡不错,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她特意加重“咖啡”二字,余光却盯着舒虞瞬间蹙起的眉心一一又是咖啡…… 方汣嘴角的笑意依然礼貌,眼底却浮起一层冷霜。她能感觉到舒虞掌心的温度在听到“咖啡”时骤然凉下去,于是不动声色将两人的距离拉远:“不好意思,我和姐姐晚上还有课。”话音未落,她已经轻轻拽住舒虞的手腕。 简卿的笑容在她们转身时裂了道缝,她盯着二人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手机通讯录里点开一个界面。 【卿卿呀:跟着她们。】 第14章 会是为了谁…? 夕阳将天空浸染成橘红色,层层叠叠的晚霞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流淌在天际。余晖温柔地洒在街道上,给万物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 方汣拉着舒虞的手始终未松开,指尖相触的温度仿佛要融进彼此的血脉。二人走到自家车旁停下,车窗缓缓降下,王叔温和的面容出现在视线里。 方汣挺直脊背,礼貌开口,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王叔,您今天先回去吧,我和姐姐想散散步。” 舒虞微微蹙眉,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她侧头看向身旁的方汣,最终还是将到嘴边的疑问咽了回去。 王叔笑着点点头,语气和蔼:“好,路上注意安全。”随着车子缓缓驶离,扬起的尘埃在夕阳下闪烁,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 街道上行人渐少,二人并肩走在铺满金色余晖的路上。舒虞安静地走着,晚风轻轻撩起她耳畔的发丝,她始终没有开口询问。 方汣微微侧过脸,夕阳的暖光为她的侧脸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姐姐不好奇,我为什么突然要走回去吗?” 舒虞停下脚步,转身与方汣对视。她的目光平静而坚定,眼神里满是信任与坦然:“你做这些定有你的道理,我信你。” 方汣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脸颊瞬间染上一抹淡淡的红晕,像是被夕阳的颜色浸染。应了声“嗯。”,慌忙转过头去,目光落在路边摇曳的野草上。 她轻咳一声,试图平复慌乱的心跳,然后悄悄勾住舒虞的手指,不着痕迹地往后瞥了一眼。舒虞明白了她的暗示,余光瞥见远处若隐若现的身影。 二人默契地拐进一条幽静的小巷,夕阳的光线被两侧的高墙切割成斑驳的光影,将她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夕阳在巷口熔成金红色的箔,方汣指尖轻轻扣住舒虞的手腕,将人往阴影里带了半寸。墙根堆叠的旧纸箱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人穿着灰扑扑的便衣,喘着气冲进巷口,皮鞋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舒虞垂眼瞥向脚边半块红砖,指尖刚触到粗糙的砖面,方汣突然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口。两人默契地屏息,看着那人在五步外的墙根处顿住,原地转圈时露出后腰别着的黑色皮夹。 “咚”的闷响混着砖块碎裂声惊破暮色。舒虞手中的砖角砸在那人后颈的瞬间,方汣已经伸手托住了他前倾的身子,避免重物坠地的声响。那人软倒在阴影里时,一支圆珠笔从他口袋里滚出来,在地上画出半道歪斜的墨痕。 蹲下身时,舒虞指尖先触到那人胸前别着的便利店积分卡,又摸出通讯耳机——哑光黑色机身,没有任何logo。她捏着耳机线在指间绕了两圈,忽然抬眼看向方汣,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你早就知道有人跟着我们,所以才……?” 方汣盯着她指尖的耳机,喉结轻轻动了动:“对,从几天前起,就开始了。”声音轻得像巷口掠过的晚风。 舒虞忽然笑了,指尖蹭过方汣泛红的耳尖,将耳机塞进自己口袋。她站起身时,膝盖上的灰被夕阳染成暖金色,手掌落在少女发顶时带起细微的痒意:“小汣做得很棒。” 巷外传来归鸟的啼叫。方汣低头盯着自己被揉乱的发梢,耳尖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却在舒虞转身时,伸手轻轻勾住了她一片衣角。 暮色如墨,缓缓浸透了天际,最后一缕霞光也被黑暗吞噬,只留下几盏路灯在路边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树影拉得老长。 街边店铺的霓虹灯渐次亮起,在玻璃窗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偶尔有晚归的行人匆匆路过,脚步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 方汣和舒虞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时短时长,偶尔交叠在一起。终于到了家门口,暖黄的灯光从夹缝里倾泻而出。 刚踏进门厅,江姨就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声音里满是关切:“小姐,你们可回来了,您吩咐的滇红茶叶也到了,用我现在给您煮上吗?” 舒虞轻轻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嗯,就现在吧。”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通讯耳机,递给江姨,补充道,“对了,这个耳机找人去查一下。” 江姨微笑着接过耳机,微微欠身:“是,小姐。” 而在城市的某处,一间昏暗潮湿的地下室里,那个被打晕的男人终于悠悠转醒。他猛地坐起身,后脑勺的剧痛让他皱紧了眉头,但更令他慌乱的是,他摸向耳边,发现通讯耳机不翼而飞。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颤抖着掏出手机,拨通了简卿的号码。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慌张和小心翼翼,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小姐…她们发现我了…” 晨光透过纱帘,在餐桌上洒下柔和的光晕。窗外,几缕薄雾还未完全散去,远处的树梢上挂着晶莹的露珠,在朝阳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清脆的鸟鸣声不时传来,打破清晨的静谧。 餐桌上,白瓷餐盘里摆放着精致的早点,一杯滇红茶氤氲着袅袅热气,深褐色的茶汤里,几片茶叶缓缓沉浮。 茶香四溢,混着面包的麦香,在暖融融的晨光里萦绕。舒虞面前的茶杯腾起的热气,在她苍白的脸颊旁凝成细小的水珠。 江姨站在一旁,手里拿着记录的笔记本,语气恭敬:“小姐,那耳机上只有一个人的指纹,身份也确认了。对方很谨慎,这个人是雇佣的,不过是个普通人。另外,我们了解到这个产品,简氏投资过。” 舒虞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似乎没能驱散她眼底的寒意。她突然放下杯子,垂眸看着杯底舒展的茶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准备一束水香百合。” 方汣握着叉子的手微微收紧,目光紧紧盯着舒虞。晨光落在她泛白的指节上,映得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江姨微微欠身,目光里闪过一丝了然:“是,小姐。” 方汣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表面却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用餐。但她捏着茶杯的指尖已经发白,看着舒虞落寞的侧脸,心里泛起阵阵酸涩,不知名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搅,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姐姐要送花给谁?……不,姐姐才不会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人…但她这模样会是为了谁……?江姨的反应,应该是知道些什么…… 第15章 “1998.6.27” 车载空调送来轻柔的凉风,将车窗上凝结的薄雾一点点吹散。深灰色的真皮座椅泛着柔和的光泽。 车窗外,梧桐树的枝叶在晨风中轻轻摇晃,斑驳的树影掠过车窗,在舒虞翻动的笔记本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舒虞指尖划过笔记本上的字迹,余光不经意间扫到方汣抿嘴出神的模样。她合上笔记本,声音带着几分清冷的关切:“怎么了?今天早餐不合胃口吗?” 方汣的指尖在膝头蜷缩了下,慌忙摇头:“不是不是,我在想那耳机的事。”她垂眸避开舒虞探究的目光,耳尖微微发烫。 舒虞轻轻转动着钢笔,墨色的字迹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不用担心,我们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对方就是简家的人,而且大概是小辈。”她的声音像是裹着层冰,却又带着安抚的温度。 “嗯,之前是有怀疑过简小姐,现在基本上确定了。”方汣攥紧校服,认真地点头。晨光透过车窗洒在她发梢,映得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她有意接近你,你多留意留意。”舒虞声音不自觉放柔。这句话像是叮嘱,又像是某种隐晦的关心。 方汣的心突然漏跳一拍,脸颊染上薄红。她低头应了声“嗯”,声音轻得像是要融进车载音乐的旋律里。想起今早的事,心口突然泛起细密的疼。她攥着书包带子,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开口:“姐姐,你有喜欢的人吗?” 舒虞正将黑色笔记本往帆布包里塞,银质书签的流苏垂在她手腕上轻轻晃动。听见这突兀的问题,她动作一顿,又自然将书包拉链拉好,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包带的纹路:“没有,我大概不懂什么是喜欢,所以也从未对人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方汣像是想起什么般补充道,声音带着惯有的清冷又似提醒:“……未成年人不能谈恋爱。” 这话让方汣心头一颤,又忍不住弯起唇角。她转过头看向舒虞,晨光给对方冷白的皮肤镀上层柔光,发梢被风掀起细小的弧度。 “好。”她轻声应着,语气里裹着化不开的温柔。可下一秒,她垂下眼睫,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但姐姐还是要送花给别人呢…... 晚餐后的客厅被暮色浸染,暖黄壁灯在米色地毯上投下柔和光晕。水晶吊灯折射出细碎光斑,在银质果盘与未撤的餐具上轻轻晃动。 舒虞踩着木质楼梯的声响渐渐消失在二楼,方汣却反常地坐在浅灰色布艺沙发上,指尖反复摩挲着靠垫边缘的流苏。 她时不时抬眼望向正在收拾餐桌的江姨,目光灼热得像团小火苗,在江姨将骨瓷餐盘摞起时,终于忍不住又瞥过去。 江姨将最后一只杯子放进消毒柜,摘下橡胶手套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转身时正对上方汣直勾勾的视线,嘴角扬起职业化的微笑,走到方汣身旁:“小姐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方汣慌忙坐直身子:“抱歉江姨,是我冒犯了。”她抿了抿唇,指甲掐进掌心:“我就直接问了,姐姐早上要求订的花,是送给谁的?” 江姨擦拭桌面的动作微顿,抹布在玻璃茶几上划出一道水痕。她垂下眼睫,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声音里浸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小姐,舒小姐订的那束水仙百合应该是送给她母亲的…” 喉结滚动了下,继续道,“夫人的生日快到了,而水香百合是夫人最喜欢的花。” 方汣的指尖骤然松开,靠垫的流苏垂落在她膝头轻轻摇晃。暮色爬上她的侧脸,将惊讶凝固成淡淡的阴影:“江姨,舒阿姨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江姨握着抹布的手收紧,指节泛白。“夫人原名魏荨,生日是这周日。”她刻意加重“魏荨”二字,嘴角扯出僵硬的弧度,睫毛却微微颤动,泄露出几分酸涩。 方汣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我可以看看魏女士的照片吗?”她放软语调,眼底带着歉意。 江姨的表情缓和了些,垂眸掩住眼底复杂的情绪:“可以的,小姐。”转身时,丝质围裙下摆扫过沙发扶手。 保姆房的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陈旧的檀木气息裹挟着樟脑丸的气味扑面而来。昏黄的壁灯在墙角投下暖昧的光晕,窗台上的绿萝藤蔓蜿蜒缠绕,叶片垂落在褪色的蕾丝窗帘上。房间一隅立着个深棕色胡桃木抽屉柜,铜质把手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最上层的抽屉缓缓拉开,天鹅绒衬布上静静躺着一本皮质相册。烫金的藤蔓花纹缠绕在封面上,翻开时,夹着的干枯百合花瓣簌簌飘落。 照片里的魏荨身着白色连衣裙,腕间缠绕着珍珠手链,手中的水香百合层层叠叠,乳白花瓣上凝着细碎水珠。她戴着草叶与雏菊编织的花环,发间还别着朵盛开的铃兰,眉眼弯弯的笑意仿佛要溢出相纸。 江姨的指尖微微颤抖着抚过照片,喉结滚动着咽下酸涩。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却在触到照片的瞬间蜷起,仿佛想将那抹笑容永远留住。 褪色的光影里,魏荨腕间的银镯还泛着微光,与江姨如今佩戴的那只样式如出一辙。 正要合上相册时,一张边角微微卷起的照片滑落出来。抽出那张泛黄的照片,两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女并肩而立,春日的樱花落在她们肩头。 魏荨扎着高马尾,脖颈间系着整齐的领结,而江姨的鬓发别着发卡,两人站得笔直,却在镜头捕捉不到的角度悄悄十指相扣。照片背面用蓝色钢笔写着“1998.6.27”,字迹被雨水晕染得有些模糊。 蝉鸣在老槐树上此起彼伏,盛夏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枝叶,在青石板路上洒下碎金般的光斑。 蓝白相间的校服裙摆被热风掀起又落下,江怀年额前的碎发黏着薄汗,攥着魏荨的手腕一路小跑,帆布鞋踏过路边积水溅起细小水花。 远处校门口的公告栏贴着泛黄的《还珠格格》海报,报刊亭里播放着小虎队的磁带,梧桐叶沙沙作响,裹挟着冰棍箱里飘出的绿豆沙甜香。 “阿荨,我们马上就可以一起拍照啦,好开心!”江怀年转身时辫子甩得老高,眼里盛满期待。 魏荨被拽得趔趄半步,浅杏色发绳松了几分,散落的发丝沾着槐花瓣:“阿年慢点,小心摔了。”她抬手想替对方擦汗,却被江怀年突然按住手腕。 少女忽然安静下来,乖巧地贴着魏荨并肩走,蓝白校服的衣角在风中轻轻相触。魏荨偷偷瞥向身旁人泛红的耳尖,脚下故意踢着路边的石子:“好啦,马上就到了。” 转角处的照相馆挂着褪色的“柯达冲印”招牌,橱窗里摆着老式海鸥相机,玻璃上贴着"拍一寸照赠大头贴"的手写海报。 “准备好,3...2...”摄影师举着相机调试镜头,远处电车驶过的轰隆声里,江怀年突然屏住呼吸。魏荨冰凉的指尖突然滑进她掌心,五指交错扣紧,腕间红绳编织的幸运结轻轻撞在江怀年的手表上。 “1...咔嚓——”快门声响起的瞬间,江怀年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混着蝉鸣炸开,校服口袋里攥着的冰棍小票被汗水洇湿了边角。 阳光斜斜切过两人交叠的影子,在地面拉出长长的弧线。 江怀年盯着相纸显影的蓝紫色光斑,耳垂红得发烫:“阿荨,刚才拍照的时候你怎么突然牵我的手?”她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石子,余光瞥见魏荨嘴角勾起的弧度。 “怎么,我连我青梅的手都不能牵呀?”魏荨用没被握住的手轻轻戳了戳她发烫的脸颊,校服领口别着的茉莉胸针沾着露水,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江怀年望着对方眼里跳动的笑意,忽然觉得夏日的燥热都化作了心底翻涌的甜,连空气里飘来的栀子花香都变得黏腻而温柔。 江姨指尖还残留着相纸的温度,望着那张泛黄照片上十指紧扣的画面,喉间泛起苦涩的甜。 暮色将保姆房的阴影越拉越长,绿萝的藤蔓在她脚边投下交错的网,她轻声呢喃:“阿荨...” 她将相册仔细放回抽屉,抚平边缘的蕾丝,转身时带起的风卷起几片干枯的百合花瓣。客厅的暖光透过门缝漫进来,在她眼角刻下细纹。 江姨深吸一口气,把情绪藏进挺直的脊背,回到客厅。 “抱歉小姐,让您久等了。”她双手递过照片,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腕间的银镯随着动作轻响。方汣接过时,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操劳留下的印记。 水晶吊灯的光晕落在照片上,魏荨的笑容穿过岁月清晰可见。方汣望着照片里戴着花环的女人,睫毛轻颤,眼底掠过惊艳的光。 第16章 我们一点都不像… 周日清晨,阳光穿过纱帘,在客厅的地板上洒下斑驳光影,空气里浮动着静谧的气息。 舒虞站在楼梯转角处,白衬衫上那些无规则的褶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起伏,与笔直的黑西裤相得益彰,勾勒出她独特的绅士气质。单边翡翠耳坠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为她清冷的气质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走到楼下,舒虞意外地看见方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中捧着一本书,阳光落在她身上,营造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氛围。 舒虞无心探究她为何在此,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便抬脚往门口走去。 “姐姐,你这是要去哪?”方汣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舒虞脚步一顿,缓缓转身,目光冷淡地落在方汣身上:“扫墓。” 方汣放下手中的书,优雅地起身,微微歪着头,脸上挂着温柔又小心翼翼的笑容:“是去看魏阿姨?” 舒虞闻言,眼神瞬间充满疑惑,她警惕地看向方汣,又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向门口。 只见江姨手捧一束水仙百合,静静地站在那里,晨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江姨与舒虞对视,轻轻颔首致意。舒虞心中的疑惑顿时消散,她收回目光,轻轻吐出一个“嗯”字,声音平淡得听不出情绪。 不等方汣组织好措辞,舒虞突然抬手撑住下巴,垂眸思索片刻后,原本冷硬的眉眼悄然松动。她转过身时,语气带着几分柔和:“小汣,你要陪我一起去见见她吗?” 这句话如同一缕暖阳穿透云层,方汣眼底泛起惊讶的涟漪:“啊…”她轻呼出声,睫毛颤动间,连耳尖都泛起不知所措的红。 舒虞看着她怔愣的模样,忽然意识到对方或许误解了邀约的本意,清冷的声线多了几分耐心:“我说过吧,长辈的情情爱爱与我们无关。” 她将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翡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如果你愿意的话,还是跟我去见见母亲吧。”郑重的语气里藏着某种微妙的期许,像是在试探着跨越横亘在她们之间的无形隔阂。 方汣的脸颊慢慢染上薄红,唇角却扬起温柔的弧度。她低头掩住眼底的笑意,再抬头时目光清亮如春水:“嗯,我们一起。”这句回应带着破茧般的轻盈,晨光为她朴素的衣衫镀上金边。 车轮碾过柏油路的声响渐渐清晰,载着两人的车子如同离弦之箭,快速地驰过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向后飞掠,斑驳的树影在车窗上流转,像是时光在飞速倒退。蝉鸣透过半开的车窗钻进来,在闷热的空气里晕染出几分寂寥。 红绿灯交替闪烁,车水马龙的喧嚣逐渐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城郊公路上呼啸的风,裹挟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无声诉说着即将抵达的哀思之地。 当车子缓缓停下,两人踩着碎石小径来到墓地。四下寂静,唯有偶尔传来的鸟鸣打破沉默,更衬得这份肃穆浓重几分。 舒虞缓步上前,将怀中洁白的水仙百合轻轻放置在墓碑旁。她从口袋里掏出湿纸巾,动作轻柔地拂去碑上的落叶。 摊开纸巾,她垂着眉眼,轻柔地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尘,语气平静得像是在与母亲闲话家常:“生日快乐,母亲。您走了之后一切安好,我也与以前差不多,嗯…大概没长高。”那些琐碎的日常,从她口中缓缓道出,像是多年前坐在母亲膝头的孩童,分享着生活的点滴。 话落,她挺直脊背,目光紧锁墓碑上“魏荨”二字,喉结微微滚动,语气中多了几分迟疑:“父亲…父亲也很想您。” 短暂的停顿后,她调整好情绪,转头看向身旁的方汣,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我有了一个妹妹,她叫方汣,嗯…是个温柔乖巧的女孩子。说起来与您还有些相像……” 方汣静静听着,直到听到“与您还有些相像”这句话,心口猛地一紧。她深知自己笑容里总是藏着不为人知的苦涩与虚假。 她垂下眼眸,眼底的落寞如同潮水般漫上来,在心底无声呢喃:不,姐姐,我们一点都不像,她那样明媚幸福的笑容,从来不曾出现在我的脸上。 风掠过耳畔,吹散了这声未说出口的叹息,只留下萦绕在心头的怅然若失。 当舒虞对着墓碑轻声说出“下次再来看您”,指尖最后一次抚过冰凉的碑面时,方汣忽然向前半步,脊背挺直如青松般对着墓碑郑重颔首。 这个举动没有多余的言语,却带着某种虔诚的仪式感,像是在心底默默承诺着什么。 舒虞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原本清冷的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极浅的笑意。这抹笑像是初春枝头悄然绽放的花苞,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方汣站直身子时,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某种微妙的情愫在空气中悄然流淌。 舒虞凝视着方汣,忽然做出了一个决定。她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柔:“跟我去个地方吧。”话语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却又裹着一层温柔的糖衣。 方汣愣了一瞬,随即回以一个温柔的笑容。她没有追问目的地,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好”,声音清脆如银铃。 两人并肩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子,阳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风穿过墓园的松柏,卷起几片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仿佛也在为这份悄然萌芽的情谊而欣喜。 车子缓缓驶入蜿蜒的林间小道,两旁的香樟树如沉默的卫士列队相迎。 当红瓦白砖的别墅终于在转角处露出真容时,方汣的目光瞬间被牵引——斜斜的朱红瓦檐上积着几缕青苔,像是岁月随手勾勒的水墨画;米白色砖墙爬满了岁月的褶皱,几扇雕花玻璃窗蒙着薄雾般的灰尘,却依然能窥见当年嵌着的彩色琉璃碎纹,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晕。 最令人惊艳的,是整面西墙上肆意绽放的蔷薇。深粉与浅绯交织的花瓣层层叠叠,从墙根一路攀至二楼窗台,将半面墙壁织成流动的花瀑。 枯萎的藤蔓与鲜活的花枝缠绕交错,偶有几簇衰败的花球垂落,却更衬得新生的花苞如胭脂点染,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几缕晨光穿过花墙,在石阶上投下斑驳的玫瑰色光影,空气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甜香,混着砖石特有的冷冽气息,竟生出一种矛盾又迷人的美感。 方汣的脚步不自觉停住,目光追随着蔷薇攀援的轨迹,直到舒虞温柔的呼唤穿透思绪:“小汣?” 她回过神,正对上舒虞含笑的眼眸。晨光为那双向来清冷的眼睛镀上柔光,映得耳坠上的翡翠都泛起暖意。“很美对吧?”舒虞的声音像浸了蜜的蔷薇,带着难得的缱绻。 方汣唇角扬起弧度,视线在花墙与舒虞之间来回流转,轻声应道。 “嗯,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