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男他铁石心肠》 第1章 第 1 章 收到A大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徐行正在家门口的菜地里。 盛夏的暴雨将土壤浸得发软,少年手握着锄头,一下又一下,土层被翻开,新鲜的泥土味道扑面,一滴薄汗顺着他下颚淌下来。 不远处的青色山腰上薄雾轻浮,天空被洗成纯净的蓝。 “徐行!” 少年闻声直起腰,抬眼,目光定焦在那个站在翠竹林边朝他招手的女人身上。 “陈老师,您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通知书的。” 班主任陈冬云看着他放下锄头,从地里走出来。 “你还真是闲不住啊。” 眼前少年容貌隽秀,额前碎发被山风撩得微乱,露出眉骨下一双沉静的眼。鼻梁高,唇色极淡,常年伏案的肩背有些单薄,却绷得笔直。 徐行抬手擦了把汗,“只是刚好有空。” 徐妈前不久刚做过手术,干不了重活,又被生计所累总爱勉强,徐行劝不住,只能自己把活多干点。 再过半个月就得去上大学了,他想着先把地翻一翻,撒上些菜籽,家里人想吃的时候也方便摘。 “真是好孩子。” 昏暗的堂屋里。 家里人一番热情的寒暄客套后,妹妹徐秋跟妈妈在一旁翻看着录取通知书,两人激动不已,妈妈甚至掉了眼泪。 “哥,你真考上A大了?天呐,是A大啊!全国理工科top1的最高学府啊啊啊啊哥你也太厉害了吧……” 陈冬云笑着拍了拍徐行肩膀,“你哥哥可是咱们一中这四年来唯一一个考上A大的,这次是真为学校争光了。” 相对三人喜色,徐行的反应稍显平淡。 成绩出来以后他就有预期了,招生办的老师也亲自向他保证过,算不上惊喜,他将泡好的茶水摆到陈冬云面前的木桌上。 “不是说好了我去学校拿吗?老师您怎么还专门跑一趟。” 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一般都是直接寄到家里的,但徐行的家在这样的偏远小山村里,快递都只能配送到镇上,过期了还有丢失风险。哪怕明确规定通知书需要到本人手上,也得麻烦快递员专程跑一趟,转手太多又容易出问题。 徐行思虑过后填了学校的地址,请班主任先帮忙代取保管,自己再去学校拿。 没想到她直接给送家里来了。 这里离一中将近三个小时的车程,徐行每次上学都得从镇上中转,来回一趟大半天时间就没了,所以深知老师跑这一趟实属不易。 “早上听李老师说他那边又有个高二的学生辍学了,要过来家访,就在你们隔壁村。刚巧你通知书到了,我就顺道给你先送过来了。” 原本可以委托带来,陈冬云也不放心,毕竟这是关系孩子一辈子的大事,干脆亲自送来了。 陈冬云虽早对徐行的家庭情况早有了解,但也是第一次来家里。 看着眼前的屋子,木质陈设简朴,屋内干净整洁,黯淡无光的墙壁上挂满了一排排奖状做装饰,成为唯一的光亮。许是屋内摆放不下,客厅右边上也堆了几叠书。 她心底正如高一初见徐行同样感慨。 一中除了部分花钱进去的择校生,大部分学生的家境其实都一般,但徐行家里是极少见的困难。父亲创业失败,撑不住压力自杀了,留下一屁股债给老婆孩子;母亲又身染重病,干不了什么重活,家里几乎没有任何经济来源。 妹妹马上升初三,全家人的生活重担都压在了徐行一个人身上。 好在徐行争气,凭借第一名的成绩争取到了学费减免和连续三年的奖学金,支撑他自己学业的同时,还能省下不少给徐秋。 “市状元那笔奖金的发放时间老师也替你问过了,明天应该能到你卡里。” 提到奖金,徐行平静的眼睫颤了颤,“金额多少?” “十万。” 县里有设置专门的高考奖励机制,针对贫困生,省状元是一百万,市状元十万。 正常都该高兴了,可徐行身上的担子太重。 妈妈这几年的手术费都是借亲戚的,减去这十万,都还差五万。 早知道,他应该再努力一点…… 陈冬云临走前,又塞给了他一部手机。 徐行推脱不收,陈冬云笑着说:“上大学不像高中,离了手机寸步难行。这个也值不了多少钱,老师前两年换下来的了,旧是旧了点,但基本功能都有。你要真过意不去,就先收下,等以后有钱了买部新的还我不就好了?” 徐行望着那部七八成新的手机,思虑片刻,最终还是收下了。 “谢谢老师,我会尽快还给您的。” 等徐行真正踏上去读大学的路程,才深刻感受到陈冬云的话。 不同于小县城和学校的封闭,现在是信息时代,买远途车票基本都需要在手机上预定,手机和身份证同等重要。 因为地形原因,偏远小县城至今未通火车、高铁,只有一个小型机场。 从这里到首都,直线距离三千公里。 徐行对比后发现,机票比火车贵了五百多块钱,还没加机建燃油费,而且需要自带的行李太重了,托运费估计也得两三百……为了省下这一千块,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坐火车。 算上等车时间,从家里转镇上起码要一小时,镇上转县里两小时,县城到火车站又要三个小时,火车站到京市,更是长达43个小时…… 十八年都被困在小城里的徐行,第一次坐上火车。 望着窗外连绵的山峦像水墨画般向后流淌,山川与平原接连变换,眸子从最开始的新奇到后来微微艰涩。 他第一次深刻感受到国土之辽阔。 这条求学路竟漫长至此。 另一边。 一场大雨过后,法拉利在京市的马路上溅起水花。 母亲的来电锲而不舍,关曜京瞥了眼车窗外掠过的街景,不耐烦地按下接听。 “……爷爷送你的那套房子我还没去过呢,不是说就在学校边上么,你把钥匙给妈妈,我过去看一眼,有什么缺的趁早给你补上……” 要真给了,恐怕以后都没得清静了。 “从家里到A大顶多了算两小时,您操这份心做什么?” 关曜京打断她的话,说完便挂了。 庄乾漫不经心地把着方向盘,嘴角笑容邪肆,“你妈这控制欲可真强。” “她就这样儿。” 都成年人了,还把他当小孩呢。 导航提示超速。 关曜京皱眉道:“马上到居民区了,你悠着点儿。” “谁家好人凌晨两点出门啊。”庄乾转头瞧了一眼发小,“怕你还敢上车?” “想死别带我。” “你别乌鸦嘴。” 庄乾挑眉,两人漫无边际地瞎扯着,却未曾想到,两分钟后,前面的路边忽然冒出一抹蹦蹦跳跳的小孩身影。 车速过快,紧急踩刹车也为时已晚。 “抱头!” 关曜京的吼声混着急刹的震颤,撞击气囊炸开的瞬间,他看到另一道高挑的身影从车前一闪而过,女孩被推出视野,而后者却闪躲不及整个人撞了上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一下接一下,整个世界似乎只有心脏在跳动。 车灯照亮了前面蜷缩着的背影。 晦暗的灯光下,一个少年倒在地上,黑色脑袋旁的地上洇开大片血色,碎发间渗出暗红液体。 女孩劫后余生的啜泣声从车后传来。 看着那一大片飞溅四周的暗红,庄乾汗珠顺着下颌滴在方向盘上,手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完蛋了…… “完蛋了……” 他闯死人了,他真的闯死人了!!! “怎么办,我杀人了关曜京……”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庄乾哆嗦着嘴唇,看向一旁相对还算冷静的人。 关曜京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解开安全带,指尖抵上冰凉车窗。 “下车。” 沥青路面残留着夏日的余温,关曜京半跪着俯下身子,蹲在了那片红色血泊旁。 意识到不对劲,他蹙了下眉,紧接着,伸出一根手指蘸了下那些黏腻的痕迹,凑近。 一股呛鼻的辛辣。 他总算松了口气,看向身后跟上来的庄乾,“不是血。” “那是什么?” “辣椒酱。” “……靠。” 不过不是血就好,不是血就好,庄乾重重舒了一口气。 只要没出人命,都不算大事。 “刚刚那小孩呢?” 庄乾视线往周边转了一圈,半点人影没见着。 关曜京:“跑了。” 刚才怎么不跑快点?现在倒是溜得挺快,庄乾直接气笑了。 没空管别的,关曜京见事态不严重,一边单膝跪地一边吩咐着:“你打120,我先看看人怎么样了。” 少年侧脸贴着地,白色薄衫上洇了一片暗红,腰间的衣料微微翻卷着,露出一小截净白柔韧的腰。 瞧着也是跟他们同样的年纪,十七八岁,眉骨高,眼窝深,脸部轮廓像是被山里的风一笔一笔削出来的,利落又干净。 关曜京眼眸闪了下。 伸出手,想探一探少年鼻息,下一秒,却被对方攥住他的袖口,原本阖着的那双眼也蓦地睁开。 嘴唇微微阖动,却貌似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了,只有手掌还在死死地扣住关曜京的袖口,像溺水的人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他不能死…… 他不能死在这里…… 眼前的人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第一次被人这么当罪魁祸首一样死死揪住,关曜京不耐地眯了眯眼,但瞧见对方那张脸后气又莫名消了大半,懒声道:“放心,你死不了。” 少年喉间溢出的闷哼混着血腥味,却倔强地咬住下唇,不肯松手。 看穿他眼底担忧,关曜京反手扣住他的手腕,讥诮地一笑,“我要是真想逃,你也拦不住。” 对方死死盯住他。 似乎想用力记住肇事者的样子,防止他逃跑。 庄乾刚打完电话,连忙过来在一旁保证着:“你放心,我们不会逃跑的。救护车很快会过来,你不会有事的!” 少年听完依旧拽着不放,一直到救护车的声音隐约传到耳朵里,才仿佛强撑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般,晕死过去。 关曜京屈起手,看着自己腕骨在薄皮下被硌出青白。 从小到大,谁敢这么待过他? 窝囊气真是不好受呐。 护士下车将人抬走。 关曜京伸出手,勾着从少年身上卸下来的背包,借着路灯的光瞥了眼:款式是黑色的却洗到发白,拉链还有两处缝合痕迹,起码用了六七年吧,他家保姆的儿子都不会用这么烂的东西了。 再抬眼望见洒了满地的辣椒酱,还有紧急丢在路旁的行李。说是行李,却连一个行李箱都没,而是用几个破布袋子装着,一看就是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出来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被苦难腌入味的感觉。 关曜京轻叹了声。 有时候他真的搞不懂这些人,开局一手烂牌,未来是一眼望到头的灰暗,所谓人生也不过是在苦海里挣扎几十年,到底哪来的那么大求生欲? 求生欲强也就算了,还这么不分场合、不计风险地想要拯救别人。 日更三千,欢迎跳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被消毒水味惊醒的时候,徐行恍惚间以为回到了妈妈做手术那天。 他缓缓睁开眼。 这显然不是母亲住过的三人间。 整个房间只有他这一张床,床头还有一束新鲜百合,在静谧中散发着幽香。 病床前站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年,脸背对着光,徐行看不大清楚他的具体眉眼,只有模糊但莫名扎眼的五官线条,从脖颈处可见对方皮肤很白。 “你醒了。” 对方似乎盯着他瞧了许久。 看着徐行的瞳孔从涣散到聚焦在自己身上,男生微微歪头一笑,那种与生俱来的松弛气质,是浸在优渥环境里才能养出来的。 冷汗浸透了衣服,徐行发现自己的腿没了知觉。 他心下一紧,看向眼前的人,张了张口,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在对方知道他想问什么。 “医生说了,你没什么大事,只是右腿摔折了。刚给你做完手术,麻药的药效还有大概一小时彻底消失,所以你现在动不了。” 沙发上躺着另一个少年,听见这边的动静,揉着眼坐起来,红色卫衣领口微微歪斜着,他打了个哈欠,看清徐行已经醒了,立马三步并做两步地跳到病床前。 “你终于醒了啊!” 卫衣兜帽滑落,露出几绺翘起的黑发,好似一只熬了整夜的猫。 徐行渐渐回忆起昨晚的情景,撞到他的确实是两个人。两人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徐行也借此想起来了昨晚自己拽住的是黑衣服,也就是他睁眼第一个看见的这个。 “你叫徐行?” 徐行抬眸,见关曜京拿着一份熟悉的东西,漫不经心地掀眼瞧他。 看清对方手上拿着的是自己的录取通知书,他心头一紧,下意识想伸手试图抢回来,手指却罢工了一般不听使唤。 “哪个xing?” 见徐行说不出话,庄乾也够着脑袋去瞧关曜京手里攥着的东西,视线定焦在姓名那一栏。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的‘徐行’?” 他念完,眼前一亮,朝着徐行打了个响指:“真是个好名字!” 关曜京轻嗤了下。 还真是人如其名,死倔又清高。 但其实也只是巧合而已。 徐行的父母没什么文化,当年给他起名的时候也没这么讲究,取“行”字只是他爹因为重重失败受够了窝囊气,被邻居戳脊梁骨戳惯了,所以希望儿子将来干什么都一定行! 也必须行。 庄乾正打算将东西还给他,下一秒偶然瞥见学校那栏,眼睛微微睁大了些,抬头,又重新审视了一遍病床上的少年。 “你也考上了A大啊?” 徐行不懂这个也字的用意。 庄乾拍了拍身旁人的肩膀,不可思议地看着徐行说:“那你跟关曜京是同学啊!真是太巧了!他也是计算机系啊!” 徐行转眼看向那个叫关曜京的男生,他也是A大计算机系的? 那还真是巧了。 不过很显然,这位叫关曜京的同学对他并没有太多热情。 他恹恹道,“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关曜京早看见了,录取通知书是他昨晚替徐行收拾背包的时候无意中抖落的,也是因为这个巧合,才会在这里等人醒过来。 毕竟,他也想看看这位特立独行的新同学,究竟是怎么考上的A大? 恰巧,有人敲门送餐进来,两人虽嫌弃,但也将就着吃了点。 徐行现在还吃不了东西,只能眼看着。 饿了一晚上,庄乾一边往嘴里塞食物,一边跟他唠:“对了,忘记跟你介绍了。我叫庄乾,庄重的庄,乾坤的乾,昨晚开车不小心撞了你的人是我;他呢,是关曜京,我发小,昨晚出事的时候他也在车上。” 将落在关曜京身上的视线收回,庄乾又看向徐行,想到要说些什么,脸微微一红: “我也是昨天刚拿到驾照,那时候天又太黑了,刚下过雨路也滑,我一时大意才出了事故,不小心撞到了你,真是不好意思啊徐行……” 三言两语把车祸的主因甩了个干净,如果不是他超速,那个距离其实刹车完全来得及。徐行也是见他速度太快了,来不及避让小孩才没忍住挺身而出的。 “医药费你不用担心,我肯定会对你负全责的,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你在这里安心养伤就好。” 对方态度这么好,他也不好计较。 徐行轻轻点头。 又过了好大一会儿,发现自己也能开口说话了,只是声音有些弱,他扫了一眼周围,首先关心地却不是别的。 “我行李在哪?” 庄乾闻言,给他指了指床底露出一半的背包,“这儿!” “不是这个。” 背包他已经看见了,重要的证件资料都在里面,录取通知书就是关曜京从里边抖落的。 庄乾:“你旁边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你带过来了,病房不大,先给你放角落里了。” 徐行这才放心。 病房里一时间又安静下来。 关曜京将餐叉轻叩在了盘沿,拿着纸巾一边擦拭着唇角,一边斜睨了眼徐行。 “家人电话多少?我联系他们过来接你。” 徐行怔了怔,拒绝道:“不用。” “为什么啊?”庄乾闻言,从果盘里抬头,一边嚼着一块苹果,一边带着惯有的直率开口:“这么大的事,都不用告诉你爸妈吗?” 徐行眉眼压下来,“他们赶不过来。” 话音刚落,不知是谁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响了。 庄乾伸长脖子看过去,先看了眼关曜京,后者下巴朝着徐行抬了抬,于是他也看向徐行。 “你手机响了。” 徐行盯着那个与老师送的二手智能机截然不同的新设备,想说这不是他的手机,下一秒,东西已经到了他手上。 关曜京说:“你原来的手机摔坏了,我给你换的。” 徐行愣了一下,伸手接过。 “谢谢。” 换手的时候,对方长指似乎不小心擦过他手背,被那指腹的温度灼了下,徐行睫毛轻颤,抬眼瞧他。 只见对方朝他轻轻勾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直觉对方这看似好心的行为里裹挟一丝难以察觉的恶意,就好像,是为了看他的笑话一样。 但愿是他多想。 “小行,你还没到学校吗?不是说50个小时左右就能到,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母亲沙哑的嗓音传到整个房间里,徐行这才发现关曜京递给他之前开了免提。 虽然是方言,但一旁的两人也都能听出个大概。 50个小时? 庄乾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叫50个小时就能到?不是这能还在国内吗?难不成他是从外太空坐飞船来的啊? 庄乾震惊地看向关曜京,后者却只是一边用湿巾慢条斯理擦拭着手指,一边饶有趣味地紧盯着徐行的反应。 因为路途遥远,徐行离家之前约好了到学校打电话。儿行千里母担忧,徐行也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还是孤身一人,徐妈一直记挂着,没消息的时候饭也吃不下,一直算着他到达的时间。 墨玉屏倒映出少年苍白的脸。 麻药已经失效,右腿缝针处疼痛不止,徐行掐着掌心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妈……我没事。” “昨晚一直打不通你的电话,急死我了。” 徐行抿着唇,“刚到学校手机就关机了,我只好先放着充电了。夜里又睡着了,才忘记给你回电话。”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在学校一定要听老师话,跟同学们好好相处,按时吃饭,照顾好自己。也别总记挂着家里,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的及时告诉妈,不要总是一个人扛,知道吗?” 骨折都没掉一滴泪水的徐行,听到这里眼眶也难免有些红了,连忙应了声,然后找了个借口赶紧挂断。 生怕多一秒,妈妈就听出他这边的不对劲。 “怎么不多聊会儿?她可是你妈妈。” 听着徐行微微哽咽的话音,关曜京心底的施虐**加倍,看着他眼底被憋回去的泪水,难免觉得遗憾。 徐行没说话。 庄乾:“冒昧问一句,同学你是中国人吗?50个小时,你是骑自行车自驾游来的?” “坐车。” “什么车?” 徐行:“大巴转火车。” “从哪里出发的?” 徐行淡声道:“云城。” “……” 云城是哪里? 庄乾终于没再问出口,而是低头掏出手机,正准备查一下云城在哪里,医生刚好进来跟他说徐行早上做的全身检验报告出来了,请他先过去看一眼。 于是病房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关曜京坐在病床边瞧着他。 “刚才怎么不告诉你妈妈,”少年右手支着下巴歪头,似乎是在好意提醒他,可嘴里吐露的一言一语都饱含恶意:“你昨晚为了救一个陌生的小孩,撞在了护栏上,腿上缝了十几针。要是我们不及时救你……” 关曜京俯身凑近他的脸,额前几缕碎发垂落在了徐行脖颈,痒意也随之蔓延到他心口。 “你猜你妈是会推着轮椅哭,还是抱着骨灰盒哭?” 徐行蹙眉。 终于确认到,刚才自己隐隐察觉到的恶意,不是错觉。 第3章 第 3 章 “你以为这样的行为很伟大,你以为你见义勇为别人就会感激你?” 窗外茂盛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却盖不过少年温软的恶语。 “知道那个被你救下的小女孩去哪儿了么,哦,你晕倒了,肯定没有看见。那么让我来告诉你——” 关曜京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徐行,而后,抬手,骤然压住了他的输液管。 针水被掐断。 徐行瞳孔一缩。 看着他骤然绷紧的脸,关曜京笑了一下,手上的力道很快松开,针水继续沿着塑料管一滴一滴地落下,他也十分好心地继续为对方揭晓答案。 “她看着倒在血泊里一句话都说不出的你,抬脚就跑了。” 徐行回忆起那个孩子的模样,应该也就六七岁的年纪,眼睫颤了颤:“她年纪还小,害怕很正常。” “年纪小就是借口么?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们没送你来医院……” 略微停顿之后,关曜京眼底笑意愈深,看着他接着道: “那么徐同学你、现在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导致心脏停止跳动,被拉到殡仪馆,等着你妈妈坐五十个小时的火车来认尸了……这么长的时间,或许你的尸体都已经腐烂发臭,你猜你妈妈会吐还是——” 听到这里,一直保持沉静的徐行脸色终于变了变,手指无意识攥紧了床沿。 “别说了!” 被对方这残忍的假设吓到,他忽然回忆起母亲送他到小镇上挥手告别的场景…… 不得不承认,他这样不顾自身安危的行为,确实有些冲动了。 仿佛顽劣的孩童一直在往湖里扔石子却经不起一丝波澜,经过多番尝试后,终于看见了一丝自己亲手制造出的水花,关曜京得逞地笑了。 紧接着,瞥了眼那张徐行视若珍宝的录取通知书,他又开口: “像你这样的出身,能够考上A大这样的顶尖学府,想必也经历了不少焚膏继晷、兀兀穷年的日子吧?” 徐行眼瞳沉静。 不知道对方意图是什么,没有再开口。 关曜京显然并不满意他的沉默。 往床角位置挪了两步,微微俯身,温热指尖轻轻掠过徐行打着石膏的右腿,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徐行有种不详的预感。 下一秒,那人的修长手指蓦地按在了他膝关节处钢钉的位置。 如愿听到了一声隐忍至极的闷哼之后,关曜京的心情终于变好了一些,继续状似不解地问:“千里迢迢来到首都,就是为了救一个和你不相干的小孩吗?” 因为钻心的痛意,徐行下意识想缩回腿,却被对方死死按住。 额角沁出冷汗,他仰头看向始作俑者,“我只求以后的每一天回想起当时的场景,都能够问心无愧。” 其实那一瞬他也犹豫过、害怕过。 但他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 “好一个问心无愧。” 关曜京神情讥讽,欣赏着他痛到极致的反应,半晌后才终于松手,说话的语速却明显加快: “人不是你撞的,小孩子不长眼地横穿马路也不是你唆使她的,整件事明明跟你半点干系没有。我倒想问问啊徐同学,你哪来的愧?” 徐行定定直视着他的眼,“见死不救,难道不应该愧疚?” 关曜勾了勾唇,想起刚才那番关怀备至的通话,微笑着说:“看样子你妈妈应该对你很好吧。用你的命去换别人的命,你难道不该更愧对她吗?” 徐行一时间无话可说。 安静片刻后。 他抿了抿唇,看向自己被石膏固定住的腿。 “当时如果我不这样做,那个女孩已经死了;而我现在起码还好好地在这里。况且……” 讲到这里,徐行的话语微微一顿,“倘若我真的因此出了事,我妈也不会怪我的。不想告诉她这件事,是因为说了也只是平白让她担心而已。” 关曜京看着他那一脸坚定的神情,半晌,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蠢货。” 看着那道离开的背影,徐行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伤的是他自己的身体,撞到他需要赔偿的人也是庄乾,也不知道这个人这么生气做什么? 而且看着明明是个谦谦贵公子,生来富贵,模样又生得这样好,还能跟自己考了同一个学校,按理说人生应该是顺风顺水了,不知为何内心竟会如此阴暗? 见死不救还能说出一大堆歪理。 徐行摇了摇头。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 庄乾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徐行正用缠着绷带的手肘撑起半边身子,晨光透过蓝白病服勾勒出单薄肩线,他微微愣神了一下,忙不迭地开口: “哎,徐同学,你别乱动啊!” 庄乾三两步走过来,按住他肩头,不让他起身。 “医生吩咐了你现在不能走的,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我帮你代劳!” 徐行蹙眉,“我得去开学报到,要本人亲自到场。” “嗷,这个啊,报道的事你不用担心。” 庄乾闻言松了口气,把他压回床上,安慰道:“你们学院的院长是我姑父,我刚刚已经跟他报备了你的事。” 毕竟是跟关曜京一个学校的,庄乾也知道这两天是徐行开学报道的时间,他刚才之所以出去了这么久,也是在帮徐行联系这事儿。 “他说你人可以晚点报到,至于宿舍跟学籍什么的,我这两天先去派人帮你弄好。” 庄乾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掂了个橙子,划了两刀破开,一股子清冽橙香漫入徐行鼻尖。 剥好皮的果肉被塞进他掌心。 见他还是不放心的样子,庄乾只得掏出手机,找到刚才的通话记录,当着徐行的面又打了一遍回去。 听筒里传来苍老又沉稳的声音,“庄乾刚才已经跟我把你的具体情况都说清楚了,出现这种意外,我先代庄乾的父母向你道歉。徐同学,你安心养伤就好,别的事都不必担心。待会儿我会把你辅导员的联系方式给你,刚刚我也已经跟她交代过了,你不放心的话,可以再亲自跟她报备一遍……” 电话挂断后,徐行添加了院长的联系方式,对方果然给他推了辅导员的微信,徐行点进朋友圈又确认了一遍,看见她早上发过的A大迎新视频,仔细辨认了一下学校场景真实,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三言两语跟辅导员简要说明情况,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徐行还当场拍了几张照片发过去。 辅导员是接领导通知,自然不会怀疑真假。 态度很好的同时,还宽慰他说没关系,开学前两周是军训,不会影响到学习进度,至于缺席报告只需提供他的住院证明就好。 直到被对方拉进班级群之后,徐行一直悬着的心才总算落了地,将后背轻轻陷进枕头里。 “怎么样,我跟你说没关系吧!学生也是人啊,是人总难免有意外,只要不是主观恶意,总会有应对方案的。你都考那么高的分了,肯定是国家难得一见的人才,A大总不能因为你见义勇为反而拒绝你吧?” 徐行这才淡然一笑,一直紧绷着的眉眼也悄然放松了些。 眼前的庄乾性格阳光开朗,看着还很善良,跟刚才那个关曜京真是天壤之别。 也不知道两人怎么当的朋友。 晨风掀起窗帘。 庄乾刚才的电话是在花坛边打的,运动裤带了几丝未干的草屑,那抹青绿随着他跷二郎腿的动作正簌簌落在地上,可徐行一笑,那动作也随之忽然停住了。 庄乾愣愣地看着他。 徐行觉得他这目光有些莫名,抬手摸了摸他视线停留的位置,“我脸上有东西吗?” 庄乾摇头。 “那你看着我做什么?” “我发现你笑起来,”少年清亮的嗓音裹着一丝凉意,尾音却突然发颤:“可真好看。” “啊?” 徐行懵了一瞬。 之前也确实有人这么夸过他。 但都是女生。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的庄乾,抬手对着自己微微卷曲的碎发一顿揉搓,猛地弹起身时还带翻了一旁的手机,他干脆单膝跪在床边胡乱摸索数据线,耳尖微微泛红。 “那什么……手机要关机了!我先冲个电。” 徐行垂眸看着少年发顶翘起的呆毛,没忍住弯起嘴角。 充电头四五次都没对准插孔,在床头柜磕出细碎的轻响,像极了某人此刻的心跳。 充完电,又转头倒了杯水喝,庄乾好不容才把躁动的心脏平复下来,怎料,转头又见那单薄病号服下的小腿正颤巍巍往地上探。 “别——” 话音未落,那人已踉跄着栽下来。 庄乾箭步冲上前,掌心擦过对方手腕,横揽住了那道劲瘦腰身。 “都说了你别乱动。”庄乾把人往怀里带了带,“你想做什么?我来帮你!” 两人姿势未免太过亲近了些,徐行挣脱不开,有点难以启齿:“去厕所。” “……” 垂眼扫过对方被石膏包裹着的腿,庄乾迟疑地问:“你自己能走吗?” 徐行再次抬起脚,试图迈开步子,却发现一个人行走实在困难,只能难为情地摇头。 “我抱你过去。” 话还没说完,自己先上手了,抄起膝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拒绝的徐行:“……” 病服下摆微微翻卷,露出了一截瓷白柔韧的腰,一阵阵冷风逮着了机会,疯狂窜进去。 徐行只好慌乱揪住他卫衣,发顶翘起的软发扫过庄乾的脖颈。 第4章 第 4 章 少年滚烫的额头蹭在颈侧。 庄乾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莫名急促了几分。 气氛实在尴尬得紧,徐行刚想开口喊他把自己放下来,人却已到卫生间门口。庄乾似乎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很贴心地问他:“你自己一个人能站稳吗?需要我扶着不?” “不用!” 语速之快,像是生怕稍微拒绝慢了一秒,他就会直接跟进去。 虽然他也确实是这么想来着。 “哦。” 庄乾把人放下,指尖无意间蹭过对方耳垂。 徐行一下子像被火灼,别过脸时脖颈蔓开霞色,指尖紧紧扣住门框,右手扶着墙,慢慢走进了卫生间。 走廊适时传来查房推车轱辘声。 庄乾透过磨砂层望着那道身影,下意识摩挲了下指腹,上面还残留着点余温。 他耳朵好烫。 是害羞了吗? 徐行当然不是害羞了,徐行是有洁癖,不习惯跟别人的肢体接触。 学校里需要手拉手的活动,他都永远只敢捏住同学的袖口一角,隔着那层粗糙的棉布,勉强完成动作。 布料阻隔下的触碰还能忍受,可一旦直接贴到别人的皮肤,感受到陌生的体温,亦或者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或体.液,那片接触的区域便会立马泛红。 虽然徐行看似为人随和,但这么一认真说起来,他的小毛病其实也挺多的。 除了轻微的洁癖以外,他还很不习惯寻求别人的帮助。 更何况是今天这种涉及到**的。如果不是实在动不了,他连电话都不想打,因为这样会让他觉得自己给老师添了麻烦。 他不想成为别人的麻烦。 正如此刻,连上厕所都要别人送过来的他,令人厌烦。 出来的时候,眼见庄乾又打算弯下腰直接抱起自己,徐行连忙率先开口:“你扶着我走就行了。” “啊?好。” 庄乾愣了下,还是答应他。 徐行182的身高,原本在同龄人里也很出众了,可眼下庄乾站直了身体,他才发现对方肩膀居然比自己高出了半个拳头。 他又想起那个关曜京…… 忍不住感叹,都是吃什么长大的,一个个牛高马大。 掌心隔着病号服传来温热,虚扶在徐行腰间的手掌微微收拢,庄乾垂眸看着徐行的净白后颈,试探地问:“我能喊你徐行吗?老喊徐同学太见外了。” “可以。” “那你也喊我名字就好!” 生怕徐行忘记了,庄乾又认真介绍了一遍自己:“我叫庄乾,庄重的庄,乾坤的乾!” 徐行点点头,“嗯。” 庄乾将人稳妥安置在病床上,又倒了杯水递给他。 徐行握着对方递过来的玻璃杯,喝了一口,然后看向在自己跟前忙前忙后的人。 “庄同学。” “跟你说了喊我名字!” “庄……庄乾,你应该也得开学吧?” 庄乾眉头一挑。 徐行顿了顿,说出自己的本意:“我的意思是,如果忙的话你也可以先离开,不用一直待在这里照顾我的。” “我们学校开学比A大早,我昨天已经报到了,今天本来也没什么事。” 说到这里,庄乾眼底带着一丝失落地补充着:“说起来咱学校离得不远。只可惜高考前忽然发烧了半个多月,怎么治都治不好,最后考砸了,上不了A大,只能报旁边的了……” 早知道这样,他应该再认真一点。 要是再认真一点,起码失败的底线也会比现在高。 当时只觉得无所谓,反正分数这种东西对他而言也只是锦上添花,最多给长辈们添点乐子,他爹妈都没当回事,向来都是放养。 甚至都准备好送他出国了,庄乾说不想走,才又留下来,没想到最后发挥失误了。 不过就算发挥失误,他在周围人眼中其实也是很优秀了,毕竟一群纨绔里出现一个能擦着985线低空飞过的已经算是奇景了…… 咳,关曜京那个变态直接被排除在外。 无意中触及别人伤疤,徐行连忙道歉,“对不起……” 见他担忧的模样,庄乾弯起嘴角:“没事,只是有些遗憾罢了。人生那么多选择,偶尔一次失利也挺正常的。我都没放心上。” 徐行没再说什么。 他的人生,从来没有选择。 别人除了读书以外还有很多条路,可像他这样的出身,一次失败往往就是一辈子的失败,想要的未来只能靠着锲而不舍的努力才能得到。 因为走的是独木桥,稍有不慎脚下就会是万丈深渊,徐行时时刻刻都不敢松懈。 原本徐行还准备跟庄乾提一下,住院这段时间,能否帮忙将教材先给他送过来,此刻却改变了主意。 还是请辅导员帮忙带过来吧。 反正对方说过,她也有义务过来看望出事的学生,尤其是徐行这样还未报到的特例,必须现场来探望一下。只是这两天还在忙迎新事宜,实在是抽不出空来,所以只能过几天再过来看他。 却没想到,辅导员还没来,关曜京先给他送过来了。 徐行看见这人就莫名警惕起来,想起他上次说的那些话,直觉此人危险,实在不想跟他打交道。 不过看到对方手里抱着的东西是自己这两天最想要的教材课本之后,他微微讶异,望着那张冷淡的脸,还是诚心道了谢: “谢谢你,关同学。” “如果不是庄乾喊我,我也不会帮你的。” 关曜京将书摆放到徐行床边的柜子上,话语里透着事不关己的冷漠。 事实也是如此。 教材的事是庄乾主动提出的,前两天就一直喊他领教材的时候帮徐行也领一份,反正两人是同学,一件事几乎强调了八百遍,生怕他忘记了,把关曜京都讲烦了。 徐行不在意这些细节,朝他道:“君子论迹不论心。事是你帮我办的,那就两个都要谢。” 关曜京:“我不是君子。” 徐行:“……” 虽然这个人面冷心硬,但眼前这一摞书都有十几本了,虽然说不上重但也肯定不轻,关曜京全给他搬了过来,挺不容易的。 徐行便也不再跟他计较口舌,直接捡起一本感兴趣的课本,撕开包装翻看起来。 看着他垂眸专心翻阅的模样,关曜京歪了歪脑袋,话语里很是不解:“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徐行抬眼。 关曜京微微笑着,言语轻飘飘地贬低着新同学:“还提前预习,你是小学生吗?” 徐行:“……” 算了,书都是他帮忙带过来的。 徐行告诉自己不能跟恩公生气,垂下眼睑,继续翻看。 关曜京觉得徐行这样的行为很蠢。 当然,他是不会承认换一个人自己绝对不可能答应送过来的,他只会骂庄乾是不是脑子坏掉了,这点小事都敢让他来做? 其实他也是想借机过来一趟。 因为早上看见庄乾发的朋友圈:“第一次在医院过了个夜。沙发真软,空气也很香。好喜欢这里~” 满屋子的消毒水味道有什么好闻的? 那炫耀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酒店呢,结果就是一病房里睡沙发的待遇。 庄乾人缘一直挺好,刚发出去就收到不少回复。 “庄少怎么在医院,生病了?” “病了更不能睡沙发吧。” “庄乾你大爷的给谁陪床呢,大清早的用这么荡漾的语气。” “……” 前面几条庄乾都没回。 “该不会把人搞进医院了吧。” 这个搞进显然不是那个搞进,但庄乾回复了一个“嗯。” 对面的谢天予一阵无语:“少爷,悠着点。闹大了你爹我丢不起这个脸。” 庄乾:“滚” 看到这里,关曜京也没忍住点开图片。 靠着沙发的款式跟颜色,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徐行这里。 关曜京觉得稀奇,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家伙不是打小就最讨厌医院么?不是一有时间就约人玩去了,怎么还有这心情来医院陪一个陌生的病患? 他觉着庄乾像着了魔一样。 于是借着送教材的由头,他也来看看这小子到底哪来的魅力,能让发小变了个人似的。 关曜京认真地盯着人瞧。 一身蓝白的病号服,干净素雅,露出一截白皙的细长脖颈。眉骨高,眼窝深,一双眸子清澈幽冷,五官也算是极为出色了。 手背泛着青白,此刻正悬停在书页上,看书的神情专注又认真。 余光瞥见关曜京一直盯着自己,左看右瞧的,似乎无聊到极致的样子,原本不打算搭理他的徐行,终于还是没忍住将书放低了些,好心提醒他一句: “庄乾今晚不会过来了。” 关曜京目光落在了他微微阖动着的唇上,忽然觉得喉咙有些痒。 “你在暗示我什么?” 徐行:“……” 什么暗示? 他在想些什么。 总觉得对方这反应哪里怪怪的,但徐行又思考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生怕他再听不懂一般、一字一句地开口: “我的意思是,”徐行掀起眼皮直视他,眸底无波无澜:“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病房里一阵死寂。 关曜京不发一言地注视着徐行,下一秒,倏地伸出手,狠狠地掐住了他下巴。 “你干什么!” 第5章 第 5 章 这个动作挑衅意味十足,徐行从未接触过这样没礼貌的人,他本身又有洁癖,终于有了一丝怒意。 可关曜京力道太大,他挣扎不过,只能偏头试图挣开对方的桎梏,结果后脑勺不可避免地撞在了床头。 一声闷响。 他死死瞪着对方,“放开!” 关曜京看见他下巴微微泛红,眼睫轻颤。 多么脆弱,又可怜。 他忽然心软,原谅了对方刚才令他不愉的言行,松开了手,幽幽开口: “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少动对庄乾动歪心思。” 徐行闻言,一头雾水。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脑袋被撞坏了,他感觉自己此刻的脑容量不够1用。 人都离开好几分钟了,他还在一边使劲擦拭着刚刚被迫跟对方接触过的皮肤,一边思索着关曜京的警告。 什么歪心思? 他?对庄乾? 两个男的有什么好担心的? 难道担心他会骗庄乾的钱? 回想起上次的对话,徐行渐渐恍然,对方一直不明白自己救人的举动,所以这是把他的行为理解成了想借机碰瓷? 毕竟那晚他们开的是跑车,虽然不知道具体价格,但他也能看出来价值不菲。 终于思考出对方这怪异行为的缘由,徐行松了口气。 他又不是那样的人,自然也从不惧怕别人的恶意揣测。 只要自己没做过,一切于他而言不过是流言过耳,何必较真。 次日,庄乾果然提到了赔偿一事,侧面印证了他推断出的答案。 “阿行,你能不能看看我?” 庄乾抢过他一直捧在手上的书,才得以把对方视线拉到自己身上。 他有些郁闷。 自从拿到心心念念的课本之后,徐行便不怎么跟自己聊天了,聊起来也只是简短答几句,让他有种自己在审犯人的错觉。 果然,这次也同样是两个字。 “有事?” “当然有!” 徐行那么认真地在学习,他怎么能承认自己是因为无聊才打断他呢?庄乾眼珠子一转,挑挑拣拣,说了一个最重要的。 “就是这次是我不小心撞到你嘛,你想要多少赔偿都可以提!” 似乎觉得话说得太满了,自己暂时恐怕没这个能力,又弱弱地补了一句:“只是金额太大的话,我需要跟爸妈说明一下。我跟你讲过的,我之前出过事,那天的车也是背着他们开出去的,所以这件事一直瞒着……” 语气越说越可怜巴巴的。 徐行略一思索,便道:“医药费相关你全包,如果后续有问题要复查或者做手术之类的费用,你也负责就行。” 庄乾微微一愣,“这些我都安排了,我说的赔偿是你的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之类的,毕竟耽误了你这么久。” 他还没工作,误工费倒也没必要算。 庄乾不死心,还是追着说要赔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被车撞的那个。 真要谈赔偿的话……徐行认真思考了一下,庄乾已经把医疗费全包了,而且对他也挺好,还帮忙解决了入学报道的问题,主要责任都负全了,可以说是仁至义尽…… 徐行也不想讹人。 想想之前妈妈的手术还差着的数额,他试探着开口:“五万?” “啊?” 庄乾一脸震惊地望着他,张着嘴巴,半响才回复:“你确定?” 徐行:“不可以吗?” 过了一会儿,庄乾才终于回神了一般,抬手轻轻拍了拍徐行脑袋,自言自语地笑着说:“不是,徐行,阿行,我说你脑子真被撞坏了?那我得对你负责一辈子了呜呜——” 庄乾说着说着就扑到了他怀里。 徐行看不见的角度里,少年嘴角笑容斜肆,像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珍宝只被自己一个人发现了一般,抱住了就不肯撒手。 徐行推了推他,“好了,别瞎说。” 在对方的强烈要求下,徐行把银行卡号念给了他。 结果隔天下午就到账了十万。 生怕他不收,庄乾还紧接着打了电话过来。 “因为医药费什么的都扣了我零花钱,之前也没有存钱的意识,只能先给你转这么些了,对不起啊阿行。后续的等我有钱了再打给你。” “……” 原本打算退回的徐行,在听到对方这么说以后,也停住了动作。 他想起刚签过字的住院账单,自己没有保险,又是VIP病房,这才短短几天,账单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六位数。 而这些,只是庄乾的零花钱。 这真的是……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比人跟狗都大。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关曜京的担心是对的。 毕竟庄乾这么一洒洒水,就能解决许多困扰他多年的难题。 将钱转给妈妈后,徐行又立马下单了一个手机,是循着记忆里班主任陈冬云之前用的品牌,去官方旗舰店逛了半天,挑了一个最新款的。 这么一番操作下来,卡里又只剩下一千块不到了。 唉。 徐行一瞬间也有想过,把手上这款价值将近五位数的手机转手卖了还钱,但这毕竟是关曜京那家伙给他的。 他那样恶劣的人,万一哪天心血来潮喊自己把东西还回去,他又还不出来,到时候也不好解释。 所以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纸页翻动声里忽然掺进高跟鞋叩击大理石的声音,直到阴影漫过书页边缘,徐行才迟缓地掀眼。 “这么认真呢。” 女人逆光立在床前,卡其色风衣裹着初秋的凉意。 因为这些天进出的医生多,习惯了被打扰,徐行也练就了超强的屏蔽力,别人不先开口,他也不会分散注意力。 徐行看着对方,“你是?” “我是邱远静,你的辅导员。” 徐行连忙坐起身,微笑道:“邱老师好。” 开学就缺席,徐行也有难免忐忑,偶尔停下学习就会想,他的班级现在做什么? 如果自己没出事,现在应该也在训练吧? 他以前几乎从不请假,这段时间像极了一个首次脱离主线任务的npc。 “下午有事到医院就顺路来的,也是临时起意,没来得及先跟你讲。” 邱远静在一旁坐下,简单问候了一下他的伤情,又跟他谈了一下开学的情况,让他别慌,好好休息就行。 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宽敞的VIP病房,以及院长叮嘱过的特殊关照,邱远静还是没忍住试探了两句。 徐行便如实说了,开车撞到他的人是院长亲戚。 这下邱远静心里也有了点数,简单慰问后正准备离开,又被徐行喊住:“邱老师,我还有事跟您请教。” 邱远静转过身看着他,“嗯?” 徐行:“关于学费和助学贷款的。” 助学贷款一般是高考后办理,上大学之前徐行就已经提交过申请了,第一次办理这个,不清楚具体流程,他主要是想问这笔钱什么时候能到账。 邱远静有些讶异。 实在是眼前的VIP病房太过扎眼,哪怕不是徐行出的,稍微讹车主那么一小笔,估计也能抵他四年学费还绰绰有余。 她是社会人士,自然没学生想的单纯。 另一方面,A大办理这个的学生不多,她当辅导员这么多年,也才一两年有一个这样的。 但她也是专业的,很快便详尽地回答徐行。 “你是第一次办理这个,应该会在11月之前到。学费你也不用操心,等钱到账了会直接从你银行卡里扣掉的。” 徐行这才放下心来。 辅导员前脚刚走,又有人进来,徐行抬眸看了眼,是庄乾请的护工,这些天下午都会做好饭给他送过来。 说起来,庄乾年纪虽小,做事倒是周全稳妥。 因为他也刚开学,需要参加军训,所以这段时间都很难抽出时间随时陪着徐行,于是专门给徐行请了个护工。 庄乾不在的时候,就由护工照顾他。 但其实这几天除了在学校的时候,庄乾基本每天一抽到空就过来看徐行了。 庄乾伸手拽过床头保温桶,金属勺柄敲在桶沿。 “我妈亲手熬的鱼片粥,尝尝?” 说着直接把勺子放在了徐行嘴边,似乎想直接喂他,徐行总觉得怪怪的,接过勺柄。 “我自己来。” 说来也怪,天南地北的,两人居然很聊得来。 徐行性子虽然冷淡了些,基本不会主动问别人什么,但倘若别人主动跟他聊起来,他都会一一认真回答。 所以庄乾很喜欢跟他聊天,时常愤恨军训时间太长,能够过来陪徐行的时间太短,好几天晚上都住病床旁边的沙发上。 徐行看了都无奈,那高大的身躯蜷缩在沙发上,长腿都无处安放,只能掉在地上一大截。 偏偏喊他都喊不走,说自己是因为他才受的伤,他有义务照顾好徐行这个伤员,甚至还开玩笑地讲:“你要真是不忍心,就让我跟你躺一块。” 徐行:“……” 他有什么不忍心的。 毕竟自己陪妈妈去医院的时候,睡的陪护专用折叠床比这个还小,躺上去都感觉下一秒就会塌到地板上。 都是大男人,这儿条件够好了,他既然非要留下来,那也没必要矫情。 爱睡那就由着他睡吧。 毕竟医药费都是庄乾出的,严格意义来算,这儿其实是他的地盘,想睡谁都拦不了。 徐行唯一能做的,就是拒绝躺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