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蛊贩卖处》 第1章 壹·入喉 二十一世纪初,一座名为凤港的风水宝地,地势上被风水界誉为“九龙下海”,它也没辜负它的美誉,仅仅花了二十年便跻身于全国城市前列。 一条蜿蜒的凤港河将凤港一分为二,凤港的人们喜欢称作新港和旧港。 但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新港傍水而建,拥有一座闻名世界的深水良港,打开世界贸易的大门。从此之后,一座座摩天大厦拔地而起,房地产事业如火如荼,成就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房地产开发商,充斥一股着上流社会纸醉金迷的味道。 旧港则依山而立,老旧密集的居民楼,茶楼生果店遍地,人员混杂,每个人都在为生存而努力。 自打新港兴起,旧港便流传着一句童谣: 山主贵,水主富。 新港旧港一条路。 然而,新港的暴发户们从来不这么看。 从旧港到新港,不仅是地域上的跨越,更是身份和阶层上的跨越,新港旧港只会越走越远。 旧港·龙凤茶楼 灰黄色的墙砖颇具古典风味,挂着一件龙凤呈祥的迷你戏服,红棕色桌台铺了一层金色紫荆花油布,为这间百年茶楼增添了一丝喜味。 初春的老茶楼比冬日里热闹多了,自封新港显贵代表之一的汤宁特意穿上一条贵气的深红旗袍,来到旧港见自己的平民老友边牧。 “欢迎届时光临。”弯月般的红唇吐出这么一句。 边牧合上喜帖,眼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扯了两分。 他正眼望向对面的汤宁。 喜事到来,那张美丽的脸蛋愈发明艳大方,容光焕发。 不过这种情形已经是第二次。 他想到。上次恭喜她要结婚,还是在三年前。 也是在这间茶楼。 可惜临了黄了。 顿了几秒,边牧开口道:“恭喜,双喜临门。” “哪来的双喜”,桌前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不是菜香,也不是自己身上的香水味,汤宁肩膀一松,往后靠在了硬邦邦的木沙发靠背上。 这是边牧身上独有的香味。 淡淡的,像冬日的青草味。 听对方这么问,边牧的手指如一只毛毛虫,跃在喜帖上的日期,“这天不是你的农历生日吗?” 汤宁一愣,瞟向火红的立体请帖,半信半疑: “是吗?” 去了新港读书后,汤宁就再没过农历生日,农历彷如那远去的旧港,抛到九霄云外了。 “你呀,自己的生日都能忘。”边牧轻叹了一口气。 汤宁看向那张平淡的脸,自认识他以来,就没见过他的情绪有多大起伏。 情绪稳定是个优点没错,可对于汤宁这种急性子来说,两人能互相做朋友,完全是因为中学大概四年都是同桌的缘故,后来汤宁转学去了新港,认识了一个又一个塑料姐妹花,伤着别人的心,也同样被别人伤着心。 性子冷淡的边牧成了汤宁最无私的情绪垃圾桶,也就是对着这么个闷葫芦,汤宁可以肆无忌惮地吐槽和嘲讽,哪怕再不喜欢旧港,也会因为边牧专门过来一趟。 “这是汤小宁吧,哟。这么大了。” 一声热情洋溢的招呼,把两人的沉默气氛打破了。 边牧朝汤宁身后看去,熟悉的茶楼老板娘扭着肥圆的身姿靠近。 待汤宁仰头,老板娘笑得像朵喇叭花,“长得真好看,女大十八变啊!” “我叫汤宁。”没好气的回应。 “汤生汤太还好吗?”老板娘没理会对方的反驳,提起茶渍斑斑的铜色茶壶,给两人续满了茶。 汤宁皱了皱眉头,随意敷衍:“挺好的,谢谢关心。” 老板娘瞟了一眼桌上的喜帖,连忙调侃着要给他们打个吉利的八八折沾沾喜气,见到桌上两人毫无反应,也就识趣地走开了。 耳根清净后,汤宁抬眼瞧见边牧面露难色,推开冒着热气的茶杯,吸了一口冰凉的奶茶。 “怎么了?” “这样,汤宁。那段时间我刚好有个项目要出差,恐怕去不了你的婚礼。”边牧语气里透着一股紧张,脸上表情依旧淡淡的。 听到这句,汤宁漂亮的脸蛋一垮,杏眼怒睁,声音不禁扬高了几分。 “这可是我的终身大事,你就不能请个假回来?” 眼见这句话不够有气势,也无法搅动边牧这座平静如死水的湖,汤宁咬着牙,继续补刀:“秃头主任不是一向不怎么器重你嘛!你还那么屁颠着去做项目呢。” 边牧眼皮一抖,表情有了一丝松动,窘迫、无奈,加上微微的震惊,汤宁的话很毒,但是没错,自打毕业后入职旧港房屋署五六年了,还是个办事科员。 不过,边牧还是想在汤宁面前自证一番:“主任说这个项目做好了,有机会升职。汤宁,这个机会……我实在不想错过。” 毫无底气的一句解释。 毕竟终身大事和一个升职机会,孰轻孰重,应该掂量得清楚的。 边牧的指腹拨弄着喜帖的边缘,皮肤猛地传来一丝刺痛。 锐利的喜帖边缘割破了食指。 钻心的痛袭来。 汤宁羞愤地瞪着她,像一只被激怒的母猫。 对峙了十来秒,汤宁抓起一个鲜红的刺绣手包,站起身,甩下一句无情的话:“反正喜帖我送到了,去不去是你的自由。” 高跟鞋鞋跟都带着主人的怒气。 边牧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眉头微微皱着。 手指一抖,一滴鲜红的血粘在了喜帖边缘,彷如一粒红色暗扣。 一周后,边牧在署里加班,接到了汤宁的电话。 距上次不欢而散,这是汤宁第一次主动打他的电话,应该说是回电话。 边牧眼里闪过一阵惊喜,摁下接听键的功夫快速瞟了一眼桌角印着单位LOGO的万年历。 诸事皆宜。 四个大字,比抽屉里那张带血的喜帖还喜庆几分。 “喂!你在哪?” 对面劈头一问,盛气凌人。 边牧滚动喉结,仿佛开口说话都是一种错。 “在加班。” “能出来吗?” 气势弱了几分,再一听,声音不太对劲,边牧身体一晃,但没有起身,仰眼望着电脑屏幕上的房屋重建项目计划书,轻声问:“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低低的抽泣声传来。 边牧将靠椅一转,起了身:“你哭了吗,跟你男友吵架了?” “……为什么你一定觉得是我跟他吵架?” 初春的夜微凉,空气里还有花粉的味道。边牧吸了吸敏感的鼻子,换了个方式问:“好吧,我错了。他做什么惹你生气了?” “我们分手了。” 一阵长久的沉默。 九点的夜晚,整层项目部只剩下边牧一个人在加班,安静得可怕,边牧的耳边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你听到没有?”沉默过后的质问。 “听到。” 对方更生气了,问他为什么没任何反应。 “我在等你说。”边牧不急不缓,十分有耐心。 兴许是边牧丝绸般平滑的声音让汤宁的情绪稳定下来,开始道苦水。 边牧坐回椅子,当一个认真的听众。 听了半天,原来是汤宁男友在汤家吃晚饭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不打招呼就跑了。 “我跟你说过的,我爸妈本来就不喜欢他的工作,他还表现那么差,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就知道忙工作,神经兮兮的,好不容易见到人,电话响个没完没了,刚刚吃着饭,接到电话又跑了,完全没个女婿样!” 边牧听到这,忽然乐了,“女婿样是什么样?” “重点是这个吗?” 边牧收起嘴边的笑:“不好意思,你继续说。” “不想说了。再见!” 嘟嘟嘟忙音传来。 边牧口干舌燥,喝了一大口水,思索了几秒,把思绪掰回电脑前,快速将计划书的结尾敲上,整体校对了一遍,保存、发邮箱、关电脑。 一气呵成。 然后给汤宁回了个电话。 “你在哪?我忙完了。” “你楼下。” 耳边传来的三个字,使得边牧拿外套的手都颤抖了,他飞速朝窗口跑去,探头往外看。 凌乱的黑色电线挡住了视线。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刚到。”呼呼的风声混杂着口齿不清的音调:“我晚上没吃饱,请我吃宵夜吧。” “行,你想吃什么?” 两人去了房屋署附近的一间火锅店,暖和,人也不多。 “……你等等,我去个洗手间。” 边牧灌了一大口果汁,捂着肚子急匆匆离桌了,半个小时他已经去了三趟厕所。 汤宁不仅不劝阻,还不断给边牧捞浸在红油辣汁里的菜。 汤宁比边牧能吃辣,但边牧始终是就着汤宁的喜好来,尤其是汤宁心情不好的时候,更是别提诸多要求,以免被对方吐槽。 “哎呀,你受苦了,早知道就不点这么辣的了。”一个小时后,2L的生榨果汁壶见了底,汤宁才说出这句毫无诚意的道歉。 “上次你也这么说。”边牧轻笑一声,毫无怪罪之意。 他望着汤宁的脸颊,明明辣得红鼻子绿眼睛的,却还是相当有冲击力,比小时候还好看。按照如今时髦说法,属于浓颜系美女。 汤宁被对方看得不好意思了,匆匆去买了单,还主动提出要对方送她回去。 边牧摸着脆弱不堪的肠胃,答应了。 以往基本是吃完饭各回各家,倒不是绅不绅士的问题,他们从小都这样。哪怕汤宁搬到新港后,也是自己打车回,很少让边牧送,毕竟跨越半个城,一来一回起码浪费一两个小时。 边牧的代步车在狭窄的街道,慢吞吞地行驶着,汤宁每次坐都戏称这辆少爷车是边牧二号。但今晚的汤宁异常安静,脖子靠在头枕上,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边牧也没出声,安静地当个负责任的司机。 车子开上凤港大桥,才快了起来,好似驶入了另一个世界。鳞次栉比的摩天大厦珠光闪耀,炫彩的灯照在车窗上,光怪陆离,给了边牧一种走入异世界的错觉。 经过一间高档酒吧时,汤宁整个人缩进了外套领子里,水雾溢满了眼眶。 刚来新港时她才高二,在酒吧里认识了高大帅气的邻校公子哥,两人很快陷入了热恋,情窦初开,初尝禁果,整日风流快活。 汤宁成绩直线下降,只考了邻市的一所普通大学,而那个发誓要爱自己一辈子的男友却跟着家人移民去了国外,消失无踪。 大学里,汤宁总会从其他追求自己的公子哥那里寻找初恋男友的影子。 但那都不是他。 那个人在汤宁的生命里既短暂又漫长,好似青春里的春梦,梦醒来什么都没了。 而无论生活多热闹,身边多少人,热闹过后都是无尽的空虚,怎么也得不到满足。 奇怪的是,这些年有一个人能将她从梦境里拉回现实,让她有一种真切而踏实的感觉。 那个人便是边牧。 第2章 贰·入心 车子开到汤宁家小区门口,不让进了。这是新港几年前重点开发的新楼盘,汤家也分了一杯羹,价格高昂不说,作为新港第一批引入高科技监控摄像头的小区,安保绝对是这一区的顶级。 此时,大门口的大块头和保安恨不得360度无死角,把来往的陌生人和车辆都扫描一遍。 “行吧,就到这里。”汤宁坐车坐累了,也想走两步松松筋骨。 “到家给我短信。”边牧打开车锁。 下了车,汤宁没有抬腿,而是倚在车门边,头钻到窗户前。 脚从高跟鞋里伸出来,夜里微凉的风吹得汤宁清醒了不少。 “怎么了,落了什么东西吗?”边牧探身去问。 淡白的月光下,边牧的侧脸温柔朦胧,彷如一张织好的情网,瞬间让人坠落。 “没什么,开车注意安全。”汤宁收回视线,脸颊微微发烫。 边牧垂眸一笑:“会的,你早点休息,别想太多,明天会更好。” 通俗而老掉牙的安慰,明天会更好。汤宁在心里一乐,将脚塞回高跟鞋,挥了挥手,旋即在边牧的注视下走进了小区大门。 这一夜,汤宁辗转反侧。 今晚太冲动了。 男友在饭局上逃跑后,过了两个小时才匆匆赶回来,汤宁气得提出了分手,男友惊诧不已,眼看婚期都要到了,怎么就被分手了,红着眼质问她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 汤宁委屈地答“是”,男友伤心离去。 但这太冲动,并非是和男友提出分手,而是做了一件更加难堪的事。 分手后,情绪低落的汤宁开车去了旧港,想去寻找那个情绪垃圾桶,只有他才能装得下自己宣泄出来的所有情绪,无论好坏。 边牧的家在旧港最老的一条街,玉兰街,街名是挺优雅的,但这里却以卖稀奇古怪的东西闻名。古玩、塔罗牌、风水算命、相术,五花八门,鱼龙混杂。 边牧就是在这样的环境熏陶下,变成了一个思想传统守旧的男人,喜欢看万年历,也很信风水这一套。 汤宁曾调笑他不应该进房屋署,而应该进汤家房产公司的销售部。 玉兰街拥挤狭窄,乱哄哄的,的士车通行困难,怎么也不愿深入了。 汤宁不得不在路口下了车,下车后给边牧打电话被告知在加班,便决定找个地方等他。 也就是这一刻,街角的一间新店铺出现在了汤宁瞳孔里,它的门面小得可怜,像块巧克力夹心似的被夹在了塔罗牌和密室逃脱中间。 店门口没挂招牌,倒是在原本才一米宽的门边立了一块半米高青灰色石墩,篆刻着气势如虹的“道”字。 明明是在闹市区,却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感觉。 无助的汤宁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店铺,门内弥漫着浓烈的丹药味,原本堵住的鼻子瞬间通了气。 店内比外头光亮许多,可以说是灯火通明,一个穿黑色长布衣的清瘦老人背对着大门站着,头顶乌黑的丸子束发,明显的道士装扮。 七八平米宽的店面往里还有个房间,用一道棕红色桃木葫芦门帘隔开,幽深神秘。 汤宁走近,老道士仍无知觉,原来他正专心地用砂纸打磨着一个柚木方格抽屉的内面。 十几秒后,砂纸移开。 方格内侧赫然出现了浑黑的“情蛊”二字,如夏日灼热的烈焰冲击着汤宁的眼球。 她仿佛石化了,一动不动。 老道士满意地吹了一口气,木灰四散,随后他一个箭步,轻灵地跃上半米高的小方凳,将抽屉推入了墙面右上角的空格内。 动作行云流水。 汤宁这才注意到这面墙有数十格正方形的抽屉,每个抽屉外都刻着诸如生子丹、还魂丹、通气丹之类的丹药名,十分怪异。 唯独右上角那款抽屉面上,仅有精美的手工雕花,还被束之高阁。 老道士忙完转过身,和一米开外的汤宁对视。 炯炯有神的眼瞬间刺穿了汤宁的心,第一句话便是:“姑娘,感情危机了吧?” 声音厚如洪钟,仿能千里传音。 汤宁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你、你怎么知道?” 老道士垂下眸,拿出职业素养。 “生辰八字。” 汤宁老老实实奉上。 老道士沉吟片刻,眯了眯眼,开口道:“姑娘,你不属于这个地方,来这里做什么?” “找人。”汤宁的心里升起一丝烦躁,自己的确不属于这片又脏又乱的旧港。 “你桃花入命,命中为水桃花,感情丰富善变。若是感情遭遇变故,想要破镜重圆,就别徒劳来这里,你的桃花位不在这里。” “桃花位?什么东西?” “本月九紫星飞临的方位在西南方,而这里是东北方,恰好相反。”老道士并不想解释太多,细长的手指往西南方指了一道—— “快去寻罢。” 汤宁顺着老道士的手指望去,那儿既是初恋男友移居的国家的方位,也是刚分手的男友工作单位所在地。 想到这,汤宁更是心如刀割。 好马怎能吃回头草。 见汤宁不动,老道士捋了捋两寸长的白胡子,往椅子上一坐,形体松沉,有点逐客的意思:“姑娘,如果你要找的人在西南方,我愿意给你布一个桃花位追回他。可如果你非要在这里,我劝你——” “你有什么办法?”汤宁眼珠一转,瞟向那个神秘的雕花抽屉,“难道是那个东西?” 老道士一愣,随后摆了摆手,“西南方的良人不必用这个东西,只需佩戴一串粉水晶,便能挽回。” 汤宁却不死心,继续钻牛角尖,“你别管什么方位,我就好奇吃了它的人会怎么样?” 老道士不语。 汤宁往前迈了一步,半弓着身:“怎么?这玩意儿陌生人吃了也会产生爱情?” “蛊,你知道是什么吗?”老道士压低声问。 “听说过,但没见过。”汤宁耸了耸肩,有些不以为然。 “蛊,淫溺惑乱之所生也。”老道士提手沉气,语气恢复到最初的沉稳和专业:“情蛊能让一个人死心塌地,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汤宁浑身一激灵,五匹马都能分尸了,十匹马得成什么样了。 “那它到底是什么成分?” “此乃祖传独家秘方,不得透露半分。”老道士脸色铁青,“自然也不是谁都有机会尝到我的这味秘方。” 汤宁抱着胸,如被戏耍一般,怒意涌上了脸颊。 既然尝不到,那还开什么店呀。 不料下一秒,老道士话锋一转:“不过,你倒是个有缘人,一进来就能撞见它。” 话音刚落,他如烟一般隐入桃木葫芦帘内,汤宁刚要跟上,老道士已经出来了,手里捏着一个手指粗细的小葫芦:“你若是要,我便给你一点。不过对你而言,不在西南方的都是烂桃花,可别引火上身。” 汤宁噘着嘴,夺过了小葫芦。 桃花就是桃花,还分什么好烂吗? 男人倒是分好烂。 汤宁把玩着小葫芦,尔后拔开葫芦盖,凑近一闻。 无味。 “怎么吃?” “倒是不容易入口。需要混入一升水速溶。”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此刻的脸色上了一层釉,严肃而凝重:“此乃危机时应急之物,可千万不能强来,万物讲究一个顺其自然。” “……一次性喝一升水?谁这么傻?”汤宁嘀咕,她的关注点根本不在老道士的后半句。 “的确,谁这么傻。”老道士捋了捋胡子,眯眼望向远方。 收下了这灵丹妙药,自然要支付酬劳。但老道士仿佛神仙济世,拯救世间苦于情爱的男男女女:“待你尝到它的甜头后,再来找我罢。” 汤宁半信半疑地捧着“免费的午餐”出了门,停留了数秒,才往东北方向的房屋署走去。 …… 一幢豪华的别墅卧室内,穿着真丝睡裙的汤宁懊恼地在绿色软床上翻了个身,小葫芦跟着她从左边翻到了右边。 这世上情蛊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但后悔药肯定是没有的。 这小葫芦落入手心的那一刻,自己脑海里闪过的竟然是那张向来平淡的脸。 她带着一股强烈的,甚至是恶作剧般的探索欲和好奇心,她真的想知道边牧这么情绪稳定的人,吃下这情蛊,会对自己展现出怎么样一种疯狂、热烈的爱呢? 吃火锅时,汤宁特意点了加辣汤底,随后趁着边牧去洗手间,悄悄将葫芦里的半透明粉末洒进了生榨橙汁。 橙汁如无情的大海瞬间淹没并吞噬了粉末,交缠相融。 辣昏了头的边牧一杯接一杯,毫无防备地仰头喝了下去。 “情蛊”仿佛顺着喉咙,入了边牧的心。 · 边牧出差了两个星期,汤宁便打电话骚扰了他两个星期,也咒骂了秃头主任两个星期。 因为婚约解除,汤宁跟父母闹翻了,边牧又不在身边,焦虑、愁闷如堆叠的积木越堆越高,汤宁从来没有觉得两星期这么漫长。 “喂。汤宁。” 电话里的声音没有起伏,好似深夜敲键盘写小说的视死如归感。 汤宁气鼓鼓地不出声。 见汤宁没动静,边牧又喂了一声。 “我在。”两个听起来跟气球达到爆炸临界值的音节。 一声轻笑传来,“我刚飞机落地,晚上出来吃个饭?” 汤宁眉毛展开,嘴上还不饶人:“不一定有时间,再说吧。” 电话里沉默了。 汤宁有点急了,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成全你吧,在哪见。” “我过去找你吧,省得你跑来跑去。不过我要先回署里汇报下工作,然后再去接你。” 汤宁嘟囔了一声,“好吧。鬼麻烦的。” 夜晚八点,边牧才到汤宁楼下。汤宁跳上车,拍着身上的水渍,冻得直哆嗦。 “为什么搞到这么晚,我真的又饿又冷!” 十几度,还下着雨,汤宁穿着一条及膝裙,一字肩上衣。 边牧连忙拧开车里的暖气,从车子后排拿出一条毯子,展开来递过去。 “先擦擦,抱歉。我的错。” 狭窄的空间里,毯子掀起了一阵风,风里扬着一股清香,耳边传来的磁性温暖的道歉,汤宁眼眶瞬间就酸了,连带着太阳穴一紧。 她转过脸去,注视着边牧。 边牧还穿着署里的制服,深蓝色的西装外套衬得他的脸庞更加瘦削了,眼睛不大却很有神,里头装着抱歉和心疼。汤宁忽然意识到,边牧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外,对自己最好的男人。 “秃头主任把你当什么了,出差这么久也不让你喘口气。” 边牧一顿,随后展开了笑颜:“其实他对我挺好的,还说我这次项目表现很好,准备升我。” “真的?”汤宁也跟着笑了。 两人去了汤宁最喜欢的一间西餐厅,虽然贵得牙疼,但边牧还是给汤宁点了一大桌好吃的。现在过了用餐高峰期,店里人不多,两人挑了一个安静靠窗的位置。 隔绝了外面的大雨,室内温暖舒适干燥。 “汤宁,你瘦了。” 微黄的光晕下,边牧注视着她。 汤宁委屈地撇了撇嘴,想起边牧不在身边自己受的这些苦,忍不住抱怨:“你非要挑这个时间出差,你都不知道,我耳朵都快被汤太给磨烂了,说我三番五次地对待婚姻如儿戏,给汤家丢脸……” “对不起,我实在是——” 见边牧又准备道歉,汤宁心情舒畅多了,“你出差也是有周末的吧,至少回来看看啊。” “汤宁”,边牧垂着眼,低声说,“我回来看谁呢。” 汤宁猛地住了嘴,她差点忘了边牧一直是孤身一人,父母早在十年前他们刚上大学那会,就双双离开了。 出车祸走的,因为风俗习惯,葬礼从简,连汤宁都没有接到邀请。 之后边牧更加少言寡语,日子过得更朴素,父母留下来的旧屋和一间不值钱的旧店铺,够维持他的基本生活开支,但养老婆孩子还得加把劲,所以边牧在房屋署任劳任怨,默默努力,等待升迁机会。 “对不起,边——” “没事。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边牧揉了揉眼,收起失落的情绪,转身从椅背的制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丝绒礼盒。 “我给你带了个礼物,看看你喜不喜欢。” 汤宁眼睛一亮,谁不喜欢收礼物呢,俏皮地伸出手掌,“拿来。” 边牧递给她。 是一只女士手表,而且是名牌。 不算贵,但也不便宜。 边牧从没送过这么贵重的礼物。 汤宁咧着嘴乐,将手表取出戴在左手手腕上,挑眉看他,“怎么忽然这么好心?” 边牧面带笑意,对着汤宁算起了帐,“我这次出差十四天,出差补助是每天两千块,刚刚好买它。” 这男人可真不懂浪漫啊,但汤宁心里暖暖的。 汤家里做房地产的,算不上顶级富豪,却也算步入了中上流社会,哪怕是买一块十倍价格于这块手表的东西也是完全不需要咬牙的。 但边牧需要。 恰恰是因为他需要,汤宁对这份礼物越看越喜欢,立马戴在了左手手腕上,嘴角都压不住了:“我差这样一块表吗?” “我知道你不差,但是我想给,也算是弥补这段时间没能陪你吧。” “谁说要你陪了。”汤宁吐了吐舌头,天真得像个小女孩。 边牧笑出了声,“好好好,不需要不需要。” 每天不分早晚给他打电话,即便脑子算不出次数,通话记录里可记着呢。 汤宁假意瞪了边牧一眼,唇角溢满了笑意。 边牧跟以前不一样了,胆子大了,隐藏在平静湖面以下的某种物质渐渐浮现出来了。 那是一种生机勃勃的目光,不同于任何一个往日。 难不成那鬼东西真的有用。 第3章 叁·入戏 作为一座备受关注的新兴城市,新港开发的第三年,政府机关和不少非营利性机构就开始了大迁移,都想在这块寸土寸金的新地界占据一个好门面,光耀门楣。 市图书馆也一样,开了个会匆匆下了搬迁的文。可所谓买书一时爽,搬家两行泪,其他机构扛着几个文件柜和办公桌就能走,它们可是有接近十万册藏书,加上有严格保存条件的古籍,运送起来也是个麻烦事。 最终,他们花了整整六年才全部搬完,就在搬完的这一年图书馆扩编,汤宁考了进去。也就是说家底丰厚的汤小姐是有正式工作的,但自然,爱岗敬业是另一码事。 最近汤宁轮岗到了期刊借阅的流通岗,就是简单的借还期刊登记和整理上架,期刊看的人毕竟不多,汤宁的工作量骤减,女人事儿一少,再遇到经期,就容易胡思乱想。 汤小姐盯着心爱的腕表,秒针还差最后一圈赛跑,便能收工了。 余光感觉有人走进馆内,汤宁头也不抬地说—— “准备闭馆了,明天再来吧。” “还有一分钟。” 听到熟悉的声音,汤宁欣喜地仰起脸:“咦,你怎么来了?” “路过,来看看你。”边牧往汤宁对面的椅子坐下,公文包搁在腿上,顺带瞟了一眼围坐在期刊台边上的几个哄笑的女生。 汤宁心生喜悦,将边牧漆黑眼珠里的光一一收纳。 “到底过来做什么?” 边牧老实巴交交代道:“请你吃饭。” 闭馆音乐猛地在头顶响起,汤宁迫不及待地抓起口红往唇上一抹,拎起包拉着边牧的手臂,“走,看看今天什么好日子。” 边牧被汤宁拖出了图书馆,穿着西装套裙的汤宁摇曳生姿,顺直的长发甩在了边牧的心巴上。 两人也没走远,就在几百米开外的泰餐厅,他们去年在这吃过一次,给汤宁补过农历生日,因为阳历生日汤宁和前男友过了,轮到边牧,也只有农历生日的份。 两人各点了一份套餐,边牧将汤宁的冬阴功汤换成了棵条汤。 汤宁笑笑没说话。 服务员走开后,边牧胳膊压在桌布上,灯光很暗,边牧的脸刚好落在一半微光里,他说:“其实,今天还真是个好日子。” “噢?”汤宁好奇地凑了过去。 “我升职了。项目部副主任。” 汤宁啊了一声,惊呼:“秃头主任开窍了!舍得重用你这只任劳任怨的牛马了!” 边牧认真地分析起房屋署最近的形势,秃头主任有更长远的打算,需要一个稳重踏实的接班人。 “说到最后,还是你功劳最大。” “跟我有什么关系?”汤宁小声嘀咕。 “你天天背后念叨他,可不被他听到了。”边牧半开玩笑道。 汤宁噗嗤一笑,“那你是该请我吃一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格外融洽,直到汤宁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起了另一个话题,“边牧,你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不结婚呢。” 问完这句,汤宁不敢抬头了,愧疚爬上了心头。 但边牧的回答更让她吃惊。 “《婚姻法》第五条,结婚必须男女双方完全自愿,不许任何一方对他方加以强迫或任何第三者加以干涉。” 汤宁抬起眼,对上边牧探寻的目光,脑门一紧,难道被他发现了? 边牧挤出一个无奈苦涩的笑容,“双方完全自愿,懂了吗?结婚,不是一厢情愿的事。” 汤宁脑袋乱哄哄的,她糊涂了,难不成边牧有喜欢的人,或是有稳定的感情,但因为中了自己的情蛊,这段关系被破坏了?她忽然想不起来边牧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自己真的对边牧关心太少了。 边牧放下汤勺,认真的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唔?”汤宁歪了歪脑袋,第一次见面是多久远的事情了。 边牧父母原先在旧港中学门口开小卖部,七年级的一个夏日午后,少年边牧一个人在店里看店,一个女生急匆匆跑到店里,小脸蛋急得通红,指着货架上的一个货物。 “你好,可不可以先给我用一用,等下午放学我妈妈来接我,再给你钱。” 少年边牧定神一看,这是班里的文艺委员汤宁。 但汤宁显然不记得他。 他顺着汤宁的手指,反身朝货架望去。 深蓝色包装,鼓鼓的,上面写着舒适、柔和的字眼。 血色涌上了他的脖子和脸,他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同学,行不行啊?” 在汤宁的催促下,少年边牧捻起卫生棉的一角,递给汤宁。 汤宁说了一声谢谢就跑了,少年边牧望着汤宁远去的背影,“不用谢”三个字含在了嘴里。 那是汤宁的初潮,日子刻在了少年边牧的脑海里。 从那以后每个月的这个日期,他都会观察汤宁的脸色,如果汤宁表现出一点不舒服,他也会借机上前关心,比如帮忙准备热水,值个日什么的。再后来,两人成了同桌,关系越来越好。 边牧不善言辞,但对于汤宁是有求必应的,而且从不求回报,心情再不好也不舍得对她大声说话或甩脸子。 正是基于这一点,边牧成为了汤宁的半永久同桌。 “那一刻,便是我一厢情愿的开始。” 边牧认真、深情、卑微。 一直以来,他以老同学、好朋友的身份默默守护在汤宁的身边,尽最大的努力对她好,从不僭越友情关系,一次表白都没有过。 “有些话原本想永远藏在心底的,你那么讨人喜欢,我的喜欢对你而言是微不足道的。”边牧说这些话时表面沉着,但若仔细看,可以看见他脸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 汤宁洋洋得意,边牧果然是喜欢自己的,所以情蛊不过是表白的催化剂,让边牧胆子变得更大而已,想通这一点,给边牧投情蛊的内疚瞬间消失了。 为什么不向前男友投情蛊,为什么是边牧? 汤宁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边牧一直在自己身后,是一座在狂风暴雨下也能屹立不倒的长城。 “你是白天鹅,而我只是一只丑小鸭。向来如此。” 这样的彩虹屁显然对汤宁很受用,她故作矜持地弯眼一笑,“边牧,别这么说自己。” 事实上边牧说自己是丑小鸭的确有点过了,他长得并不难看,身高接近一米八,身形挺立,五官虽然不算特别出彩,但气质温润,尤其是那一对墨黑色瞳仁,彷如一幅会流动的水墨画。 “不重要,不说这些了。”边牧似乎对于汤宁的反应有些失望,埋着头吃完了这顿泰餐。 话题戛然而止,汤宁的好心情却持续了一整晚。和边牧告别后,她又去了那个老地方,从起初的半信半疑到这一刻几乎变成了虔诚的信徒。 “十三叔。”称呼既甜又响亮。 软磨硬泡下,汤宁强行用身上最贵重的钻石项链,换了一只更大的葫芦和一份情蛊使用说明书。从说明书里汤宁知道了不少知识点,比如情蛊生效时间是因人而异的,有些人时间短,有些人时间长,再比如夜晚7-8点服用效果最佳。 “做任何事都是求人不如求己,你好自为之。”十三叔追在身后的劝告再度被汤宁抛之脑后。 …… 升职后的边牧更忙了,忙到中午跟汤宁吃顿饭都得计时,于是在一个即将入夏的闷热夜晚,汤宁把“体质异常”的边牧约到一间巷子深处的甜品店,引爆了一颗小炸弹。 边牧正在不急不慌地切着榴莲披萨,香喷喷的芝士与榴莲肉还没入口腔,味道已经令人沉醉。 “你说什么?”他顿住了手,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方乐不可支地重复了一遍:“我辞职了。” 边牧的手一颤,餐刀差点从手心滑落。 “发生什么事了,工作不开心吗?” 和自己一样,汤宁是妥妥的正式编制,薪水不算高,却很清闲,福利也不错,是许多旧港人梦寐以求的金饭碗。汤宁再任性也不会拿这点开玩笑,提出离职一定有原因。 “早就不想干了,没意思。”汤宁用叉子拨弄着盘里的菠萝粒肉,这份工作就像铁盘里的榴莲披萨,新鲜感和热度一过,便索然无味。 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解释让边牧更迷惑了,他柔声劝道:“现在工作不好找,辞职还是慎重一些,与其出来找新的工作,不如呆在熟悉的领域,更舒服。” “怕什么。”汤宁嚼着披萨,口齿不清地说:“我有图书管理经验,随便在个书店都能找到工作。” 话是这么说,边牧还是不理解,既然都是做图书类的工作,为什么要从图书馆换到书店。 “你跟叔叔阿姨商量过了?他们同意?” “我都这么大了,有自己的选择权。”汤宁嘟囔道,她讨厌被父母束缚。 边牧明了,这是先斩后奏。 刚想说什么,被汤宁截断了。 “等会去看电影吧,刚上了一部我想看的。” 边牧一滞,现在七点,看完电影估计得十点了。 “你中午不是没休息吗?晚上不要早点回去睡?” “啰嗦。” 吃完饭两人去了电影院,买完票还有半个小时开场,又去买了两杯喝的,大杯。 汤宁斜倚在大理石桌前,笑着问:“你喝这么多奶茶晚上不会睡不着吧?” “没关系,我陪你。” 轻描淡写的六个字,让汤宁心生温暖,忍不住大笑起来。 边牧看着她笑,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是一部陈年老片,青梅竹马的男女主角因战争分开,战争结束后女主出国嫁了人,生了三个孩子,生活幸福美满。三十年后丈夫先一步离世,孩子也长大成家,女主选择回国看一看。 而男主终身未娶,也从未对外人透露过不婚的原因。 世纪之交他们终于重逢,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男主第一句便是—— “你好吗?” 令人泪崩的三个字。 女主的回答也令人心碎:“你一定过得不好。” 与混沌的现实剥离开来,他们沉浸在那个悲壮的年代里,家国情怀的大背景下,大情小爱都仿如尘埃,随着岁月的流逝消散不见。 两副苍老的躯体紧紧抱在了一起,既是久别重逢后喜悦,也是最后的告别。 太残忍了。汤宁爆哭。 边牧没想到,看一部知道结局的电影,汤宁会入戏这么深。 电影散场,汤宁先起了身,默默往外走,边牧则拾起奶茶杯,跟在汤宁身后,走到垃圾桶边,一丢,又追了上去。 新港大桥灯火璀璨,车如流水。 汤宁情绪不佳,似乎还陷在电影情节里出不来,边牧小心翼翼地握着方向盘,稳停稳开,谁料快到汤宁小区门口时,汤宁忽地将身体侧向他,攥住了他扶方向盘的手。 车轮“呲”一下,走了个S形。 边牧喘着粗气,一边顾着车,一边急切道:“汤宁,你怎么了?” 他第一反应是汤宁例假,身体不舒服。 “停车。”汤宁声音飘忽不定。 边牧瞟了一眼后视镜,将车开进路边的停车位。 二十米外,就是汤宁小区的保安岗亭。两个穿制服的保安正朝他们走来,想必是见到了车子打滑的一幕。 边牧快速收回视线,反手抓着汤宁的手:“肚子疼吗?” 汤宁细细打量着边牧的手,手指骨节分明,指甲干净整洁。从认识以来,边牧就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尤其爱洗手,这是男人很少见的品质。 这一秒,汤宁生出了一种边牧会被人抢走的急切,一股冲动从心底涌了上来。 “边牧,我们在一起吧。” 边牧瞳孔一震,地动山摇,“在一起?” “当我男朋友。我们谈恋爱!”汤宁兴奋中带着一丝急迫。 “可是——” “别可是,你喜欢我吗?” “喜欢。但你——” “喜欢的话,那就好好喜欢我。”汤宁紧抓着边牧的手,眼里充满了被爱的渴望。她不想感受那部戏里女主角的遗憾,她要及时行乐。 叩叩叩。 车窗响了。 汤宁朝侧边望去。 车窗摇下来后,保安认出了汤宁,躬身往驾驶室看了一眼,才问:“汤小姐,没什么事吧?” “没事,我跟我男朋友说说话。” 两名保安对视一眼,默契地结伴离开了。 “男朋友”三个字把边牧砸得晕乎乎的,这身份的转变过于草率和突然,以至于汤宁邀请他进去坐坐时,他迟缓而惊恐地摇起了头。 “这么晚了,不太方便打扰叔叔阿姨吧,改天再上门拜访。” 边牧有多传统,汤宁一清二楚。但汤宁偏要把打破传统当做自己的挑战,而这仅仅只是挑战赛的开始。 “好,辞职的事先替我保密。” 汤宁凑到边牧的脸颊边,盖上一个火红的唇印,抛下一句少女般羞涩的“Good night ”后逃跑了。 边牧的十指紧紧捏住方向盘,脸颊发麻。 他靠坐着,回味今晚发生的事情,才回味了不到几分钟,风云突变,忽然狂风大作,大雨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路人一个个措不及防,像无头苍蝇似的掩着头狂奔。 边牧望着那些狼狈滑稽的路人,忽然笑了出来,笑得难以自己。 十分钟后,他从车后座拿起一把大伞,下了车,走进小区门口的24小时便利店,从冰柜里取出一瓶三百毫升的矿泉水,一口气给灌完了。 收银台前,便利店老板娘盯着那张湿漉漉的脸,脑海里的雷达开始自动搜索。 好眼熟,在哪里见过呢。 第4章 肆·入室 镜子里,新式蓝色衬衣搭配直挺的西服,梳了一个侧背头,倒是一对黑眼圈怎么也遮不住。 不知道是咖啡因、升职或是汤宁的原因,边牧彻夜未眠,干脆五点钟起床给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吃完感觉精神好多了。 从衣帽架上拎着公文包,刚打开门就被堵在门口。 “早啊!”汤宁笑得像一朵弗洛伊德玫瑰。 “你怎么来了?”边牧拢了拢包。 汤宁挤进门内,比划着白色套裙,“你忘了,我辞职了,汤生汤太还不知道呢,所以我只能到你这避避风头啦。” “呀!” 汤宁发现了新大陆,抓着边牧的手腕:“边主任,你今天可有点帅噢。” 被恋人表扬的边牧透着一股与打扮不相符的手足无措,汤宁调皮一笑,推着边牧的肩膀往外走,“你快去上班吧,不用管我。” 边牧额头上冒着细汗,看了一眼屋内,听话地离开了。 汤宁关上门,把包挂在衣帽架上,见到架子上的牛仔外套,忍不住把脸埋了进去。 真好闻,从来没这么好闻过。 冬日的青草香。 汤宁来过这里不少次,因为边牧很喜欢收拾,原本八十平方的房子显得很宽敞,就是缺少了那么一点人气,或者是某样旧港人在乎的东西。 成家立业里的“成家”,这里缺了一个女主人。 客厅装修比较朴实,唯一打眼的设计是沙发边上的月亮书柜,边牧说过平时喜欢看新闻或一些杂书。 汤宁瞧了瞧书柜里的书。 “地产、金融、法律、心理学……嗯,都是我不爱看的。” 汤宁是一个在图书馆工作,也从来不去翻书的人,她用一个舒服的姿势躺进沙发,舒服得快要睡着了,脑海里隐约记起第一次来这里的情形。 那时,边牧的父母还健在,他们也还不是同桌,作为班干部的汤宁陪班主任家访并记录。边牧当时表现得很紧张,在父母的催促下才去厨房茶柜里取杯子。 过了很久汤宁也没见他出来,便去厨房找他。 边牧果然杵在茶柜前发呆,面前是两只白色瓷杯和两只铁杯。 “拿瓷杯就好了。” 边牧吓了一跳,仿佛被人从背后戳到了伤口。 “你是怕我,还是怕班主任?”汤宁小声问。 边牧将杯子取下,摇了摇头,“都不怕。” “那你紧张什么?” 边牧回答了什么,汤宁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热水瓶里的热水注入白色瓷杯,雾气瞬间升腾起来,萦绕在茶柜的玻璃上,边牧的脸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汤宁,醒醒。” “吃饭了。” 听到有人连续唤自己,汤宁醒了过来,睁开眼是一脸平静的边牧。 “你回来了。你几点了?”汤宁撑起身体,环顾四周。 边牧借了一把力给她,低声答:“一点。” 中午特意赶回来做饭,发现汤宁在沙发上睡着了,等他做完饭,汤宁还在睡,可想而知昨晚汤宁也是一夜没睡。 “好吃。” 不仅睡得香,吃得也香。 汤宁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半开玩笑地问:“边牧,你做饭这么好吃,我可以赖着不走吗?” 边牧咽下最后一口菜,将一把崭新的刚配好的钥匙移到汤宁面前。 “可以。” 这天以后,工作日汤宁就来边牧这里,到了下班时间就回家,和边牧的相处时间也就是中午那么两个小时,却赛过初恋。 可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的汤太,多精明的女人,女儿的反常全看在眼里,于是在一个周末的夜晚汤宁说要出门见朋友时拦住了她。 “不会是跟人又和好了吧?” 汤宁还没辩驳,汤太反客为主:“我第一个不同意。那家伙EQ低,工作没规律没前途,还整天把自己搞得神经兮兮,不适合进汤家大门,倒是适合送进精神病院。” “……你怎么这么说话呢?他再不好也是我选的男人!” “对啊,就是因为你选的!”汤太毫不留情地当着几名菲佣的面奚落女儿。 一场战争一触即发,餐厅门口的菲佣都吓得躲进了厨房。 “你哪次选对过呢!两次悔婚,我请帖都发出去了,结果还一个个通知人家别来了。我和你爸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汤宁自然不服气,“还不是你们老催我结婚……” “你倒是——” 咔哒。 汤太话音未落,大门开了。 “又在吵什么!” 醉醺醺的汤生在司机的搀扶下走进了家门,汤宁的目光追向了司机的手,他的手里提着和一个纸袋,印着“圆记”品牌。 想必里头装着的也是拿破仑蛋糕和杨枝甘露。 “这么晚了又要出去,不知道跟谁鬼混。”汤太恶人先告状。 汤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跺了跺脚,“爸爸!我现在连出门的自由都没有吗?!” 汤生扶着桌子,例行当起了两母女的和事老: “小宁,听妈妈的,这么晚别出去了,我给你带了你喜欢吃的——” 司机刚应声抬起手,手里的纸袋便被汤宁夺了过去。 所有人朝门口望去,只见汤宁拎着袋子风一般飞了出去。 汤太拔腿追到门口,怒急攻心:“汤小宁!你走了就别回来!” 边牧刚洗完澡到客厅来喝水,就听到门被从外头打开了,他一个箭步往卧室里跑,飞速套上睡裤。 再出来时,见到汤宁提着一个精致的外卖袋走了进来。 “这么晚,你怎么上来了?” 汤宁把袋子放在餐桌上,调侃道:“给你送甜品咯,难道是想你啦?” “希望是。” 边牧跟到餐桌旁,看着汤宁从袋子里取出两个纸盒,一高一矮。 他呆了一两秒,转头看向墙上的万年历。 初十五,忌婚娶。 “你好像不欢迎我晚上过来。”汤宁仰着头说。 “怎么会呢,欢迎。”边牧的笑容如昙花一现。 汤宁打量着边牧,发梢滴着水,还修理里胡茬,整张脸清爽干净,“你刚洗完澡呀?” 她起身在他肩上蹭了蹭:“好香,平时用的什么沐浴露?” 边牧的脸蹭的一下红了,走到餐椅前坐了下来,直接与汤宁拉开距离。 “汤宁,别逗我了。” “人家是认真的。”汤宁又跟了过去,将甜品盒打开推过去,“你快尝尝,港记新店,味道媲美这边的总店。” 边牧用勺子搅拌了一下金黄的液体,犹豫了几秒钟,大口吃了起来。 芒果融进了舌根,味道微苦。 汤宁托着腮,傻笑着看他吃了半碗,望着见底的盒子,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边牧刷完牙出来,汤宁已经趴在了沙发上,玩起了PSP,光滑白皙的脚翘起来,一摇一晃。 像是不打算走了。 边牧短暂地在原地杵了几秒,走过去,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款PSP有十几年历史了,还保养得跟新的似的,汤宁很喜欢玩,说是每每拿起PSP,就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边牧又看了一眼时间,秒针飞速旋转,九点半。 “汤宁。” “唔?”鼻子里发出娇音,手上玩得激烈。 “有点晚了,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汤宁不可思议地转头看他,“边牧,你是认真的?” 边牧喉咙一滚,“我是怕叔叔阿姨——” 汤宁放下游戏机,盘坐着,“别管他们!我要你的想法,你希望我留下吗?” “我——”边牧舔了舔干燥的唇,“我希望。” 汤宁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扑向了边牧。 边牧还没反应过来,鼻间已满是汤宁浓烈的体香,他的睫毛快速颤动着,胸腔猛烈地呼吸着,像是抗拒,实则是溺水之人抓到浮木那般难以置信和渴求。 汤宁将修长的手臂搭在边牧的脖子后,闭着眼,热唇很快找到了目的地,碰到那片干燥的唇,干燥得像一片火热的沙漠。 细小的电流狠狠鞭笞着边牧的身体,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感受到唇被湿润了,越来越湿滑。 对方的舌尖正在轻舔他的嘴唇! 边牧猛地抱住了汤宁的背,将她压在沙发上,深深地吻了下去。 身上之人笨拙的接吻技术使得汤宁内心愈发欢喜和激动,可好景不长,就在汤宁的身体软到一塌糊涂时,边牧忽然松开了她。 “不、不行——” 汤宁羞愤地眨着眼,她不明白,三次中了情蛊的人怎么可以在这种情况下说“不”。 之所以这么晚到,是因为去了十三叔那里,就是为了解答这个困惑。 十三叔要来了边牧的生辰八字,听后沉默良久,一脸灰败,先前的西南东北桃花位理论也不说了,只送了她四个字—— 红鸾星动。 看字面意思就知道它是个好词,还是从十三叔嘴里说出来的,那不就是天注定的缘分!汤宁听得惬意,把身上除了手表外的珠宝首饰都供奉给了十三叔。 这一刻,边牧却推开了她,她又开始怀疑自己:“你是不是嫌弃我以前交往过男朋友……” “没有!” 边牧双手插进头发丝里,声音颤抖,“汤宁,我从来没这么想,我只是害怕……我们还不是夫妻,做那样的事是在轻薄你。” 原来是没有身份认证,这个传统的男人着实让汤宁有些感动。 她挤到边牧身边,肩挨着肩。 “我们结婚吧。我们生活在一起。好不好?” 边牧微微一怔,喃喃道:“你要和我结婚?叔叔阿姨会同意吗?” “傻瓜,当然会。你不是问过我,女婿样是什么样吗?你就是那个模板呀。” 边牧知礼数,对待汤生汤太都是客客气气的,逢年过节会给他们打电话问候,除了父母去世第二年,一年一次的上门拜年也从未间断过。 “最重要的是,边牧。我想和你一起生活。”汤宁的表白一字一字敲进了边牧的心坎里。 夜里,边牧将所有积蓄拿了出来。 房产证、一间已出租的旧店铺,现金160万,理财账户30万,理财保险里还存了50万。 “这些都交给你,汤宁。” 他将老底扒拉给汤宁看,带着犹疑的眼神问道,“你的条件那么好,真的要嫁给我这样连一套像样的新房子都买不起的人吗?” 汤宁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 “你的这颗心,足以抵万金。” 边牧一把将汤宁拥入怀中:“汤宁,我好像在做梦,做一个永远不想醒来的美梦。” 这晚汤宁还是回家了,并向父母坦诚自己很快又要结婚了。 汤太简直瞳孔地震,距离上次汤宁悔婚才过去不到半年,竟然又找了新欢,现在年轻人的感情如此儿戏,再开明也无法接受。 “是谁。”酒醒了大半的汤生更关心这个问题。 “边牧。”坚定而清晰。 汤太瞪大了眼,“你说谁?小边?” 没记错的话,自己曾劝过汤宁找一个边牧这样踏实稳重的,如今女儿真这么做了,汤太显然无法接受。边牧人是不错,但身份悬殊,各方面都配不上汤宁。 而且以自己对汤宁的了解,她觉着是女儿在戏耍边牧,拿人家当感情过渡,俗称备胎。 “在一起多久了?发展到什么地步了?是他喜欢你在先?”汤太连珠炮问。 “反正我非他不嫁。”七个字如固体胶,一下堵住了汤太的嘴。 第二天一大早,边牧买了一车贵重的礼品去了汤家。 大门口的保安登记确认后放他进去,汤宁已经在家门口等着了。 汤生汤太正准备去饮茶,没想到“准女婿”这么快就上门了。 “叔叔阿姨,我虽然条件普通,但是我会努力让汤宁过得更好,希望你们能同意我和汤宁在一起。当然,我完全尊重你们的想法,我会证明的,你们什么时候对我放心了,我们就什么时候结婚。”边牧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将昨晚给汤宁展示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 “这是我的房产证、店铺产权、银行卡、理财账户、保险账户,全部交给汤宁保管。” 汤宁的眼眶湿润了,汤生看到这一幕,脸色缓和了一些,这些东西虽然汤家看不上,但边牧这个小伙子还是挺实诚的。 “……我有一个条件。”安静了许久的汤太终于开口了。 三个人齐刷刷看向汤太。 汤太面不改色道:“以后生出来的孩子,必须姓汤。” 汤宁和边牧同时一愣。 任傻子也听得出这是要边牧当上门女婿,汤太并不以为这是什么天方夜谭的事,提出来既是对边牧的考验,当然更希望他能知难而退。 汤宁羞红了脸,惊呼:“妈!你在说什么!” 边牧这么传统的男人,岂能同意孩子不跟自己姓?这不是硬生生地要拆散他们吗? 汤太摸了摸手上的翡翠镯子,冷笑道:“小边,在新港汤家算是有头有脸的,你拿着一堆不值钱的东西跑到这来,想要我同意你和汤宁的婚事未免太看不起我们了,我们怎么跟外界交代,如果连这样的小要求都做不到,那怎么算有诚意呢?” 汤宁攥着拳头想要起身,被边牧一把拉住。 “汤宁,你先坐下好不好?” 汤宁瞪着愤怒的鹿眼,压着怒火重新坐了下来。 边牧转过头,向着汤太和汤生露出一个温和礼貌的笑容:“阿姨,叔叔,我同意。我当然同意,只要能和汤宁在一起,要我做什么我都同意。” “孩子跟谁姓,都是我和汤宁的骨血,我都会好好去爱。您和叔叔我一样会当亲生父母一样孝顺,请你们放一百个心。” “……”这回轮到汤太发愣了,刚想发作却被丈夫抢先了。 “只要小宁开心,我们做父母的也不会横加阻拦。” 于是,汤宁的婚事第三次被提上了汤家的议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