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夫君纳妾那天》 第1章 第 1 章 初秋的风,裹挟着最后一点暑气的尾巴,从半开的雕花木窗里钻进来,却只带来一丝无力的微凉。 庭院里那株曾开得如火如荼的西府海棠,此刻只剩下几片枯黄的叶子,在枝头瑟瑟地抖,挣扎着不肯落下。 夕阳的光是浑浊的橘红,斜斜地泼在窗棂上,也泼在沈知微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 一股熟悉的腥甜猛地顶了上来,来势汹汹,堵在喉咙口。 沈知微下意识地用手死死捂住嘴,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起伏着,指缝间很快渗出骇人的暗红。 她另一只手慌乱地去够榻边小几上的白瓷盂盆,指尖抖得不成样子。 “夫人!” 一直侍立在一旁的贴身婢女春桃惊呼一声,扑过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声音里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用干净的帕子去擦拭她唇边和手上的血渍。 那血,粘稠得发暗,像是熬坏了的药渣,落在雪白的帕子上,触目惊心。 春桃捧着那染血的帕子,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沈知微冰凉的手背上。 “夫人……夫人您就让奴婢去告诉侯爷吧!” 春桃跪在脚踏上,仰着头,泪眼婆娑地哀求,“您都这样了……大夫……大夫都说……油尽灯枯……侯爷他……他不能不知道啊!” 油尽灯枯。 这四个字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沈知微早已麻木的心口,带来一阵迟滞的钝痛。 她费力地喘匀了气,胸腔里像塞满浸透水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破碎的脏腑。 她缓缓地、缓缓地摇头,动作细微得几乎看不见。 “不必了……” 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告诉他……又能如何?” 她的目光空洞地移向梳妆台上那面模糊的铜镜。 镜中映出一张脸,曾经也是京城贵女中出了名的清丽端方,如今却只剩下一层薄皮裹着嶙峋的骨头,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泛着青灰,连头发都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枯草般垂在肩头。 哪里还寻得到半分当年嫁入这定北侯府、十里红妆时的明艳? 这副枯槁的容颜,这副行将就木的躯壳,她自己看了都厌弃,又何必拿去污了谢凛的眼? 更何况……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期待,如同风中残烛,在她心底最深处摇曳了一下,又迅速被无边的灰暗吞没。 春桃还想再说什么,院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 脚步声纷沓,夹杂着下人们小心翼翼的问候,还有女子低低柔柔、带着几分怯意的嗓音。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那点微弱的烛火,瞬间被掐灭。 她扶着春桃的手,强撑着站起身,走到窗边。 暮色四合,灯笼次第亮起。 回廊下,她的夫君,定北侯谢凛,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女子走来。 那女子穿着一身水粉色的素纱衣裙,身姿纤弱,仿佛风一吹就能折断。 她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段天鹅般白皙脆弱的颈项,半边侧脸在灯笼暖黄的光晕里,楚楚可怜。 正是苏婉清。 那个曾让京城无数儿郎倾慕、却在苏家获罪抄没后沦落教坊司的苏家嫡女。 谢凛心尖上,那抹永远皎洁无瑕的白月光。 谢凛的目光落在苏婉清身上,是沈知微许久、许久未曾见过的专注与温柔。 他小心翼翼地替她拢了拢肩上滑落的薄披风,动作轻柔得像是捧着稀世的珍宝。 沈知微只觉得喉头又是一阵腥甜翻涌,她死死咬住下唇,将那口血硬生生咽了回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似的血痕。 喧闹声很快到了门口。 门帘被丫鬟打起,谢凛高大的身影率先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微凉的夜气。 他身后跟着低眉顺眼的苏婉清。 “知微,” 谢凛开口,声音是一贯的清冷,目光在她脸上扫过,看到她过分苍白的脸色时,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但很快又移开,看向身侧的苏婉清,“这是婉清,苏家的事……你也知晓了。她如今无处可去,我便做主将她接回府中安置。” 苏婉清适时地上前一步,盈盈下拜,姿态柔婉得如同初春拂过水面的柳条。 “婉清见过夫人。” 她的声音细细软软,带着一种惊魂未定后的余悸,微微颤抖着。 沈知微的目光落在她行礼时无意间滑落的宽大袖口下。 那截露出的手腕纤细得惊人,上面赫然交错着几道狰狞的、尚未完全褪去青紫的鞭痕。 刺眼地烙印在欺霜赛雪的肌肤上。 谢凛的目光也落在那伤痕上,眼神骤然一暗,翻涌起浓重的心疼与戾气。 他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握住了苏婉清的手腕,将她虚扶起来,指腹在那伤痕边缘极轻地抚过,仿佛怕碰疼了她。 随即,他转向沈知微,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理所当然,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婉清吃了许多苦,身子骨弱,性子也怯。你是府里的主母,日后……多担待些。” 多担待些。 沈知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四肢百骸,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她看着谢凛握着苏婉清手腕的那只手,看着苏婉清依偎在他身旁那副全然依赖、小鸟依人的姿态,听着他口中那轻飘飘的“担待”。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问问她的夫君,可曾看到自己眼底的灰败? 可曾闻到自己身上那挥之不去的药味与死亡的气息? 可曾想过,他的妻子,也快要撑不住了? 最终,她只是垂下眼帘,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那具千疮百孔的躯壳里,喉咙滚动了一下,挤出一个干涩嘶哑的字:“……是。” 谢凛似乎对她的顺从很满意,点了点头,便不再看她,转而温声对苏婉清道:“一路劳顿,先让丫鬟带你去歇息,住处早已命人收拾妥当。” 他亲自引着苏婉清,像呵护易碎的琉璃,转身离去,甚至没再看窗边形销骨立的妻子一眼。 门帘落下,隔绝了那一对璧人的身影,也隔绝了沈知微世界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 春桃扑过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泣不成声:“夫人……” 沈知微推开她,踉跄着走到铜镜前。 镜中的人影模糊晃动,只有那双眼睛,空洞得吓人,映着窗外沉沉压下的无边夜色。 担待? 她无声地扯了扯嘴角,尝到了满口的血腥与苦涩。 谢凛,你可知,我连担待自己这副残躯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第2章 第 2 章 苏婉清的到来,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了一圈圈名为“麻烦”的涟漪。 起初是些小事。 沈知微的药,厨房总是一拖再拖,送来的汤药也总是冰凉不烫口。 她素日里爱吃的几样清淡小菜,也渐渐在餐桌上失了踪影。 春桃去厨房理论,管事的婆子鼻孔朝天,只一句“侯爷吩咐了,苏姑娘身子弱,需得精细调养,厨房人手有限,夫人且多担待些”,便将春桃堵了回来。 沈知微只是沉默地喝着凉透的药汁,那苦涩一路蔓延到心底,冻结了五脏六腑。 担待,又是担待。 谢凛的“担待”二字,成了悬在她头顶无形的枷锁。 第一次真正的冲突,发生在一个细雨霏霏的午后。 沈知微刚服过药,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春桃端着一碗新煎好的药,小心翼翼地绕过回廊,往正房走。 苏婉清恰好带着她的贴身丫鬟从另一头走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描金食盒。 廊下狭窄,春桃侧身避让,手中的药碗端得极稳。 然而,就在两人即将错身而过时,苏婉清脚下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猛地一个趔趄,惊呼一声,手中的食盒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精致的点心滚落泥水里。 与此同时,她整个人也“恰好”撞向春桃端着的药碗! 滚烫的药汁泼溅出来,大半浇在了春桃的手背上,红了一片,火辣辣地疼。 春桃痛呼一声,药碗脱手摔在地上,碎瓷片和深褐色的药汁四溅。 “啊!” 苏婉清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痛呼,跌坐在地,泪水涌出,她捂着自己并未被药汁溅到多少的衣袖,对着闻声赶来的谢凛,哭得梨花带雨,声音断断续续:“侯爷……呜呜……婢女她……她推我……我好疼……” 谢凛一身朝服还未换下,显然是刚回府。 他一眼看到跌坐在地、泪眼婆娑的苏婉清,又看到满地狼藉和滚在泥水里的点心,再看到春桃手上被烫红的一片,脸色阴沉如墨。 “侯爷!奴婢没有!” 春桃又急又痛,顾不上自己手上的伤,慌忙跪下解释,“是苏姑娘自己没站稳撞过来的!奴婢冤枉啊!” “放肆!” 谢凛一声厉喝,打断了春桃的话。 他看也没看春桃被烫红的手,目光如冰刃般扫向闻声从房内走出的沈知微。 “沈知微!这就是你管束的下人?主母的‘容人之量’呢?竟纵容婢女如此欺辱婉清!” 沈知微站在门内,廊外的雨丝被风吹进来,沾湿了她单薄的衣襟,带来刺骨的寒意。 她看着地上哭泣的苏婉清,看着跪地申辩的春桃,最后,目光落在谢凛那张写满了愤怒与不信任的俊脸上。 心口那熟悉的滞痛感又涌了上来,带着血腥气。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声音平板无波:“侯爷息怒。是妾身管教无方。” 她走到春桃身边,弯下腰,想将跪在冰冷石板和碎瓷上的婢女扶起来。 “管教无方?” 谢凛冷笑一声,眼中没有丝毫暖意,“一句‘管教无方’就想了事?看来是本侯太过纵容你了!” 他目光掠过沈知微苍白如纸的脸,最终落在春桃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既是你的婢女惹的事,你这个做主子的难辞其咎!念在你是初犯,本侯不重罚于你。但这刁奴,必须严惩!” 他抬手一指跪在地上的春桃,声音冰冷刺骨:“来人!将这以下犯上的贱婢拖去院中,跪足三个时辰!让她好好清醒清醒,认清自己的身份!” “侯爷!” 沈知微抬头,眼中第一次有了强烈的情绪波动,那是惊怒与绝望交织,“春桃的手被烫伤了!外面还下着雨!求侯爷开恩,饶她这一次!” 她说着,便要屈膝跪下。 “夫人!不要!”春桃惊叫。 “你站住!” 谢凛却更快一步,一把攥住沈知微的手臂,力道大得要捏碎她的骨头,阻止了她下跪的动作。 他看着她,眼神里是浓重的失望和厌烦:“沈知微,你身为当家主母,遇事不分青红皂白,一味袒护刁奴,毫无规矩体统!再为她求情,休怪本侯连你一并责罚!”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混合着屈辱的泪水。 沈知微被他攥得生疼,身体里那股支撑着她的力气被抽空,眼前阵阵发黑。 她看着两个粗壮的婆子上前,毫不留情地将哭喊着的春桃从地上拖起来,粗暴地拽向雨幕中的院子。 “夫人!夫人救我!” 春桃凄厉的哭喊声被雨声吞没。 “婉清,起来,地上凉。” 谢凛不再看沈知微一眼,声音瞬间放柔,小心翼翼地搀扶起苏婉清,用自己的披风裹住她,拥着她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冷漠无情的背影。 冰冷的雨丝密密地斜织着,将天地笼罩在一片灰蒙之中。 春桃被两个粗使婆子死死按在庭院中央冰冷的青石板上,膝盖重重砸下,溅起小小的水花。 初秋的雨,带着刺骨的寒意,浸透了她单薄的夏衫,冻得她牙齿咯咯打颤。 “侯爷!奴婢没有!奴婢冤枉啊!” 春桃徒劳地挣扎哭喊,声音在雨幕里显得破碎而绝望。 雨水混合着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流淌。 沈知微僵立在廊下,谢凛最后那冰冷厌弃的眼神,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留下滋滋作响的焦痕。 她眼睁睁看着春桃被按在雨中,看着谢凛小心翼翼护着苏婉清离开的背影,听着苏婉清那压抑的低泣声若有若无地传来。 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汹涌。 沈知微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瘦削的身体弓得像一只濒死的虾。 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溢出,滴落在廊下潮湿的地砖上,迅速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夫人!” 守在旁边的另一个小丫鬟惊叫出声,慌忙上前搀扶。 沈知微用力推开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站直。 她胡乱地用袖子擦去唇边和手上的血,眼神空洞地盯着雨幕中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去……拿伞……还有厚毯子来……” 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来。 小丫鬟慌忙跑开。 沈知微扶着冰冷的廊柱,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廊檐的边缘。 冰冷的雨水被风吹着,斜斜地打在她的脸上、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心口那片被反复撕裂碾碎的痛楚在灼烧。 她走到离春桃最近的地方,雨水立刻将她半边身子打湿。 “夫人!您快进去!别淋着雨!” 春桃看到她出来,哭得更凶,挣扎着想站起来又被婆子一棍子摁下去,“奴婢受得住!您身子要紧啊夫人!” “闭嘴。” 沈知微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不再看春桃,只是挺直了背脊,犹如一株被风雨摧折却不肯倒下的枯竹,沉默地站在滂沱大雨里。 小丫鬟很快抱来了厚毯子和油纸伞。 沈知微接过伞,费力地撑开,挪到春桃头顶,为她遮挡住一部分风雨。 她又拿起厚毯子,想裹在春桃身上。 “夫人!” 守着春桃的一个婆子面有难色地开口,“侯爷吩咐了……是罚跪……您这样……” 沈知微的动作顿住了。 她缓缓抬起头,雨水顺着她湿透的鬓发往下淌,流过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 她的眼睛黑沉沉的,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那个婆子。 那婆子被她看得心头莫名一寒,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这侯夫人……眼神怎么像……像一口枯井? 沈知微没再说话,只是固执地,将厚毯子披在了春桃湿透的背上,然后,撑着那把油纸伞,沉默地站在她身旁,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更多斜飞的雨丝。 时间在冰冷的雨水中缓慢流逝。 春桃的哭喊变成了压抑的啜泣,身体抖得就像风中的落叶。 沈知微握着伞柄的手早已冻得僵硬麻木,湿透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寒气如同无数细针,扎进她的骨髓。 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胸腔深处破碎的疼痛,喉间的腥甜气息越来越浓重。 她只是咬着牙,死死地站着。 三个时辰。 天彻底黑透,雨势才渐渐转小。 当最后一点雨丝停歇,那负责计时的婆子才如释重负地放过春桃。 “夫人……夫人……” 春桃早已冻得浑身僵硬,嘴唇乌紫,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知微丢开伞,踉跄着扑过去,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想把她扶起来,自己却眼前一黑,直直地向前栽倒。 “夫人!” 春桃和小丫鬟的惊叫声同时响起。 预想中冰冷坚硬的撞击并未到来。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沈知微只听到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和惊呼,有人及时扶了她一把。 她努力想睁开眼,看清是谁,沉重的黑暗却潮水般汹涌而至,将她吞没。 第3章 第 3 章 沈知微是在一阵尖锐的争吵声中恢复意识的。 头疼得像是要裂开,四肢百骸都泛着酸软无力的钝痛。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谢凛铁青的脸和苏婉清哭得通红的双眼。 “……那对羊脂玉镯,是太后娘娘赏赐给姑母,姑母临终前特意留给我的念想……侯爷,婉清真的不是故意的……是夫人……夫人她忽然进来,婉清吓了一跳才失手……” 苏婉清抽抽噎噎,柔弱无骨地靠在谢凛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沈知微混沌的意识渐渐回笼。 她记得自己晕倒后似乎被抬回了床上,灌了药。 这里是……她的卧房? 苏婉清怎么在这里? 什么镯子? “你胡说!” 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是刚缓过劲来、脸色依旧苍白的春桃。 她跪在床边,指着苏婉清,气得浑身发抖,“分明是苏姑娘自己拿了侯爷书房多宝阁上的锦盒,非要打开看!夫人才刚醒,连话都没说一句,苏姑娘自己没拿稳摔了镯子,怎能赖到夫人头上?” “够了!” 谢凛一声暴喝,打断了春桃。 他凌厉的目光扫过沈知微苍白虚弱的脸,没有一丝询问,只有深不见底的失望和冰冷的怒意。 “沈知微,你真是好本事!才刚醒,就能把婉清吓成这样?连御赐之物也敢毁坏?” 他指着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玉质莹润的羊脂玉镯碎片,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还有没有这个家?” “侯爷明鉴……” 沈知微挣扎着想坐起来,喉咙干涩发紧,一开口就忍不住咳嗽。 “明鉴?” 谢凛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讽刺,“本侯只看到婉清被吓得魂不附体,只看到这对御赐的玉镯碎在你房里!沈知微,你身为侯府主母,心胸狭隘,屡次为难婉清,如今更是犯下如此大错!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沈知微看着他,看着他那张曾经让她魂牵梦萦、如今却只剩下刻薄厌憎的脸。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所有的解释,所有的委屈,所有想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沉甸甸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辩解?有用吗? 在他谢凛眼里,苏婉清永远柔弱无辜,而她沈知微,永远面目可憎。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翻涌的情绪,连同那口几乎要涌出的鲜血,一起咽了回去。 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静。 “是……妾身失察……惊扰了苏姑娘……请侯爷……责罚。”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烟。 “责罚?” 谢凛看着她这副逆来顺受、毫无生气的样子,心头那股无名火却烧得更旺。 他厌恶她这副样子! 他宁可看她像从前那样,哪怕带着点世家女的清高和固执,也好过现在这样……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好!你既认罚!” 谢凛猛地一甩袖袍,声音冰冷刺骨,“从今日起,你就在这院子里好好反省!没有本侯的命令,不得踏出院门半步!好好想想,何为妇德,何为主母之责!” 禁足。 沈知微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冰凉的锦被下,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细细发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身体那股无处不在的、要将她彻底撕裂的剧痛,在谢凛冰冷的宣判后,骤然加剧。 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了铁锈般的味道,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阵灭顶的眩晕和咳意压下去。 谢凛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 他拥着还在小声啜泣的苏婉清,柔声安抚着:“婉清莫怕,没事了,有我在。”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碎片,护着怀中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沈知微的房间。 房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夫人……” 春桃爬到床边,看着沈知微死死咬住嘴唇、脸色白得发青的样子,心疼得眼泪直流,“您别忍着……想咳就咳出来……奴婢求您了……” 沈知微侧过头,对着床边的盂盆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一次,再也压制不住。 暗红的血块混合着粘稠的液体,大口大口地呕出,溅在盆壁上,触目惊心。 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春桃吓得魂飞魄散,一边哭一边用力拍着她的背:“夫人!夫人您挺住啊!奴婢这就去求侯爷!去请大夫!” “不……准去!” 沈知微咳得撕心裂肺,却死死抓住春桃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她抬起头,唇边还挂着刺目的血痕,眼神却锐利如刀,带着一种濒死般的决绝,“春桃……你若敢去……我……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春桃被她眼中那骇人的光芒震慑住,僵在原地,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沈知微脱力地倒在枕上,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残破的陶埙呜咽声。 她望着头顶绣着缠枝莲的帐幔,那曾经鲜艳的丝线,如今在她眼中也蒙上了一层死灰。 窗外,雨彻底停了。 一阵微凉的、带着泥土和残花气息的风吹进来。 风中,隐隐约约,竟飘来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还有男子低沉温和的说话声。 是谢凛和苏婉清。 他们在院子里。 似乎就在离她窗子不远的地方。 “……侯爷,这院子里的秋菊开得真好,比教坊司后园那几株残败的好看多了。” 苏婉清的声音娇柔婉转,带着劫后余生的满足。 “你喜欢就好。” 谢凛的声音是沈知微从未听过的温柔,“婉清,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在,再没人能欺负你。这府里的一切,只要你喜欢的,都给你。” 笑声更清晰了些,犹如银铃,一下下敲在沈知微早已破碎不堪的心上。 沈知微静静地听着。 窗外的阳光似乎很好,透过窗纸,在她床前投下一片朦胧的光斑。 光斑里,有细微的尘埃在无声地飞舞。 她慢慢地、慢慢地蜷缩起身体,将自己更深地埋进冰冷的锦被里,似乎这样就能汲取到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身体的剧痛还在持续,但心口那片地方,却好像彻底空了。 也好。 她闭上眼,一滴冰凉的泪无声地滑落鬓角,洇入散乱乌黑的发丝里。 这方寸囚笼,这无边死寂,倒也……清静。 第4章 第 4 章 禁足的方寸之地,成了沈知微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囚笼。 日子在浓重的药味和死寂中缓慢地爬行。 窗外的秋色一日浓过一日,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庭院,又被扫去,只余下光秃秃的枝桠刺向灰蒙蒙的天空。 沈知微的身体如同深秋枝头最后一片枯叶,摇摇欲坠。 汤药一碗碗灌下去,却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也惊不起。 咳嗽越来越频繁,咯血成了每日的常态。 她开始整夜整夜地无法安枕,胸腔里像是塞满了浸透冰水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尖锐的拉扯痛和沉闷的窒息感。 她的脸颊彻底凹陷下去,眼窝深陷,皮肤透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泽,枯槁得似蒙尘的旧纸。 春桃日夜守在她身边,眼睛哭得红肿,人也憔悴了一圈。 她无数次偷偷望向院门的方向,眼神里满是绝望的挣扎。 沈知微知道她在想什么,每次只是用那双越发沉寂的眼睛看着她,无声地传递着那个冰冷的禁令:不准惊动谢凛。 这囚笼般的院落,也并未因主人的病弱而获得真正的清净。 苏婉清身边的丫鬟,时常会“路过”院门,或是在外面故意高声谈笑,或是将一些府里为苏婉清置办的华美衣料、精致首饰的消息,有意无意地飘进来。 “侯爷真是把苏姑娘捧在手心里呢,听说昨儿又请了锦绣坊的师傅来量体裁衣,用的全是江南新贡的流光锦!” “可不是嘛,那套红宝石头面,听说价值千金呢!侯爷眼都不眨就订下了……” “嘘,小声点……里面那位……” “怕什么?一个失宠被禁足的主母罢了,侯爷眼里如今只有苏姑娘……” 这些话语像细小的毒针,起初还会在沈知微心上刺出一点微不足道的痕迹,到后来,便彻底麻木了。 她的世界仿佛被一层厚重的、隔音的罩子隔绝开来,外面的一切喧嚣、恩爱、荣宠,都与她无关。 她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最后时刻的降临。 直到那个午后。 深秋的午后,阳光短暂地穿透云层,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 沈知微难得有了一点精神,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外面光秃秃的枝桠发呆。 春桃在廊下小炉子上温着药。 院门外,再次响起了脚步声,伴随着苏婉清身边那个叫翠缕的大丫鬟刻意拔高的、带着幸灾乐祸的嗓音:“……姑娘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了,侯爷紧张得跟什么似的,连楼梯都不让姑娘自己走呢!说是怕摔着!这福气啊,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双身子? 沈知微搭在薄毯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怀孕了? 苏婉清……怀了谢凛的孩子? 这个认知,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又狠狠地、缓慢地割了一道。 没有想象中撕心裂肺的痛楚,只有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冰冷,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将她最后一点残存的温度也冻结了。 原来……如此。 原来他急不可耐地将人接回府,百般呵护,千般宠爱,连她这个正妻的体面都弃如敝履,是因为……有了孩子。 也好。也好。 她空洞的眼睛望着窗外灰白的天空。 这偌大的侯府,终归是要有继承人的。 她这个占着位置却生不出嫡子的病秧子,早该让位了。 春桃端着药碗进来,脸色煞白,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话。 她看着沈知微毫无血色的脸,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温热的药递到她唇边。 沈知微顺从地喝了一口,那苦涩,似乎已经浸透了她整个生命。 - 那场最终将她打入地狱的“意外”,发生在苏婉清被诊出身孕的第三天。 天气转冷,呼啸的北风卷着枯叶,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沈知微昏昏沉沉地睡着,剧烈的咳嗽让她根本无法安稳入眠。 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有很多人朝着她这边涌来。 紧接着,便是苏婉清那标志性的、凄厉到变调的哭喊声,划破了死寂的午后: “啊——!我的肚子!好痛——!” “快!快拦住她!夫人疯了!她推苏姑娘!” 混乱的脚步声、惊呼声、哭喊声在沈知微紧闭的院门外炸开,平地惊雷。 沈知微猛地被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绞痛。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因为虚弱而重重地跌回榻上。 “哐当!” 一声巨响,她那本就虚掩着的院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 一群人潮水般涌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双目赤红、暴怒雄狮般的谢凛。 他怀里,横抱着浑身是血、脸色惨白如纸、已经昏死过去的苏婉清。 那身价值不菲的锦缎衣裙下摆,被刺目的、黏稠的鲜血浸透了一大片,那红色,在深秋萧瑟的庭院里,红得惊心动魄。 谢凛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钉在了刚从榻上勉强撑起身、还一脸茫然惊愕的沈知微身上。 那眼神里的恨意、愤怒、厌恶,浓烈得将要化为实质,将她焚烧殆尽。 “沈!知!微!” 谢凛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和痛楚,“你这毒妇!妒妇!我真是瞎了眼!” 他抱着苏婉清,几步就冲到沈知微的软榻前,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他身上冰冷暴戾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知微被他吼得耳膜嗡嗡作响,看着苏婉清身下那刺目的红,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下意识地摇头,嘴唇哆嗦着想辩解:“我……我没有……我一直在房里……” “没有?” 谢凛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空出一只手,掐住沈知微的下巴。 那力道之大,要捏碎她的骨头。 剧痛传来,沈知微痛哼出声,被迫仰起头,对上他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和刻骨恨意的眼睛。 “人证物证俱在!婉清的丫鬟亲眼所见!是你!是你把她推倒的!” 谢凛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她肚子里是本侯的孩子!是本侯的骨血!你怎么敢?!你这心如蛇蝎的贱人!连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孩子……没了? 沈知微被他掐得窒息,眼前阵阵发黑。 那汹涌的恨意和指控,就像惊涛骇浪,将她彻底淹没。 她看着谢凛因为痛失骨肉而扭曲的面容,看着苏婉清身下那象征着生命流逝的刺目鲜红……所有的辩解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冰冷的绝望。 原来,这就是苏婉清的目的。 用一个不存在的孩子,彻底将她沈知微钉死在“毒妇”的耻辱柱上,再无翻身之日。 “侯爷!不是夫人!夫人一直在房里,连床都没下!是她们污蔑!” 春桃哭喊着扑上来,想掰开谢凛掐着沈知微的手。 “滚开!” 谢凛看也不看,猛地抬脚,狠狠踹在春桃的胸口! “啊!” 春桃惨叫一声,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踹飞出去,重重撞在后面的墙壁上,又摔落在地,当场吐出一口鲜血,蜷缩着身体痛苦地呻吟,再也爬不起来。 “春桃!” 沈知微目眦欲裂,心脏像是也被那只脚狠狠踩碎。 她挣扎着,想扑向春桃,却被谢凛死死钳制住下巴,动弹不得。 “自身难保,还顾着你的贱婢?” 谢凛看着她眼中那瞬间迸发的、为婢女而起的痛苦和愤怒,心头的邪火烧得更旺。 她竟敢为个婢女如此! 他的孩子没了!婉清生死未卜! 她眼里却只有那个该死的奴婢! 极致的愤怒和痛楚冲昏了他的头脑。 谢凛松开钳制沈知微下巴的手,在她脱力倒下的瞬间,一把攥住她瘦弱的肩膀,如同拖拽一件破败的垃圾,毫不留情地将她从软榻上狠狠拖拽下来。 “啊!” 沈知微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骨头像是散了架,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喉头一甜,一大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噗”地喷溅在身前的地面上,绽开了一朵凄艳绝望的花。 谢凛看着那摊刺目的血,动作顿了一下,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但瞬间就被更深的暴怒和厌恶淹没。 他弯下腰,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再次狠狠攥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从地上粗暴地提了起来。 “侯爷!夫人真的病得很重!您不能这样对她!求您开恩啊!” 几个忠心的小丫鬟哭着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开恩?” 谢凛环视着这间充满药味和死气的屋子,目光扫过地上沈知微呕出的那摊血,最终落在她毫无人色的脸上,眼神只剩下彻底的冰冷和决绝, “本侯就是对她太过仁慈!才纵得她如此无法无天,残害子嗣!” 他不再看任何人,拖着站不稳的沈知微,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沈知微被他拖得踉踉跄跄,双脚在地上摩擦,单薄的鞋袜很快破损,脚踝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冷风灌进她敞开的衣襟,冻得她瑟瑟发抖,残破的身体犹如狂风中的破布娃娃,随时都会彻底散架。 “从今日起,” 谢凛的声音似来自九幽地狱的宣判,冰冷地回荡在死寂的庭院上空,“把这毒妇给本侯丢到后园废院里去!任何人不得靠近!让她在那里好好反省自己的罪孽!没有本侯的命令,谁也不准给她送一口水、一粒米!违令者,家法处置,绝不轻饶!” 废院。 那是侯府最偏僻、最荒凉的角落,年久失修,据说还死过几个犯了错的下人,终年弥漫着一股阴冷的霉味,连下人们都绕着走的地方。 沈知微被谢凛丢弃一件肮脏的垃圾般,狠狠推进了那扇摇摇欲坠、布满蛛网的破败院门里。 她重重地跌倒在冰冷潮湿、布满枯枝败叶和厚厚灰尘的地上,溅起一片呛人的尘埃。 院门在身后被“砰”地一声,死死关上。 落锁的声音,沉重而冰冷,仿佛敲响了丧钟。 黑暗,腐朽的霉味,刺骨的寒冷,瞬间将她吞没。 ………… 不知过了多久。 沈知微醒了睡,睡了又醒。 她蜷缩在冰冷的尘土里,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拉扯着破碎的残躯。 她艰难地抬起头,透过破烂的窗棂,望向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天色,似乎快要暗下来了。 就在这无边死寂的黑暗即将彻底笼罩废院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乐声,顺着呼啸的北风,飘飘渺渺地传了过来。 初时只是零星的几声唢呐,带着一种刻意的喜庆。 紧接着,丝竹管弦之声渐渐加入,锣鼓也敲打起来,吹吹打打,热闹非凡。 那调子,分明是……纳妾之礼的喜乐。 前院……在办喜事? 谢凛……他在为苏婉清……操办纳妾之礼? 就在他们的孩子“刚刚”被她这个“毒妇”害死、尸骨未寒的时候? 沈知微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乐声传来的方向。 废院隔得太远,她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喧闹的喜乐声,锣鼓喧天,丝竹悠扬,一声声,一阵阵,如同世间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地、反复地砸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耳膜上。 “呵……呵呵……” 蜷缩在冰冷尘埃里的沈知微,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嘶哑、破碎,仿佛夜枭的悲鸣,在空旷死寂的废院里幽幽回荡,比哭声更令人毛骨悚然。 笑着笑着,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从她枯槁深陷的眼眶里汹涌而出,顺着冰冷的脸颊滑落,砸进身下肮脏的尘土里。 真吵啊…… 她费力地蜷缩起身体,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角落里那堆散发着霉味的枯草里,似乎这样就能隔绝那刺耳的喜乐。 身体里的力气正在飞速地流逝,寒冷从四面八方侵入骨髓,每一次咳嗽都牵扯出更多的血腥,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最后一口。 意识在疼痛和冰冷的撕扯中渐渐模糊。 前院的喜乐,还在不知疲倦地喧嚣着,穿透厚重的夜幕,一声声,敲打在废院冰冷的墙壁上。 那乐声钻入耳中,竟奇异地化作了催命的符咒。 沈知微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只剩下一个模糊而冰冷的念头,就像水底的浮木,沉沉浮浮。 要是……要是谢凛知道…… 这具他弃如敝履、亲手丢入地狱的残躯…… 连三日……都熬不过去了…… 第5章 第 5 章 前院的喧嚣,似涨潮的海浪,一波高过一波地拍打着定北侯府冷寂的朱墙。 丝竹管弦,锣鼓铙钹,将一曲名为“纳妾之喜”的乐章,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欢快到近乎尖利的调子,穿透层层叠叠的庭院楼阁,蛮横地钻进后园最偏僻角落那间荒废的院落,如同无数根细小的针,扎进蜷缩在霉烂草堆里的人耳中。 沈知微的意识早已被无边的黑暗和剧痛撕扯得支离破碎。 身体像是沉在冰冷刺骨的深潭底,每一次试图向上挣扎,都换来更深的窒息和更剧烈的、要将她彻底碾碎的痛楚。 咳意如同附骨之疽,盘踞在早已破碎的胸腔深处,每一次翻涌,都带来喉间腥甜粘稠的液体,顺着嘴角无声地蜿蜒,滴落在身下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枯草上,洇开一小片更深的暗色。 那喧天的喜乐,成了敲在她生命丧钟上的重锤。 一下,又一下。 提醒着她,她的夫君,此刻正如何欢喜地、隆重地,将他心尖上的白月光,名正言顺地迎入府中。 前院,灯火辉煌,宾客盈门。 谢凛一身簇新的玄色锦袍,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容在摇曳的烛火下更显俊美无俦,只是眉宇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 他端坐主位,看着堂下苏婉清一身娇艳的粉红嫁衣,在丫鬟的搀扶下,正欲向他盈盈下拜,完成这纳妾之礼的最后一步。 丝竹声喧闹得刺耳。 满堂宾客的道贺声嗡嗡作响。 谢凛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主母之位,那里空荡荡的。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烧得他心头发焦。 这毒妇! 今日是他纳婉清的大日子,她身为当家主母,竟敢避而不见? 是存心要给他难堪,还是要让婉清下不来台? 她以为躲在那废院里,就能抹杀她害死他孩儿的罪孽?! “侯爷……” 司礼官小心翼翼地提醒,示意该受礼了。 谢凛回神,压下心头的烦躁,目光扫过苏婉清低垂的、带着羞怯和期待的侧脸。 罢了,先完成仪式。 他抬手,正欲示意司礼官继续。 “咳……” 苏婉清却在这时,用帕子掩住嘴,极其轻微地咳嗽了一声,身子也跟着晃了晃,脸色在胭脂下透出几分苍白。 她身边的丫鬟翠缕立刻紧张地扶稳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人听见:“姑娘小心!您如今身子金贵,可不能再有闪失!这礼数……要不缓缓?” 这话像一根针,刺破了谢凛心头勉强维持的平静。 孩子…… 他又想起了那个还未成型就化为一滩血水的骨肉……想起了废院里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 “沈知微呢?” 谢凛的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堂上的乐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和怒意,淬了冰的鞭子般,狠狠抽在喧闹的空气里,“她这个主母,今日为何不来?!” 满堂的喜乐和喧哗,顿时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位之上,带着惊疑和探究。 管家刘伯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慌忙上前一步,躬身回禀:“回……回侯爷,夫人她……她还在禁足反省……老奴已派人去请了,只是……” 他吞吞吐吐,不敢说废院那边根本没人应门。 “禁足反省?” 谢凛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刻骨的寒意和嘲讽,“好一个禁足反省!她是反省出更大的胆子来了!连本侯的纳妾礼也敢藐视!” 他心中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那个空着的主位,苏婉清那苍白的脸色,还有那失去的孩子,所有的一切都交织成一张名为“沈知微”的罪网,将他紧紧勒住,几乎窒息。 “侯爷息怒,” 苏婉清适时地抬起头,眼中含着泪光,柔弱地开口,“夫人她……想必是还在生婉清的气……今日是侯爷的大喜日子,莫要为了婉清……扰了侯爷的兴致……” 她说着,又是一阵轻咳,身子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倒。 她越是这般“懂事”,越是这般“委屈”,谢凛心头的邪火就烧得越旺! 沈知微!都是沈知微!若非她歹毒,何至于此! “她不来?好!” 谢凛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起一股凌厉的风,玄色的衣袍在烛火下翻涌着冰冷的暗芒,“本侯亲自去‘请’她!倒要看看,她沈知微在废院里,给本侯‘反省’出了什么名堂!” 他目光如刀,扫过苏婉清,“你且在此稍候,礼数稍后再补!”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后园废院的方向走去。 步履生风,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戾气。 他要去撕开那毒妇的伪装,要亲眼看看她在那阴沟里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要让她在众人面前,彻底颜面扫地! 管家和一众心惊胆战的下人慌忙跟上。 苏婉清看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帕子下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冰冷而得意的弧度。 去吧,谢凛。 去看看你那“贤良淑德”的正妻,如今是何等凄惨的模样。 这最后一击,足够让她万劫不复了。 - 废院。 那扇摇摇欲坠、布满蛛网和厚厚灰尘的木门,在谢凛裹挟着雷霆之怒的一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哐当”一声巨响,向内狠狠撞开,撞在后面的土墙上,震落簌簌的灰尘。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霉烂、腐朽和浓重血腥味的恶臭,如同实质的秽物,骤然扑面而来。 顷刻间冲散了谢凛满腔的怒火,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剑眉死死拧紧,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扫向这黑暗、肮脏、如同坟墓般的角落。 角落里,一堆散发着浓重霉味的枯草上,蜷缩着一团几乎看不出人形的影子。 谢凛的心,在看清那团影子的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那是……沈知微? 他竟然认不出她! 枯草堆上的人,瘦得只剩下一把嶙峋的骨头,单薄得如同一张被揉皱丢弃的旧纸,似乎风一吹就能彻底消散。 她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单薄旧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沾满了污秽和暗褐色的血渍。 她蜷缩着,脸深深埋在臂弯里,散乱枯槁的头发水草般缠绕着脖颈,露出的那一点点皮肤,是死人般的青灰色,没有一丝活气。 整个废院死寂得可怕,只有外面隐约传来的喧嚣喜乐,更衬得这里如同幽冥鬼域。 “沈知微!” 谢凛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一丝恐慌,他厉声喝道,“你装什么死!给本侯起来!” 没有回应。 只有一阵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喘息声,从那枯草堆里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谢凛的心脏被那喘息声狠狠揪了一把! 他再也顾不得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和满地的污秽,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带着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急切和恐惧。 他蹲下身,带着薄茧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用力扳过沈知微的肩膀,想将她从那个蜷缩的、要隔绝整个世界的姿势里拉出来。 入手的感觉,让他浑身血液都将要冻结。 冰冷。 彻骨的冰冷。 透过薄薄的衣料,那温度甚至比这深秋的寒夜更甚,像是一块在冰川里冻了千年的石头。 “沈知微!” 谢凛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嘶哑而恐慌。 他用力将她的身体扳过来。 那张脸终于暴露在从破窗漏进来的、惨淡的月光下。 谢凛的呼吸,在那一刹那彻底停滞。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枯槁、深陷、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犹如骷髅,皮肤紧紧绷在骨头上,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 嘴唇干裂发乌,唇角、下巴上,全是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她的眼睛半阖着,长长的睫毛仿佛濒死的蝶翼,覆盖在毫无生气的眼睑上,只有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起伏,证明她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而最刺目的,是她胸前那片衣襟。 早已被暗红色的、粘稠的血液浸透了一大片。 那血,似乎还在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外洇开。 “噗……” 被他的动作惊扰,沈知微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又是一口浓稠的、带着暗红血块的液体,从她干裂的唇间涌了出来,顺着嘴角滑落,滴在谢凛还扶着她肩膀的手上。 那粘稠温热的触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谢凛的皮肤上,也烫穿了他所有的愤怒、猜疑和自以为是的“惩罚”! “知微!” 一声惊惶到变调的嘶吼从谢凛喉咙里迸出,带着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恐惧和剧痛。 他将她冰冷僵硬的身体紧紧抱进怀里,想用自己的体温去焐热这块寒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大夫!快传大夫!把全京城最好的大夫都给本侯叫来!快啊——!” 他朝着院门口吓傻了的下人们咆哮,目眦欲裂。 管家刘伯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 谢凛抱着怀里轻飘飘的、没有重量的身体,那冰冷的触感和浓重的血腥味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鼻腔,钻进他的骨髓。 他看着她枯槁得不成人形的脸,看着她唇角不断溢出的暗红血沫,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灭顶。 他从未想过,被他丢进废院不过几日,她竟会变成这样! 这副模样……这副模样分明是…… “侯爷!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管家拖着一位须发皆白、背着药箱的老大夫冲了进来。 那老大夫看到废院里的景象和谢凛怀中人的模样,脸色也顿时煞白。 “快!救她!无论如何给本侯救活她!” 谢凛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嘶哑地命令,抱着沈知微的手却箍得更紧,仿佛怕一松手,她就会化作青烟消散。 老大夫颤巍巍地跪下,手指搭上沈知微那细得只剩皮包骨、冰冷得死人般的手腕。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缓慢爬行。 废院里只剩下她微弱到几近于无的喘息,和谢凛沉重如擂鼓的心跳。 老大夫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搭脉的手指也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豆大的汗珠从他布满皱纹的额头上滚落。 “如何?!” 谢凛的声音紧绷得如拉满的弓弦。 老大夫收回手,被烫到一般。 他抬起头,看向谢凛,浑浊的老眼里充满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深切的悲悯,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发出梦呓般颤抖的声音: “侯……侯爷……夫人她……她这脉象……枯脉如游丝,脏腑生机已绝……油尽灯枯……这……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啊!” 老大夫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谢凛心上:“夫人……夫人这身子,内里早已被掏空……沉疴入骨……看这情形……怕是……怕是三年前就该……该灯枯油尽了!全……全凭着一股心气儿……一口执念……硬生生……吊到了今日啊!” 三年前……就该死了? 全凭着一股心气儿……吊到了今日?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利刃,狠狠凿进谢凛的耳膜,再狠狠刺穿他的心脏。 他抱着沈知微冰冷身体的手臂剧烈地颤抖起来,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逆流、冻结。 “你……你说什么?” 他死死盯着老大夫,声音嘶哑得犹如老鸦夜啼:“胡说!她怎么会……怎么会三年前就……” 他想说不可能,想说这庸医在危言耸听…… 可怀里这轻得没有分量的身体,这枯槁死寂的容颜,这不断溢出的鲜血……无一不在印证着老大夫的话。 三年前……三年前发生了什么? 谢凛混乱的脑海就像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疯狂翻涌。 三年前……正是他奉旨出征北境,与强敌鏖战最艰难的时刻。 也是那时,他收到了京中家书,说夫人染了风寒,缠绵病榻…… 风寒?缠绵病榻? “噗……” 怀中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一大口暗红粘稠的血猛地喷了出来,溅在谢凛华贵的锦袍上,也溅在他惨白的脸上。 “知微!” 谢凛肝胆俱裂。 他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她唇边的血,那温热的、粘稠的液体却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的指尖,灼烧着他的灵魂。 “你撑住!大夫!救她!本侯命令你救她!” “侯爷……” 老大夫颓然摇头,老泪纵横,“晚了……太晚了……夫人这身子……已是风中残烛……药石罔效……全靠那点微末的心气儿撑着……如今……如今心气儿散了……便是大罗金仙……也……也无力回天了啊……” 心气儿散了…… 谢凛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心气儿……是因为什么散的? 是因为他将她禁足? 是因为他将她丢进这废院? 是因为他……在她垂死之际,还大张旗鼓地迎娶新人?! “不……不可能!你撒谎!” 谢凛抬头,赤红的双目犹如濒死的困兽,死死盯住跪在一旁、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春桃,声音扭曲地咆哮:“你说!夫人她……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病成这样?!为什么没人告诉本侯?!” 春桃看着谢凛怀中气息奄奄、破碎瓷娃娃般的夫人,积蓄了太久太久的悲愤、绝望和委屈,犹如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 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死死瞪着谢凛,声音凄厉尖锐,杜鹃啼血: “告诉您?哈哈哈……” 她发出一声悲怆到极致的惨笑,眼泪汹涌而出,“侯爷!奴婢告诉过您多少次?!夫人病了!病得很重很重!咳血!整夜整夜地咳血!您呢?!” 她指着谢凛,字字泣血,控诉如同利刃: “您嫌她晦气,嫌她满身药味,嫌她古板无趣! 您说苏姑娘柔弱,要夫人‘担待’! 苏姑娘打翻夫人的救命药碗,污蔑夫人推她,您不问青红皂白就罚夫人雨中下跪! 苏姑娘自己摔碎御赐玉镯,您却怪夫人吓着她,将夫人禁足在这活死人墓一样的院子里! 夫人咳血咳到晕厥,奴婢想去求您……夫人用命逼着奴婢不准去! 她说……她说告诉您又能如何?您……您眼里心里只有那个苏婉清!” 春桃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摧毁一切的绝望: “您可知道?!禁足这些日子,夫人连一口热乎的汤药都喝不上!送来的都是凉透的药渣! 您可知道?!夫人她夜里疼得浑身发抖,咬着被角不敢出声,怕扰了您和苏姑娘的清梦! 您可知道?!就在您今日欢天喜地纳妾的时候!夫人她在这阴冷的地上,吐了多少血?! 她痛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啊侯爷!” 她指向地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暗褐色血渍和新鲜的血块,声嘶力竭: “您看看!您睁大眼睛看看! 这些血!都是夫人的命啊! 您一句‘担待’,一句‘禁足’,一句‘毒妇’,就把夫人的命……活活耗干了! 现在您问奴婢为什么不告诉您?! 侯爷!不是奴婢不告诉您! 是您……是您自己!亲手把夫人的路,堵死了啊——!”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钢刀,狠狠捅进谢凛的心脏,再残忍地搅动。 春桃那血泪交织的控诉,如同最清晰最残酷的走马灯,将他这几个月来的所作所为…… 他对沈知微的每一次冷漠、每一次斥责、每一次偏袒苏婉清、每一次施加的“惩罚”…… 无比清晰地、血淋淋地呈现在他眼前。 “担待”……“禁足”……“毒妇”…… 罚跪……凉透的药……她痛得咬被角……她吐的血…… 谢凛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倏然被抽空所有的力气。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那张枯槁死寂的脸,那紧闭的眼睑,那唇角不断溢出的血沫…… 春桃的控诉和他自己那些无情的话语在脑海中疯狂交织、碰撞。 “婉清柔弱,你多担待。” “主母要有容人之量!” “毒妇!连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 “丢进废院!不得送水送食!” 轰——! 所有被刻意忽略的细节、所有被愤怒掩盖的真相,在这一刻山崩海啸,轰然将他淹没。 她苍白得异常的脸色……她身上挥之不去的药味……她越来越瘦削的身影…… 她看他时那越来越沉寂、越来越空洞的眼神……还有……还有那日雨中,她呕在廊下的血…… 他看到了!他明明看到了! 可他做了什么?他嫌恶地移开了眼! 他斥责她袒护刁奴! 他只觉得她是在装可怜博同情!他只觉得她碍眼!觉得她用病痛捆绑他! 原来……原来那根本不是装出来的! 那是她生命在流逝的征兆…… 是他亲手将刀子,一刀一刀捅进她身体里的证据…… “啊——!” 一声撕心裂肺、如同野兽濒死般的惨嚎从谢凛喉咙里爆发出来。 那声音里充满了无边的悔恨、绝望和灭顶的痛苦。 他收紧手臂,将沈知微冰冷僵硬的身体死死搂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滚烫的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砸落在她枯槁冰冷的脸上。 “知微!知微!你睁开眼!你看看我!是我错了!是我瞎了眼!是我混账!” 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我不要纳妾了!我不要苏婉清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只要你活着!求你……求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我啊!” 他疯魔了一般,一只手紧紧抱着沈知微,另一只手颤抖着、发狂似的在自己怀中摸索,扯出一卷红色的绸布,那是他今日纳妾前,特意命人备好的、准备在礼成后给苏婉清的纳妾婚书。 他看也不看,用尽全身的力气,疯狂地撕扯着。 刺耳的裂帛声在死寂的废院里响起。 那象征着他对苏婉清承诺的婚书,在他手中顷刻化为无数破碎的红色蝴蝶,被他狠狠地、绝望地抛向空中,再纷纷扬扬地落下,覆盖在沈知微冰冷的身体上,覆盖在那些肮脏的枯草和暗红的血渍上。 “没有了!没有了!” 谢凛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将脸深深埋进沈知微冰冷枯槁的颈窝,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她冰冷的皮肤,声音嘶哑绝望,带着卑微到尘埃里的哀求: “你看……我撕了!我撕了!知微……别睡……别丢下我……求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我们回家……我们这就回家……我给你请最好的大夫……找最好的药……我们……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破碎,最终化为压抑不住的、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怀中的身体,冰冷依旧,轻飘得如同一片枯叶,仿佛随时都会随风散去。 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喘息,似乎……似乎也停止了? 谢凛浑身猛地一僵。 他惊恐地抬起头,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沈知微的鼻端。 一片死寂。 没有一丝温热的气息。 只有窗外,前院那纳妾的喜乐,不知疲倦地、喧嚣地、欢天喜地地吹奏着,锣鼓铙钹的喧闹声浪,正巧攀上了一个最高亢、最喜庆的巅峰,如同庆贺一场盛大的死亡。 那尖锐的喜乐声浪,穿透废院破败的窗棂,撞在谢凛的耳膜上,撞在他彻底碎裂的心上。 他怀中那具轻如纸鸢的身体,最后一丝微弱的牵绊,就在这震耳欲聋的“喜乐”最**处,无声无息地……断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