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为谋:太子殿下他藏得好深》 第1章 逆缘初起 冰冷刺骨的湖水,裹挟着绝望的黑暗,疯狂地灌入沈晏宁的口鼻,像无数根淬了寒毒的针,扎进她每一寸骨头缝里。前世濒死的窒息感,与此刻灭顶的寒意,狰狞地重叠在一起,几乎要将她的魂魄撕裂。 ‘噗通!’ 水花在她上方炸开,一个模糊的人影带着一股她前世刻入骨髓的熟悉气息,猛地扎入水中,双臂急躁地向她缠来。 三皇子!萧景琰! 就是这个男人! 前世,也是这冰冷的湖水,也是这双看似救赎、实则将她拖入地狱的手!她沈家满门一百三十七口滚烫的鲜血,嫡姐沈玉婉绣鞋碾碎她指骨时那淬毒的笑语—— “沈晏宁,你生来就是我的垫脚石!你的家财,你的助力,你这条贱命,统统都该是我的!现在,安心去死吧!”——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晏宁的灵魂深处! 恨意!滔天的恨意瞬间冲垮了冰冷的麻木,化作一股前所未有的蛮力! “滚开!”一声嘶哑含混的尖叫冲出喉咙,带着水泡的咕噜声。沈晏宁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疯狂地蹬踹、抓挠!指甲划过对方手臂的触感传来,她不管不顾,只想逃离这双带来无尽灾厄的手! 混乱中,她的头猛地探出水面,贪婪地吸入一口混杂着水汽的空气。视线被水糊住,一片朦胧。她胡乱地抹开脸上的水,目光像濒死的野兽般扫过混乱的岸边。 尖叫的宾客,跑动的人影,一张张或惊恐或看热闹的脸飞速掠过……然后,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湖岸的垂柳下,一个身影孑然而立。 玄色绣金的亲王常服,在午后有些晃眼的阳光下,透出一种沉静到近乎冷漠的威仪。他身姿挺拔如松,并未因眼前的混乱显出丝毫惊慌,只是淡淡地、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水中这场闹剧。 那张脸,年轻,俊美,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浸入骨髓的疏离与倦怠,仿佛世间万物皆不入他眼。 太子萧执! 一个名字如惊雷般炸响在沈晏宁混乱的脑海。那个前世,在她被强纳入三皇子府邸后不久,便传出“坠马早夭”消息的炮灰太子!那个名字迅速被遗忘,只在史官笔下留下寥寥几笔的短命储君!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此刻……应该还在皇陵为生母守孝才对! 巨大的震惊压过了冰冷的窒息。然而,一个念头却比身体的本能更快地在她心中疯长——变数!这是唯一、也是最大的变数!抓住他!抓住这个前世早夭的炮灰,就能彻底斩断与萧景琰那恶鬼的孽缘! 生的渴望与复仇的烈焰瞬间交融,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沈晏宁不再理会身后水中萧景琰气急败坏的呼喊和抓挠,她咬紧牙关,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榨干,双臂奋力划水,不管姿势多么狼狈难看,只朝着垂柳下那个玄色身影的方向,拼命地、决绝地游去! 水花在她身后狼狈地飞溅。岸上的惊呼声似乎更高了,夹杂着难以置信的抽气声。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黏在她湿透、曲线毕露的后背上,像针一样刺人。但她顾不得了,她的眼睛只死死盯着岸边那双平静无波的深眸。 近了!更近了! 湖岸的湿泥和粗糙的石块硌到了她的膝盖和手掌,冰冷的触感激得她浑身一颤。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浅水里爬了出来,浑身湿透,长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和颈侧,滴滴答答地淌着水,在脚下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 初春的风吹过湿透的薄衫,带来刺骨的寒意,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可她全然不顾。她拖着沉重的、被冰冷湖水浸透的身体,踉跄着,一步,又一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朝着柳树下那抹玄色挪去。 周围所有的喧嚣、目光、甚至身后刚从水里爬上来的萧景琰那铁青的脸和愤怒的斥责声,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雾,模糊不清。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 终于,她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双膝重重地砸在太子萧执面前的青石地面上。冰冷的坚硬透过湿透的裙裾直刺骨髓,痛得她眼前发黑。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着自己没有瘫软下去,沾着污泥和草屑的双手,死死按在冰冷的地面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抬起头,水珠顺着她苍白失色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湖水还是屈辱的泪水。她的目光直直撞入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臣女沈晏宁……求太子殿下……垂怜!” 每一个字都像用砂纸磨过喉咙,带着血腥气。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清晰地看到太子萧执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那并非惊讶,也非怜悯,更像是一种……尘埃落定的了然?一种等待已久的平静? 沈晏宁心头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湿透的脊背爬升。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喧闹、惊呼、议论,在沈晏宁那句“求太子殿下垂怜”出口的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扼住,戛然而止。 无数道目光,惊疑的、鄙夷的、嘲弄的、探究的,如同密集的箭矢,齐刷刷钉在那个跪在冰冷青石地上、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少女身上,以及她面前那位玄衣玉立、尊贵无匹的太子殿下身上。 这太荒谬了!一个落水失仪、名节尽毁的侯府庶女,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越过“救命恩人”三皇子,直接向太子求救?这简直是……不知廉耻!自取其辱! 沈玉婉那张精心描绘的脸,在最初的错愕之后,迅速被一种扭曲的嫉恨和狂喜覆盖。她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沈晏宁这个蠢货!竟敢当众勾引太子?这下好了,不用她再费心设计,这贱婢自己就把自己彻底毁了!太子是何等人物?岂会看得上这等失贞无状的下贱胚子?她等着看沈晏宁被太子当众斥责、颜面扫地的凄惨模样! 刚从水里爬上来、浑身同样湿漉漉的萧景琰,脸色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胸口剧烈起伏,怒火几乎要烧穿他的理智。 他堂堂皇子,不顾身份下水救人,这贱婢不但不识抬举,当众踹他、抓伤他手臂,此刻竟敢……竟敢当着他的面,去攀附太子?她把他萧景琰当成什么了?台阶?垫脚石? 一股被羞辱、被轻视的暴怒在他心中疯狂滋长。他死死盯着沈晏宁单薄颤抖的背影,眼神阴鸷如毒蛇。 高座之上的永宁侯沈崇山,脸色早已是铁青一片。他猛地站起身,宽大的衣袖带翻了案几上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液泼洒在昂贵的织锦地毯上,洇开一片污渍。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晏宁,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羞耻而尖利变形: “孽障!不知廉耻的东西!还不快给我滚下去!惊扰太子殿下圣驾,你百死莫赎!来人!给我把这丢人现眼的东西拖下去!关进柴房!” 他只想立刻把这个给家族蒙羞的庶女从太子眼前弄走,越快越好!什么侯府颜面,此刻都被沈晏宁这惊世骇俗的一跪碾得粉碎。 几个粗壮的仆妇得了令,立刻凶神恶煞地拨开人群,就要上前来拉扯沈晏宁。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等着看沈晏宁被无情拖走、甚至被太子降罪的那一刻—— 一直沉默的太子萧执,终于动了。 他没有看暴怒的永宁侯,也没有看脸色铁青的萧景琰,更没有理会那些伸向沈晏宁的粗鲁手掌。他微微侧身,动作带着一种皇室特有的、刻入骨髓的优雅与从容。修长如玉的手指,不疾不徐地解开了自己玄色外袍领口那枚温润的蟠龙玉扣。 然后,在所有人呆滞、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手臂轻展,那件象征着储君身份的、绣着繁复金线四爪蟒纹的玄色锦缎外袍,便带着他清冽如松雪的气息,如同庇护的羽翼,轻轻落在了沈晏宁湿透、冰冷、且因恐惧和寒冷而剧烈颤抖的肩头。 宽大的袍子瞬间将她单薄狼狈的身形笼罩了大半,隔绝了无数道刺人的目光,也带来了一丝久违的、令人几欲落泪的暖意。 沈晏宁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抓紧了那带着陌生体温的昂贵衣料,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她仰起头,水光潋滟的眸子撞进萧执低垂的视线里。 只见太子殿下微微俯身,那张俊美却疏离的脸上,竟缓缓绽开了一抹极淡、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呼吸停滞的笑意。那笑意浅浅地晕染在他深邃的眼角,薄唇微启,清冽如碎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死寂的湖畔: “沈小姐,免礼。”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苍白却难掩惊心动魄之美的脸上轻轻掠过,那带着一丝若有似无深意的尾音,如同羽毛般搔刮过沈晏宁紧绷到极致的心弦: “孤……等你很久了。” 第2章 侯府暗流 ‘等你很久了。’ 这五个字,如同五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沈晏宁死寂的心湖里,激荡起一圈圈剧烈而不安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肩上那件玄色蟒袍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清冽疏离的体温,奇异地压住了她身体的颤抖,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他什么意思?等她?一个前世早夭、今生本该在皇陵的太子,为何会说等她?这巧合背后,藏着怎样的深潭? 她不敢深想,巨大的冲击和冰冷的湖水耗尽了她的力气,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在萧执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语中,彻底飘远。身体一软,便向旁边倒去。 预想中冰冷的青石并未碰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隔着那件属于太子的蟒袍,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臂。力道恰到好处,既阻止了她的倾倒,又不显丝毫狎昵。 “沈小姐受惊过度。”萧执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平稳,听不出半分情绪,仿佛刚才那句引人遐思的话只是众人的错觉。他目光淡淡扫过永宁侯沈崇山那张由铁青转为煞白、又因惊疑而微微抽搐的脸,“永宁侯。” 沈崇山被这清冷的声音一激,猛地回过神,额角瞬间沁出冷汗,连忙躬身:“臣……臣在!”他方才的暴怒早已被太子这出乎意料的举动震得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惶恐和不解。 “令嫒落水受寒,需好生将养。”萧执的语调平铺直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孤已命人去请太医署擅治寒症的孙太医过府。” “是!是!臣叩谢太子殿下恩典!”沈崇山心头巨震,慌忙带着家眷深深拜下。太子竟亲自指派太医?这……这到底是福是祸? 他偷偷抬眼,瞥向被太子近侍小心搀扶起来的沈晏宁,那件刺眼的玄色蟒袍紧紧裹在她身上,像一道无形的烙印,让他心头越发沉重。 “三弟。”萧执的目光转向一旁浑身湿透、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水的萧景琰,语气依旧平淡无波,“你也湿了衣衫,早些回府更衣,莫要着凉。” 萧景琰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他才是下水“救人”的那个!他才是众目睽睽之下被这贱婢“恩将仇报”踹开的皇子!可太子轻飘飘一句“你也湿了”,便将他所有的功劳和委屈都抹杀了? 他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才勉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质问和怨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谢皇兄关怀。臣弟告退!” 他狠狠剜了一眼昏迷中被扶走的沈晏宁,那眼神阴鸷如淬了毒的刀子,旋即猛地转身,带着一身狼狈的水汽和冲天的怒气,大步离去,背影都透着不甘的戾气。 沈玉婉跪在母亲王氏身边,低垂着头,精心梳就的发髻因为方才的混乱微微松散。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柔软的皮肉里,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她心头那疯狂啃噬的嫉恨和怨毒。 怎么会这样?沈晏宁那个下贱的庶女,落水失仪,本该彻底沦为笑柄,甚至被父亲厌弃打死!可太子……尊贵如天上明月的太子殿下,竟然当众解下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还说……还说等她很久了?! 那件玄色的蟒袍,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沈玉婉眼睛生疼。那是储君的象征!是她沈玉婉梦寐以求、却连触碰都无资格的荣耀!凭什么!凭什么沈晏宁那个贱婢可以得到?她不过是个低贱姨娘生的玩意儿! 一股扭曲的恶意在她心底疯狂滋生。沈晏宁,今日之辱,我沈玉婉记下了!你以为攀上太子就能一步登天?做梦!只要有我沈玉婉在一天,就绝不会让你好过!太子?呵,一个自身难保的短命鬼罢了!她眼底掠过一丝阴冷的算计。 一场精心筹备的及笄盛宴,最终以落水、求救、太子赠袍的惊天转折而草草收场。宾客们神色各异,在压抑的寂静中陆续告退,但每个人离开时交换的眼神,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惊和探究。 永宁侯府庶女沈晏宁的名字,连同太子萧执那件玄色蟒袍,注定将成为未来一段时日京城贵胄圈子里最炙手可热的谈资。 汀兰院。 弥漫着浓郁苦涩药味的房间内,沈晏宁昏昏沉沉地躺着。意识在冰冷黑暗的湖水和前世烈火焚身的剧痛中反复沉浮。嫡姐沈玉婉那张得意扭曲的脸,三皇子萧景琰虚伪的柔情,家族倾覆时冲天而起的火光和凄厉的哭嚎……无数破碎狰狞的画面交织撕扯着她的神经。 “……小姐?小姐?您醒醒!别吓奴婢啊!”带着浓重哭腔的呼唤,一声声执着地穿透噩梦的迷雾,拉扯着她的意识。 沈晏宁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片刻,才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哭得眼睛红肿、满是焦急担忧的少女脸庞——青黛,她前世忠心耿耿、最后却为了保护她而被沈玉婉下令活活打死的贴身丫鬟。 “青……黛?”沈晏宁的声音嘶哑干涩,几乎不成调。看到活生生的青黛,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庆幸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就红了。 “小姐!您总算醒了!”青黛见她睁眼,眼泪更是汹涌而出,连忙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您都昏睡了一天一夜了!吓死奴婢了!太医来看过,说您是受了惊吓又寒气入体,开了方子,药刚煎好,您快趁热喝一点?”她手忙脚乱地转身去端旁边小几上的药碗。 “等等。”沈晏宁撑着手臂想坐起来,浑身却酸痛无力。青黛赶紧放下药碗,小心地扶她坐起,在她背后塞了个软枕。 “外面……怎么样了?”沈晏宁靠在枕上,喘息着问,目光扫过这间熟悉又陌生的闺房。这是她生母、那个温柔怯懦的柳姨娘还在世时,父亲沈崇山一时兴起赏给她的独立小院,汀兰院。 位置偏僻,陈设简单,远不及嫡姐沈玉婉那奢华富丽的“栖霞阁”万一。前世,在柳姨娘病逝、她彻底失去依仗后,这院子很快就被嫡母王氏寻了个由头收回,她也被赶去了更破败的后罩房。 “外面……”青黛脸上闪过一丝愤怒和忧惧,压低声音,“小姐,外面都传疯了!说您……说您……”她有些难以启齿,咬着嘴唇。 “说我不知廉耻,当众勾引太子,丢尽了侯府的脸面?”沈晏宁替她说了出来,语气平静得可怕,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寒潭。 青黛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用力点头,愤愤道:“那些人胡说八道!明明是小姐您落水遇险!三皇子……三皇子他想干什么奴婢不知道,可小姐您明明是向太子殿下求救!太子殿下仁慈,才赐了袍子……可那些人,把话说得难听极了!”她气得小脸通红。 沈晏宁冷笑一声。意料之中。流言蜚语,向来是王氏母女最拿手的武器。 “侯爷呢?还有……夫人那边?”她更关心掌权者的态度。 提到这个,青黛的小脸垮了下来,带着后怕:“侯爷气坏了!小姐您被扶回来的时候,侯爷就在汀兰院门口,脸色……黑得吓人!他指着您,骂……骂得很难听,说要把您送去家庙清修……”青黛的声音都在发抖,“是夫人……是夫人拦住了侯爷。” “王氏?”沈晏宁挑眉,眼中寒光一闪。黄鼠狼给鸡拜年! “是。”青黛没注意到沈晏宁语气里的冷意,只当是夫人心善,心有余悸地继续说,“夫人劝侯爷说,太子殿下刚赐了袍子,又派了太医,若此刻就把小姐送走,岂不是打了太子殿下的脸面?显得侯府不识抬举?还说……还说小姐落水受了惊吓,行为失常情有可原,让侯爷消消气,等您醒了再好好教导……侯爷这才……哼了一声走了。” 好一个“情有可原”!好一个“好好教导”!王氏这步棋走得妙。表面上是维护她,安抚父亲,实则将她牢牢钉在了“行为失常”、“需要教导”的耻辱柱上,又暂时借太子的势保下了她,坐实了她“攀附太子”的罪名。最重要的是,把她留在了府里,留在了王氏的眼皮子底下,方便日后慢慢磋磨、掌控。 “夫人还说……”青黛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着沈晏宁的脸色,“让小姐您醒了就去正院见她……她……要亲自‘开导’您。” 果然来了。沈晏宁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开导?是敲打,是警告,是重新给她套上枷锁吧? “我知道了。”沈晏宁淡淡道,脸上看不出喜怒,“药拿来吧。” 她必须尽快恢复体力。与王氏的第一次正面交锋,就在眼前了。她低头,看到自己换上了干净的里衣,而太子那件玄色蟒袍,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头不远处的一张红木小几上,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那金线绣成的四爪蟒纹依旧折射出不容忽视的尊贵光泽。 “小姐,这袍子……”青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有些无措,“奴婢不敢擅动,又怕弄脏了,只好先这样放着。太子府那边……也没派人来取。”这袍子就像个烫手山芋。 沈晏宁凝视着那件袍子,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柔软的锦被。太子萧执……他到底想做什么?那句“等你很久了”,绝非空穴来风。他是看出了什么?还是……另有所图?她必须弄清楚。这件袍子,或许是个契机。 “先收好。”沈晏宁收回目光,语气沉稳,“仔细些,别弄坏了。”她端起青黛递过来的药碗,浓黑的药汁散发着刺鼻的苦味。她眉头都没皱一下,仰起头,将那一碗冰冷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药汁滑过喉咙,留下火烧火燎的灼痛感,却也带来一股支撑身体的暖流。沈晏宁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冷冽,再无半分虚弱迷茫。 “青黛,更衣。”她掀开被子,赤足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去会会那位‘慈爱’的嫡母。” 第3章 嫡母“开导” 汀兰院的正房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药味,但窗棂已被推开一条缝隙,初春微凉的风卷走了些许浊气。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却难掩绝色的脸,眉如远山,眼若寒潭,鼻梁挺秀,唇色虽淡,却勾勒出倔强的弧度。只是眼底那抹深不见底的冷冽,如同千年寒冰,将原本属于少女的娇憨彻底冻结。 青黛小心翼翼地为沈晏宁梳拢还有些潮湿的长发,挽成一个简单利落的单螺髻,只斜斜簪了一支素银簪子。又从箱笼底层翻出一件半旧的藕荷色夹棉褙子,配着同色系的素绫裙子。颜色寡淡,料子普通,在侯府里,连体面些的丫鬟都不屑穿。 “小姐……”青黛看着镜中过于素净的人影,有些迟疑,“要不……奴婢再找找?总该有一两件鲜亮点的新衣……”她怕小姐这副打扮去正院,更会被夫人和大小姐寻了由头轻贱。 “不必。”沈晏宁的声音平静无波,指尖轻轻抚过袖口一道细小的磨损痕迹,“这样正好。”太过光鲜,反而显得她对落水失仪一事毫无愧怍,更容易激怒父亲,也给了王氏更多编排她“不知悔改”、“心思浮躁”的口实。 这身旧衣,便是她此刻最好的盔甲——一个“受惊过度”、“失仪无状”后,诚惶诚恐、需要嫡母“教导”的庶女。 她站起身,身形依旧有些单薄,但脊背挺得笔直。目光扫过枕边叠放整齐的玄色蟒袍,那刺目的尊贵金色蟒纹在略显昏暗的室内依旧夺目。“收好它。”她再次叮嘱青黛,语气不容置疑。 “是,小姐放心。”青黛连忙应下,用一块干净的素色绸布将那袍子仔细包好,放入箱底最深处,如同藏起一个惊世骇俗的秘密。 刚踏出汀兰院那扇有些斑驳的院门,一股无形的压力便扑面而来。沿途遇上的丫鬟婆子们,目光如同带着倒刺的钩子,黏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窃窃私语声虽低,却如跗骨之蛆,断断续续地钻进耳朵。 “……就是她?胆子可真大……”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竟敢攀扯太子殿下……” “……啧啧,落水湿身,被那么多外男瞧见,还不知羞……” “……夫人心善,换了我,早打发出去了……” 鄙夷、嘲讽、幸灾乐祸……每一道目光,每一句低语,都像细小的鞭子抽打过来。青黛气得脸色发白,紧紧攥着拳头,恨不得冲上去撕烂那些人的嘴。 沈晏宁却仿佛浑然未觉,面色沉静如水,目不斜视,步履平稳地穿过一道道回廊,走向侯府最核心、最富丽堂皇的所在——正院荣禧堂。前世,她在这目光的绞杀中畏缩、惶恐、抬不起头,最终被彻底碾碎。今生?这些连她脚下尘埃都不配的东西,也配让她动容? 荣禧堂。 还未进门,一股浓郁的、混合着名贵熏香和暖炉炭气的暖风便涌了出来,与汀兰院的清冷药味形成鲜明对比。紫檀木雕花的门扇大敞着,门帘高卷,露出里面奢华富丽的景象。 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多宝格上陈列着价值连城的古玩玉器,墙壁上挂着名家字画。正厅中央,永宁侯夫人王氏端坐在铺着厚厚锦垫的紫檀木太师椅上,一身赭石色织金缠枝牡丹纹的锦缎褙子,头上珠翠环绕,富态雍容。她身边侍立着几个心腹婆子,个个屏息凝神,规矩森严。 沈玉婉则坐在下首一张同样华贵的圈椅里,穿着一身簇新的海棠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明媚娇艳,如同一朵盛放的带刺玫瑰。她手里端着一盏描金盖碗,正用盖子轻轻撇着浮沫,动作优雅。 见沈晏宁进来,她眼波流转,上下打量一番,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弄,仿佛在看一件廉价又碍眼的垃圾。 沈晏宁目不斜视,走到厅中,依着记忆里前世的规矩,对着上首的王氏,敛衽屈膝,深深一福,声音不高不低,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恭顺:“女儿晏宁,给母亲请安。女儿昨日落水受惊,行为无状,累及家门清誉,心中惶恐万分,特来向母亲请罪,聆听母亲教诲。”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将自己置于“罪人”的位置。这是王氏最想看到的。 王氏放下手中的茶盏,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她抬起眼皮,目光落在沈晏宁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那目光锐利如针,仿佛要穿透那身旧衣,直刺进沈晏宁的骨头缝里,看看这个庶女皮囊下究竟藏着什么心思。片刻,她才慢悠悠开口,声音温和,却透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冷意: “起来吧。你身子还未大好,不必行此大礼。”她抬了抬手,示意旁边一个婆子,“给二小姐看座。” 一个矮凳被放在了沈玉婉下首的位置,与王氏母女所坐的宽大圈椅形成鲜明对比。沈晏宁垂眸谢过,安静地坐下,只坐了半边凳子,背脊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一副洗耳恭听、恭顺受教的模样。 “晏宁啊,”王氏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沉重,“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虽非我亲生,但我待你与玉婉并无二致,只盼着你将来能有个好归宿,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可你昨日……”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脸上适时地露出失望和惋惜,“你怎可如此糊涂?众目睽睽之下,落水失仪已是……唉!你竟还……还当众去向太子殿下……这岂不是将我们永宁侯府的脸面,置于炭火之上炙烤?”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将“失仪”、“失贞”、“攀附”、“连累家族”的罪名,不动声色地钉死在沈晏宁身上。 沈玉婉适时地放下茶盏,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柔声“劝慰”,声音甜得发腻,眼底的恶意却几乎要溢出来:“母亲息怒,妹妹年纪小,又遭了那等惊吓,一时间慌了神也是有的。想来……她并非存心要勾……啊,不是,并非存心要惊扰太子殿下。只是……” 她话锋一转,目光带着怜悯的审视扫过沈晏宁,“只是妹妹,你也要明白,女儿家的名节,重逾性命。如今外头风言风语传得那样难听,说你……唉,连带着我们侯府的小姐们出门都抬不起头来。父亲震怒,也是情理之中。” 好一个“年纪小”、“慌了神”!好一个“并非存心”!沈玉婉这番话,看似开脱,实则将沈晏宁“行为不端”的罪名坐得更实,又点明了她给整个侯府带来的“耻辱”,暗示她父亲已经彻底厌弃了她。字字句句,杀人诛心。 王氏微微颔首,对沈玉婉的“懂事”表示赞许,目光重新锁在沈晏宁低垂的脸上:“玉婉说得是。事已至此,懊悔无用。你是侯府的小姐,一言一行皆代表侯府的门楣。如今你名声受损,若再行差踏错,莫说你自己,便是整个侯府都要跟着蒙羞。为今之计,唯有谨言慎行,安分守己,在家好好修身养性,静待风头过去。” 她顿了顿,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茶叶,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从今日起,你就安心在汀兰院养病,无事便不要出来走动了。外头那些帖子、邀约,一概替你推了。女则女戒,抄上百遍,静心养性。你院里的下人,也要好好约束,莫再惹是生非。这府里的规矩,是该给你,也给那些眼皮子浅的奴才们,好好立一立了!” “禁足”、“抄书”、“约束下人”、“立规矩”……王氏终于图穷匕见。这是要将她彻底囚禁在汀兰院那个偏僻的角落里,隔绝一切与外界的联系,成为她砧板上随意揉捏的鱼肉。前世,她就是在这样的“教导”下,一步步变得怯懦、孤立、任人宰割。 沈晏宁低垂的眼睫下,寒光一闪而逝。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松开。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预想中的委屈、愤怒或惶恐,只有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和顺从。她迎上王氏审视的目光,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母亲教训的是。女儿……知错了。”她微微停顿,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女儿昨日落水,神思昏聩,只觉那湖水冰冷刺骨,如同……如同鬼门关一般。心中恐惧至极,只想着活命……慌乱之中,只看到太子殿下离岸最近……才昏了头,做出那等失仪之举……”她将“求生本能”作为理由,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纯粹被恐惧支配的可怜虫,而非有心攀附。 “女儿深知铸成大错,累及家门,心中悔恨难当。母亲肯教导女儿,是女儿的福分。女儿定当谨遵母亲教诲,在汀兰院闭门思过,抄书静心,绝不再惹是生非,给母亲和姐姐添麻烦。”她再次低下头,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 这番“认罪”姿态,堪称完美。将责任推给“惊吓过度”和“求生本能”,弱化了主动攀附的意图;认错态度诚恳,对王氏的惩罚全盘接受,毫无怨言。王氏精心准备的敲打和警告,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王氏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沈晏宁的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得有些反常。按照她对这个庶女的了解,此刻应该委屈哭泣,或者惶恐不安地求饶才对。这种近乎麻木的顺从,反而让她心底生出一丝莫名的警惕。她审视着沈晏宁低垂的头顶,一时竟有些拿不准。难道真是被吓傻了? 沈玉婉也微微眯起了眼睛,沈晏宁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非但没让她感到快意,反而觉得像吞了只苍蝇般堵得慌。她预想中的沈晏宁痛哭流涕、无地自容的画面并未出现。这贱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忍了? “你能明白就好。”王氏压下心头的异样,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慈和”,“回去好生歇着吧。药要按时喝,缺什么短什么,打发人来回我便是。”她挥了挥手,示意沈晏宁可以退下了。这番“开导”,表面目的已达到,再留着她,反而显得自己咄咄逼人。 “女儿谢母亲关怀。”沈晏宁再次屈膝行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她转身,步履依旧有些虚浮,却异常平稳地退出了荣禧堂那富丽堂皇、却令人窒息的厅堂。 直到走出荣禧堂的院门,那股浓郁的暖香被清冷的空气取代,沈晏宁才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浊气。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微微浸湿。与王氏的第一次正面交锋,她靠着示弱和伪装,暂时蒙混过关,赢得了喘息之机。但禁足令下,她便如同被斩断了触角,困于深宅。王氏母女绝不会就此罢休,她们只会变本加厉。她必须尽快找到破局之法! 第4章 太子回礼 回到汀兰院,压抑的气氛并未消散。青黛迎上来,脸上带着惊惶未定的神色,欲言又止。 “怎么了?”沈晏宁解下旧褙子,问道。 “小姐……您刚走不久,夫人就派人来了……”青黛声音发颤,“是王嬷嬷亲自带人来的!说是奉夫人之命,来帮小姐……‘整顿’院子,教导规矩!” 沈晏宁眼神一冷。果然来了!动作够快!王氏这哪里是“教导规矩”,分明是安插眼线,监视控制! “她们做了什么?”沈晏宁的声音沉了下去。 “她们……她们把院子里原先洒扫的刘婆子和看门的小顺子都带走了!说他们伺候不力,让小姐您昨日独自跑去湖边才出了事!要送去庄子上‘好好学规矩’!”青黛急得快哭出来,“换上了……换上了夫人身边的春杏和赵婆子!那春杏,是大小姐院子里出去的!那赵婆子,更是王嬷嬷的亲信!凶得很!” 青黛话音刚落,一个穿着水绿色比甲、身材略显丰腴的丫鬟就掀帘子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正是春杏。她脸上堆着笑,眼底却带着一股子掩饰不住的轻慢和审视:“二小姐回来了?药刚熬好,夫人特意叮嘱了,让您趁热喝,一滴都不能剩,身子才好得快呢。”她将药碗放在桌上,目光却滴溜溜地在沈晏宁脸上和屋内简陋的陈设上打转。 她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深褐色粗布褂子、面相刻薄、眼神锐利的老婆子,赵婆子。她手里拿着鸡毛掸子,状似随意地掸着多宝格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尘,声音粗嘎: “二小姐这屋子啊,是该好好拾掇拾掇了。夫人说了,往后这汀兰院的规矩,老奴和春杏会帮着立起来。小姐身子弱,只管安心养着,外头的事,自有奴婢们替您操心。”话里话外,俨然已是这汀兰院的半个主人。 一股冰冷的怒意在沈晏宁心头升腾,又被她强行压下。好一个“帮着立规矩”!好一个“替您操心”!这是要将她彻底架空,成为囚笼里任人摆布的鸟雀!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对着春杏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有劳了。放下吧,我稍后就喝。”她走到桌边,端起那碗散发着浓烈苦味的药汁,看也没看,凑到唇边。 就在药碗即将碰到嘴唇的瞬间,一股极其细微的、被浓烈药味掩盖的、带着一丝甜腻的异样气息,猝不及防地钻入了她的鼻腔! 沈晏宁的动作猛地一顿!端着药碗的手指瞬间收紧! 这味道……是“醉梦散”!一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极难察觉,长期服用会令人精神萎靡,嗜睡健忘,身体日渐虚弱,最终缠绵病榻而死!前世,在她被萧景琰强纳为妾、失去利用价值后,沈玉婉就曾在她饮食中悄悄下过此药!这味道,她至死难忘! 王氏!沈玉婉!她们竟如此迫不及待!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再做周全,禁足令刚下,毒药就送到了嘴边! 一股森然的杀意,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沈晏宁强装的平静!她端着药碗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眼底翻涌起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算计。 与此同时,东宫。 太子萧执斜倚在临窗的紫檀木榻上,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扳指。窗外是初春略显萧瑟的庭院,几株老梅的枝桠上已冒出点点嫩芽。 一个身着玄色劲装、气息沉凝的侍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躬身低语:“殿下,东西送到了。” 萧执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窗外,语气平淡:“永宁侯府那边,有何反应?” “永宁侯夫人王氏,已下令将沈二小姐禁足汀兰院,并派了心腹仆妇前去‘教导规矩’。”侍卫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三皇子府那边,探子回报,三殿下回府后砸了一套前朝官窑的茶具,并召见了几个心腹幕僚,密谈许久。其中一人,是工部侍郎李崇的亲信。” 萧执把玩扳指的动作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冷冽如冰刃的弧度:“禁足?教导规矩?呵。”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却让人无端生寒。 “看来孤那件袍子,非但没成护身符,反倒成了催命符。王氏的手,伸得够快。”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无波,“李崇?管着工部河工银子的那位?孤这位三弟,看来是急着想从孤这里找回场子,顺便……填填他那总也填不满的窟窿了。” 他放下扳指,终于转过身,俊美无俦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向侍卫:“孤让你找的东西呢?” 侍卫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扁匣,双手奉上。匣子打开,里面铺着明黄色的丝绒,衬着一块通体莹白、毫无杂质的羊脂玉佩。玉佩呈凤凰展翅状,雕工精湛绝伦,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去。玉佩下方,压着一小叠裁剪整齐的素色薛涛笺。 萧执拿起那块凤佩,指腹摩挲着温润的玉质,目光在那栩栩如生的凤凰羽翼上停留片刻,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随即,他将玉佩放回匣中,拿起一张薛涛笺,提笔蘸墨,笔走龙蛇。他的字迹与他的人一般,清峻峭拔,带着一种内敛的锋芒。 寥寥数语,一挥而就。 他将笺纸折好,放入木匣之中,盖好盖子,递还给侍卫:“连同孤那件外袍,一起送还汀兰院。记住,务必亲手交到沈二小姐手中。”他语气加重了“亲手”二字。 “是!”侍卫躬身领命,接过木匣,身影再次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殿内。 萧执重新望向窗外,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落在了永宁侯府那个偏僻冷清的汀兰院。他指间那枚冰冷的白玉扳指,被缓缓转动。 “沈晏宁……”他低低地念出这个名字,清冷的声线在空旷的殿内散开,带着一丝探究,一丝玩味,还有一丝……冰冷的期待。“孤的袍子不好穿。这盘棋,你打算怎么下?” 汀兰院。 青黛看着自家小姐端着那碗药,脸色变幻不定,眼神冷得吓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春杏和赵婆子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交换了一个疑惑又带着警惕的眼神。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一个穿着侯府管事服色的中年男人领着两个小太监模样的人,在守门婆子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径直走了进来。为首的管事态度恭敬,对着迎出来的赵婆子和春杏道:“奉太子殿下谕令,特来送还沈二小姐之物。” 赵婆子和春杏脸色都是一变,连忙行礼。 管事转向屋内,扬声道:“沈二小姐,太子殿下遣人将您昨日落下的物件送还了。”他示意身后的小太监上前。 一个小太监捧着一个用素色绸布仔细包好的包袱,正是太子那件玄色蟒袍。另一个小太监则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扁匣。 赵婆子眼珠一转,立刻堆起笑脸,伸手就想接过:“有劳公公,老奴替二小姐……” “不必。”为首那个面容清秀、眼神却异常沉静的小太监微微侧身,避开了赵婆子的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殿下有令,此二物,需亲手交予沈二小姐。”他目光越过赵婆子,直接看向屋内站在桌边的沈晏宁。 沈晏宁端着药碗的手,几不可察地松了几分力道。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翻腾的杀意,将药碗轻轻放回桌上,转身走了出来。 小太监上前一步,先将那包着蟒袍的包袱双手奉上:“此乃殿下外袍,原物奉还。”沈晏宁接过,入手依旧能感受到衣料本身的贵重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清冽气息。 接着,另一个小太监将紫檀木匣奉上:“此乃殿下让奴才转交之物。” 沈晏宁接过木匣,入手微沉。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轻轻打开了匣盖。 明黄的丝绒衬底上,那枚流光溢彩、雕工惊世的羊脂白玉凤凰佩,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目光!那莹润的光泽,那展翅欲飞的姿态,那无与伦比的尊贵气韵,让见惯了富贵的赵婆子和春杏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等品相的玉佩,绝非寻常之物! 沈晏宁的目光落在玉佩上,心头也是巨震!这玉佩……她前世从未见过!太子为何要送她如此贵重之物?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轻轻拿起玉佩。入手温润细腻,一股奇异的暖意仿佛顺着指尖流淌。玉佩下方,压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素笺。 她展开素笺。清峻峭拔、力透纸背的字迹映入眼帘—— “袍染春水寒,赠玉暖余身。” “凤佩本无主,静待有缘人。” “沈小姐,好生将养。” 落款处,只有一个铁画银钩的“执”字。 字迹清晰,笔锋内敛,却带着一种扑面而来的、属于上位者的从容与……难以言喻的深意! 袍染春水寒,赠玉暖余身……是说他赠袍是替她御寒,如今还袍又赠玉,也是同样的意思?凤佩本无主,静待有缘人……这玉佩,难道有什么特殊来历?他口中的“有缘人”……是她? 沈晏宁捏着那薄薄的笺纸,指尖冰凉。太子萧执……他到底想做什么?这件价值连城的凤佩,这语焉不详却又意味深长的诗句,是示好?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 她抬起头,对上那小太监沉静的目光。那小太监微微躬身:“殿下口谕,沈小姐落水受寒,需安心静养。若有宵小惊扰,小姐不必隐忍,东宫静候佳音。”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汀兰院的小院。 赵婆子和春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如同被人狠狠抽了一记无形的耳光!太子殿下……这是在给沈晏宁撑腰!是在警告她们这些“宵小”! 沈晏宁握着那温润的凤佩和带着墨香的素笺,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沉甸甸的分量,再看向赵婆子和春杏那惊恐万状的脸,一股久违的、带着血腥气的暖流,猛地冲散了心底的冰寒和杀意。 她微微扬起下巴,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锐利的弧度。 这盘棋,似乎……更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