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挂东南枝》 第1章 流放 南枝醒来时,脑袋里仿佛有数个铜锣在敲。 他撑着身子坐起,一头墨色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那张俊美得近乎张扬的脸,在阳光的照耀下越发显得风华绝代。 “嘶——”南枝倒吸一口凉气,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昨夜跟要被外调的挚友喝酒喝到深夜,期间林子期那小子一个劲的灌他酒。 窗外阳光刺眼,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色,顿时一个激灵——这都日上三竿了! “完了完了,早朝...”南枝猛地坐起身,又因为动作太猛眼前一黑栽回床上。 “将军别急,”贴身小厮阿七端着醒酒汤进来,“陛下特准您今日不必上朝。” 南枝松了口气,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苦得整张俊脸都皱成了包子褶:“陛下体恤...等等,陛下为何突然这么好心?” 阿七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因为...呃...陛下说,让您好好享受最后三天在京城的时光。” “什么意思?”南枝一头雾水。 “陛下今早下旨,三日后将您流放到寒石堡。” “噗——”南枝一口醒酒汤全喷在了阿七脸上,“什么玩意儿?!” 阿七抹了把脸,生无可恋地递上一卷明黄圣旨:“您自己看吧。” 南枝展开圣旨的手都在抖,他的眼神里夹杂了三分震惊、三分茫然与四分不可置信。 那圣旨上龙飞凤舞写着“大不敬,流放北疆寒石堡静思己过”几个大字,落款盖着沈阙池的私印,连玉玺都没用,活像是一时气急随手写的。 “我干了什么就大不敬了?!”南枝把圣旨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昨晚我就跟林子期那家伙搁院子里喝酒,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小的也不知道啊,送圣旨来的赵统领还说,让您醒后记得去宫里谢恩。” 谢恩?谢哪门子恩?!谢他莫名其妙就要去寒石堡啃冻土豆的“恩”?! “那我爹他们呢?” “流放的只有您。” “阿七要不你呼我一巴掌吧。” 阿七熟练地顺毛,只是表情更加麻木了:“将军,冷静,您冷静点!” 南枝已经从床上弹了起来,赤着脚在冰凉的地板上团团转,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炸毛猫: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寒石堡!那地方鸟不拉屎,冬天撒泡尿都能冻成冰柱子!我干什么了?啊?我干什么大不敬的事了?我昨晚就抱着坛子听林子期那厮哭诉他要去鸟不拉屎的地方,我还安慰他来着!最多…最多就是喝高了不小心把陛下新赏赐的盆栽当夜壶…可那黑灯瞎火的,我也看不清啊!而且我发誓我收拾干净了!” 他越说越气,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房梁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 阿七默默后退一步,以防将军暴走时殃及池鱼:“赵统领还说…圣心难测,让您…务必去谢恩,姿态要低,态度要诚恳。还说…还说陛下今早心情似乎…不太好。” “心情不好就拿我开涮?我是他的出气筒吗?!”南枝愤愤地抓起外袍胡乱往身上套,墨色的长发被他烦躁地揉得更乱,“谢恩?行!我去谢!我倒要问问他,我是刨了他家祖坟还是抢了他媳妇儿?!” “将军慎言!”阿七魂都要吓飞了,扑上去想捂南枝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您再这样,怕就不是寒石堡,而是直接掉脑袋了!” 南枝被阿七死死抱住腰,挣扎了两下,那股邪火总算被“掉脑袋”三个字压下去一点。 他喘着粗气,瞪着那卷明黄的圣旨,仿佛要用眼神把它烧穿。 阿七看他稍微冷静了,才小心翼翼地松开手:“将军,事已至此,谢恩是必须去的。说不定…说不定陛下就是一时之气,您去服个软,说不定这事儿还有挽回的余地,寒石堡那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南枝颓然地坐到床边,俊脸垮着,满是宿醉未消的憔悴和被飞来横祸砸懵的茫然:“余地?陛下那家伙,心眼儿比针尖还小,他认定的事…唉!” 他认命似的挥挥手,“备马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是!”阿七如蒙大赦,赶紧应声,转身就要去安排。 “等等!”南枝又叫住他,揉着依旧隐隐作痛的额角。 “还有什么倒霉事,一次说完!我现在感觉…没什么能打击到我了。”他语气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悲壮。 阿七的脚步顿住了,背影明显僵硬了一下。 他慢吞吞地转回身,脸上堆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谄媚的笑容,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另一卷明显厚实许多的卷轴——不是明黄色,而是上好的洒金宣纸。 “那个…将军…”阿七的声音带着十二万分的谨慎和心虚,“老将军…让小的务必在您出门前…把这个交给您。还说…让您务必在…嗯…在启程去寒石堡之前,仔细看看,挑一挑…” 南枝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盖过了被流放的冲击,“挑什么?给我挑棺材板儿啊?”他没好气地问。 “不不不!”阿七头摇得像拨浪鼓,硬着头皮把卷轴递过去,声音越来越小。 “是…是让您给南家…留个后。老将军说,流放归流放,香火不能断…这是…这是京城各家适龄淑女的画像和生辰八字、家世品评…老将军…亲自筛选的…” “……”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南枝没接那卷轴,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它,仿佛那不是一沓美人图,而是一卷点燃了引信的炸药包。 他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到震惊,再到一种混合着荒谬、绝望和极度崩溃的扭曲。 “留…留个后?”南枝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三天?在流放之前?他当我是什么?!种马吗?!还是点卯上工?!” 他猛地站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床边的矮凳,指着那卷轴,手指都在哆嗦:“拿走!立刻!马上!给我有多远扔多远!我看见这玩意儿就头疼!不对,我看见穿裙子的就头疼!阿七你听见没有!” 阿七抱着卷轴,像抱着个烫手山芋,进退两难:“将军…老将军说了…您要是不看,他就…他就亲自带着画像来您府上,跟您‘好好’谈谈…谈到您挑中为止…” 阿七边说边模仿着老将军那不容置疑的语气,惟妙惟肖。 “好好谈谈?”南枝眼前一黑,仿佛已经看到他爹那张严肃的老脸,带着几十卷画像,往他面前一坐,说道:臭小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天要亡我!”南枝发出一声悲愤的低吼,猛地一头撞向床边的雕花木柱,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整个人顺着柱子滑坐到地上,双手抱头,把那张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只剩下透着生无可恋的后脑勺。 “将军!”阿七吓坏了,赶紧去扶。 “别管我…”南枝闷闷的声音从膝盖间传来,充满了绝望的疲惫,“让我静静…让我想想…是先去找沈阙池拼命,还是先找根面条吊死自己…或者…干脆现在就收拾包袱,连夜逃去寒石堡啃土豆算了…” 阿七抱着那卷沉甸甸的美人图,先看了看地上缩成一团的自家将军,又看了看手里的画卷,再看了看那卷决定将军未来几年是啃土豆呢?还是啃土豆呐的圣旨,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默默地把那堆画像放在远离南枝的桌子上,清了清嗓子,用尽量平稳的声音提醒: “将军…时辰不早了,您看…是先更衣进宫‘谢恩’,还是…先研究研究这几位小姐?这位柳尚书家的千金,据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子温婉,还有这位李侍郎的侄女,模样是一等一的好,身段也…咳咳…” 阿七的声音在南枝杀人般的眼刀中越来越小,最终消音。 短篇小甜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流放 第2章 臣不敢啊! 半个时辰后,一身玄色劲装、勉强束起墨发的南枝,带着一身生人勿近熟人更是滚开的低气压,踏入了巍峨肃穆的宫门。 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周身的阴霾。 沿途遇到的宫人、侍卫,无不被这位往日意气风发,如今却脸色铁青、眼神能杀人的南小将军吓得低头屏息,退避三舍。 御书房外,空气仿佛凝滞。 赵统领——皇帝沈阙池的亲卫头子,正抱着刀守在门口,看到南枝,那张惯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似乎也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同情? “南小将军,陛下在等您。请。”赵统领的声音平板无波。 南枝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腹的冤屈,撩开袍角,大步走了进去。 御书房内光线明亮,龙涎香的淡雅气息弥漫,房间里一个下人都没有,只有年轻的帝王正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批阅奏折。 他没有穿那身威严的明黄龙袍,只着一件玄色的宽大常服,乌黑的长发随意用一根玉簪挽着,衬得他面如冠玉,气质清贵,只是那眉宇间此刻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比窗外的阳光更刺人。 南枝走到御案前,直愣愣的看着沈阙池,撩袍单膝跪下,动作标准,声音却硬邦邦地像是砸在地上:“臣南枝,谢陛下隆恩。” “隆恩”这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的重。 沈阙池手中的朱笔一顿,一滴鲜红的墨汁滴落在奏折上,迅速晕开。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直直射向南枝,里面翻涌着南枝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愤怒、失望,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隆恩?”沈阙池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爱卿觉得,朕让你去寒石堡‘静思己过’,是恩典?” 南枝正对着那双冰冷的眼睛,又听着沈阙池的反讽,憋了一早晨的委屈和怒火再也压不住: “陛下!臣不明白!臣怎么就大不敬了?臣昨夜与林子期在自家院中饮酒,醉后便人事不省,何曾有过半分对陛下不敬之举?陛下要流放臣,总要给臣一个心服口服的罪名!这般不明不白,臣不服!” “不服?”沈阙池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反而让周围的空气又冷了几分。 他放下朱笔,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刀锋般在南枝脸上刮过,最终定格在他那双因愤怒而格外明亮的眸子上。 “呵,”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浓浓的嘲讽,“那朕就让你死个明白!” “啪”的一声,一本书册被快准狠的扔到南枝面前。 南枝伸手捡起,只见封面上写着《冷峻帝王榻上娇》。 “陛下,这是?” “翻开。”沈阙池命令道。 南枝困惑地看着那本装订精美、书名却透着十足诡异气息的书册。 他依言翻开,入目的是一行行乍一看有些眼熟的字迹。 书中讲述着一个极其大胆的故事——主角赫然是当朝天子沈阙池,以及…一位身份神秘、姿容绝世、气场强大的…“将军”? 等等,将军? 南枝心头一跳,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他强压下那股怪异感,继续往下看。 然而,当他越翻越深入后,脸上的表情也开始发生戏剧性的变化: 起初是震惊和茫然,这写的是什么玩意儿?谁这么大胆敢编排皇帝?等等,这主角之一是个将军?姓甚名谁? 随着剧情的深入,南枝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那些露骨的词句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的神经。 像什么,朕竟不知将军居然是如此看待朕...爱卿想让朕,当你的将军夫人吗...将军,疼疼朕...等等等等。 他下意识地想合上书,但沈阙池冰冷的目光钉在他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他只能硬着头皮看,耳根红得几乎滴血,连脖子都染上了一层绯色。 当剧情发展到关键处—— “……龙榻之上,锦被翻涌。那九五之尊的威严尽数化作了绕指柔肠,玉面将军的手指带着薄茧,抚过帝王紧绷的腰线,引得身下人一阵难以自抑的轻颤,喉间溢出破碎的低吟……‘陛下……放松些……” 轰——! 仿佛九天惊雷直接在脑子里炸开!南枝脸上的血色,如同退潮般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惨白。 紧接着,一股无法控制的、滚烫的热血又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耳根、脸颊、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了一层浓重的、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绯红!他整个人像是被丢进了沸水之中,羞愤欲死,连呼吸都停滞了。 巨大的求生欲瞬间压倒了一切! 南枝“啪”地一声合上那烫手山芋般的书册,动作快得像被火燎了爪子,紧接着另一条腿也快速跪在金砖上,双膝跪地,声音都劈了叉: “陛下!臣冤枉啊!这…这等污秽之物,绝对不关臣的事啊!臣对此一无所知!” “呵,”沈阙池冷笑一声 ,“一无所知?那爱卿倒是给朕解释解释,为何这本‘污秽之物’…会出现在你的书房里?” 南枝一听猛的抬头,“什么?在臣的书房?!” “陛下!这...这肯定是有人要陷害臣啊!这是要离间我们君臣之间啊!” 南枝急得直冒汗,“您想想,臣要是真有那心思,会傻到把证据放书房吗?” 沈阙池这时反倒是冷静下来,慢条斯理地蘸了蘸朱砂:“爱卿的意思是,若真有此心,会藏得更隐蔽?” 南枝:“......”这狗皇帝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不是!臣的意思是——”南枝急得站起身一把攥住沈阙池的手腕,“臣对陛下的龙体绝无半点非分之想!” 话音刚落,南枝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刚说完自己绝对没有非分之想,就当着正主的面徒手碰了龙体! 沈阙池的目光缓缓落在两人相触的手上,南枝触电般缩回手,却见帝王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爱卿这算不算...不打自招?” 南枝:“......” 他现在申请立刻流放还来得及吗? 第3章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沈阙池看着南枝那副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或者干脆原地消失的模样,眼底深处那点寒冰终于彻底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当然知道不是南枝做的,这呆子要真有那胆子写这种东西,还敢放在自己书房,那才叫见了鬼。 不过嘛……看着南小将军这副又急又羞、百口莫辩的窘迫样子,实在……太有趣了。 沈阙池慢悠悠地重新拿起刚才掉落的朱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墨玉般的眸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重新落回南枝身上,尾音拖长,带着一丝玩味: “不过爱卿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朕细想之下……” 他故意顿了顿,看着南枝眼中瞬间燃起的希望之光,“确实不像爱卿的手笔。” 南枝闻言,如蒙大赦,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心又提了起来。 “但是,书是从你书房搜出来的,这是事实。你身为朝廷重臣,府邸防卫松懈至此,让这等……污物堂而皇之潜入,惊扰圣听,该当何罪?” 南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寒石堡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不等他辩解,沈阙池修长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一点,下了判决:“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就罚你,”沈阙池顿了顿,欣赏着南枝紧张的表情,才慢条斯理地道,“给朕端茶倒水,近身伺候一个月。好好学学什么叫规矩,什么叫‘非分之想’的分寸。” 不是流放!只是端茶倒水一个月!南枝那颗悬着的心“咚”地一声落了地,巨大的惊喜甚至冲散了刚才的羞耻感。 他几乎是本能地挺直腰板,声音洪亮又带着点劫后余生的破音:“臣遵——嗻!” 那声“嗻”拐了个弯儿,听起来有点滑稽。 沈阙池眼中笑意更深,显然对这个效果很满意。 他挥挥手,示意南枝可以滚了:“行了,杵在这儿碍眼。先滚回你的将军府,把你这身晦气洗洗,收拾点日常用的东西。酉时之前,滚回来当值。” 南枝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动作麻利得像是怕皇帝反悔。 他转身正要溜之大吉,脚步却顿住了。 转头看着沈阙池低头批阅奏折,似乎真的不再生气了,南枝眼珠骨碌碌一转。 一个念头,一个胆大包天的念头,伴随着刚才书中那些荒唐文字的残留画面,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放得又轻又软: “陛下……” “嗯?”沈阙池头也没抬,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南枝的声音带着点讨好的试探:“那个……臣一会儿要是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您能不能……能不能看在臣刚刚受了惊吓,还答应给您当一个月小工的份上,就……就宽宥那么一回?就一回!” 沈阙池终于从奏折上抬起眼,挑眉看着他:“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虽然这么问,但他心情显然不错,嘴角甚至微微牵起一点弧度,“准了。说吧。” 得了“免死金牌”,南枝胆子瞬间就肥了。 他看着沈阙池那张清贵俊美的脸,又想起那书上写的什么“绕指柔肠”、“破碎低吟”…… 再看看眼前这位坐拥四海、威严深沉的帝王本人……这反差实在太大、太离谱、太……好笑了! “噗嗤——” 南枝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他赶紧捂住嘴,但那肩膀还是控制不住地一耸一耸,眼睛里全是压不住的笑意,甚至笑出了点泪花。 沈阙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弄得莫名其妙。 刚才还吓得要死,现在又笑得像个傻子? 他皱起眉,狐疑地盯着南枝:“你笑什么?” 南枝不敢看他,只是拼命摇头,但笑意根本止不住。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被扔在地上的那本《冷峻帝王榻上娇》,然后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目光,可那目光收回的途中,又忍不住偷偷地、带着点促狭地,瞄了一眼书案后坐着的、活生生的“冷峻帝王”本尊——那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就这?榻上娇?哈哈哈哈……” 沈阙池何等敏锐! 顺着南枝那鬼鬼祟祟、充满揶揄的眼神轨迹——扫过地上的书,再落到自己身上——电光火石间,沈阙池全明白了! 轰!一股比之前刚看到这本书时,更强烈的、混杂着羞恼和哭笑不得的情绪猛地冲上沈阙池的头顶!他感觉自己的耳根也有些发烫。 “南!枝!” 沈阙池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刚才那点帝王威仪瞬间破功。 他猛地抓起手边一本奏折就想砸过去,但想起自己刚才准了他的“免罪”,硬生生忍住了,只是那眼神,恨不得把眼前这个胆大包天、敢在脑子里亵渎天子的家伙凌迟了。 “你给朕滚!”沈阙池指着门口,声音因为气恼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窘迫而拔高,“现在就滚!立刻!马上滚回你的将军府收拾东西!朕改主意了,不用等酉时,戌时!不!给朕立刻收拾好滚回来!朕今晚就要你守夜!一刻也不准离开!给朕好好清醒清醒你脑子里那些污糟玩意儿!” 南枝一看皇帝真的被自己“作”炸毛了,哪里还敢停留?那句“臣冤枉”的辩解卡在喉咙里,被沈阙池那能杀人的眼神硬生生瞪了回去。 他脚底抹油,转身就跑,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只留下一句尾音飘散在空气中的“臣遵旨!”,人已经消失在御书房门外。 沈阙池看着还在晃动的门帘,听着外面南枝落荒而逃、差点绊倒的动静,气得胸口起伏。 他瞪着地上那本刺眼的书,又想起南枝刚才那憋笑憋得通红的脸和揶揄的眼神…… “混账东西……” 他低声骂了一句,可那紧绷的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迅速压平,只是拿起朱笔时,那力道重得几乎要戳破奏折。 门外,守着的赵统领看着南枝像被鬼撵一样冲出来,脸上那惯常的冰块表情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又作什么死了? 南枝也顾不上赵统领的眼神了,一路狂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守夜!今晚就要守夜!这狗皇帝……不对,这陛下,心眼儿比针尖还小! 他一边跑,一边又忍不住回想起沈阙池刚才那副气急败坏、耳根发红的样子…… “噗……” 他又差点笑出声,赶紧捂住嘴,脚下跑得更快了。 今晚这夜,怕是不好守啊! 第4章 收拾东西上路 将军府门口,门房老张头看着自家将军一阵风似的冲进来,脸色红白交错,额角还带着细汗,心里咯噔一下:坏了,看这架势,怕是流放之令已成定局,将军这是回来做最后道别的? 老张头颤巍巍地伸手想拦:“将军啊...” 南枝哪有空理他,径直冲向后院自己的卧房,一边跑一边喊:“阿七!快帮我收拾东西!” 这一嗓子不要紧,整个将军府顿时炸开了锅。 “将军回来了!” “要收拾东西了!” “快通知老将军!” “寒石堡那边听说冬天能冻掉耳朵...” 府里顿时乱作一团,丫鬟小厮们奔走相告,活像将军府马上就要办丧事似的。 南枝冲进卧房,发现阿七已经哭成了泪人,正指挥着几个小厮往箱子里塞棉被。 “快快快!把这个也装上!暖炉!暖炉一定要带!还有那件最厚的熊皮大氅!寒石堡那地方能把人冻成冰棍儿!” 阿七一边抹泪一边喊,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一抬头看见南枝,哭得更凶了,“将军!您…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是陛下改了主意,让您提前上路了吗?呜呜呜…您放心,东西阿七都给您收拾好了!保证冻不着您!” 南枝被眼前这“奔丧”般的阵仗弄得一愣,喘着粗气摆手:“停!停!都给我停下!什么提前上路!谁让你们收拾这些东西的?” 阿七抽噎着:“您让小的收拾东西不是出发要去寒石堡了吗?” “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南枝赶紧打断他,看着院子里堆得像小山似的行李——棉被、皮袄、锅碗瓢盆甚至还有腌菜坛子!他嘴角抽搐,“赶紧的,都搬回去!用不着这些!” “啊?”阿七的哭声戛然而止,挂着两行泪,茫然地抬头:“不……不去寒石堡了?那……那陛下改判您……斩立决?!” 想到这个可能,阿七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呸呸呸!童言无忌!”南枝气得在他脑门上弹了个爆栗,“胡说什么!陛下开恩,免了流放!” “真的?!”阿七瞬间活了,眼睛亮得惊人,随即又疑惑: “那……那您这么火烧火燎地回来收拾东西干嘛?还一脸……呃,像是被人追杀的表情?” 阿七小心翼翼地看着南枝红白交加的脸。 南枝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作死把皇帝气炸毛了被勒令立刻收拾东西滚回来吧? 他含糊道:“咳,陛下有旨,让本将军……即刻进宫当值一段时间。” “进宫当值?”阿七眨巴着眼睛,消化着这个信息,“当什么值?侍卫?还是……给陛下当御前带刀护卫?那也用不着带铺盖啊?” “不是带刀……”南枝更尴尬了,声音低了几分,“是……是近身伺候,端茶倒水什么的……” 他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点臊得慌。 阿七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嘴巴张成了“O”型。 他围着南枝转了两圈,上上下下地打量,像是在确认自家将军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堂堂镇北小将军,去给皇帝端茶倒水?这惩罚……怎么听着这么奇怪呢? 突然,一个极其惊悚的念头闪过阿七的脑海!他猛地捂住嘴,倒抽一口凉气,看向南枝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同情和……一丝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他凑近南枝,用气声,小心翼翼地问:“将……将军……陛下……陛下该不会……是让您……‘净身’了吧?!” “净身”两个字,像两颗炸雷,直接在院子里爆开! 南枝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你…你说什么?!”南枝的声音都劈叉了,难以置信地盯着阿七。 阿七被他看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一脸“我懂我都懂”的悲壮表情,小声但清晰地解释道: “将军您想啊,贴身伺候陛下,那不是跟内侍公公们干的活儿一样吗?那内侍公公…不都得…净身吗?不然…不然怎么能在宫里走动啊?陛下这是…这是要您彻底断了念想啊将军!呜…将军您受苦了!” 说着说着,他又要开始抹眼泪,仿佛已经预见到自家将军即将面临的“酷刑”。 南枝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比在御书房看到那本破书时还要猛烈!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阿七的手指都在颤。 “阿七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玩意儿!谁告诉你伺候陛下就得净身了?!我只是暂时去伺候陛下,又不是要一直留在宫里!懂不懂!懂不懂!!” 他简直要气疯了!沈阙池那狗皇帝都没说要阉了他!自己家小厮倒好,直接给他安排上了! 阿七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哦哦?不是…不是当公公?” “公公你个头!”南枝气得原地转了个圈,一脚踹在旁边无辜的石墩上,疼得自己龇牙咧嘴。 “赶紧!给我收拾几件换洗衣服!还有日常用品!动作快!陛下让我立刻滚回去!再磨蹭,那狗皇帝说不定真能想出更损的招儿!” 一听不是“净身”,阿七瞬间原地复活,脸上的悲戚一扫而空,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嗳!嗳!将军您早说啊!吓死小的了!小的这就去!你们几个把东西都放回去吧,将军不用流放了!” 他动作快得像阵风,给其他人说完,冲进屋里就开始翻箱倒柜。 南枝看着阿七忙碌的背影,又想起他那句石破天惊的“净身”,再联想到御书房里沈阙池那副被自己气笑的样子……他抬手捂住了脸,肩膀可疑地抖动起来。 完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前有狗皇帝小心眼爱记仇,后有小厮脑回路清奇能气死人。 “将军!铺盖卷儿收拾好了!您看这床厚棉被行不?守夜冷!”阿七扛着个大包袱跑出来,一脸邀功。 “将军!这几件常服够不够?都是料子上乘又行动方便的。” “将军!点心!您爱吃的杏仁酥!还有这包肉干!宫里规矩大,万一饿了垫垫!” “对了将军!”阿七突然又想起什么,凑近南枝,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那…您当值的时候,要不要…小的给您偷偷准备一套…太监服?万一…万一陛下要求统一着装呢?小的看宫里公公们穿的料子还挺好…” “滚——!!!” 第5章 伺候 南枝抱着那个被阿七塞得鼓鼓囊囊(除了衣物洗漱用品,显然还多了不少“贴心”的零碎)的小包袱,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再次冲进了宫门。 午后的光辉将宫墙染成一片金红,映照着他那张混合着羞愤和疲惫的脸。 这次,赵统领看他的眼神已经不是同情,而是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他眼神在南枝略显狼狈的衣袍上扫了一下,淡淡道:“南将军,陛下吩咐,您来了直接去御书房当值。” 南枝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奔带来的喘息。 他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进宫前特意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劲装,墨发也重新束得一丝不苟,虽然因为跑得急,额前又散落了几缕,力求不给那小心眼皇帝再挑刺的机会。 南枝挺直腰背,抱着那个轻飘飘却感觉重若千钧的小包袱,迈着“视死如归”的步伐踏入了御书房。 沈阙池正襟危坐于书案后,手执朱笔,仿佛刚才那个气急败坏让他“立刻滚回来”的人不是他。 烛光透过罩子,在他身上勾勒出清冷矜贵的轮廓。 南枝放下包袱,规规矩矩地单膝跪地:“臣南枝,奉旨前来当值。” 沈阙池眼皮都没抬,只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朱笔划过奏折的沙沙声。 南枝跪着,有点懵。 这就完了?不骂他了? 他偷偷抬眼瞄了一下皇帝,那张俊脸在光影下显得格外沉静,看不出喜怒。 南枝犹豫了一下,悄悄松了口气,看来暂时安全? 他轻手轻脚地把包袱放在角落不起眼的地方,然后垂手肃立在御案下方几步远的地方,眼观鼻,鼻观心,努力把自己缩成一个背景板。 时间一点点过去,御书房里安静得只剩下沈阙池翻动奏折的沙沙声和朱笔落下的细微声响。 南枝站得腿有点酸,精神高度紧张后的疲惫感也开始上涌。 就在他悄悄活动了一下脚腕时—— “南枝。”沈阙池的声音不高不低,毫无预兆地响起,打破了沉寂。 南枝一个激灵,瞬间站得笔直:“臣在!” 沈阙池终于抬起了头,那双深邃的眸子带着审视,慢悠悠地落在他身上,仿佛在欣赏什么有趣的物件。 他下巴微抬,点了点自己手边的砚台:“朕的墨,没有了。” 南枝:“……是!臣这就磨!” 他赶紧上前,拿起搁在一旁的墨锭和清水,开始小心翼翼地磨墨。 动作略显生疏,但还算认真。 墨锭在砚台里打着转儿,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南枝心里嘀咕:磨墨就磨墨,非得指名道姓叫我?旁边没小太监吗?狗皇帝就是故意的! 他堂堂镇北小将军,舞刀弄枪、排兵布阵是把好手,这侍弄笔墨的精细活儿……实在是好久没做过了。 刚磨了没一会儿,墨汁刚刚显出点浓色。 “南枝。”沈阙池的声音又飘了过来。 南枝手一抖,差点把墨锭掉进砚台里:“……陛下?” 沈阙池的目光依旧落在奏折上,眉头微蹙,仿佛在思考什么军国大事,然后极其自然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开口:“朕感觉…有点口渴了。” 南枝:“……” 来了来了!端茶倒水的活儿这就开始了!他认命地放下墨锭:“是!臣这就为陛下奉茶!” 他转身,目光在偌大的御书房里搜寻茶具,还好,角落的矮几上放着一套青玉茶具和一个冒着热气的紫砂壶。 南枝快步走过去,拿起一只干净的玉杯,提起紫砂壶。 倒茶时,他努力回想宫里的规矩,双手捧着玉杯,尽量平稳地走到书案旁,恭敬地递上:“陛下,请用茶。” 沈阙池这才抬眼,目光在南枝端着茶杯、略显紧张的脸上扫过,然后落在那杯茶上。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轻轻碰了一下杯壁。 “太烫。” 南枝:“……” 他明明试过,温温的正好!这狗皇帝绝对是找茬! “是,臣疏忽了。”南枝咬着后槽牙,端着杯子退回茶炉边,对着茶杯轻轻吹气,一边吹一边在心里骂:烫死你算了! 吹了好一会儿,感觉温度差不多了,再次双手奉上:“陛下,请用茶。” 沈阙池这次接了,慢条斯理地啜饮了一口,然后……眉头又微微蹙起。 “味道淡了。” 南枝:“……”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这茶是御前专用,他一个端茶倒水的,能知道什么淡不淡?! “是…是臣的错,臣这就去重新沏过。”南枝认命地准备去拿茶壶。 “不必了。”沈阙池将茶杯随手放在一边,“将就吧。” 南枝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内伤。 将就?您刚才那嫌弃的表情可不像是将就! 他刚退回原位站好,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南枝啊。” “臣…在!”南枝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朕肩颈有些酸乏。”沈阙池微微侧了侧头,活动了一下脖颈。 南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来了来了!重头戏来了!该不会让他……按摩吧?! 他莫名就想起那本破书里写的什么“将军的手指带着薄茧,抚过帝王紧绷的腰线”…… 轰!南枝的脸又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心里天人交战:是按?还是不按?按了会不会被扣个“亵渎龙体”的帽子?不按会不会又被说“抗旨不遵”? 沈阙池等了几息,没等到回应,终于抬眸看向他,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杵着做什么?去把那边几份批好的奏折整理好,归置到书案左侧的匣子里。” 南枝:“……是!臣遵旨!” 原来只是整理奏折!南枝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后背都湿了一层。 他赶紧走过去,开始小心翼翼地整理那几份批好的奏折,动作笨拙,生怕弄皱了,或者放错了顺序。 沈阙池的目光偶尔落在他身上,看着他略显狼狈却强装镇定的样子,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查的弧度。 第6章 不如去啃冻土豆 整理完奏折,南枝刚站定。 “南枝啊。”沈阙池慢悠悠放下自己刚才嫌弃过的茶杯,目光在御案上逡巡。 南枝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陛下?” “朕记得,”沈阙池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回忆,“前几日南境军报里,提到了一个叫‘黑石峡’的地方,地形颇为险要。朕想再看看那份舆图,似乎就放在……” 他故意停顿,目光投向远处一个高大的书架,“最上面那层,靠左第三格的位置。” 南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书架足有一人多高,最上面那层,他得踩凳子才能够到。 “是!臣这就去取!”南枝认命地去找凳子。 等他吭哧吭哧搬来一个矮凳,小心翼翼地站上去,伸长手臂去够那靠左第三格时,指尖刚碰到卷轴—— “南枝啊。”沈阙池的声音如同魔音贯耳,再次响起。 南枝吓得手一抖,差点从凳子上栽下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心脏怦怦直跳:“陛…陛下?” 只见沈阙池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又拿起的朱笔,正单手支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因为够东西而绷紧的腰背线条,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让南枝瞬间头皮发麻的弧度。 “朕忽然又觉得,”沈阙池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那舆图好像记错了位置,似乎…是在右边第五格。” 南枝:“……!!!” 他站在凳子上,手臂还伸着,僵成了一个极其滑稽的姿势。 一股热气“腾”地冲上脑门!狗皇帝!绝对是故意的!故意折腾他!报他上午的憋笑之仇!小心眼!睚眦必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咆哮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臣…再找找。” 他默默地把手移向右边第五格。 然而,他刚摸到右边第五格的卷轴。 “哦,对了。”沈阙池仿佛才想起来,语气轻松地补充,“朕突然想起来,那份舆图,好像被兵部借走了。不在御书房。” 南枝:“……” 他站在凳子上,手里捏着那卷不知道是什么的卷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他想打人!非常非常想!对象就是眼前这个笑得一脸无辜又恶劣的皇帝! 他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看向沈阙池。 沈阙池也正看着他,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他此刻狼狈、隐忍、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模样,以及毫不掩饰的、恶劣的笑意。 南枝觉得自己快要炸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单方面)的时刻,一个小太监轻手轻脚地进来禀报:“陛下,兵部李尚书求见。” 沈阙池这才收回了那让南枝抓狂的目光,恢复了帝王的清冷威严:“宣。” 南枝如蒙大赦,赶紧从凳子上跳下来,把卷轴胡乱塞回原位,然后垂手站回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心里的小人已经泪流满面: 这才两个时辰都不到啊!端茶倒水磨墨跑腿外加精神折磨……这一个月,可怎么熬啊!他无比怀念寒石堡的冻土豆!至少土豆不会说话!也不会变着法儿地折腾人! 他偷偷抬眼,瞄了一眼正襟危坐、与李尚书商议国事的沈阙池,那副严肃认真的样子,跟刚才那个故意刁难人的恶劣家伙判若两人。 南枝在心里默默祈祷:尚书大人,您多聊会儿!最好聊到天黑!让这小心眼皇帝没空再找我麻烦! 然而,他刚祈祷完,就看到沈阙池在听李尚书汇报的间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即眉头微蹙,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角落里的他,指尖在杯沿轻轻点了点。 南枝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茶又凉了?还是嫌味道不对?这伺候人的活儿,真是要命! 他认命地、悄无声息地挪动脚步,准备再去倒一杯。 南枝刚走到矮几旁,小心翼翼地提起紫砂壶,就听到沈阙池与李尚书的对话清晰地飘了过来。 “……李卿所言甚是,南蛮此次异动,确需详查。关于黑石峡的布防……”沈阙池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帝王的决断。 南枝一边倒水,一边忍不住竖起耳朵。 黑石峡?这不就是刚才狗皇帝瞎指挥他找舆图的地方吗?他倒要听听,这地方到底有多险要! 他屏住呼吸,动作放得更轻,生怕打扰了“军国大事”。 然而,就在他全神贯注偷听(划掉)关注国事时—— 笃、笃、笃。 三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敲击声响起。 南枝猛地一激灵,循声望去。 只见沈阙池依旧保持着与李尚书交谈的姿态,目光专注,眉头微锁,仿佛在认真思考对方的建议。 但他的左手,那只骨节分明、刚刚还在奏折上批阅的手,此刻却随意地搭在御案边缘,指尖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极其缓慢地、敲击着那只空了的青玉茶杯的杯沿。 笃、笃、笃。 那声音不大,在安静的御书房里却如同擂鼓,精准地敲在南枝紧绷的神经上!像是在无声地催促:茶呢?朕的茶呢? 南枝:“……” 他感觉一股热气直冲脑门!狗皇帝!绝对是故意的!明明在谈正事,还不忘用这种方式提醒他倒茶! 他手忙脚乱地赶紧把倒好的茶端过去,屏住呼吸,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轻手轻脚地将茶杯放到沈阙池手边。 沈阙池似乎毫无所觉,目光依旧落在李尚书身上,只是在那茶杯落下的瞬间,他那只敲击杯沿的手,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顺势端起新倒的茶,优雅地抿了一口,继续与李尚书讨论:“……依卿之见,增派多少斥候为宜?”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刚才那无声的催促从未发生过。 南枝默默退回到角落,看着沈阙池那副道貌岸然、心无旁骛议政的样子,再看看自己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汗的手心,只觉得胸口憋着一股气,不上不下,噎得难受。 这狗皇帝,折腾人的手段真是花样百出!防不胜防! 李尚书终于汇报完毕,恭敬地告退。 御书房内再次只剩下两人。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南枝感觉那道熟悉的、带着玩味的目光又落到了自己身上。他头皮发麻,立刻挺直腰板,眼观鼻鼻观心,努力把自己伪装成一根没有感情的柱子。 “南枝啊。”沈阙池的声音悠悠响起,带着一丝处理完公务后的慵懒。 “……臣在。”南枝的心又提了起来。 “朕觉得,窗边的兰草,该浇水了。” “是!”南枝立刻去找水壶。 “南枝啊,这烛火有些暗了,剪剪烛芯。” “是!” “南枝啊,朕有些饿了,去传些点心来。” “是!” “南枝啊……” 整个下午,御书房里就回荡着沈阙池那清冷的、带着点慵懒的“南枝啊”,以及南枝那一声声越来越有气无力、越来越充满求生欲的“臣在!”和“是!”。 南枝感觉自己像个被上了发条的陀螺,被那一声声“南枝啊”抽得团团转。 端茶、倒水、磨墨、剪烛芯、浇花、传点心、整理书案……事无巨细,沈阙池总能找到点事情让他做。 他忙得脚不沾地,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那身原本还算利落的劲装此刻也显得有些凌乱。 最让南枝憋屈的是,沈阙池全程气定神闲,批阅奏折、看书、品茶,偶尔抬眼看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眼神里那点子笑意藏都藏不住。 南枝一边在心里把沈阙池骂了八百遍,一边又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付这“非人”的侍奉。 他算是明白了,这“端茶倒水”的惩罚,比真刀真枪打一仗还累!精神折磨才是最高境界! 好不容易熬到了夕阳西下,晚霞漫天。 沈阙池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活动了一下手腕,目光落在累得像条狗一样、靠着柱子偷偷喘气的南枝身上。 “南枝啊。” 南枝一个激灵,立刻站直:“臣在!” 沈阙池看着他疲惫却强打精神的样子,慢悠悠地道:“今日侍奉,辛苦了。” 南枝心里翻了个白眼:您还知道辛苦? “不过,”沈阙池话锋一转,嘴角依旧噙着一抹让南枝心惊胆战的笑意,“时辰不早了,晚膳后,记得准时到朕的寝殿门口……” 他故意顿了顿,欣赏着南枝瞬间僵硬的脸色,才慢条斯理地吐出最后两个字: “…守夜。” 轰隆! 南枝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又一道天雷劈下。 第7章 守夜(上) 晚膳?他哪还有心思用晚膳! 南枝如同游魂般被引到皇帝的寝殿外。 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将寝殿的雕梁画栋映照得朦胧而威严,殿门紧闭,里面一片寂静。 “请吧,南小将军。”引路的老太监低眉顺眼地说道。 南枝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挪着灌了铅似的腿,一步一蹭地进了寝殿。 寝殿内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寂静。 龙涎香的味道比御书房更浓郁几分,其中还夹杂着一种干净清爽的气息。 明黄色的帐幔低垂,罩着那张象征着九五至尊的宽大龙床。 南枝在离龙榻约莫十步远的地方站定,眼观鼻鼻观心,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尊石雕,心中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沈阙池却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僵硬,在宫人的服侍下宽衣洗漱。 他只穿着雪白柔软的里衣,墨发披散,卸去了白日的威严,平添了几分慵懒和…让南枝更加不敢直视的随意。 宫人鱼贯退下,寝殿内只剩下两人。 沈阙池走到龙榻边,掀开明黄的锦被一角,动作随意地坐下。 他抬眸,目光落在角落里那尊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石雕”身上。 “南枝。”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 南枝一个激灵:“臣在!” “杵那么远做什么?”沈阙池拍了拍身边宽大的床榻边缘,“按照规矩,守夜当值者,需在龙榻旁侧,以便随时听候传唤。” 南枝:“!!!” 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沈阙池,又看看那张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龙榻。 规矩?守夜规矩是在龙榻旁侧?!他怎么不知道有这种规矩?!这分明是…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 “陛…陛下,”南枝的声音干涩发紧,“这…这恐怕…不合规矩吧?臣…臣站在此处,也能听清陛下的吩咐……” “规矩?”沈阙池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哪条规矩?《宫规》第几章第几条写了守夜不能坐床边?” 南枝:“……” 宫规那么厚,他哪知道! “朕问你,”沈阙池身体微微前倾,月光般的寝衣衬得他肤色如玉,眼神却带着洞察一切的了然,“你以前,为哪位帝王守过夜?嗯?” 南枝被问得哑口无言,脸憋得通红。 他一个武将,以前最多在军营里轮值站岗,给皇帝守夜?还是贴身守龙床?开什么玩笑!更何况他今年也才将及冠,要不是他爹受伤…… “既然没守过,”沈阙池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理所当然,“那朕的话,就是规矩。坐过来。” 他顿了顿,看着南枝那副随时要夺门而逃的样子,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还是说,南将军想抗旨?或者……更想去寒石堡?” 如果可以他倒真的想去寒石堡。 南枝认命了,磨磨唧唧地挪了过去,僵硬地在龙床边缘坐下,屁股只敢挨着一点点边,身体绷得像块石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轻。 沈阙池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仿佛坐在针毡上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也不再逗他,自顾自地躺下,拉过锦被盖好。 “熄灯。” 南枝如蒙大赦,立刻弹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吹灭了寝殿内所有灯烛,只留下角落里一盏小小的、光线极其昏暗的长明灯,勉强能视物。 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朦胧的昏暗。 南枝重新坐回那个烫屁股的位置,在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 他能清晰地听到沈阙池平稳悠长的呼吸声,能闻到被褥间传来的、属于沈阙池的、干净清冽的气息,甚至能感觉到锦被下对方身体传来的微弱热意…… 时间一点点流逝,南枝保持着那个极其别扭的坐姿,一动不敢动。 精神的高度紧张和身体的极度疲惫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 白天被折腾得够呛,此刻夜深人静,困意如同无数只小手,拼命地拉扯着他的眼皮。 他努力瞪大眼睛,盯着摇曳的烛火,试图驱散睡意。 然而,那烛光渐渐模糊,沈阙池平稳的呼吸声仿佛带着某种催眠的魔力。 他的脑袋开始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 不知又过了多久,南枝紧绷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疲惫的侵袭。 他那点可怜的意志力彻底被睡魔击溃,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原本只是轻挨着床沿的姿势,渐渐变成了完全坐下,最后,在意识完全模糊的瞬间,他遵循着本能,朝着身边最温暖、最舒适、最宽敞的地方——倒了下去。 “唔……” 南枝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像只终于找到窝的猫儿,下意识地在柔软温暖的“垫子”上蹭了蹭,甚至还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一条手臂极其自然地搭在了旁边的“抱枕”上,一条腿也毫不客气地压了上去。 沈阙池其实并未睡熟。 当南枝的身体带着重量和温度倒下来时,他就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热源,那人身上带着清冽的皂角气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汗意(白天折腾的),呼吸均匀绵长,睡得毫无防备。 沈阙池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从未与人同榻而眠,更遑论被人如此“冒犯”。 可沈阙池的目光在那张俊脸上停留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似乎默许了这不合规矩的侵占。 然而,沈阙池显然低估了南枝的“杀伤力”。 后半夜,更深露重。 睡梦中的南枝大概是觉得姿势不够舒服,又或者梦到了在军营比武射箭。 他先是无意识地扭动了一下,搭在沈阙池腰上的手臂收紧了些,像是在搂紧自己的战利品。 接着,他那条原本只是虚虚压着的腿,猛地一发力! “砰!”一声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寝殿内格外清晰! 伴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 只见尊贵的九五之尊,大衍王朝的皇帝陛下沈阙池,竟被身边睡得四仰八叉的南小将军,毫不留情地一脚——踹下了龙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