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蝴蝶》 第1章 热心 “小礼,和言言的见面别忘了,下午五点半。” 季礼刚批完卷子,收拾好书包往校门口走,就接到了苏素素的电话,一如既往催他找女朋友,他拉长音调,说:“苏女士,我-记-得-。” “不过,妈,我之前跟你说过,崔言说的喜欢不一定是喜欢我这个人。但是我觉得她很好,我们再接触接触。” 苏素素高兴:“铁树终于开花了,我们不催你还不动。你都二十五了,老大不小了,看上人家姑娘好好追。” “……”季礼嘁道,“你和季男士对我一点信心都没有吗?我可是继承了你们俩的优秀基因,天天催催催的。” 苏素素:“我们对你有信心有什么用?别人家的女孩对你没信心。你好好追!小言在我们跟前说过几回喜欢你这样的,你都不给人家个反应。要是真砸了,今天你别进门!” “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可不保证啊。”季礼泼一盆凉水,浇熄苏素素的热情,“说不定两个小时后,苏女士,你听到的就是你儿子铩羽而归。” “呸呸呸,晦气。”苏素素正在厨房,手里拿着擀面杖准备擀饺子皮,闻言在案板上敲了一下,“正经点!” 季礼努嘴:“我——” “嘟——” 季礼的想吃苏女士亲手做的土豆炖排骨卡在了喉咙里,还没来得及说,苏女士就挂断了电话。他揉揉额头,叹了口气,心里是真没底。 他听到的崔言说喜欢他这样的和苏女士听到的喜欢他这样的不一样。苏女士以为崔言喜欢他这个人,其实崔言是喜欢他这个“同事”。 崔言是前年搬来的邻居,学的传媒传播,去年刚毕业,进了传媒公司当艺人经纪人。听她说,公司老板很赏识她,让她单独带艺人。艺人比她小两岁,还是在校大学生,叫褚述,稚嫩青涩。她还在苦恼怎么为褚述做规划时,褚述出演的一部电视剧火了,褚述一下荣升为当红小生,后续资源纷至沓来,她的前途瞬间明朗起来。 这位褚述和季礼算有缘,小名也叫“小礼”,某些角度还挺像。 因这个原因,崔言从去年毕业后见他,就问他有没有兴趣进去娱乐圈,之后就这个话题在他跟前缠了多半年。 被人说自己和别人像的第一反应是反驳,也比别人更能看出不同点。当时崔言甩出一张褚述成名的作品——《柳絮》——一部青春校园友情BE剧——的趴在课桌上睡觉的剧照。 他只能看到褚述的右半张脸,猛地一看真以为是他演的,身上穿的校服也和他高中时一模一样,桌子上的布局都大差不差。 细看才能觉出些不同,他比褚述眼睛更圆点,鼻梁更高,嘴唇更粉些,更成熟些。 这多半年里,崔言威逼利诱,浑身解数都往他身上使,次次见他都绕着他转圈,像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季礼哥,考虑考虑,娱乐圈来钱快,有我给你保驾护航,必定比褚述更火更红,成了八二分成,我八,你二。” 他不想当西贝货,还是当比他小的西贝货,也对进娱乐圈没兴趣,握住崔言比二的手指,把小鸟定在面前:“我一不会唱歌,二不会演戏,三不会跳舞。附赠黑历史一大堆,恐怕我今天出道,明天我早恋和打架的新闻就会满天飞。还有我那些学生,平时为了点成绩对他们大吼大叫,出道都是自带的黑粉。” 本来这是他们俩之间的事情,后来他们走的越来越近了。季礼其实没发觉,是两家的长辈这么说的。碰巧两家长辈商讨时崔言在家,一问,崔言坦然说:“我喜欢季礼这个人。” 不怪长辈们误会,他听到也误会,要不是知道崔言别有用心,他真会被骗了。后来约崔言看电影,崔言望着幕布专注,手紧握着可乐瓶,咬着吸管说:“我没开玩笑。” 季礼刚拿起一颗爆米花的手停住,定定转向崔言。 适逢黑幕转场,等到灯光再亮起,崔言的饮料洒了,哎呦一声,随手指向自己左侧,说:“我包里有纸巾,帮拿一下。” “好。”季礼坐在崔言右侧,当下赶忙探身伸胳膊去拿,还没碰到包,他碰到了崔言的胳膊,脸霎时烧烫,说:“不好意思。”火速收回了手。 崔言攥着裙子,将胳膊靠近自己身体,小鸟夹着翅膀,低了头。 她说话的声音淹没在电影的BGM里:“我一直都跟你说,我喜欢你的外形条件,很想签你,你都知道的。” 季礼点头,轻咬了下下唇,说:“我知道。” 崔言声音更小了,季礼不清楚他有没有听清:“我开玩笑的,我妈和阿姨理解错了正常。” “季礼,你当真了吗?” 这是季礼半个月前最后一次见崔言时崔言说的话,当时他专注看向幕布,像被泼了一桶冰水,嘴里的爆米花也没味了,回崔言:“我还不了解你?我当然没当真。” 在他没注意的时刻,崔言眼眶泛红,瞧了下他侧脸。之后,不缠着他了,他如同往常一样迟钝,不主动。 被长辈知道的后果是长辈会催,崔言的妈催崔言,苏女士催他,两个长辈商定好了两个小辈这周五见面。 季礼今天出门没开车,他乘坐地铁去盛天娱乐公司。在父母半个月的催促和他沉沉的思索里,他发觉,自己是喜欢崔言的。崔言乐观、积极、活泼、有事业心、喜欢小动物,能和他一起追动漫,打游戏,有共同话题。长达半个多月收不到崔言的消息,他感觉自己仿佛缺失了什么,像抛弃了长久以来的习惯,空落落的。 所以他决定今天破冰的同时跟崔言表白。 崔言喜欢吃辣,他翻看对比几个软件,预订了一家湘菜馆。同时找到距崔言公司最近的花店,和店主交涉好,打算先去取花再到盛天娱乐公司外等崔言。 江城位处南方,倚山靠海,七月的天变幻不定,进地铁时的艳阳高照此时已被团团乌云蒙住,湿热犹不减,扑面而来。 季礼蹙眉,看了眼时间,走到人行道边红绿灯处等绿灯。一想到待会儿把花亲手交给崔言时崔言会有的反应,他又眉眼舒展,即刻咧开嘴角,舒一口气,视线从面前路人的头顶轻游到隔路的红绿灯上。 临近下班,车辆和行人不算多。倒数到零,绿色小人亮起,季礼右手抓着斜挎在肩膀上的包带,哼着小情歌迈开长腿。 “你知道,就算大雨让整座城市颠倒~” “我会给你怀——嗯?” 突然被一个人抓住了胳膊,这人的手心全是汗,粘腻腻的很不舒服。季礼挣脱,循着抓自己的手看过去,神情骤然僵在脸上:“主任?” 和褚山的手一样,他满头都是汗,双目焦急恐慌地恳求:“季礼,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我遇上点急事儿,能不能帮帮我。” 褚山是季礼所教班级的年级主任,在学校总挑季礼刺、看季礼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有一次季礼在管学生,他跑进班里直接吼季礼“能干干,不能干就滚。”季礼本就是新老师,这一吼把季礼建立的威望全部打碎,学生们更不服管了。这是褚山针对季礼事件中的九牛一毛。 季礼皮笑肉不笑地朝旁边红绿灯看了眼,时间已经不支持他通过马路,他婉拒一切非工作时段的工作:“主任,不好意思,我现在有事。” 褚山的胳膊再次覆上来,季礼迅速退了一步没让抓着:“主任,不是我不愿意帮您,我是真有事。” 褚山右手手背拍左手手心,眼见着快要急哭了:“季礼,帮帮忙,我实在没办法。” 季礼没见过褚山这副样子,怔了怔。 褚山手从额头抹了下,不知是抹汗还是抹泪,仰头凄凄看季礼:“我弟弟被人灌醉押住了,非让我去接,说有事要跟我说。可是那都是些纨绔二代,我担心他们会对我弟弟做出什么事,走得急,忘记多叫人了。求你了,季礼,就陪我去带他出来就行,不用你做什么。” 褚山比季礼大十几岁,看到一个平日威严的中年人不似作假地在自己面前悲凄求帮忙。季礼耳边两个小人在争斗,恶魔小人没说两句话,天使小人占了上风,做出了选择。他叹口气,先放下私人恩怨和今天的表白计划,说:“我跟你去。” 褚山顿时重新抓着季礼胳膊。 季礼张了张嘴,拒绝的话终究没说出来,任褚山拉着,边痛恨自己的心软边安慰褚山:“别担心,现在是法治社会,他们能对你弟弟做什么?” 这话没安慰到褚山反而令褚山的脸更苦了,抓季礼胳膊的力气更大。 季礼:“......”我闭嘴。 跟着褚山往相反方向走,季礼一路咬着下嘴唇耷眼睛,抱着手机盯着屏幕。 他天生长得白,杏眼粉唇,小巧鼻尖,笑起来两边嘴角有梨涡,尤其那一双眼睛,澄澈净明,水汪汪的,甚至带几分不谙世俗的纯净。现下低垂眼睫,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看得褚山不好意思。 在又一次提醒季礼前面有路障后说:“季礼,你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尽管来找我,能帮上的我尽力帮。” 季礼说:“没事。”他帮人又不是为了得到被帮人的回报。只是违了和崔言的约会,没能把花亲手送到崔言手里,略有些遗憾。 崔言最近似乎很忙,回他的消息不及往常迅速了,不知道是不是厌烦他了。等到褚山带他到达目的地,和崔言不过草草聊了几句,道歉并嘱咐她收花以及表达自己半路的热心肠。 崔言说褚述最近出事儿了,她这几天一直在加班忙褚述的事情,所以回消息不及时。听到和自己没关系,季礼骤然松了口气。目的地距离盛天娱乐不远,他想着,如果这边事情速度快,还能赶上去接崔言下班。 一路注意力都在手机上,等到褚山再次提醒他看路时,他已经站到了包厢1624号门前。 褚山额头的汗水更多了,浸的头发一绺一绺,抓季礼胳膊的手力度更大,他定定盯着门,浑身绷紧。 “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是灌你弟弟的人啊。”季礼吸一口气,掰开褚山的手,解放自己的胳膊,他皮肤白,大臂上留下了一圈指印,揉了揉,指向门:“就是这里吗?” 褚山僵硬地点了下头。 沿路走来季礼一直没注意周边环境,现在突然意识到整个明亮的冷色光调下,黑金色的地毯上,整个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周遭异常的安静,似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他握上门把手,被褚山感染地也有丝紧张。本着速战速决,微抿嘴唇,咔哒一声,扭开了包厢门,推开。 瞬间数十道目光唰地刺到他们身上,季礼回望,首先瞧见了最中央的男人。 第2章 重逢 男人一人占了三个人的的位置,二郎腿,西装裤,宝蓝色衬衫,衬衫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精致的锁骨。目光冷漠而矜贵,草草往他们这边扫了眼,便偏开了头,抬起右手吸了口烟,吐烟散雾后,面容掩在了烟雾里,看不真切。但仅凭这一眼,季礼认出来,他就是昔日高中时的好兄弟——裴方。 除了裴方,环形摆放的沙发上足坐了二十多个人,皆是两两相靠,怀里抱着衣着清凉的男人或女人。他们的目光直直射在两人身上,如有实质,贴上身躯和脸,调笑、鄙夷,甚至对季礼还掺杂打量、不怀好意。 季礼歪了下头,使自己忽略这些不尊重人的目光,面容冷肃地走进包厢中央,帮褚山给地上已经脱得只剩一件内裤的人穿衣服。 这人和高高在上坐着的人不一样,趴俯在地面,唯一穿着的内裤还被酒浸湿,在氲氲酒气里,露出臀部的肤色和弧度。季礼腾地窜出一阵火气,难怪褚山要人帮忙,这帮人太欺负人了。 他半蹲在地,扶着地上人肩膀让人坐起来,靠着自己肩膀,捡起旁边的T恤给人套上。他往外掏这人的胳膊时,看到侧脸,忽然觉得眼熟:“主任,你弟弟是褚述?” 褚山说:“是。” 季礼抿了抿唇,给褚述套好衣服扶着人站起来,帮助褚山给褚述穿好裤子和鞋。他不想多想,可看到裴方也在这里,脑子下意识想问裴方,叫褚述小礼和看到褚述的脸时,会不会想到他。 摆了摆头,把这荒诞的想法抛出去,他们已经七年多没再联系,多少的感情都随时间冲淡了。他该当不认识裴方。 褚述比褚山高半个头,褚山不好扶。所以季礼站起来,一手扶着褚述的腰,一手握着环着自己脖子的褚述的手。褚山在旁边唤褚述,企图叫醒人:“小礼,小礼。” “动作真快。”一个坐在裴方右手边的男人看到这场景,站起来,他怀里抱着个小男孩走过来。 季礼冷眼瞧过去。 “事情还没跟你们说,就准备走了?”男人哼哼笑了两声,站定季礼两步远,自上而下扫了遍季礼全身,说,“褚述公然违背和方少的合约,这段时间里,给的资源一一返还,他刚脱了四件,内裤算半件,一件一百万,还差一千零五十万。” 乍闻天价还款,褚山惊慌:“我们哪里有这么多钱?恋爱分手是正常的事情,就算、就算我们小礼做错了事,分手不愉快,哪里有分手后讨还恋爱期间的花费这个道理?” “哎?”男人慢吞吞打断,“谁说是谈恋爱了,你活这么大岁数了,包养不知道什么意思吗?也不动脑想想,配得上方少吗?” 褚山的脸白了又白。 季礼越听越气,扶着褚述转身,跟褚山说:“少和他们多说?我们直接走。” 男人声音贱兮兮的,追在身后,一身名牌西装被他穿的比地摊货不如:“走可以走,钱一定要还。他可以走,你不能走。”说话间小男孩从男人怀里退了出去,男人手搭到季礼肩膀上。 季礼咬牙切齿:“放手!” “还是个性子烈的,你留下来,钱少还五百万,够不够格?”男人靠近季礼,手顺着肩膀快要摸到季礼脖子,他在季礼肩窝闻了闻,说话的语气暧昧,吐息在脖颈边。接下来说的话只有他们两个能听清,“方少喜欢你这款的,可惜年龄太大了,不过也可以,留下来,要能被看上,以后几辈子都不用愁了。” 季礼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浑身恶寒,男人嘴里的酒气污浊难闻。要不是身上还挂着褚述,他早就一拳打出去了。 男人的手不停,摸到了季礼脖子上,又往上,要摸季礼脸。 季礼受不了了,反手把褚述扔给褚山,回身甩书包到男人脸上,男人“啊”一声,季礼抬脚踹上男人肚子把人踢飞:“说的什么混蛋话?!” 男人从地上爬起来指使旁边站着看的男孩:“把他给我拦住!” 男孩神气又不满地走过来,仿佛是在嫉妒季礼抢了他的位置。褚山抱着褚述挡在男孩与季礼之间:“季礼,这是我们家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抱歉让你牵扯进来了。” “没事,该说抱歉的是他们。”季礼手搓被摸过的地方,无视靠近的小男孩和男人,走去捡自己的书包,做继续动作的准备。不料,在他要碰上时,一只修长骨感的手先于他捡了起来,掸掸其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搭在臂弯,用低沉冷情的声音不急不缓说:“小礼,好久不见。” 季礼抬头望向这张比记忆里更显傲慢的脸:“你在叫谁?” 裴方低了下头复又抬起,直视季礼的眼睛:“只有你是小礼。” “呵。”季礼站起来,不置可否,伸出手,“原来还记得我。包给我,烦请方少跟你朋友说一说,别说几辈子,你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我。” 裴方看了下季礼的手,没有把包还给季礼的意思,他擦着季礼的轮廓看向定定站住不再动的刘希,刘希惶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裴方说:“因为他说的话,你生我的气了吗?” 季礼莫名,他能不能说你们这个包厢里包括你的所有人我都看不惯,道德低下,仗势欺人。话还没出口,一阵风擦着话音从他耳边过去:“他摸了你,我也生气。” 他回头望去,刘希“啊”大叫,裴方踹倒人,漠视地昂着下巴、低敛眼皮、抬脚狠踩刘希的胳膊。 霎时间刘希的惨叫声不绝。季礼的脑子空白了片刻,迅速扯开裴方:“你是不是有病?你要把人往死里打啊?” 裴方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掌覆住季礼拉他手腕的手,轻轻说:“还生气吗?” 季礼扯了扯,没扯出来手,盯了裴方几秒,想裴方该不会是为他出气吧?但下一刻就把这个念头压下,烦燥说:“就算生气,也不能把人打成那样。”刘希胳膊搭在地上软绵绵的,动都动不了,脸也被踢肿了。 裴方眸光暗了暗。 季礼说:“你把包还给我,让我们走。” 裴方黝黑的眼眸里有季礼看不懂的偏执:“是我下手不知轻重,我送你走。” 季礼:“我有腿,我自己会走。” 裴方:“我不让走,他们不会放你走。” 季礼:“你威胁我?” 裴方:“是请求你。” 季礼撇了下嘴,裴方这莫名其妙是想干什么?他扬头,示意褚山和褚述:“他们呢?” 裴方说:“看你心情,如果你答应了,会让他们走,钱一概不要了。” 季礼“?”裴方是吃了哪家饭被毒到了? 忽然褚山又摆出欲哭无泪的模样:“季礼,帮帮忙,帮帮忙?一千多万我们真的还不起。方少,求你给条活路,放过我们小礼,求求你了。” 裴方定然道:“他不叫小礼。” 褚述说:“是是是,放过我们褚述。” 说完两个人的视线齐汇到季礼身上,季礼:“......” 季礼对比跟裴方走和不跟裴方走的利弊,跟裴方走,无非是十几分钟的事情,之后褚山和褚述不用还钱,他们也能顺利从这里离开。不跟裴方走,如果真的是裴方说的他不让走就不能走,不对...... 裴方看季礼纠结不定的眼睛突然亮了亮,猜到了是怎么想的,当下说:“报警没用。” 季礼:“......”他认了,叹口气,说,“行,现在能把我手放开,包给我了吗?” 裴方唇角微微上扬,低头眼睛眯了眯,说:“我帮你背。”他手指在季礼手背摩挲几下放开,手臂抬起,做了个类似请的动作。 季礼随他,登先迈步出门。 裴方跟在后面,走了两步顿住,语气稍显轻快地回首对褚山说:“褚述的公关我会让人去做,酒醒后尽快去找崔言。” 褚山顿时瞪大眼睛,惊喜地话都没说出来。 裴方转身就走,一道出了包厢门。 季礼本在等裴方,放在口袋的手机恰时响起,他拿出看了看,立即眼睛弯成月牙,跑到不远处拐角墙边接通电话,声线清冽温柔:“言言。” 裴方朝那处走去,声音避免不了地飘到他耳朵里:“是,我是准备今晚跟你表白,这你都猜到了,一点儿惊喜感都没有了。” 裴方定到原地,扬起的嘴角放平。 “我忘记跟花店老板说去掉卡片了,现在怎么办,我的心思被你发现了,你要答应我吗,言言?我喜欢你。” “好好好,我先追你,再向你表白,流程一个都不会少的。” “那......言言,你下班了吗?我现在离你公司很近,我去接你,等我。” “是我点餐没估计好量,等会儿带你去吃夜宵,我发现一家评分不错的湘菜馆,我们俩去试试。” “好,那就说定了,半小时后见。” 裴方的神情晦涩,抓着季礼包带的手放松。他一直都知道季礼喜欢女人,从高中时候的谢雪柔就看出来了。只是偶然间遇到季礼,发现季礼和以前一样,热心心软,干净纯粹。即便在层层烟雾里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人影,心里清楚克制地知道不该去追。终究忍不住,在烟丝燃尽时,走向季礼求一段同路。 从这里到季礼的家,区区一个小时,也不能给他吗? 算了,没什么看不开的,走哪段路都一样。 等到季礼打完电话,重新望向门边时,他才走过去,勾起唇角,问道:“小礼,去哪里?我跟着你。” 第3章 重逢 季礼笑起来时,梨涡会又深又甜,眼眸盛在弯月里,如璀璨的星明亮。可他转头看到裴方的一霎,梨涡变浅,弯月转盈。 裴方的嘴角又往上翘了翘。 季礼不是厌恶到裴方一看到他就不想笑的地步,而是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裴方掩藏起来的低落的情绪。他熟悉以前的裴方,裴方不开心时会刻意强睁着眼睛,给人一种他很专注在乎的感觉,唇角违背本能做出笑的姿态。 应该一直没有人告诉裴方,他的演技很差,导致现在仍能被人一眼看穿。 季礼则是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他无暇去探究裴方在走出包厢这几步经历了什么。这种事他以前会做,然后他问个好几遍裴方也不会对他说一个字。 当裴方坐在沙发上垂眼俯视他和褚山、得知褚述称作小礼被裴方包养却落得在群观下脱掉衣服背债、裴方对其他人下死手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和裴方不是一路人。或许,裴方是怨恨他的,他看到了,褚述真的长得像他。 他看了看好好被裴方背着的书包,不自禁也黯然下来,说:“盛天娱乐。” 裴方笑着应道:“我知道了,我开车送你去。” 一路从十六楼下到负二层,季礼和裴方都静默无话。季礼为着自己和褚山褚述,坐到了裴方的副驾驶位。 裴方端坐到驾驶位后,卸下自以为很好的伪装,恢复惯常的冷脸,从容自然地驱使车辆。目的地比他预想的近好多,一个小时变成了十分钟,他亲自送季礼去向另一个女人告白,一如他先前。 天上的乌云团团,有征兆地下起了雨,落下的雨丝结成车窗上的雨幕,雨刷器兢兢业业工作,刮去两人心底相同的雨雾。 褚述是裴方在视察盛天娱乐时偶然遇到的,他常在京城,前年来江城时,偶然碰到了正准备签约的褚述。那天,褚述刚从篮球场下来,一身运动服和红色发带,坐在桌前提笔签字露出的侧脸让他幻视坐在他斜前方的季礼。彼时阳光照在季礼身上,季礼咬着笔头思索题目。 后来,他去跟褚述提了“在一起”的想法,连续提了三次,褚述果断拒绝。 去年受邀参加褚述学校举办的活动,发表讲话后,他从演讲台上下来。阵阵掌声中,褚述奔向他,说改变了主意,同意和他在一起。一向谨慎的他再三要求褚述签协议,褚述拗不过,不情不愿签订了,搂着他脖子信誓旦旦跟他说:“我会让你自愿撕毁协议。” 初始半年,他只当这是玩笑话,也没陷进去,但他一直想陷进去,季礼折磨了他太久,是湖中月的倒影,根本捞不上来。可是这半年,褚述先他陷进去,他从褚述的热忱中寻窥到了季礼更多的影子。 再半年,褚述热忱情动不减,裴方开始恍惚,确然动了撕毁协议,真正谈个恋爱的想法。 可在他这个想法出现不久,褚述骤然冷淡并出轨,亲吻的照片被发到他手机里。他心痛,问,褚述只说:“你透过我看真正的小礼时,也是出轨。” 这次来江城,是为了齐天昊,当年他和季礼的舍友。刘希一众人为了讨好他说让他看看表演,他闲来无事去了,到了地方才发现是褚述。分手后的褚述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不想插手,坐在沙发抽了一地的烟,没说一句话,随便他们折腾。 只觉得,褚述,一点儿不像小礼。 雷声轰轰,雨声哗哗。十分钟的路程,远比想象地更快,雨刷器都没工作几次就到了目的地。雨势比先前更大,雨珠噼啪,如手打在脸上的声音。裴方车停到路边,遥望熟悉的建筑,复笑起来:“车里有伞,刚巧我在这里有事,我送你过去。” 季礼面色复杂:“ 不劳烦你了,我朋友会来接我。” 裴方脱口而出:“女朋友吗?” 季礼料想的到裴方听到了他的通话,说:“还不是。” 裴方:“会是的。”他把放在腿边一路的红色书包拿在手上,从车里的储物柜里翻出雨伞一并给季礼,“你拿去用,还没确定关系,让人冒雨接你,妆会花,不好。” 季礼察觉到这十分钟以来,裴方的气压越来越低,不知道是被什么影响的,可是空间里只有他和裴方两个人,他也弄不懂裴方非跑这一趟是为什么。早在七年前,裴方一家搬离了他们的小区,通讯方式也被单方面删得干干净净,拿了裴方的伞,没地方还。听裴方这么说,季礼想了想,也对,不该让言言来接他。透过车窗,他预估车停的位置到盛天娱乐公司大门的距离,不过十几米。 他接过自己的书包,没拿伞,淡淡道声谢,打开车门径直下车。 一切发生的迅疾,眨眼间看到季礼顶着书包下车跑向盛天娱乐,裴方赶忙跟着下车撑起伞绕过车头追。 “小礼!我......” “季礼哥!” 声音重叠,路这头刚撑起伞淋了半湿的裴方和站在光亮干燥处的崔言异口同声,呼喊在狂雨中奔跑的季礼。 裴方认识崔言。他还和褚述在一起时,相当于他直接接管了褚述的相关事宜。褚述说,他想要一个年龄相差不大的助理,不想要被长辈管束的滋味。于是专门招了刚毕业的崔言跟着褚述。因为褚述,他有些了解这个小助理,细致能干。听说过这个小助理在追人,还浅浅调笑了几句,谈论了该怎么追。没想到,追的人是季礼。 直至此刻,他脑中最先冒出来的想法竟然是:如果他随口说的方法有用,如果换成他......突然没了声音...就没用了,他不是女人。 书包对遮雨无济于事,只能算心理安慰。季礼已经跑了一半,浑身都要湿透了。立在台阶上的崔言手里没拿伞,没有接季礼的迹象,她握着拳头期冀地等季礼到她的身边。 裴方本欲停下的步伐继续奔向季礼,雨丝刮在脸上,他恍若未觉,跑得飞快,再次呼喊了一声:“小礼,等我,我有伞。” 崔言的嗓音突然尖利,季礼的眼前晃过一道白光。 “裴哥,停下!” 季礼触手可及,裴方不闻,跑得更快, 季礼停下,回头,看到了大雨淋漓的裴方,瞳孔放大,扑向裴方。在裴方惊诧和做出真正的开心表情下,他把裴方拽到怀里,裴方手正想搂他,却被他猛然一推。 嘭!裴方倒地,眼前黑了,有半分钟,他听不到,也看不到,只感到四面八方都是水,他要溺在雨里了。 天空正闪过一道惊雷,摩托车的轰隆声远离,万籁归于静寂,季礼倒在路边,红色书包和后脑撞出的血混在一块,在雨中流淌。 盛天娱乐前是一片空地,只四周围有石桩作以区分,石桩间的距离不过半米多,完全不支持摩托车行驶,靠外有正规的机动车道,这辆摩托车,是怎么冲过来的? 裴方恢复感官,他后脑钝钝的疼,手掌撑在地面从地上爬起来。他没拾伞,一眼看到红色里人事不省的季礼。那道惊雷仿佛直接轰到了他的身上,他的心霎时疼的厉害,浑身冰冷。慌张伏向季礼,大喊:“小礼、小礼、小礼,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小礼,你坚持住。” 他摸向季礼的人中,还有呼吸,朝呆滞一边的崔言吼:“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崔言手抖着打120。 雨大,路上行人少,渐渐围上来几个人。裴方不敢乱动季礼,只能一次次确保季礼还有呼吸,在季礼耳边一声声呼唤。季礼后脑的血流不止,刺痛他的眼。他跪到地上徒劳地拢住血,不让流走:“不要,不要,小礼,小礼!” 是不是他就不该见季礼,是不是他就不该求这十分钟:“你为什么要回头,你就该一直往前跑,小礼,小礼,摩托车本来是要撞到我的,小礼,你为什么要回头。” 崔言终于也进到了雨里,蹲下来伸出手要碰季礼的脸。 裴方挥开她的手,把她倒在了雨里。裴方说:“不准碰,你不准碰他。”他胳膊放在季礼的头顶,趴跪在地上,用身体阻隔住了季礼和崔言,说,“对,不能碰,你不能碰季礼。” “小礼,小礼,你不是讨厌我吗?你睁眼骂我打我,小礼,不然,不然我继续毁了褚述,小礼。” “小礼,很久没见你了,我好想你,我喜欢你,你能听得到吗?” 这场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仿佛无休无止,真真颠倒了整座城市。倒影中,季礼躺在高楼大厦里,躺在裴方怀里。 救护车和警车是在十五分钟后到的,医护人员熟练地驱散人群,将季礼抬到担架上,带上吸氧器。裴方吸了下鼻子,趔趄跟着上车。 他蹲在季礼躺的担架边,浑身湿漉漉的,冻得发颤,抓住季礼的一只手:“小礼,小礼,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想想阿姨和叔叔,想想爷爷,也想想我,好不好?一定要醒过来。” “小礼。” 一位医生要给季礼用心电监护仪,她递给裴方一个干燥的毛巾,说:“家属放心,没有生命危险,请先坐一边等待。” 裴方松了很大一口气,让开位置,抓紧毛巾,盯着季礼沉静的脸。躺在病床上毫无血色的季礼像沉默的蝴蝶标本,裴方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2024年7月17日下午18点04分,他在这个时刻前不久,亲自面对季礼表达了喜欢。关掉手机,重新看向季礼,救护车上的灯突然变得特别刺眼,他不禁眯眼,一点儿睁不开眼了。 啪!裴方晕下了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