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公主的社畜救国日常》 第1章 和亲 “儿臣自愿请旨和亲厥然,以系敦睦邦交!” 一道柔软铿锵的女声响彻金殿,朝臣皆侧目惊讶,只见那人身着银白华服信步前迈,站定于金阶之下,看似弱不禁风的身子决然下拜。 “长宁!休要胡闹!” “父皇,长宁身为齐悦长公主,受千家万户敬重供养,此刻内忧外患之际理当奋身而出,求父皇成全!”沈荜稽首请旨。 沈筠立于高台,痛彻心扉地看着这位如此心爱的女儿,他抬手道:“长宁,你先起身,此事......” 话音未落,户部侍郎田建章高声打断:“陛下,图兰自地动后朝廷拨款滔滔,又有王远之一族率北府军挥兵镇边,军饷粮饷同样吃空国库,齐悦财政已是入不敷出。为今之计,和亲乃唯一挽救民生凋敝之唯一转机!” 话毕,只见他长跪死谏。余下臣子见状一呼百应,皆纷纷“劝谏”。 “放肆!你们......你们竟然敢逼寡人!咳咳......咳咳!!!”沈筠不堪忧思重负,气倒跌坐在了龙椅之上。 文武百官此刻却匿息不语。寂灭片刻,丞相宁策吾悠悠上请道:“陛下,田侍郎虽犯颜极谏,但如今国帑匮乏、百废待兴所言不虚,昨日司天监来禀:‘彗星见西,荧惑守心’,此乃天道不容,其兆不祥。” 沈荜听罢道:“日升月恒,星云布袭是乃自然之法,人之所为方引天怒人怨,揆诸齐悦上下一心共济祸乱,何故不祥?” 宁策吾却冷眼傲慢道:“灾星便是警示,恕老臣直言,殿下一介女流怎可妄议国本、触怒天威。” 沈荜对他此言颇有微词,不急不恼道:“倒不知宁相口中的男子如何,岂是天灾**面前推出“一介女流”顶难的伪君子?” 宁策吾甩袖气急,沈荜望向高台之人,只言:“父皇,儿臣虽不信那星卜卦辞,但此刻危急存亡之秋愿示齐悦女郎之忠义巾帼之气,请父皇下诏!” “父皇!” 沈筠无可奈何地闭眼长叹,眼角湿润。 “拟旨罢。” ...... - 沈荜忘记自己怎么走出大殿的,她只觉得此刻头痛欲裂,气上冲心,勉强拖着发麻的双腿回到长宁殿。 沈荜扶住门框喊道:“银翠......” “公主您终于回来了!一切可还安好?” 沈荜见到银翠摇摇头,霎时间快把肺要咳出来了,她急忙捏着手帕捂住口鼻,鲜红淋漓的血液刺目又夺人心弦。 银翠见状大失颜色:“血......是血。”言罢转身拿了药瓶倒出一颗金黄色的丸粒,哭哭啼啼道:“公主何故如此劳心费神,您连续几日跑到都城外坐诊施粥,昨日更是彻夜不归,打今早便去了金銮殿,这身子怎会吃得消。” 沈荜扶着她的手掌擦干净嘴角的血丝,咽下药丸闭目缓息道:“无碍。”沈荜自小身体孱弱,常犯头疾,御医说她这是先天不足之症。需以金贵名药续吊,幸而生在皇家,父皇母后疼爱,便是千金之品也能替她求来。 “银翠,替我研墨。”沈荜吩咐。 银翠哀求着:“公主歇下罢......” 沈荜并未听劝告,而是慢慢移到书案,放软语气道:“待我忙完此事定乖乖调养。” 银翠无奈只能依着她。 片刻后,沈荜伏案写毕,将一纸书信装进信封交给银翠道:“你命流雨亲自将此信快马加鞭送至王远之将军之手,切记,除他以外不能让任何人打开。” “奴婢记下了。” 沈荜微皱着眉将目光伸向窗外。今日之况,云波诡谲,宁策吾已在朝堂上一家独大,再无人出其右。父皇年迈多病,幼弟沈昭年仅八岁尚不足堪当大任,自己若这一走难料会生出何种变端。 她只能修书一封盼王远之早日止戈边境班师回朝,王氏一族世代忠勇清烈,有他在,沈荜才能走得放心。 希望自己这一去能为齐悦恢复生机拖上个三年五载。 沈荜黯然回神,她捏着手帕卸下一点点担忧,神情恍惚再也无法强撑,竟“咚”地一声昏头倒在案台。 ....... 弘化三十七年,天罚降落,外敌环伺,君王疢难,此局终究是以长公主沈荜于七日后和亲而解。 短短七日之期,沈荜光是昏睡便过了两日,其余五天更是一边调养身体一边忙于仪式。司礼监正红红火火地筹办典礼,代芷王后忙为沈荜准备妆奁珍宝、金银字画,掏尽所有......沈筠更是钦点了镇国老将军黄辞作为送亲长使,一路护送沈荜。 ...... 就这样,一行浩荡的车马从上都城出发,绕过巍巍高山,淌过汩汩曲溪,穿越戈壁,席卷黄沙,飘摇近半月才堪堪抵达边境。 “我们到何处了?” 银翠答:“回公主,前面就是望乡关了。” 望乡关是齐悦国与厥然国的交接地带。 所谓望乡,沈荜想,过了望乡便是回不去的故乡...... 倏忽间,马蹄震动,黄沙翻涌,一队人马围住了他们的去路,车家连忙牵住僵绳,令沈荜身子不稳摇晃一阵,银翠急忙将她扶住。 “公主小心!” 送亲使纷纷抽出刀刃如临大敌。 “大胆贼子,胆敢冲撞皇家仪仗。” “哈哈哈哈哈好个皇帝老儿,骨头软到竟送自己的女儿去给人暖脚!兄弟们,今日我们赶上一波大的了!” 为首那人笑吟吟抽出大刀直指车辇,余下之人振臂高呼,纷纷冲锋。 黄辞见这群山匪来者不善,喝令道:“保护公主!” 两方人马不顾生死激烈奋战,刀光剑影。沈荜掀开帷幔见对方人马乃我方数倍,看身手并非等闲,心内惴惴不安。 不料,黄辞稍不留心便被几个匪贼团团围住砍破手臂,只听他仰天惨叫。 沈荜眼见一片混乱惨烈,稳住惊慌的双手掏出袖珍小驽,这本是她临行前备下的防身之物。她瞄准黄辞眼前的匪首,若一发不能中便会打草惊蛇,只得凝神静气看准时机,沈荜沉住气手握驽身“咻”地一下射出去。 可惜只射住贼匪右下腹部,其人怒目圆睁,朝沈荜冲来一刀砍下,沈荜喊道:“黄将军,擒贼先擒王!” 因他行动不利,黄辞趁机拦截他的长刃,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大声制止道: “你们的首领已被抓,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众人立即止戈,那贼首放弃挣扎道:“要杀要刮悉听尊便,老子早就受不了这般猪狗不如的生活了!” 沈荜不解道:“我见你们个个身手不凡,若为生计何至于占山为寇?” 那人轻蔑地大笑:“哈哈哈哈,生计?天灾无情,朝廷弃我们如敝履,如今家破人亡,公主高高在上怎知我们这些普通百姓的不易。” “你们从图兰而来?”沈荜恍然明白,可又心生疑问,“朝廷不是拨了大批赈灾款,怎是不管你们死活?” “恐怕那白花花银子的银子全都落入那些个贪官囊中,哪还有我们平头百姓的份儿!可叹四十年前还有一位一心为民的好官却被皇帝老儿亲手杀了!” 沈荜知他口中的这位好官乃上任宰辅陶璟之。不曾想如今齐悦蠹虫竟已腐朽之至、层层盘剥,难怪上都城无故流入那么多灾民。 “银翠,你命人抬一宝箱来。” 银翠领命转身唤了几人抬来一个红色箱子。 “这一箱珠宝你们且拿去分了罢,够你们回去与家人过上半辈子好日子了,莫要再做这打家劫舍朝不保夕的生计了。” 黄辞放开那人,匪首却没想到沈荜能放他们一条生路,还给了如此多的宝贝,他满面羞赧,脸红到脖颈, 忽然,远方震动,似有大批人马赶来,犹如地崩山摧。 黄辞不解反问:“你们还有援手?” 那人同样疑惑地皱着眉着急忙解释道:“不......不不,我所有的兄弟都在此了。” 众人再次戒备。 只待一批身着玄黑盔甲的人马将至,为首的两人勒住马匹拉开距离。 一位英姿勃发的少年座下乌骓发出一声嘶叫冲上云霄,马上之人一身玄黑外氅,身姿挺拔,面容俊朗锋利,眼尾上挑若睥睨众生之貌,骨径分明的手持着缰绳掣制住坐骑。 待他翻身下马,沈荜看清来人顿时失了神。 “北府军将兵长史宁弈救驾来迟,请公主责罚!” 沈荜恍惚到不知眼前是真是假,怎么会......他怎么会在这里? 宁弈扫过场上的局势,瞧着沈荜着急问道:“殿下可有受伤?” 沈荜瞬间收回了心神道:“无事,都已安顿。” 宁弈看着那群贼人,厉声道:“还不快滚!” 见此人不似公主面善,那伙人立马拖着箱子逃之夭夭。 “殿下受惊了,前方便是北府军的驻扎营地,不如先去军营休整?”宁弈向她提出这个邀请。 不料黄辞率先替沈荜回绝:“恐有不妥,公主乃和亲贵人,不得有任何闪失。” 宁弈看着黄辞肩上的伤道:“黄将军如今有伤在身,切莫强求误了皇命所托。” 沈荜环顾将士们,此乱损伤不小,化解道:“无妨,千里奔波辛苦各位护送长宁,不如借此叨扰一二,也好整装出发。” — 沈荜坐上了摇摇晃晃的马车,她时不时撩开帘子看着马背上的少年,看着这位自儿时便形影不离的玩伴,这位名动上都城的宁府天骄。 不曾想那人一个回眸也正好和沈荜对视。 沈荜忙放下帘子,心虚到手忙脚乱,却又假装正襟危坐。 她心中升起疑窦,宁弈怎会效力于王远之手下? 车马驶入驻扎地同时也止住了沈荜的思绪,周遭一片苍凉无声,不像是驻扎军营,倒像是无人空营。 宁弈翻身下马,轻唤:“殿下,到了。” 沈荜自然也注意到了军营的怪异,北府军号称百万大军难道只是用来恐吓敌军的虚名? 另外,怎不见王远之? 宁弈命人安顿好其余的人,随后带领沈荜进了营帐。 从见面的那一刻起,沈荜就不知道两人该说些什么才显得自然。但她很想知道宁弈为何出现在望乡关拦住了她的去路,于是开口:“小弈哥哥今日怎会出现?当年你离开上都时分明说好要去疆北游历,怎会来北府军,可是发生了什么?” “殿下这些问题待日后臣再给你一个答案罢。”他语气温柔得引人沦陷,“不如臣问一个殿下现在能回答的问题。” 宁弈反问:“殿下当真愿意去那厥然之地?” “我乃齐悦国长公主,父皇病重,外敌来犯,这是我不可推脱的使命。”沈荜道。 “殿下不要嫁好不好?”宁弈的声音低了下去。 “为何?” 他欲说什么,可又黯淡目光改口道:“因为边境很快便会平定。殿下不是问臣为何会来北府军,臣便是应下王将军的邀请特做幕后军师,预备一举击溃厥然,臣知道殿下不想远离故土,不想离开你至亲。既然如此,那便信臣!” 沈荜停滞住,他是这么久来第一个劝自己不要去和亲的人,没有什么家国大义,没有什么使命责任,而是知自己不愿。 “我怎可因个人之私去赌上齐悦国万千百姓的性命,诏令已下,再难更改,更何况这里面还有驻守边疆的战士,他们的鲜血已经流得太多了!”沈荜偏过头婉拒。 “厥然阴狠奸猾,断不可能只一次和亲便能了事,此仗非打不可,将士们的血自然也不是白流。此次厥然粮谷不足才致使他们迫兵攻城,今夜他们便会动身途径谷内,王将军已率军埋伏西荒望乡谷,届时可一举重创。”见眼前人依旧不为所动,他又道:“殿下可待明日一早探子来报便知真假。” 听他说罢,沈荜的犹豫被打散:“难怪今日一见军营中人手稀疏,原是早有布局。” 宁弈欣喜:“殿下可是应了?” 沈荜点点头。 须臾之间,营外躁动,一位士兵冲进营帐,神色急切。 “报!大人,上都来信,三日前......国君驾崩了。” 第2章 变故 霎时间,沈荜大脑恍白,指尖掐进肉里快要忘记呼吸。 沈荜神色紧张:“什么?我父皇......父皇!” 宁弈上前稳住了她肩,继续问:“都城可有异变?” “据探子来报,陛下遗诏密而不发,宁......宁丞相以护卫皇城为名,控制了整个皇宫,将所有违逆人员一一绞杀。” 沈荜忍者锥心之痛听着他一字一句地报上来:“母妃和昭弟还在宫中,他这是要谋反!” 宁弈面色凝重哼笑一声:“看来,我这个好父亲是一点也等不及了。” “不行,我现在要回上都,我必须得回去!!!” 沈荜情绪激动,宁弈抬手抱住她轻抚她的后背:“殿下冷静!我知您心中悲痛万分,但现下朝中动向不明,若贸然前往恐有危险。” “冷静?我怎么冷静,父皇病逝,作为长女未能送他临终便罢了,怎可明知母后和幼弟在宫中受叛贼胁迫还袖手旁观。” “殿下信我一次,王后和小皇子都会平安无事,厥然之战也将必胜,您当下需要好好休息。”宁弈扶住沈荜,劝道,“答应我,先睡一觉好不好?” 沈荜若不是想问清楚都城的情况,恐怕早在禀明沈筠归天时便就已经不下去了,她闭上眼睛努力平复自己翻涌的情绪。 “殿下这几日便在军营等臣的消息。”宁弈将婢女招来侍奉沈荜睡下,并在营帐外特意叮嘱,“你们二人近来需仔细照顾公主殿下,无我诏令,不得无故离开军营。” “奴婢谨记。” 沈荜脑子一片混沌,她揉了揉太阳穴,眼角擒住的泪水滴落:“父皇……儿臣不孝,不能看您最后一眼了。”随后在日复一日的疲劳中夹杂着伤痛体力不支昏睡过去。 — 清晨,天刚蒙蒙亮,斑驳的朝霞铺满天空,仿佛有人将织染颜料挥洒。唯见几批巡逻队反复游走大营护卫安全。 宁弈安排的婢女伺候完沈荜起身更衣后依旧侍奉左右。 倒不像是侍奉,而是“监视”。 沈荜知这是他怕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这才派人盯着自己。 但她早已经想好对策,有些事情不得不做。 沈荜望向昨日燃尽的篝火,灰烬之下尚存余温,是希冀也是期待。 直到银翠奔来打破了她的思虑唤道:“公主。”她着急得上下打量,“昨夜奴婢早早睡下,今早一醒来就听见大家都在说王君驾崩一事……公主节哀。” 沈荜握住她的手掌摇摇头,猩红的眼角布满哀容,低哑着嗓音开口:“银翠,我……” “殿下。”一声急骤有力的嗓音打断了她。 沈荜脊背打直循着发声方向望去。 “小弈哥哥……” 宁弈向她快步走来,脸上漏出平静之意:“今日卯时,前线来报,厥然军大肆越过望乡谷,已被北府军尽数包围,所有战俘均已拿下,此等捷报殿下大可以放心。” 沈荜点点头道:“北府将士勇猛精进,此役大获全胜皆是齐悦上下之幸。银翠,你去告诉黄将军,就说这几日我们在军中暂歇,待我祭拜完父皇后再做打算。” “是。”银翠应下后离去。 随后她望向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道:“小弈哥哥你说得对,和亲只是缓兵之计,真正能救齐悦的唯有富国强兵,我想清楚你昨日所劝之事了。” “殿下当真愿意放弃和亲?”宁弈没曾想她今日如此干脆。 沈荜又平静道:“嗯,但我有一个请求,父皇宾天,皇城被困,我想回上都。” 确实不复昨日的声嘶力竭。 宁弈却一口否决:“不可,眼下情形危急,臣来便是同殿下告别的,臣今日将率大军前往上都,如今局势不定,无人敢妄动,臣定竭尽所能定能救下王后和小皇子。” “此去吉凶难料,宁相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们何至反目成仇。” “于国,大义当前,趁乱逼宫者有违人臣之本;于私,从我离开宁府的那天起,我与他早已陌路。” 沈荜竟不知他与宁策吾之间的关系早已经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 宁弈道:“殿下先在此处安顿,此地皆是臣的亲信,最为安全,待到都城之困已解,臣便接您回宫。” 沈荜轻叹息,看着他恳切地眼光难以拒绝:“好。” 宁弈听她如此说来便放下心。 远处一位士兵上前禀报:“大人!精锐皆已清点完毕,随时可出发。” 沈荜没想到他们竟如此迅速。 宁弈面上露出些许难言之隐,挣扎下还是喊了一声:“殿下......”未言后他又低笑道,“罢了,待一切安定后再与殿下说也不迟。” 沈荜攥紧手帕点点头,她也有想说却不敢说的话。 宁弈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两人就这样无言地分别在日光洒下的第一缕金丝,一如三年前告别时城墙上的那团落日余晖。 人走后沈荜方才回过神来,她的身体虚浮无力。两位婢女将沈荜小心翼翼地带到床榻上躺下。 “本宫需静养,不得随意打扰,你们先退下吧。” “是。” 过后,银翠进营帐内复命:“公主,您交给我的事情都办好了,许是宁二公子走之前和他们交代一番,奴婢去时并未多费口舌黄将军便应下了。” 沈荜点点头用力撑起欲坠的身子。 “公主莫动,好好休息便好。” “无事。” “对了,公主方才想同奴婢说什么?” 银翠还记得走之前沈荜分明是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沈荜看了看周遭,那两位婢女正在门口候着,她想了想既是决定的事情便不能再犹豫,眼下正是施展计划的最佳时机。 她低头轻语:“银翠,无论我说什么你只需要听着就好,莫要面露颜色引来他人怀疑,你可清楚了?” “奴婢明白。” “齐悦如今水深火热,上至国位空虚,朝野动荡,下至黎明不安,流离失所,我绝不能再坐以待毙。” 银翠结合眼下的情形猜到一种可能,便问:“公主难道是打算逃回都城?” “不,我要独身前往厥然国寻找布日古德谈判。” 银翠听完心下一紧,但想到方才的嘱咐,只能压低声劝阻:“万万不可啊公主!您乃金尊玉贵之躯,又逢两军交战厥然大败,若单独前去他们怎会轻易放过您,再说,宁二公子也已经班师回朝,公主何不等他来信告知宫中情形后再做打算。” 沈荜目光如炬,坚定的神情看向营帐外:“宁相是他的父亲,若是单靠他平定皇城威逼生父,那便是陷他于不仁不义,我是齐悦的长公主,自然肩负定国安邦的责任,名正而言顺,所以,我必须要想办法向厥然借兵解救皇城之困。” 话毕,沈荜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琉璃瓶递给银翠:“你只需要在此着我衣裳扮作我还在此处的假象,若那两位婢女前来查看你便捂住口鼻用这药洒向她们,可致人昏睡三个时辰但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替我拖上半日即可。” 银翠紧紧捏着手中的药瓶,放心不下道:“公主.......此举太过危险,奴婢知公主心意已决矢志不移,但万事还需小心为上。” 沈荜点点头,她假意答应宁弈就是为了此刻的计划,若是挑明他定是不同意,眼下只能先这样,待日后再向他解释。 沈荜和银翠身量相当,换上了彼此的衣裳后除了相貌其他完全识不出破绽,沈荜拿上桌上的那份地图。 她低头双手握住托盘往外走。军营里只有侍奉过她的两名婢女清楚她的样貌,越过她们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沈荜的心脏怦怦跳,但她强压住胸口的起伏不让人看出破绽。 走到门口,那两位婢女并未拦住她,但就在她快要远离营帐之时,面上迎来一位巡逻兵拦住她:“站住!你是何人?” 沈荜不卑不亢答着:“奴婢是长宁长公主的贴身侍女,公主头疾复发,奴婢去熬些汤药。” 那人斜睨了一眼,仿佛在思考些什么,半响后说出:“请吧。” 沈荜手心捏过一把汗稳步走过。 此地距离厥然国百里之远,快马加鞭一天一夜也未必能赶到,留给沈荜的时间不多了。 她小跑到马厩,选了一匹红鬃烈马,儿时顽劣学过些驭马之术,虽不精通,但也比没有强。 快马扬鞭沿着地图所示疾奔。 眼见着夜幕降临,沈荜一路上不曾停歇,好在这匹马也不曾卸力,只是路上的颠簸令她五脏如同被震碎般疼痛难忍。 沈荜振作精神,她反复砥砺自己,必须要坚持住,绝不能放弃! 经过一夜的挣扎和强撑,终于在天亮之前抵达厥然城内,她看着地图上的路标,找到了厥然王子布日古德的住处。 马下皆是身着异服的厥然人,他们见了这位外来之人诧异不已。 “居然是齐悦人!” “齐悦人都是坏种!” “他们不久前才令我们损兵折将,一定是奸细,不要放过她。” ...... 众人向她砸东西、扔烂蔬叶,沈荜虽听不懂语言但知两国仇恨不共戴天,此地自然不宜久留,必须立刻找到布日古德,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高高地扬起马鞭,奋力挥下那最后一鞭。 沈荜已经竭尽全力,越过人群,她终于看到府外挂起的厥然旗帜。 “到了......终于到了。” 她撑着的最后一口气咽了下去,全身麻木,双目发白,重重地摔倒在马下。 却不知早已有人在暗处将她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 ...... 第3章 入局 沈荜醒来时,她望着周遭不熟悉的环境,红柳木交叉网格处系着彩色羊毛绳,地上铺着雪白又柔软的地毯,墙上挂着绣花毡,睡床的帷幔上绣着仙鹤和鹿兽展示祥瑞。 一派厥然装扮打点的房屋。桌上摆放的部分珍宝似乎还在朝拜进贡时见过。 “醒了。” 一道清冽的男声打破了沈荜的张望,吸引了她的注意。 竟不是说的厥然语,沈荜有些好奇:“你是?” 那人托杯在手中把玩,不疾不徐地将杯子放稳后开口:“晕倒在我的地盘,反倒质问上我了。” 透过帷幔看不清人脸,沈荜踉踉跄跄起身,见此人面容硬朗,神采斐然,五官端正柔和,乍一看以为是齐悦人,仔细一瞧,他的那双眼睛好似要将人夺舍,映射出蓝色的瞳孔昭示着他乃齐悦和厥然混血。 沈荜看这间屋子的摆造不是普通人能用上的,她猜测后开口:“你是厥然大王子?没想到你竟还会齐悦语?” 那人将最后一点茶饮尽道:“久仰大名,长宁长公主。” 沈荜未见过这位厥然大王子,疑惑问道:“你怎知是我?” 布日古德冷笑开口:“公主芳华绝代,齐悦国君寿诞之时我便见过你。” 沈荜对他说的完全没有印象,金秋寿诞宴上厥然大王子的位置分明是空着的,随后夜寒露重,她便离席。 但这些都不重要,她此行另有目的。 “大王子殿下,长宁此次造访另有要事相商。” 布日古德不解,随后漫不经心偏头:“哦?” 沈荜开口道:“我想请您借兵助我回上都。” “哈哈哈哈,殿下未免有些天真了,你我本就有婚约在身,既是千里奔赴我又怎会放你回去。” 沈荜听言便知道他并不好说服,于是道:“我并非撕毁婚约,只是如今我的母后和胞弟皆困于宫变,还望大王子念在两国结盟份上助我一次。”面前的人神情未动,沈荜只能再使出最后的办法,“我知此刻厥然粮食短缺,若您答应,齐悦愿大开三年关市并免收厥然之税以供两朝贸易往来,如此便可解厥然燃眉之急。” 沈荜此言可谓是开齐悦与厥然先河,两国此前从无贸易往来。 布日古德不置可否,冷淡开口道:“殿下果真非比寻常,竟能开出如此令人难以拒绝的条件。” 似有松口之意,他却反倒抬高要求,“五年,我要殿下答应打通关市五年,讥而不征,并且......和亲婚盟照旧。” 沈荜知他这是怕自己毁约,只要身在厥然便可以捏住要害限制齐悦。 五年之约对齐悦来说并无妨碍,恰恰也给了齐悦贸易生息的机会。此刻求助于人,沈荜毫无讨价还价的资格,她想了想道:“成交,望大王子借出一万骁勇骑兵随我速回齐悦。” 布日古德点点头随后说着厥然语交代着下属,转头看着沈荜:“两万精锐,哈敦可满意?” 这声“哈敦”在齐悦人口中意为“娘子”,沈荜不知也并未介意,只一心想着调兵,她颔首点头:“多谢。” 前后不过半炷香,布日古德开口:“兵马集结完毕,公主可随时出发。” 沈荜拜别后,强忍着双腿内侧的酸痛翻身上马,原本水灵娇滴滴的贵女,怎受过这等苦楚,一路不知颠出多少坎坷淤青。 但她也来不及顾及自身了,号令全速进军。 一如来时那般风驰电掣,沈荜内心五味杂陈,她也没想得到自己会有再踏回故土的一日,这一日来得这么迅速,这么沉重。 若昙花一现,短暂而虚缈。 整整五日,马儿跑累了,人也乏了,沈荜带领精兵终于抵达上都城外,见城外一片残败之相,浮尸连连,一阵阵血腥味引人发吐,可窥见刚经历过的一场鏖战。 沈荜率领骑兵堂而皇之地攻进都城,抵达皇宫外,城墙上依旧无人防备,她命人破开城门杀进内城。 甫一开门,眼前摧残破败之相震颤人心—— 宁弈一身血色浸染,长□□破他的铠甲,剑刃割破他的战衣,余下不过五百号人皆困之内。 沈荜下马赶紧上前扶住问道:“小弈哥哥,没事吧?” 他完全没想到沈荜会入了这局,旋即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道:“殿下,你不该来的......” 沈荜摇摇头,举起手抚住他的伤口:“我怎么可能留你一个人面对如此大的危险。” 却不想,高台之人俯身假意作揖,宁策吾道:“臣恭迎殿下回宫!” 沈荜闻言瞬间发了狠道:“宁策吾,你贪墨灾款,私自屯兵,现下又趁乱逼宫,实乃大逆不道!” 宁策吾挥手间城墙上埋伏皆起,弓箭手遍布城楼,他得意道:“哈哈哈哈哈看来殿下都知道了,不错,此次图兰地震确实为我助力,老臣说过‘天灾便是警示’,天要助我也!”他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又言,“劝殿下省些力气,您不妨抬眼看看,城墙之上皆布满了我的人,殿下倒不如想想该怎么让自己全身而退。” 说罢,他叠手移步缓缓道:“殿下睿雅仁厚,齐悦上下无人不爱之敬之,不若这样,您辅佐我登上正统,我予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如此,殿下可觉得满意。” 沈荜冷翻了个白眼,哼声道:“痴心妄想,是死是活不早做了断。”言罢便命令手下,“布阵!杀敌!” 所在厥然军举起盾牌冲锋陷阵,宁策吾咬牙切齿道:“不识好歹,那就休怪我不客气,放箭!” 千万箭矢齐刷刷射来,沈荜虽有人护驾但因手无缚鸡之力确实有些吃力。 宁弈忙将她护在身后,以一人之身抵挡万千,那边宁策吾漫不经心把玩着长弓,慢慢举起剑驽直指沈荜,箭头如流星般急速划过直抵前方。 眼见沈荜将被射穿,宁弈忙顾眼前的敌军脱不开身,他大喊道:“殿下小心。” 随即奋力挣开敌人的包围以身挡在她面前,沈荜惊慌想要推开他,无奈力道太小,原以为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可那箭并非想象中射中他们任何一个人,而是被另一力道弹开打在墙上。 “公主!属下来助你!”一女子举起弩箭,凌空翻身来到沈荜身侧。 沈荜看清眼前为何人时方卸下警惕。 “流雨!” 是她的暗卫流雨没错了,沈荜和亲临行前派她与王远之送完信后便命她在留在皇宫内护卫家人的安全,倒不想此刻出现了。 “坤宁宫上下戒备森严,密不透风,属下失职,未能护好王后和小皇子。”她一脸愧疚地低头认罪。 沈荜摇头,宁策吾实力磅礴,流雨孤身一人怎会是他的对手。 “好啊,坏我好事的都齐了,那便一网打尽。”宁策吾几近疯狂,他下令命全军围困住他们。 空中千钧齐发,地上兵戈穿行,沈荜见眼前局势并不占上风。 此刻生死抉择之际,宁策吾叫嚣道:“现下你们已孤立无援,还要负隅顽抗吗?” 沈荜环顾四周,宁弈和流雨虽武功高强可再怎么也是血肉之躯,怎可抵挡千军,自己带的厥然大军不擅窄地围困作战,现下损兵折将、尸身横陈,她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今日怕是只有赴死。 就在众人陷入囹圄绝望死战的时刻。 一道高亢有力的嗓音响起:“谁说他们孤立无援?北府军听令,随我剿杀叛贼、护卫皇城!” “杀!” ...... 那队伍竟然挥舞着北府军旗帜,马上之人不是王远之又是谁。 宁弈心里的弦松下,终于来了,都已入局了...... 有了北府军的加入,沈荜一方明显反守为攻,战场上厮杀惨烈,几下便将宁策吾消耗殆尽。 宁策吾见大事不妙,未曾料到王远之会来插手,看来只能使出杀手锏了。 他挥手将人押上来,洋洋得意道:“沈荜,且看看他们是谁?” 沈荜瞪目定睛,喊道,“母后,昭弟!” “长宁!” “皇姐......” “宁策吾,你卑鄙无耻!” 那人仰天大笑道:“这怎么能算卑鄙呢,臣只是带他们来见见殿下,也好让殿下掂量掂量要不要和我合作。” 言语间讽刺又讥耳,沈荜只觉得胸中怒气不止但又不能自乱阵脚。她低声咬牙道:“好......我答应你,只要你放了他们我便都答应你。” 代芷王后眼见着她被要挟,无奈的唤了一声:“长宁......” “殿下若早这般识时务臣倒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说罢,宁策吾示意将抵住代芷王后和沈昭二人脖颈的剑收回。 不曾想,代芷王后见机疾步夺过长刃,拉开距离后架起道:“长宁,你乃齐悦长公主,此生肩负安内定邦的使命,母后便是宁死不从贼子!” 沈荜心急如焚,泪目纵横道:“母后!不要!” 沈昭欲上前却被人拦住,他只能挣扎着哭喊:“母后!” 代芷王后望向她的眼睛满是不舍,她竭力道:“先帝羸弱衰颓之际,感大限将至,念一生勤勉励精,唯对前臣宰辅一事哽咽在心,特留下大白诏书告示天下。”她望向沈荜挑起嘴角言,“此诏,便在长公主手中。” 随即拔剑自刎,鲜血迎着日头喷涌而出,染透衣襟。 所有人纷纷慌乱了神,沈荜来不及去想这份未经手的诏令在何处,急忙上去扶住代芷王后,她按住噗噗直流的伤口,悲怆啼哭。 “母后!” 宁策吾听完代芷皇后所言先是瞳孔微震不可置信,却又突然发狂颠笑,宁弈察觉到不对劲,提起长剑直抵他的喉管。 宁策吾冷静下来道:“臣为君殇,子为父死,子又报君,沈筠!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苍天无眼,毁玉何冤!冤啊!冤!” 众人不甚明白他这一番话,沈荜微眯着双眸问:“你为何人喊冤?” 他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如同乱葬岗爬出来的厉鬼,道:“吾父——陶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