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潮》 第1章 “她”竟与她生得这般像 是夜,近乎浓墨般的夜色,没有一点光亮,月光被藏在云后,枝叶被风吹动,连带着半人高的杂草,发出沙沙声响。 直到某一刻,风好似静止,枝叶停止了摆动,沾着泥土的绣鞋碾过杂草,接着—— “咻——” 是利箭破空的声音,而绣鞋的主人,极力跑着的的女子猝然回眸。 一双透着水汽的美目清晰映出尖锐箭尖,她呼吸一滞,死死压住就要喊出的尖叫,猛地扭身。 利箭划过肩膀,衣襟划破,细白肌肤沁出血色,少女吃痛,却无暇去看伤口,只极力控制着呼吸再次跑起来。 快一点,再快一点! 利箭破空的声音再次出现,紧接着后颈一凉,她连忙蹲下身,接着一枚箭羽在她跟前扎入泥土,几乎一半都没入泥土里。 她心里一惊,嘴唇止不住地颤抖。 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死在这。 可身后声响仍在靠近,她指尖微颤,缓缓挪动,直到摸到怀里沁凉匕首。 周遭草木似是动了动,她心一横,就要转身挥刃—— “是何人在那?” 是迟疑的,带着些怯意的女声。 接着光亮逐渐靠近,两道身影逐渐显现,身后声响似是停滞,于溪荷握紧匕首缓缓抬眸,在瞧见男子腰间佩剑时眼眸微凝。 周遭草木再度动了动,男子似有所感,朝着声音来处看去。 “呀,姑娘你,你受伤了!” 那女子连忙将她扶起,被扶起那一瞬,她眼前一黑险些站不住。 接着火把被挪到跟前,一阵光亮中传来那男子的声音:“好像中毒了。” 中毒。 她晃了晃头,眼前又是一阵迷蒙,迷蒙中瞧见那人从地上拔出箭羽:“你运气比里面那位娘子好些,正巧这毒我能解。” 里面那位娘子?谁? 却不等她想清,脚下又是一软,思绪彻底沉底。 —— “溪荷,你听伯母一句劝,莫要再深究了,你只需记得从始至终都便不曾有你兄长这号人。” 是并不大,但分外熟悉的院子,她站在石桌跟前,而石桌对面立着一对夫妻,妇人穿着素雅,几乎皱成川字的眉头隐隐透着担忧,她挽着的男子着长衫,袖口带着墨渍,显而易见的读书人。 是教书先生夫妇,是自小看着她与兄长大的长辈。 而她正不断拿出阿兄的东西,留在家中的诗文,曾穿过的旧衣,甚至是用过的碗筷,她将这些一一摆在他们跟前。 “怎么可能不存在?”她听见自己声音克制不住地颤抖,“就算是我发了癔症,那这些东西算什么?阿兄是与我一同长大的阿兄,是我唯一的亲人,怎么可能不存在?” 她看见自己双眼哭的红肿,看见自己死死抓着阿兄的衣物,看见自己神情掩不住的执拗:“骆先生,阿兄是您自小瞧着长大的,您也觉得他不存在吗?” “砰——” 画面潮水一般褪去,她倏地睁眼,眼前场景分外陌生,她顿了顿,昏迷前的记忆逐渐回归。 突如其来的追杀,逃不掉的箭羽,突然出现的一男一女,还有……中毒。 她倏地起身,手上的伤因动作隐隐疼痛,她眉头微皱,下意识抬手去碰,摸到的却是细滑柔软布料,这不是她的衣服,她穿不起这样好的料子,思及此她动作一顿,神色顿时警惕。 “姑娘醒了?许是我不小心掉了面盆,吵醒了姑娘。” 她抬眸,正瞧见出声的人从地上捡起面盆,方才确有砰的一声,只这女子…… 她将人端详着,梳着双丫鬟,面庞圆润,眼眸弯弯,瞧着分外和善,像大户人家的女使。 “秦郎君说姑娘中毒不算深,醒来再喝一帖药便能好全。”许是想到什么,女子神色一下难过起来,“若我家姑娘也能这般便好了。” 提及“我家姑娘”,于溪荷恍然想起昏迷前那男子曾提及的娘子。 还有那句你运气好些。 这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孱弱,几乎气若游丝的声音缓缓落下:“珠圆,莫要将人惊扰了。” 跟前女使模样的女子神色立时担忧:“姑娘,你怎么起身了?” 她走到门前,扶着一微微颤抖着的手进来,手很是纤细,没有一点茧子。 这是双不沾阳春水的手。 于溪荷视线流转,顺着这手缓缓上挪,着湘妃色褙子,香竹绣样点缀在衣袖,衣领和衣摆之间,虽不曾佩戴首饰,却也可窥见其中显贵,她视线再次上挪,直到看向来人样貌。 而在看清那一瞬,她呼吸有一瞬停滞。 这人竟,竟…… 来人缓缓启唇,面上是她看不懂的复杂神色:“姑娘也吓了一跳吧。 “我们竟生得这般像。” 是的,这人生得与她有三分相似,若不是她眉宇带着病气,又比她瘦上许多,只怕是会更像。 此前她也曾听兄长说过这样的奇事,可当人就这样站在跟前时,瞧见她那副与她生得三分像的眉眼时,她竟完全没了言语,只能看着她一点点缓慢走近。 她似是病的很重,从门外走进门内这短短几步,便止不住的咳嗽,那唤作珠圆的女子要上前搀扶,却被她拂开,她只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微颤指尖碰到她眉眼,一阵沁凉。 还有她羸弱又喑哑的声音:“姑娘你,唤什么名字?” 她下意识应:“溪荷,于溪荷。” 眉宇处的手再次颤了颤:“哪个溪,哪个荷?” 她觉得奇怪,垂眸间瞧见自己身上衣襟和处理妥当的伤口,或许她们没有恶意,若有,也早该发作了,而不是现在这般给她处理了伤口,又予她衣物。 她抿了抿唇,缓缓应声:“溪流的溪,荷花的——” 却不等她说完,跟前的人倏地俯身,用力抓着她的手,她力道不大,却极力抓着,微颤的指尖用力到发白。 “姑娘,你替我吧!” 什么? 跟前的人一错不错看着她,她很瘦,面上没有一点肉,眼眶凹陷,便显得眼眸格外大,眼眸里还透着死灰复燃的光亮,就,就像是。 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唯一能救她的那根稻草。 她呼吸分外急促:“我也唤熹荷,晨光熹微的熹,你与我生得这般像,我们又几乎用同一个名字,那你何尝不是上天予我的怜悯?” 她听不懂了,且她这副模样实在让人不安,她试图缩手,却依然被她紧紧拽着。 “姑娘,我求你,我就要死了,可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我想知晓到底是谁给我下的毒,我想知晓是否我当真只是个弃子,我还有许多想知晓的事,可我就要死了——” 她倏地停顿,眼眸一下红了,喑哑声音也带上哭腔:“我若这样死了,我如何能甘心? “我甚至,都不知晓要害我的人是谁。” 第2章 以命为筹 瞧着她这般模样,于溪荷心里一惊,她该是要说些什么才对,但被这样抓着,被这样一双眼眸瞧着,她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好似说什么都无法够得上她声音里的重量。 而且替。 她抿了抿唇,她甚至不敢深想此一字的深意。 “咳咳咳,咳咳咳……” 握着她手的人再次剧烈咳嗽起来,她身后俩人连忙上前,唤作珠圆的端来茶水。 另一个是昨夜匆匆见过的,她眼眸微红,一边倒出药丸,一边哽咽着声音:“姑娘,快,吃下就好了,吃下就不难受了。” 场面一下变得混乱,跟前的人越咳越厉害,她凝眉抓了自己手帕递出,跟前的人接过,却倏地吐出口鲜血,血液将将浸染了手帕,触目的红。 空气有一瞬安静,窗沿锒铛响了声,有风吹来,吹散一室血腥。 血液模糊了荷花绣样,唯有依稀一个溪字干净如初。 “各位,”这时倏地有声音从门外传来,接着一男子迈步走进,因是女子闺房,他只停在屏风外,“恕在下冒昧,只时间不等人,你们或许现下便要离开了。” 这人是? 于溪荷带着疑惑看向珠圆,接到视线的珠圆适时出声:“是此前提过的秦郎君,唤作秦齐的,是偶然在这驿站遇见的游医,他医术了得,还会些功夫呢。” “我们姑娘现下吃的药便是秦郎君给的,”提及此,她神色暗了暗,“也是他发觉我们姑娘并非生病。” 而是下毒。 她默默在心里补全珠圆没能说出口的话。 屏风后的人叹了口气,再次出声:“这位娘子中毒已有八年有余,下毒之人极有耐心,一年又一年,逐年增加药量,要的便是在今年让人香消玉殒,我发现的太晚,已回天乏术。” 听到八年,跟前人神色微变,眼眸愈发不甘,她声音发紧:“姑娘,我乃帝师嫡次女,我还有一未婚夫,乃是宁王府次子,只要你替了我,便是拥有显赫婚事的高门贵女。” 帝师。 于溪荷倏地抬眸,如今天子年幼,太后掌权,帝师作为太子老师,有辅政之责,可谓权势,且最重要的是,帝师是今年科考主考官。 她兄长是科考后失踪,焉知不是科考时发生了什么。 若能顶她的身份。 她眼眸微凝,似要出声,却在与人对上视线时止了话头。 跟前人仍一错不错看着她,眼里的不甘无不在提醒这替身二字的重量,而她。 当真担得起吗? 两人对视无言,气氛有一瞬寂静,直到—— “咻——” 一枚箭羽倏地破窗而入,就要刺入于熹荷胸膛—— 于溪荷呼吸一滞,立时抬手将人往自己身上一拉,箭羽将将擦过,狠狠刺入一旁的花瓶,花瓶顷刻碎裂。 “竟来得这般快!”屏风后的人倏地上前,他抽出佩剑,护在几人身前,“你们先走,我断后。” 她看向窗外,依稀瞧见几个黑影正在靠近,这里不能再待了。 她顾不得手臂的疼痛,抓过一旁的衣服往身上一穿,接着扶着于熹荷便要走,不曾想却没拉动。 她急切着:“顾不得其他了,现下保命要紧!” 她用上力气,准备直接将人提起,却还是没能拉动,那方的秦齐已经抵挡数枚箭羽,脚步声也隐隐传来,她更急了:“那个,那唤珠圆的,快来搭把手!” 珠圆慌乱上前,却被一格外纤细的手隔开,还有手主人的声音:“我不走了。” 什么不走?这会是使性子的时候吗? 于溪荷气不打一处来,示意珠圆一同准备直接将人扛着走,她却将她反握,依然是虽微弱,却格外紧的力道,她神色一怔,接着垂首,再次对上她的眼眸。 那双重新燃起光亮的眼眸,此刻像是做了某种决定。 她说:“姑娘,这些人是来追杀你的,对不对? “秦先生昨夜便提醒过,他们身份未明,查清我身份后,若背后势力不惧我身份,便会再来将我一同杀了。 “稳妥的法子应是我带你离开,可我没有,你可知为何?” 她弯了眉眼,笑容在她病弱面容上绽开,迎着她眼眸里的光亮,让她蓦然想起她的名字,晨光熹微,那破除黑暗的第一缕光亮。 “因为我在赌,若这背后的人连我的身份也不惧,那是何等势力?而姑娘又能逃到哪里去?” 她倏地扒了外衣,接着捡起地上箭羽,就要刺入自己胸膛—— “姑娘!” “不要!” 于溪荷失声而出,却已经来不及,箭羽没入心脏,鲜血一汩一汩涌出,还有她已经极度微弱的声音:“不若像这般,我替你死,你替我活。” 她这才发现,原来外衣之下她穿的是她的衣襟,甚至衣袖还有此前被箭划伤的痕迹。 “姑娘,姑娘不要……姑娘……”她的两名女使已经哭成了泪人,她却仍是笑着:“别哭,我本就是要死的,也不要难过,因为你们还要帮着这位姑娘,在我那暗无天日的后宅里,活下去。” 于溪荷唇瓣微颤,她缓缓闭眼,极力压下自己翻涌的情绪。 那方还在抵挡箭羽的秦齐在这时出声:“快走!人就要过来了!” 她说的对,此等势力下她能逃到哪里去?这份重量无论她担不担得起,她都得没得选。 她已经没有退路。 “你们在犹豫什么?还不快些!” 她倏地睁眼,手捡过一旁箭羽,接着在于熹荷手臂上重重划过一道,珠圆大惊失色:“你做什么!” 她指尖微颤,沾了血液的箭羽掉落在一旁:“我身上有伤,若不做足细节,便会漏了破绽。” 她将贴身玉佩挂在于熹荷腰间,抬眸看向她时神色不忍,她比她果断,救下她,劝说她,再替她死,一步一步都被她筹谋在内,甚至她的性命。 “快走!我挡不住了!” 她压下情绪,声音逐渐坚定:“我会为你查清所有,从此刻起,你的不甘心便是我的不甘心。” 她拿过掉落在一旁的外衣:“于熹荷,你既替我死,那我便为你讨回公道。” 脚步声越来越近,秦齐再次催促:“快走!” 她决然起身,起身时将那俩哭得不成样的女使一同提起,秦齐不断退后:“走后窗!” 她将两人从后窗推出,接着翻身而过,秦齐紧随其后,后窗就要关上,在即将关上时她再次回头,那与她相似的面容再没了生息。 第3章 “你说什么?人死了?” “你说什么?人死了?” 茶杯倏地掉落在地,瓷器碎裂的声音如一计惊雷,而惊雷过后是一片寂静,无人敢出声,便是侯府的当家主母岑氏,呼吸都轻了轻。 因为如今出声的乃是侯府唯一的话事人,不过十八的小侯爷。 说起这位主,还别有一番故事,因着他是老侯爷前头那位生的嫡子,不知因何缘故一直流落在外,直到五月前的幽州一战,主将老侯爷被刺杀,群龙无首下是这位横空出世。 他极会用兵,不仅领着靖武军拿下幽州,还逼得矜国节节败退,签下休战合约,老侯爷身死,膝下不过三个女儿,太后便直接让他袭了爵。 他脾气古怪,偏偏军功显赫,便是当朝九王爷都不敢与他叫板,更何况这侯府里的人。 有力的手倏地拽紧衣襟,衣袖露出的手臂布着青筋,显示着主人并不平静的心境,他死死将人盯着,微扬眼眸分外狠厉:“你当真瞧见她死了?可瞧见尸首?可有尸首画像?可有信物?” 被抓着的人不过派来报信的小卒,他哆哆嗦嗦从怀里拿出画像和枚玉佩:“回,回侯爷,这,这些何将军也想到了,特地命属下将这些带回。” 画像缓缓展开,逐渐露出一人模样,是一极瘦的女子,眉眼紧闭,胸前一枚箭羽,衣襟上满是血迹。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呼吸急促了瞬,指腹一寸一寸划过画像比对,不对,这不是她,虽像她,但绝不是她,且此人太瘦,像是已经病了多年,溪荷身体康健,他们分别不过半年,如何就瘦弱成了这般模样。 他缓缓闭眼,将翻涌心绪压下。 可是玉佩。 他将玉佩握在手心,这玉佩是她亡母遗物,本是一对,她与她兄长一人一枚,如若不是当真遇到了危险,又如何会将这玉佩丢下。 可偏偏他如今手握兵权,私自离京是大罪。 “锦哥,人死不能复生,你,你可莫要冲……” 谢成锦倏地抬眸,眼神宛若实质,岑氏讪讪止了话头,她嗫嚅着嘴唇,最终没再出声。 他收回视线,又看向那小卒:“她还有一兄长,你可有瞧见?” 不曾想那小卒听了这话神色一阵茫然,他迟疑着:“回侯爷,那位姑娘好似不曾有兄长,便是户籍也只有她一人。” 这如何可能?她们兄妹二人就住他隔壁,他自小瞧到大,难道有人能凭空消失不成。 事情定有蹊跷。 他略一思量:“可有查到这女子死因?” 小卒应:“回侯爷,说是独自上京遭遇了流匪,死在了处驿站,那驿站也确实是桦县到汴京的必经之路。” —— “观音菩萨,好端端的怎的就遭了流匪?”一褐色褙子的嬷嬷皱着眉,一边说着一边拈着手帕给人仔细擦拭,“也亏得三姑娘聪慧,若是有个什么好歹,老奴想都不敢想。” 柔软绢布拂过面颊,于溪荷能清晰感受到泥污正被轻柔擦拭着,她没有应声,只微微抬眸,看向跪坐在一旁的玉润。 虽说珠圆玉润都是熹荷的贴身丫鬟,但这几日下来她发觉玉润要心细许多,心思也多些。 果不其然,接到视线的玉润顺势便应:“林嬷嬷。” 她垂眸,声音带上哭腔:“嬷嬷是大娘子身边的得体人,自是心疼姑娘的,这一路我们为了躲那流匪,抹花了脸,磨破了脚,这一路上吃的苦,姑娘一句也不曾说,只说见到大娘子便都好了。” 这话一落,马车内陡然静了静。 这话说得极有水平,一方面给她透了信,告知来人是谁,另一方面又借着哭诉点明大娘子不曾来接。 是啊,为何不曾来接呢。 有风吹过,将窗沿吹开了些,是宽敞街道,周遭经过的人们映入眼帘,汴京当真是汴京,往来行走的人显少有穿粗布麻衣的,甚至女使穿得极讲究。 她视线停滞在马车随行女使的衣襟,浅青色短衫布料柔顺,衣袖绣着简易小花,其实来接她的架势极大,名贵榆木的四轮马车,六名随行女使还有一行护院,气派仅次于勋爵人家。 可偏偏来的只是一嬷嬷。 玉润此前与她说过,于熹荷是因着命里有福才养在外头,只要成亲前在启明寺为家中祈福,便能保阖家无忧,因此虽是养在外头,吃穿却是不曾少的。 这般说来,她该是极受重视的,便是“母亲”不方便前来,她还有嫡亲的兄长姐姐。 偏偏都不曾来。 就像妆点精致的礼盒,打开外壳发觉里面不过几个铜板,徒有其表。 她眼眸微动,垂眸间低了声音:“莫不是我许久不曾承欢膝下,母亲已将我忘了。” “怎会?” 这林嬷嬷不愧是老辣人,已经这般说了,她神色也无有异样,只佯装伤心。 “姑娘这般说才真是伤了大娘子的心,”她布着皱纹的眼角透着红,“大娘子怎会不心系姑娘?彼时瞧见姑娘信上说险些遭流匪,她生怕你遭了难,心急之下直接晕了过去,如今还不能起身呢。” 她眼眸微抬,好似不经意般:“哥儿姐儿也侍疾着。” 瞧这话说的,里里外外将她堵了个遍,若是她揪着不放,那便是不谅兄姐,不孝亲长。 好高的帽子。 于溪荷看了眼放在一旁的包裹,略一思索,接着理了理袖子,将衣袖脏污的一面不经意般露出:“那委实是我不对,竟害得母亲如此神伤,八年前那道士定是说错了,我才不是什么有福之人,才归家便遭了流匪,险些没了性命,还害得母亲病下,兄姐担忧。” 她红了眼,泪水一滴滴低落,正落在脏污的衣袖。 “我,我合该是个罪人才是……” 马车里逐渐响起她的呜咽声,声量不大,细细弱弱的,好不可怜。 惹得玉润禁不住抬眸,正瞧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瞧得她心下怔然。 怎的就,就说哭便哭了? 不等她反应,跟前哭着的人再次投来视线,非常熟悉的,带着暗示的眼神。 她心里一惊,连忙将其他心思收拾干净,跟着哭了起来。 “姑娘,姑娘怎么自轻……”她努力挤出眼泪,“姑娘八岁时便离了亲长,为了家主为了大娘子,多清苦的日子都不曾有怨言,若,若姑娘是罪人,那奴婢,岂不是罪该万死。” 她一边说着一边狠狠掐了一把身旁还迷茫着的珠圆,直直将人掐得呜咽出声才作罢。 一时间马车里尽是哭声,此起彼伏,此消彼长,路人的人们依稀听见了这声,忍不住停下驻足,在瞧见是帝师家的车马时又忍不住狐疑。 帝师于家乃是书香世家,簪缨门第,怎的这样气派的马车里,还能有女子哭声? 而马车里,原本淡定自若的林嬷嬷终于变了神色。 第4章 脸都给她丢尽了! 于溪荷不曾经历过后宅,她父母早逝,唯有兄长似兄似父带着她,兄长觉着女子不该拘泥于宅院,便带着她读书识字,游走山林间。 她对后宅唯一印象只有那县令家里抬出来的姑娘,那姑娘不过十三的年纪便香消玉殒,死因不明,犯了何事也不知晓,她只依稀听见了人们的讨论。 可人们也只知道她是私生女,是县令与烟花女子诞下的孩子,还生了一副好模样。 彼时她曾问兄长为何?为何她的命如此的轻,轻到随意丢到乱葬岗也无人在意。 兄长说,因为她的母亲死了,她的一生便只能被捏在后宅那位主母手中,兄长还说,后宅是另一番天地,自有一番规则,便是律法也管不到里头。 后来她又瞧见了熹荷,生命将尽又如此不甘的熹荷。 她依然不明白何为后宅,但依稀总结出了二字,战场。 此乃战场,若要赢,就要用上全部心力。 马车摇摇晃晃逐渐停滞,周遭往来人群的声音也逐渐淡去,四周变得沉寂。 马车已经到了门前,只车夫听着里面的呜咽哭声,如何也不敢出声,林嬷嬷面色更说不上好,她瞧着跟仍哭着的人,发髻凌乱,衣服脏污,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怎的就成了如此情形? 按大娘子交代,她该给人换上干净衣物,重新梳妆一番后再妥帖送进府里,不若被人瞧见,于家怕没了脸面。 大娘子不曾来,三姑娘会委屈她自是想到了,她也早有准备,只需将想好的托词说一说,再好好安抚一番,便能让人顺了她的意。 毕竟三姑娘最是和顺,虽多年不在家,但去送衣物首饰的丫头婆子就没有不夸赞的,住在外头也从未让主君和大娘子忧心半分。 可如今。 跟前的人有了动作,微微起身,挪开手帕时露出一双微红眼眸:“嬷嬷,好似是到了,我们快些下去吧,我,我也好快快去看母亲。” 说着就要掀开帷帐,直看得她心口一跳,立时抬手将帷帐压下,跟前人顺势看过来,带着水光的眼眸盈盈瞧着她:“怎么了嬷嬷?” 好似无知无觉。 她面上僵了僵,极力缓和声音,这次开口已尊敬许多:“姑娘,我的好姑娘,我们先换身衣服,漂漂亮亮的进府才好。” 于溪荷嘴角微扬,神色却不显,仍是那副无辜模样:“衣冠而已,母亲不会介意的。” 她看了玉润一眼,接着又要往下走。 林嬷嬷面色又是一变,她连忙跟着动作,却被不知怎的突然挪动位置的小丫头挡了挡,而帷帐就这样被掀开。 “三姑娘!” 于溪荷已走了出来,风正好拂过,她挪过遮面的发丝,垂眸间看向车夫,意思不言而喻。 车夫诚惶诚恐,连忙将脚凳放下,于溪荷颔首,接着走下马车,衣襟脏污的地方,空荡荡的,略显凌乱的发髻,还有面颊上不曾擦干净的泥土。 她全都没有遮掩。 于府是帝师府邸,自是坐落在天子脚下,皇城周围,且这一圈,住的不止是于家,还有许多权贵。 一时间若有若无的视线投了过来,有归家的贵女,有采买的小仆,有看门的护院,或探究,或疑惑,或打着看热闹的心思,全都压在她肩头。 她直起了腰,心下一定。 权贵最要脸面,她在上马车时她便瞧见了那放在角落的包裹,无非是崭新的华贵衣裙和不菲的首饰。 她自是可以顺着所有人的意,换上衣裙妥帖进府,但这样太慢了。 无论是为熹荷找到真相,还是在汴京站稳脚跟,都太慢了。 她要让权贵都知道,她于溪荷已经归家,她也要让于府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再是那个好说话的“于熹荷”,不是那个随随便便一个嬷嬷就能敲打的“于熹荷”,她是于溪荷。 是不惜走在刀尖,也要搏个所以然的于溪荷。 林嬷嬷匆匆忙忙下了马车,她看着当下局面,神色愈加慌乱,她揪着手帕,似要说什么,却又好似说什么都没用了,于是神色愈加不好。 珠圆玉润二人也跟着下了马车,亦步亦趋站在于溪荷身后,她似有所感,稍稍回头,玉润神色难掩紧张,她缓缓笑开,以示安抚。 而她没发现的是,街的尽头,一座左右不曾邻里的府邸门前,一少年打马而来,一声嘹亮马蹄声后,他翻身下马,却见跟在身后的人不曾动作,只支着脖子在瞧着什么。 他皱了眉:“蒋弈。” 蒋弈是他战场战友,亦是他如今随从,听了他喊话,蒋弈连忙应声:“没看什么侯爷,就是帝师府那边,好似是有人归家。” 谢成锦并不关心什么帝师府,他一把拍在人马上:“快些,桦县那边的消息我今日还不曾看。” “好的侯爷。”蒋弈连忙下了马,抬手接过自家侯爷爱马的缰绳。 谢成锦大步迈过门槛,几步便没了身影,蒋弈牵着马,没忍住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女子衣着虽凌乱,却不见窘迫,只盈盈立着,隔得远了,模样有些瞧不清。 他细细看去,看着看着心下逐渐狐疑。 诶,这姑娘怎么好似有些像他家侯爷的画中人? —— 而于家这边,才是真真乱了天。 护院在瞧见于溪荷着装时心下便有些慌了,接着林嬷嬷上前,神色不好,声音极低:“还不快去通传?是嫌瞧见的人还不够多吗?” 听了这话他心下更慌,匆匆应了一声便转头进了门。 他告知了小女使,小女使禀告上头嬷嬷,嬷嬷再连忙去寻一等女使,就这样在一层又一层匆匆的通传中,一人又有一人的慌乱中,主母院门被敲开,大房三房匆匆出门,而午间小憩的老夫人也被惊醒。 “你说什么?她就这般回来了?带着一身泥污,发髻还乱着?” 老夫人年岁已大,沟壑面容上依稀可瞧见年轻时秀丽的模样,只浸淫后宅多年,如今已不怒自威。 那通报的女使听了这话当即跪下,她声音发颤:“回老夫人,确,确实如此。” 老夫人呼吸急促了瞬,抬手便将在一旁的茶杯打落,瓷器碎裂,重重的一声。 “大娘子怎么做事的?掌家多年,难道还不曾明白何为脸面?帝师府的脸都给她丢尽了!” 她起身,周遭女使连忙给她穿衣,她眉头紧皱,已是气极:“还不快将人带进来!你们底下一个个都不知轻重不成?” 第5章 惩戒 一刻钟后,于溪荷被迎进于府。 于府修得极大,垒起的假山簇拥着小池,池里几条小鱼,精心修剪的灌木坐落在池边,天然形成的画卷,而小池旁是黑瓦白墙的长廊,午后日头映下来,映着一女子身影。 她腰背挺直,一步一步走着,压裙的玉坠已经不知所踪,只一根细细绳子随着裙摆摆动,她衣裙脏污,发髻松散,面颊也说不上干净,却不知怎的不显窘迫。 许是因着她的神色? 在一旁的扫地小女使忍不住好奇抬眸看去,接着瞧见了远山眉,和远山眉下那双明媚眉眼,眼眸微红着,眼里却没有怯意,似是察觉到视线,她盈盈看了过来。 小女使连忙垂头,却不禁在心底将方才瞧见的描画一遍。 府里几个姑娘各有各的模样,却好似都没有这位三姑娘生的好,若要说哪里好,又说不清,一定要说的话,应是周身气质,她像山间清泉里落下的那抹夕阳。 明媚又柔和。 脚步声逐渐远去,人已走远,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扫了两下地仍是没忍住,又回头去看,正瞧见消失在转角的背影。 “三妹妹,你不该这样回来的。” 出声的乃“她”二姐姐,雨润曾与她说过于家诸人,于家一共三房,几位姑娘混在一同按照年龄排序,她排三,上头两位姐姐,下头三个妹妹,大姐姐与她一母同胞,二姐姐出自大房,四妹妹五妹妹乃她庶妹,六妹妹最小,乃三房嫡出。 几位姑娘性格各有不同,而这位二姐姐便是其中最不爱说话的,她带路的这一程也确实不发一言,直到快进正堂时才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 说得她心里莫名,她面上不显,只软合着:“二姐姐,这般回来也并非我所愿,我其实……” “三妹妹不必与我分说。”她被突兀打断,她抿了抿唇,跟着抬眸,正瞧见跟前人的严肃神色。 她道:“妹妹久不归家许是忘了汴京的规矩,我们这样的人家,脸面比什么都重,便是事有苦衷,祖母也不会饶了你。” 她的眼眸似是警告,又好似只是提醒,教她分不清是敌是友。 她嘴唇微动,似是还要说什么,前方正堂传来声响:“三丫头可到门口了?” 低沉的声音带着愠怒。 跟前人面上闪过懊恼,嘴唇嗫嚅着,最终只丢下句:“算了你好自为之。”便匆匆走入正堂。 她看着人消失的背影眉眼微挑,身形略一停顿,紧随其后迈入正堂,方一迈入那带着愠怒的声音便再次落下。 “还不跪下。” 上来便跪。 她心里微沉,稍稍抬眸扫过正堂里的人,主位坐着的应是老夫人,接着是三位华贵妇人,妇人身后各自站着几位妙龄女子,方才领着她进来的二姐姐正站在第一位妇人身后,那想来位第二的便就是她“母亲”孔氏了。 她挪动视线看了过去,发觉孔氏也在瞧她,她生得极好,便是眼角已有岁月的痕迹,也不减她的风华,察觉到她视线,她眼眸倏地一凉。 “祖母说话,你不曾听见吗?” 她挪开视线,屈膝跪下:“祖母万福,母亲,大伯母三伯母万福。” 虽是行礼,腰背却不曾弯曲。 接着“砰——”的一声。 茶杯从上首砸下,正砸在她跟前,滚烫茶水溅在她身上,一阵滚烫。 她抿了抿唇,没有出声。 上首那愠怒的声音再次响起:“三丫头,你瞧瞧你穿的什么东西?这般脏污的衣服不换了去,留在身上发烂发臭不成?发髻也不曾理,哪里还有一点贵女模样?” 她声量愈来愈大:“我自你十岁起派去了教养嬷嬷,生怕你养在外头,养成那般不知礼数的模样,可如今看来,竟没有一点作用。 “你爹是当今帝师,我于家更是簪缨门第,你怎么敢就这般模样,在所有人跟前走进我于家大门,你怎么敢?” 空气好似停滞,四周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 直到——“打。” 于溪荷倏地抬眸,这一次她没有避让,直直看向上首的每个人,端坐中央的老夫人神色威严,垂眸看下来,已有高低之分。 而旁边端坐着的,站着的,她“血缘”上的姐妹,“她”的母亲,每一位神色都不曾有异常,好似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老夫人身侧的女使微微俯身,接着端一着盘子走到她跟前,盘子上一块红布,红布下微微凸起。 “打!” 这一声仿佛某种开关,跟前女使面上带着的笑瞬间褪去,她掀开红布,从圆盘里拎起一把戒尺。 “啪——” 戒尺重重落在脊背,直逼得她不得不弯了脊骨,她呼吸急促一瞬,接着又是一道尺落下—— “姑娘!” 珠圆玉润的声音响在耳边,她极力将就要克制不住地呼痛声压在喉头,只挤出一句:“无事。” 决定这般进府时,她便已想到会有惩戒,只是不曾想会这般不讲道理,又这般不给她一点说话的机会。 又是一尺落下,深入脊骨的疼,她咬牙忍耐,极力从唇齿间出声。 “都,都是孙女的错……”她闷哼一声,极力握拳,“只,只孙女记着,记着生病的母亲,这才,才忘了该……” 她咳了咳,喉头似是涌上了血腥。 而最上首一直冷眼看着的人终于有了动静,她威严面容上眉头微皱:“生病?” 她稍稍抬手,女使的戒尺停在半空中。 得了喘息的于溪荷跟前一阵迷蒙,她喘着气,声音微弱:“是,孙女遭了流匪,心中惶恐,又在马车上听林嬷嬷说母亲病倒了,便想快些见到母亲。” 她稍稍停顿,那阵迷蒙逐渐褪去,恢复清明的眼眸闪过一丝不甘,她忍了忍,最终匍匐在地:“都是孙女的错,祖母想怎样罚我,又或者再打我一顿,孙女都受着。” 她缓缓闭眼,再抬眸时眼里已有水光,她看向一侧始终没有出声的人:“母亲,不知母亲身体可有康健?若母亲身体康健,女儿便是再罚的再重些,也是值得的。” 位于她不远处,原本端坐着的人神色微微一变。 空气又静了静,落针可闻。 老夫人挥了挥手,拿着戒尺的女使回到她身后,她略一侧身,看向身侧的人:“你何时病的,我怎的不知晓,你分明昨日还带着大丫头去了首饰铺子,分不清轻重缓急,你这当家主母便是这般当的?” 首饰铺,她宁愿去首饰铺也不愿来接她险些遭流匪的女儿。 于溪荷忍下,心里莫名情绪缓缓扬起。 虽养在外头的不如养在身边的亲厚,可那毕竟是真刀真枪的流匪,更别说真正的熹荷已经。 被这样质问,孔氏面色险些稳不住,她夫君是帝师,她在这府中当家多年也从未有过差池,这还是她第一次被这般问责。 她声音微僵:“瑶姐婚期在即,首饰本就不曾备好……” “住口!”老夫人厉声打断,“你二女儿险些死在外头了,你还谈什么婚期?今日于家丢了脸,便也有你一份错处!” 气氛愈加凝滞,几位姑娘纷纷垂了头,不敢看一眼。 旁边大房三房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好办三字,若只是小辈让家人丢些脸面,罚一罚缓缓怒气这事便算过去了,可若主母也犯了错。 三夫人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率先软和着声音:“母亲,怎的生这般大的气? 她起身斟茶:“这荷丫头左右是因着一片孝心,且年纪还小着呢,哪里懂那么多弯弯绕绕,正好过两日我娘家姐姐要办个赏花会,到时带着几个姑娘一同去,我们给三姑娘收拾的漂漂亮亮,届时谁还记得今日?” 她眼眸流转,将茶水恭敬递上:“二嫂更是了,大姑娘婚期将至,二嫂忙着给准备嫁妆,也是为了那日不让于家没了脸面,除开这些不谈,左右都是我们的错,倒是母亲,莫要因着这等小事伤了身体才是。” 她使了使眼色,那边大夫人的也跟着起身,走到老夫人身后给人按着额角:“母亲昨日还头疼着,莫要太伤神了。” 二人一番和稀泥下来,老夫人脸色终于好了些,按额角的力道分外柔和,将因心绪上涌的疼痛逐渐缓解,她接过跟前茶杯,一下一下拂过茶沫。 “去露个脸正好,我记得你娘家姐姐嫁的勤毅伯爵府,厂子也大,三丫头日后是要嫁去定王府的,借此露脸也好。” 话音才落,跟前三夫人的面色登时僵了僵。 “嗯,母亲说的是,”她声音也不如此前柔和,“也该让大家瞧一瞧。” 定王府,是她那门显赫婚事。 于溪荷捱着脊背的疼痛,另一边撑着抬眸,扫过跟前每个人的神色,几位姐妹仍垂着头,唯有孔氏身后站着那位,她的嫡姐,姣好面容上有明显不虞。 她不动声色将几人反应记在心里。 老夫人喝了茶,瞥了孔氏一眼:“你是主母,主母失职该如何惩戒,你该知晓。” 竟要她自己惩戒自己。 孔氏手倏地一颤,茶杯晃悠一瞬,险些落地。 老夫人长舒一口气,缓缓起身,嬷嬷连忙上前搀扶,她稍稍摆手,另一早早候着的女使端着另一盘子上来,她摆手,女使来到于溪荷跟前,将盘内物件递出。 她身形一顿,抬手结果,入手是一玉瓶,还有老夫人恩赐般的声音:“佩蓉的力道我是知晓的,虽疼些,却不会破开皮肉,此乃玉容膏,好好擦几日便能好全。” 给一板子再给一甜枣。 她微微一顿,又道:“我今日这般打你,你可会怪祖母?” 给了甜枣还不算,还要她从心底臣服。 她从善如流,作低眉顺眼状:“祖母虽是打了孙女,却也想要孙女明白家族脸面多么重要,孙女得了教诲,怎还会怪?自是感激的。” “嗯,”老夫人终于满意,“你既想得明白,也不枉我费这般心思。” 她迈步离开:“我有些乏了,你们也各自散了吧。” 她缓步走着,在即将走出门时又倏地停下:“二媳妇,两日后的赏花会,三丫头的行头你得亲自办。” 接着迈步离开。 而老夫人走后,大房三房也相继离去,唯有孔氏仍端坐着,她不走,她身后跟着的三位姑娘便也跟在身后。 于溪荷挨了几戒尺,又跪了许久,已支撑不住,她抬手,玉润上前将她扶起,而端坐着的人也终于有了动静,她起身走到她跟前,神色意味不明。 她抬眸,看了眼孔氏,又看向孔氏身后的三位姑娘,大姑娘嫡亲的暂且不提,便是四五姑娘,“她”的庶妹,好似也比她这个亲生女儿要亲厚些。 她挨了罚,已经无力纠缠,只准备行礼告退,而跟前的人也终于出声:“于溪荷,你好样的,你可曾还记得你是二房的?真是出息了,在所有人面前来对付你的母亲,这便是你嘴里的孝?” 本就要走的于溪荷听了这话身形一顿,她垂着眼,眼里情绪翻涌一瞬。 而孔氏还在继续:“我可是当家主母!如今竟要因这等小事自请罚跪祠堂,我入府以来就没跪过,你怎的变成了这模样?” 这模样?何种模样?她想起了熹荷,病弱的,瘦的不成样子的熹荷。 她忍了忍,又忍了忍,仍是没能忍下,倏地出声:“那母亲为何不曾来接?女儿险些遭了流匪,就要死了,只想见一见母亲,却只有嬷嬷一句母亲病下的搪塞。” 因为疼痛,她呼吸急促了瞬:“女儿当真以为母亲病了,匆匆赶回来瞧,生怕哪里做的不好,可事实是什么呢?是母亲陪着大姐姐去了首饰铺。” 她抿了抿唇,眼里闪过凉意,声音有一瞬抽离:“母亲罚跪祠堂,当真是因为我吗?” 这话说的大逆不道,孔氏被气得面色青红,她抖着手将人指着:“你,你大逆不道!于溪荷,你当还真是变了副模样,哪里还有一点我女儿的样子!” 说罢迈着急促步伐离开,三位姑娘跟在身后,在几人即将转身迈出门时,于溪荷又倏地出声:“母亲,这两年我身体愈加不好了,下人可有提及?你又是否知晓?” 第6章 算计 那气极的人哪里管得了这些,只落下句:“我知晓什么,身体好不好问我作甚,我又不是郎中。” 她没好气地看过来,将她上下扫视:“而且这不是好着呢,几尺子下去还不是生龙活虎。” 说罢她扭过头,身形彻底消失在门前,情绪之愤懑,连带着她身后跟着的大姑娘都忍不住回头瞪她一眼。 竟是这样的回答。 于溪荷心绪倏地上涌,眼前跟着一黑,玉润连忙将人接住,抬手覆在她额头,接着面色微变:“好似是发热了。” 她连忙唤来一旁的小女使:“去请郎中。” 而于溪荷彻底没了意识,在意识昏迷前,她竟有些分不清,到底熹荷是她,还是她是溪荷。 —— 另一边的靖武侯府 谢成锦打开信纸,再次瞧见了与前几日一般无二的字眼,并无消息。 并无讯息,怎会一点消息也无?难不成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般消失了? 他面上几番变化,最终没能忍下,一把按在一旁圆椅上,内力激荡下圆椅散成一片,他没有理会,拂开桌上书册,露出底下一幅画。 那是一名在树上的少女,编着简单的麻花辫,手里扬着着枚风筝,眉眼飞扬着,好似做了多么不得了的事。 自是不得了的,为了得她一句软话,他使了坏,将她最爱的风筝挂上了树,她也执拗,如何也不来求,只一日日要去爬。 他生怕她掉下来,要是摔了哪里,心疼的也是他,便先认了错,她却不依了,说就算摔断腿,她也要自己将这风筝拿下来。 他没了章法,只好日日跟着,直到她当真拿到了风筝,眉眼簇着笑意,竟比那天上的太阳还要明媚。 她还说:“谢成锦,你有什么厉害的?就知道欺负我,有本事你上前线去,做一呼百应的大将军,那才是真本事。” 彼时他应:“若我做了大将军,你可愿做将军夫人?” 她羞红了脸,却仍不肯低头,只极力克制着嘴角弧度:“你若当真做了大将军,那将军夫人我应下了又何妨?” 他便上了前线,还捡起了他原本打算藏一辈子的身世。 因为他不仅要做大将军,还要做这大昭最年轻的小侯爷,他要让她风光无限,去哪里都横着走。 可如今我已是将军,已是侯爷,你呢,溪荷,难道那死在驿站的人,当真是你吗? “砰砰砰。”是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他收了神色,拿起画卷妥帖收好:“进。” 门被缓缓推开,来人是他那位后母,她赔着笑:“锦哥,过两日有个赏花会……” “不去。”他出声打断,眼中闪过厌烦,“此前便说过,此一类不必唤我。” 岑氏看着地上散成一片的圆椅,眼里闪过害怕,声音也愈加软和:“锦哥,此一事不同,这办赏花会的乃是勤毅伯爵府,勤毅伯爵府与长公主交好,前些日子遇见长公主,特意问了你可否会去,锦哥,这长公主可是太后最宠爱的女儿……” 如今太后掌权,长公主的面子若是拂了。 谢成锦闭了闭眼,许久他才出声:“嗯,此事我已应下,你且离去吧。”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岑氏面上神色险些维持不住:“明日做好的衣服会送来,若有不合身,便唤下人拿过来,母亲给你改。” 说着她逃也似的关上房门,书房再次归为平静,谢成锦心绪翻涌着,如何也不能平静,最终他拿过一旁长枪。 “蒋弈,走,练上一练。” 门外的蒋弈面色白了白:“侯爷,还练啊。” 自那位姑娘身死的消息传来后,他已陪着自家侯爷练了七天,昨日的淤青还疼着呢。 ——两日后—— 清荷苑 三姑娘受了戒尺,接着主母又突然自请罚跪祠堂,这于于府可是一桩大事,只那日正堂里的嘴都是最严的,不曾透露半分出来,旁的婆子女使便也无从探究,也不敢明着议论主子们,便只好偷摸着私下讨论。 原本分外冷清的清荷苑热闹了起来,清扫的小女使变多了,厨房来送汤汤水水的次数都多了些。 于溪荷趴在床上,透过窗沿去看院中独一份的池子。 据说清荷苑是自小便指给于熹荷的院子,主君喜熹荷,也爱荷花,便特地修了这池子,还种了一池荷花。 如今已入初夏,荷花将将绽开,小小的花苞微微露出些缝隙,露出嫩红的颜色,荷叶簇着花苞,盛着露水,将落未落。 “再过半月,荷花便能开了吧。” 于溪荷声音略显虚弱,她撑着头,似是想起了什么,“我家院子前,阿兄也曾为我中下一池子的荷花。” 正皱着脸给人上药的珠圆愣了愣,她声音澄澈:“那想来姑娘家的荷花也该开了。” “不会开了。”于溪荷收回视线,掩下眼底情绪,“左邻右舍在我熟睡时将它毁了。” 珠圆神色一骇:“这是为何,好好的荷花毁了它作甚?” 因为池子是阿兄挖的,荷花是阿兄一点点中的,是阿兄存在的证明,为了证明这个人不存在,他们便将它毁了去。 她没有解释,只拂过珠圆的手:“不必这般细致,那女使应是练过的,打的虽疼,伤得却不重,我如今病倒也是因着连日赶路,又心绪上涌,才气急攻心。” 珠圆心思单纯,顿时被于溪荷的身体状况转移了注意力,她皱了眉:“这怎么行?要是没挨这几尺子,指不定就不生病了,还是得细细擦一擦才好。” 于溪荷失笑,她点了点人鼻尖:“傻姑娘,这是皮外伤,哪里能混做一谈?” 这时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玉润端着衣裙首饰进来:“姑娘,该换衣了。” 今日是去勤毅伯爵府赏花的日子。 “嗯。”她站起身,玉润顺势给人换衣,是上好的蜀锦,荷花白褙子配着白青下裙,不突兀又极吸睛的配色,衣领衣袖以银线绣着荷花纹样,素雅又不失华贵。 这是极讲究的一套衣服。 于溪荷指腹摩擦着绣样,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玉润正给她梳头,三千青丝挽成小团髻,珠圆在一旁一点点戴上首饰,是一套完整的头面,和田玉做成透亮玉梳,金丝缠花玉簪别在鬓间。 这也是极讲究的一套头面。 玉润别好玉簪,看向铜镜里的人,眼里闪过惊艳:“这套行头极适合姑娘。” 珠圆也看了过来:“是姑娘生得好看,稍稍打扮便这样美。” 她看着铜镜里的人,不免遗憾:“就是脸色白了些,谁曾想着赏花会竟这般赶,都不给姑娘好好修养的时间。” 提及此,玉润也不免担忧,她拿过螺黛:“是啊姑娘,是不是太急了,你当真撑得住?” 于溪荷拿过一旁的胭脂,在自己面颊上浅浅点上一层,铜镜里的人起色顿时好了些,她满意:“这般便敲不出了,这次若是错过,下次能露脸都不知晓是何时了,这可是我挨了一顿尺子才得来的。” 提及此,玉润欲言又止,似是有什么要问,她偷过铜镜将人看了个完全,她了然:“你是想问我缘何要整这一出?” 玉润点头。 “嗯,”她给自己细细抹上唇脂,“若要说原因,这之一呢,是我是想闹个大的,这样不仅能让大家最快记住我,也能最快催着于家带我出门,如此我才能结交权贵,在汴京站稳脚跟。” 站稳了脚跟,才好利用这个身份,去查阿兄的事。 她看着镜中自己,又将散落下来的发丝拂过耳后:“这其二,自是因为这是最快看清于家局势的法子,我对这里的规矩不熟,对这里的人也不熟,若是等着他们发作,那真是太慢了,不若我先发作,再借此瞧一瞧是敌是友。 “不过我还是拖了大,不曾想会罚的这般重,日后还是不能这般冲动。” 玉润念着那句是敌是友,逐渐陷入沉思,她回想那日大家的变化:“那这般的话,赏花会一事是三夫人提出,也是三夫人率先出面解围,应是三夫人最没敌意?” “非也,”于溪荷略一停顿,脑海中闪过那日三伯母微微僵硬的神情,“瞧人并非这样看表面的,若有利益冲突,无论人好与坏,都会站在对立面,我想这位三伯母与我那门亲事有些关系。” 她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拿出枚玉佩,玉佩水头极好,雕刻也精致着,只本该刻字的地方空空如也。 她指腹拂过那片空白:“就如秦齐,他便是友,他自知知晓了我们的秘密,便也将自己秘密交付与我,如此便能彼此拿捏。” 他是江湖人,说是这玉佩代表了他最大的秘密,如今交于她,算交换,也算一个了结。 他还说,这玉佩上原本刻着的,该是一个赵。 赵可是皇姓。 玉润似懂非懂,却也疑惑:“可如是什么都瞧利益,那情又该如何算?” 情。 她想起了另一个人,一个好像是上辈子的人。 她声音轻了轻:“情的话,那便是另一番算法了。” “砰砰砰。” 门被敲响,正是二人方才谈及的三夫人:“荷丫头收拾地如何了?” 她抬眸与珠圆玉润对视一眼,接着起身去迎:“三伯母怎的来了?” “玉润快去打壶茶来。” “不用不用,”来人摆手,“我就是顺路,顺道过来接你一起,正好瞧瞧你收拾得如何了。” 她将人端详着:“诶呀,我们荷丫头生得真是好,简单收拾收拾就这样好看。” 她将人扯在跟前,眼眸含笑:“如何?若是收拾好了,便随三伯母一道?马车已备好了。” 挨得这般近,好似很是熟稔一般。 于溪荷顿了顿,接着顺势挽上她的手,好似分外亲密一般:“正正好呢。” 她看向六妹妹,眼里溢出惊喜:“六妹妹今日真是好看,我瞧着心中欢喜。” 六姑娘今日穿了一身湘妃色,肤色又白,衬得她分外可人。 被这么一夸,她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垂着脑袋,声音软糯:“三姐姐莫要调笑我。” “哈哈哈,”三夫人笑出了声,她一手挽着一个往外走去,“你们都好看,花一样的年纪围着我,该是我高兴才对。” 三人经过长廊,路过园子,走向大门,往来下人瞧见纷纷驻足行礼,而角落里,一藏在暗处的小女使默默隐去身形,几个蜿蜒去了兰花苑,兰花苑是主母院子。 —— 这次去的人多,便备下了三辆马车,于溪荷略一斟酌,上了大姐姐那辆,同行的还有她庶妹四姑娘。 马车摇摇晃晃前行,车窗外挂着的玉坠叮呤作响。 于溪荷将看向窗外的视线收回,缓缓落在大姐姐身上,她面上并无神色,视线也不曾投来,只端坐着。 她弯了嘴角,刻意说了讨巧话:“大姐姐今日戴的发簪真是好看。” 不曾想跟前的人却嗤笑一声,声音也格外冷:“自是不如妹妹好看的,母亲精心给你准备了行头,哪里还顾得上我。” 夹枪带棒的。 她只好转头去看向四姑娘:“四妹妹今日也好看,这衣服衬你身形。” 不曾想端坐中央的人听了又嗤笑一声:“三妹妹还真是妥帖,谁都不落下。” 于溪荷一噎,这下真是不知道说什么了,她身体本就不曾好全,如此一番下来喉咙止不住地痒,她掩着衣袖小声咳了咳。 一旁一直安静着不敢说话的四姑娘听见了咳嗽声,犹豫一瞬后小声提醒:“三姐姐若是还在咳嗽,该是不要用香的好,会症状加重的。” 香? 于溪荷微微皱眉,她今日不曾熏香。 她抬手闻了闻衣袖,随即了然:“应是三伯母身上的香,四妹妹喜欢,我便帮你问一问。” 四姑娘笑笑没有应声,马车又陷入安静中。 而最前面那辆马车里,三夫人看着旁边坐着的人:“还不快些换衣服,你也想在长公主面前出丑不成?” 说着脱下外衣,接过衣服重新换上,新的衣物竟与她脱下的一模一样。 被这样一凶,六姑娘面色浮上难堪,她一边换着衣服,一边犹豫着,似是要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第7章 再相见(被下药) 勤毅伯爵府 按理说这赏花会极少有夏天办的,一是这夏天开的花没有春天多,二是天气也热,走动间流了汗,再用手帕擦上一擦,妆容便花了,也是失仪。 可架不住长公主想要一场赏花会,不仅要,她还要牡丹,勤毅伯府寻了许久才寻到这耐旱的松叶牡丹,浅黄的,淡粉的,还有金橙的,将园子在初夏的日头下衬得花团锦簇。 于溪荷噙着笑,随着三夫人走进园子,那方迎客的伯夫人迎了上来。 伯夫人是三夫人娘家姐姐,两人挽在一同:“真是好些日子没见了,这嫁了人,生了孩子,能相见的日子是真真少。” 她看向三夫人身后:“你也是好福气,帝师家的姑娘多,这带出门好不热闹。” 三夫人笑着:“哎呀,哪有姐姐好福气,儿媳都怀了吧?” 伯夫人浅笑:“月份还浅着呢,莫声张莫声张。” 她视线停留在于溪荷身上,眼里闪过惊艳:“这便是你们家那位三姑娘吧?真是好颜色,我这一院子的花都没她好看呢。” 于溪荷顺势行礼:“见过伯夫人,伯夫人万福。” 伯夫人笑着,又拉过几个夫人:“你们快来瞧,这姑娘当真花一般。” 几位夫人簇拥过来,将她围在中间,这里瞧一瞧那里看一看,止不住地欣赏,其中一位夫人口直心快:“我那日路过帝师府还瞧了一眼,我还说怎的那般狼狈,如今看来应是有些误会。” 这话一出,于家几人面色顿时僵硬。 于溪荷微微垂头,状若羞赧:“那日在外摔下了马车,又没更换的衣物,委实狼狈,让各位婶婶瞧见,都不知晓如何见人了。” 这话说的大方又娇憨,直教人忍不住笑出声。 伯夫人也笑着,她捏着手帕:“好了好了莫要拘着小辈了,年轻人,合该去玩一玩才是。” 她特意点了点于溪荷鼻尖:“你也是,今日可莫要再摔了。” 几人又笑作一团。 如此,此一事便算告一段落。 三夫人神色好了些,她回过头:“也不拘着你们了,且去逛园子吧。” 说话间暗暗看了六姑娘一眼,六姑娘面色微白。 看在眼里的于溪荷眉头微皱,心里莫名浮起些不对劲,可真的去细细想来,好似又没什么不对。 “三姐姐?不若我们一同吧。” 她倏地回神,这才发觉大姐姐二姐姐和六妹妹已没了踪影,她应:“好。” 三人于是选了条小道,一边缓步走着,一边欣赏沿途牡丹。 她不着痕迹凑近二人,心里斟酌起她们各自的亲生母亲来,小娘不入正堂,加上她这两日病着也不曾出门,便也不曾与这两位小娘碰面。 但她们终归是于府的人,也是她“父亲”的妾室,与“她”有切实的利益关系,迟早要打照面的。 她状若无意:“四妹妹,你小娘近来身体如何?我才归家,本该去瞧瞧的,谁曾想出了这等事。” 说着她咳了咳。 提及小娘,四姑娘愣了愣,她笑着:“不曾想三姐姐还记着我小娘,我小娘不爱出门,每日不是摆弄摆弄花草,就是绣绣花,做做衣服的,身体也没有不好。” 如此说来,至少表面是个安分人。 她又看向五姑娘:“五妹妹呢。” 不曾想五姑娘神色微变,竟是直接扭过了头,转移话题:“三姐姐,快来看这花,颜色这般好呢。” 五姑娘向来是内敛的,不常说话,存在感也低,但提及小娘反应却这般大。 她默默留了个心眼。 这时路正好走到尽头,不远处传来了声响,有交谈声有笑声,她抬眸看去,只见贵女们坐在一同,或谈笑或剪花枝,又或是作诗,好不热闹。 她视线扫过一个又一个人,正斟酌着要不要上前,那方却有人先瞧见了她,是那坐于最上首的姑娘。 她道:“这便是帝师家的三姑娘吧?” 她顺着声音看过去,敏锐瞧见了她衣袖绣着的鸾鸟纹样,鸾鸟纹样只有皇室可用,而如此年岁,想来便只有那位长公主了。 她妥帖行礼:“于三恭请殿下万福。” 长公主略一扬首:“不必多礼,今日是姐妹聚会,虚礼可免。” 她抬手:“你近一些,我要好好瞧瞧堂兄的未来娘子生得何模样。” 与“她”定亲的是定王府嫡次子,定王乃长公主叔父,次子自是长公主堂兄。 她环顾一圈,发觉贵女们都在瞧着她,略一思索,当即判断这正是露脸正名的好时机。 她心下一定,嘴角含笑,一步一步走着,直到来到长公主跟前。 随着她靠近,长公主眼里的惊艳也愈加浓。 确实好看,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好看,是那种沉淀着,由内而外的好看。 这样的感觉她在另一个人身上也有过,想到那人,她面上禁不住笑开,又觉得太过突兀,连忙用手帕遮盖。 她拍了拍身侧椅子:“你坐我身边,等会我堂兄会来,定会第一个瞧见你。” 于溪荷垂眸,装作羞赧:“公主莫要打趣我。” 她妥帖坐下,正要再说点别的,却陡然响起一阵嗡嗡声,由远及近,接着惊呼声骤起。 “啊!” “什么东西?” “好似是蜜蜂!” “怎的会有蜜蜂?” 众人乱作一团,走远的走远,遮面的遮面,一时间分外混乱,公主更是乱了神色,连忙出声:“快,快来人!” 跟在身后的宫女立时上前,将公主护在身后。 于溪荷护在公主跟前,她抬眸去看,只见密密麻麻的一团,好似有形又好似无形一般迎过来,几乎像直接捅了马蜂窝一般可怖。 她眉头微皱,护着人后退,不曾想那蜂群竟精确朝她而来。 嗯? 她疑惑,远离了公主,往没人的一边大步走了几步,蜂群竟也跟着转了向,直直朝她而来。 周围的人也好似明白了什么,纷纷远离了她,蜂群也并未朝别人而去,只直直对着她,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神色一凛,连忙跑动起来。 而人群中也立时有了声音:“你,莫不是你要加害公主?才这般行事?” 于溪荷眉头一拧,当即扬声反驳:“我若要加害公主,何至于用这般浅显的手段,岂不是昭告天下是我要加害公主?” 她跑了一段,气息也跟着不匀:“且这蜂群只追着我,到底是要害我还是害公主,还不明显吗!” 话音才落,蜂群离她更近了,长公主也反应了过来,连忙出声:“快,你们快去帮一帮三姑娘!” 这时却有另一人从旁倏地倒下一盆水来,将人浇湿了个遍。 于溪荷被兜头这样一浇,整个人都懵了懵,她喘息着,眼前一阵迷蒙,只能感受到水流从头顶流经面颊,再渗进衣襟,说不出的沁凉。 四周跟着一静,好似又无数视线凝滞在她身上,而她眼前也终于清晰,鼻尖也萦绕上若有若无的大蒜气氛,她拂过面上黏腻的发丝,抬眸看向周边每个人,发觉大家不仅是瞧着,还似有似无捂着口鼻。 这些目光里隐隐掺着嫌恶,好似她当真臭极了,她呼吸急促了瞬,缓缓转过头,发觉泼她水的竟是四妹妹,她分外无措:“三,三姐姐,我也,我也是没法子,书有记载,大蒜味可驱逐蜜蜂,我若不这般做……” 那她将会被蜂群叮成包子,若是伤了面容,不仅更丢脸,还很可能就此毁容。 时至此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被算计了,是一个不会要她的命,但一定会让她就此出丑的计策。 她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心绪平和,再抬眸时面上神色已整理妥当,她将那些难堪,不自在全都藏了起来,只预留一个略微抱歉的苦笑:“抱歉大家,此番闹剧,真是扰了大家雅兴。” 她衣袖里的手不断握紧又松开,握紧又松开,最终按在腰间,退后三步,妥帖行礼:“殿下,于三失礼了,还请殿下责罚。” 这已是她极力控制,才能维持的得体模样,垂眸那一瞬,心下已千转百回。 见事情被解决,长公主拍了拍胸脯,她视线扫过底下一干人等,最终回到于溪荷身上,瞧着她依然挺直的脊背,心里不免佩服,若是她今日遭了这样的事,定会六神无主,哪里能像她这般不慌不乱,还记得告罪。 她思绪一转,当即扬声:“此一事本公主瞧了全程,定是有人要加害于三姑娘,也不知是谁这般歹毒,在人家才露面这天这样设计,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她吸了吸鼻子,扛着气味靠近:“不过经此一事,不也正好昭显了于三姑娘的风采?试问大家谁能经历此事还能如此镇静。” 虽是这样说,她仍是有些扛不住味道往旁边小弧度挪了挪,于溪荷看得清晰,她指尖微颤,再次行礼:“公主,请容——” 倏地,一带着熟悉味道的披风将她笼罩,以不容置喙的姿态将她要说的话强硬打断。 “不想逞强,便不用逞强。” 这声音。 她倏地抬眸,竟瞧见了一张绝对不可能的脸,一对熟悉剑眉拧着她熟悉的弧度,唯一不熟的是她眼眸里透着的复杂情绪,似有惊喜,又有几分不可思议,还有潜藏在眼底,那好似不易察觉却又教她看得分明的彷徨。 落在肩头的手还格外紧。 她大脑似炸开了一般心口,惊呼被仅存的理智紧紧压在嘴边。 身边传来长公主的声音:“成锦哥哥,你怎么来了?竟这般巧,我来赏花,你也来赏花。” 她分明是极讨厌她身上味道的,却还是凑了上来,似要将她隔在一旁:“成锦哥哥,男女授受不亲,于三姑娘湿了身,成锦哥哥莫要坏了人姑娘声誉。” 于三姑娘几个字几乎比刚才那盆水还要凉,无不在提醒着她此刻是何地方,她是何身份,她与此人该是如何的互不相识。 这一次,她已维持不住面上神色了,只能接着斗篷的帽檐将自己神色藏的严严实实。 她知晓,只要有人来瞧,便能从她眼里瞧出端倪,如何也遮不住的端倪。 她唇瓣微颤,几步退后,周遭也若有若无传来大家的讨论声。 “小侯爷竟然来了,他不是从不参加赏花会的吗?” “哪里,不仅赏花会,什么诗会,酒会,就是马球赛他也不是不去的,我记得之前九王爷还邀请过他,他偏就不去,他年轻又有军功在身,谁能奈何得了他。” “也是,九王爷的面子都拂了,这次来定是心甘情愿的。” 于是便有人促狭:“如此,莫不是为着长公主来的?” 听到这,她已不愿再听,只又退后几步,俯身行礼:“小侯爷万福。” 她微微侧身,面向长公主:“殿下,臣女实在不雅,且去梳洗一番。” 长公主哪里还顾得了别的,连忙摆手:“去吧去吧。” 她似是想起什么,又加上句:“小侯爷的衣服不用还了,届时我会给他拿件新的。” 听到此,她不自觉加快了脚步,直到远离人群。 不知是浇了凉水还是跑了步加重了她的病情,她一阵头晕脑胀,思绪就要模糊,而迷蒙中她好似又瞧见了那张脸,那张她看了十几年,如此熟悉的,脸。 她倏地晃头,不自觉颤抖着的手微微抬起:“玉润。” 一直远远跟着的玉润连忙上前,触碰到她手臂这一刻才发觉不对,她惊了惊:“怎的这般烫?莫不是又烧起来了?” 不知怎的,玉润的声音分明在耳边,她却觉得好似隔了很远,只觉得热。 玉润的声音仍若有若无环绕着:“姑娘?姑娘?坏了,这是烧糊涂了。” 说着就要扶着她往外走:“我们先回府,都这般了,三夫人不会怪罪的。” 好热,好热,热…… 眼前好似又浮现了那张脸,谢成锦,为何会在此处见到你? 却不等她想清楚,思绪便倏地溃散,接着化作了另一画面,是她及笄那日,他拿着亲手打的簪子远远跑来,因跑得太快,急急撞在她身前,两人唇瓣也因此,仅一线距离。 热,好热…… 她忍不住去扒领口,耳边仍有声音:“诶呀,姑娘发烧不可这般,乖,回去给你擦身降温。” 不对,不对…… 电光火石间,她倏地晃了晃头,迷蒙思绪里终于闪过一丝清明。 不对……这不是发热,发热不会神志不清,发热不会心猿意马……这,这分明是中了药…… 她……她中药了! 第8章 浅白肚兜 她咬下舌尖,猛地抓紧玉润:“不可……不可归家……” 药效已经发作,若归家途中发现了什么,她已不敢去想。 “姑娘发热,最好还是回——” 手上加重的力道突兀打算了她,而跟前的人帽檐遮住半边脸的人也缓缓抬头,是已经红透的面颊,额头布着细汗,呼吸也急促着。 她的声音也莫名的软:“去……去问问有无客房……就。” 她倏地闭眼,似是在难捱着什么,许久之后才重新出声,这次声音已经喑哑:“就说我堂前失仪,需沐浴,届,届时,你需得亲自为我准备洗澡水,要凉的。” 说罢她倏地没力,软绵绵靠在她身上,手还在扒拉衣襟。 玉润恍然反应过来应是发生了什么,她连忙将人扒衣襟的手困住,又拉过披风将人遮严实。 这时不远处却有脚步声传来,一步一步极有节奏,她心里一惊,扶着人退避在一旁,不曾想那人竟停在了跟前:“把人给我。” 什么? 她拧起眉,扶着人退后三步,思量一瞬后又妥帖行礼:“郎君万——” 怀里的人却伸出手将她打断,她眼眸盛着水光,委屈极了:“谢成锦,我被下药了,我好难受……” 话音未落,眼泪便吧嗒吧嗒地掉。 而跟前的人在听到下药二字时神色便倏地一变,他伸手一捞,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人捞在怀里,而自家姑娘已经极为熟稔地将脸埋进人怀中,还不断喃喃:“谢成锦……” 竟然,是相熟的。 —— 热,极热,热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唯有,唯有—— 她倏地一扯,将自己衣襟扯开大半,迎来一阵凉意。 不够,还是不够。 她胡乱挥舞着手,好似攀附到了什么,沁凉的,能缓解的,她贴了上去,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安全的,她很安全。 她开始肆无忌惮,去扒拉跟前人的衣襟,直到—— 谢成锦将人分外不安分的手握在手心,她却还要凑上来,半开的衣襟依稀能瞧见浅白的肚兜。 他倏地挪开视线,呼吸跟着急促。 “谢成锦……” 软软的,带着某种意味的声音再度萦绕在耳边,进一步击退他的理智,而她再次贴上来,温热的,带着温度的肌肤,直直压在他胸膛。 轰—— 大脑倏地空白,他的倏地抬手将人按在怀里,她顺势贴在他脖颈,柔软唇瓣碾着,蹭着,湿润着。 他克制不住仰头,闷哼一声,而她的手钻进了他衣襟…… 不可,绝不可。 他倏地清醒,将人立时扯开,拿过一旁的被褥将人绑了个遍。 他不敢看她模样,只挪过头去调整紊乱的呼吸。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一深一浅的喘息,无意识的嘤咛,和一声又一声的,谢成锦。 门外传来蒋弈带着试探的声音:“侯爷,能进吗?于姑娘的女使打来水了。” 他闭眼平缓了瞬,接着起身拉过床帘将人遮盖严实:“进。” 门被推开,蒋弈帮人拎着水桶进来:“侯爷,好歹是人家姑娘要沐浴,您在这里头算什么事。” 他走过浴屏,将水倒入木桶中:“等会我们便出去,免得影响了人家声誉。” 他倒完了水,将水桶放在一旁,走过浴屏,来到自家侯爷跟前,接着便瞧见—— 自家侯爷脖颈处,一片被晕染的口脂颜色,隐隐还有水迹。 他倏地傻眼。 他是不是,说的有点晚了,自家侯爷,已经,已经?? 谢成锦捏了捏眉心,一边扯着人出门,一边转头看向玉润:“我会守在门口,照顾好她。” 听了这话,一直紧张着的玉润才终于松了口气。 —— 半个时辰后,于溪荷哆哆嗦嗦从浴桶里起身,水哗啦落了满地,而才起身的身子正克制不住发抖。 如今虽是初夏,但这般泡着凉水还是太冷了些,但好在,已经清醒。 思及此,她不免想起半个时辰前,她对着谢成锦又抱又亲的画面。 “姑娘?” 浴屏外传来玉润小心翼翼的问话,“好些了吗?” “嗯,”她应,声音克制不住地喑哑,“药效过了。” 听了这话,玉润连忙拿着干净的衣裙进来:“那便好那便好,这水这般凉,本就挨了尺子,这又泡了这么久的凉水。” “嗯。”她轻轻应了声,配合着抬手穿衣,指尖唇瓣依然止不住地微颤。 玉润看在眼里,愈加心疼:“姑娘,你,你本不该受这样的苦。” 她眼眸微暗,没有应声,招来蜂群,接着又被下药,不用想也知晓是于家人设计。 是她大意了,低估了她们的手段。 今日下药,明日便能给她下毒。 熹荷不就是不知不觉,被下了八年毒吗? 她安抚玉润:“没有什么该不该的。” 她已入局,如今已深陷棋盘里。 门外的谢成锦耳力极佳,正将房里的对话听了个遍,他准确捕捉到关键词:“什么意思?挨尺子?谁打你了?” 说着说着他身量愈加上扬:“谁敢打你,我帮你打回来。”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口吻,于溪荷神色微怔,似是不解人为何还在,玉润低声解释:“小侯爷一直守着姑娘,说什么也不肯走。” 话音才落,门外的人就要推门进来,她立时出声:“不许进来。” 就要推门进来的人将将停在门前,再开口时声音已低了些:“溪荷,我只是想瞧瞧你如何了,有没有难受。” 他稍稍停顿,声音又低了些:“而且,我们许久未见了,我前些日子派人去寻你,下边的人却说你已身死,我……” 是啊,她已经“死”了,如今她是于熹荷,是帝师嫡次女,还拥有一门人人羡慕的显赫婚事。 她深吸一口气,硬着声音:“小侯爷请自重,我想我。” 她倏地红了眼,声音险些哽咽,她极力稳住声音:“我并非你口中的人,您应是认错了人。” 门外的人跟着出声,声音带着不可置信:“怎的会认错人?谁都可能认错,我绝不会,况且方才你已直接唤了我名讳,怎的可能认错?” 他已隐隐带上怒意:“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莫不是你不想认我?” 心绪激荡,于溪荷眼前一黑,险些就这样栽倒,玉润连忙将人接住,门外的人听了动静又要进来,她连忙抬手将门按住。 两人间只隔着一扇门的距离。 谢成锦看着跟前若有若无的身影,无不在说着,她在拒绝,拒绝他的靠近,拒绝他的关心,甚至拒绝与他碰面。 莫名情绪倏地上涌,接着又想起她方才的模样,如此无助,却依然会朝他伸手的模样,有苦衷的。 她定是有苦衷。 他调整着呼吸,收回即将推门的手,声音也缓和了些:“溪荷,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样。” “不劳小侯爷担心,我已无事。” 依然客套。 情绪再度上涌,他倏地抬手,就要再一次推门,却又在即将推门时生生停下。 他忍不住发问:“溪荷,到底是怎么了?就不能与我分说吗?我可以帮着你一起解决,就像从前——” “小侯爷!”于溪荷倏地扬声打断,她呼吸急促了瞬,“小侯爷莫要说我听不懂的话,我从未——” 而门外的人也跟着打断了她:“那你总要说一说,你怎么的就变成了帝师家——” “小侯爷!”她再度厉声。 空气停滞了瞬,好似有什么飘荡着,沁入鼻尖时,如同乍然捏紧的柠檬,沁出又苦又涩的汁水。 许久,门内的人缓缓闭眼,似是无助,又刻意生硬着:“谢成锦,你突然变成小侯爷一事也不曾与我分说,我没有问你,那我的事,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门外人要强行推门的手仍停滞在门前,他听见自己应:“我可以全都告诉你,不需你问,我便能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你,你呢,溪荷,你可以吗?” 空气,再一次沉寂了。 看了全程的玉润不知怎的红了眼眶,她抬手安抚着,试图给她支撑。 于溪荷似有所感,她抬眸示意自己无事。 而门外也有了别的声响,是另一陌生男声:“侯爷,好似有人来了。” 她顺势出声:“侯爷还是快快离开的好,今日我定是被设计了,如今来的人或许就是想瞧见我与别的男子一同。” 谢成锦忍了忍,忍了又忍,终究没把那句“瞧见了又如何,我会风光将你娶进门,没有任何人能轻看你”说出口。 “走。” 他转身,身后传来蒋弈带着犹豫的声音:“侯爷,脖子记得擦一擦。” 他身形一顿,拿过手帕将脖颈的口脂擦拭,手帕染上浅浅的红色,他眼眸微暗,将手帕妥帖收进怀里。 —— 不远处,一行人正洋洋洒洒往这边走着,伯夫人走在最前头,她神色不复此前的和善,隐隐透着不对,她转头,低声问身旁的小女使:“你当真瞧见了?” “回夫人,”小女使唯唯诺诺,她似是害怕,声音也有些发抖,“奴婢当真瞧见了。” 伯夫人面色沉了沉:“可有瞧清楚那男子是谁?” 小女使摇头:“她们走得快,奴婢不曾看清晰。” 伯夫人眼眸闪过担忧:“若是好人家还好说,可若是个什么来路不明的,这可就难办了……” 她身后跟着的正是于家一行人,三夫人为首,几位姑娘紧随其后。 三夫人面色也不好极了,她抓着自家女儿,凑在她耳边:“怎的是这档子事?你还做了什么?” 六姑娘怕极了,生怕是自己做了什么,已全然六神无主:“阿娘我,我不知道哇,我不过是按照你说的,捅了园子南边的蜂窝而已,我,我……” “快闭嘴!”三夫人压着声音制止,她不着痕迹看向身后,确认不曾有人听见才回过头,“你小声些吧,虽说比起来这事已是小事了,可终究不光彩。” 被这么一吓,六姑娘愈加不行了,浑身止不住地抖。 三夫人恨铁不成钢,只将人稳住:“你怎的这般没出息,我怎的就生了你?” 六姑娘咬着唇,就要哭出来了。 大姑娘正瞧见了她模样,她忍不住出声:“三伯母,快别教训小六了,她年纪小,听到这样骇人的事定是撑不住的。 “且此事尚无定论,三伯母又何至于这般严厉。” 她虽不喜她那妹妹,却也不想瞧见她出这等子事,也不想瞧见于家如此蒙羞。 她转头看向几个妹妹:“你们也镇定些,莫要教人瞧出了端倪。” 几人应声。 谈话间几人终于走到门前,房门紧闭。 伯夫人深吸一口气,倏地将门推开,几人纷纷朝着门内看去,好似并无什么异常,只地上残留了些水迹。 伯夫人与三夫人对视一眼,接着一同迈入房内,玉润候在床边,而床帘紧闭,里面不知何模样。 三夫人已忍不住了,她几步上前,一把掀开床帘:“荷丫头,你如何能做主此等……诶?” 于溪荷稍稍抬眸,她看着突然掀开床帘的三夫人。 她这一趟来赏花会,先是莫名招惹蜂群,接着又被下了药,还是那般虎狼之药,一切的一切,背后定有推手。 只是不知道是她,她视线挪动,看向三夫人身后的大姑娘,还是她。 她视线继续挪动,停滞在每个人身上,又或者是她们中的其中一个。 只一人在床上,三夫人神色逐渐尴尬,她回过头,有些语无伦次:“怎的,怎的……” 于溪荷眨了眨眼,分外无措:“三伯母?这是怎么了?怎的这么多人来?还有伯夫人。” 她挣扎着要起身行礼,伯夫人连忙将人按下:“不必,不必了孩子,我们,我们就是来瞧瞧。” 瞧瞧,怕不是来捉奸的吧。 于溪荷顺势躺了回去,而这时门外再度传来脚步声,接着一男子迈入房内,她抬眸看去,一身襕衫,手里捏着书卷,明显的文人模样。 浑身上下唯有腰间佩戴的玉佩分外名贵,上头一个大写的宁。 许是不曾想到有这么多人,他柔和眉眼闪过惊讶,接着似是不好意思一般:“抱歉,我许是走错了。” 第9章 谁人害她 应是不曾走错的。 于溪荷的视线在来人腰间玉佩上停留一会后淡淡收回。 若她猜的不错,这人便是她那位未婚夫,宁王府次子赵承渊。 宁王是先帝最宠爱的弟弟,宁王府更是人丁简单,只一位王妃两位嫡子,且这赵承渊生得温文尔雅不算,还极有文采,今年亦是锁厅试及第,已入翰林院。 夫家显赫,夫君上进,婆家简单,这是门无论是谁来瞧都说夸一句好的婚事。 自然,也是门人人都想要的婚事。 若她德行有亏与人苟且,又被未婚夫亲眼瞧见,这婚事定是要黄的,且还有蜂群。 赵承渊无意走入姑娘闺房,自知失礼,说完这句后便转身准备离开,瞧见人要走,于溪荷连忙出声:“郎君可否等一等?” 她垂了头,状若羞赧:“瞧郎君腰间玉佩,想来是出自宁王府。” 她稍稍停顿,声音软和:“我闺名熹荷,郎君可有听过?” 熹荷。 赵承渊神色微怔,接着想起了自己那自小定下的婚约,里面躺着的人,竟是他未婚妻? 他下意识要回头去看,接着又恍然反应过来,她好似是躺在床上,只穿了里衣,思及此他面色微红,连忙将门关上:“好,我在外边等一等。” 于溪荷“羞涩”笑着,接着好似疑惑一般抬眸:“对了,还不曾问伯夫人三伯母前来是为何呢?” 她不着痕迹看过每个人神色:“还带着几位姐姐妹妹,可是发生了什么?” 几人神色顿时不对,一时无人应声,沉默蔓延,许久,三夫人才讪笑着:“不,不过一场乌龙,有个小丫头说瞧见有男子抱着你去了屋里,如此,如此我们才一同过来。” 于溪荷当即红了眼眶,她无措:“男子?何来男子?” 她就要起身,却又好似撑不住一般瘫倒在床,伯夫人瞧见连忙上前将人扶好,她顺势埋进人怀里:“伯夫人,你可要为我做主,如今与我有婚约的郎君就在门外,我怎的能无端被人扣下这样的名头。” 她抬头,露出梨花带雨的面容:“且我为何会在此,四妹妹五妹妹都瞧见了,长公主也是知晓的,我是为人设计遭了蜂群,四妹妹还用蒜水替我解围,我才会在此沐浴更衣。只那蒜水实在是凉,我遭了风寒才想着休息片刻。” 她抹着眼泪:“伯夫人,我有婚约在身,没有一刻不约束着自己,怎会与外男有染呢,也不知晓是谁,竟要这般害我。” 提及蜂群,又涉及长公主伯夫人,站在最后的六姑娘面色已如白纸一般,三夫人面色也算不上好,她僵着声音:“若是着了风寒,不若先回府?也能好的快些。” 于溪荷准确捕捉到六姑娘的异样,她神色一顿,脑海中蓦然闪过许多画面,比如一开始六姑娘便不对的神色,后面也一直不见她踪影。 蜂群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而于家里,唯一有可能熟悉伯府的也只有三夫人,偏偏此刻三夫人还暗暗阻止细查。 她没有立时应声,看了看三夫人,又看了看六姑娘,心下不免又有疑惑,她是被下药的,在于府出来后,二人便不曾与她贴近。 如何能有下药时机?除非,这两件事本就是两方做的,下药之事与她们无关。 三夫人坐在她跟前,抬手碰了碰她额头,接着惊呼:“呀,荷丫头你都发热了,这若不快快医治,恐会落下病根!” 说着她便起身:“快玉润,还不扶着你家姑娘起来,我们这便归家瞧郎中。” 玉润没有动弹,于溪荷也没有应声。 她当然知道自己正发热着,浑身无力,被下药,又泡了半个时辰凉水,如何不会加重病情?可她不愿,若她就这么走了,所有证据,所有证人,都会从此沉寂。 她不愿。 因此她就算病得再重些,也一定要撑在这,不仅要撑,还要演,只好要揪出那人到底是谁,就算只得些线索,也好过闷头黑。 她拂过三夫人的手,烧得通红的面容上闪过执拗,她克制住喉头的痒意,只说:“三伯母可是嫌弃我,觉着我病了,便不好在伯夫人家里了,急着要带我走。” “这是从何而起的指摘?”三夫人顿时起身,似是察觉自己反应过大,又缓缓坐下,“伯母从未这样想过,你可莫要想岔了。” 一旁的伯夫人瞧见她这般反应,也明白了几分,可自家妹妹的性格她也是了解的,虽会用些小手段,却不会真的去做阴毒的事。 这时于溪荷又落下一句:“且赵郎君还在外边呢,若他因此误会了,我又该何处说理去。” 伯夫人眉眼微挑,再次看向于溪荷时眼里已有了别的意味。 这话说的极巧,虽是为着自己,实则将人抬了出来,她未来夫君是宁王府次子,若是知晓她如此蒙冤,难道不会替她讨回公道? 或许一开始她将人留下便有了这打算,倒确实将大家都摸的门清,若定王府插手,伯府确实不能坐视不理。 她已有决断,接着抬手:“先将这来‘传消息’的女使带下去审问。” 那带路的小女使本就心慌,如此一发话,她更害怕了,当即喊声:“大娘子,大娘子!饶了我吧,我只是收了些钱财,只是收了些钱财啊……” 她的声音因着被拖走越来越远。 伯夫人没有分去视线,只将人妥帖安抚:“你可莫要自轻,伯府怎会嫌弃你呢?我身边没有女儿,我还想着让你们姐妹几个住下来,陪我几日呢,就是你这孩子,病了也不说一声,教人心疼。” 她起身:“我先去给你请个郎中。”说罢扯着三夫人和六姑娘一同离开。 事到如今,看了路热闹的人几位姑娘再不济,也隐隐明白是发生了何事,大姑娘面色算不上好,她看了人一眼,丢下句:“你且管好你自己。”便转身离开。 二姑娘欲言又止,似是不知说什么,纠结一番将一荷包塞进人手里:“里面有艾草,含着嗓子会舒服些。”说着也转身离去,五姑娘跟在她身后。 倒是倒是四姑娘坐到了她床前,神色关怀:“头晕不晕?我且在这陪三姐姐吧,也好有个照应。” 竟要留下来。 她微微挑眉,仔细将人看着,只见她神色正常,眼眸关怀,好似真的只是单纯的想陪着她。 “三姐姐?” 她笑着应:“嗯,有四妹妹在,也合礼数。” 她转头:“玉润,去将赵郎君请进来。” 既利用了他,便也不好让人等太久。 —— 一架山水屏风横在房间中央,屏风这边乃是一端方郎君,捏着书卷,神色隐隐紧张,而另一边端坐着的两位姑娘,一面色微红,唇瓣微白,似是病中,另一陪在一旁,不断给跟前的药碗吹着气。 赵承渊极少有这样与姑娘单独相处的时候,他搓了搓指尖:“姑娘可是病了?” 他闻见了药味。 四姑娘正好将药碗端上,于溪荷接过药碗:“嗯,有些风寒而已,不打紧,倒是郎君,方才可听见了多少?” 依稀听见了些,只这事总归与姑娘名声有关,他怎可妄言。 他捏紧书卷,声音也不大自然:“嗯,姑娘不必担心在下会误会,在下定是相信姑娘的,至于其他的,若是需要在下帮忙,在下也定然配合。” 他,竟这般纯良的性子。 于溪荷神色微怔,她看着药碗里漆黑的药液,逐渐失神。 “啪嗒。”茶杯倏地落地。 她恍然回神,是四姑娘不小心打翻了茶杯,茶水溅了一地,蔓延到了屏风另一边,而四姑娘匆忙去擦,擦着擦着便越过了屏风。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不小心。”她一边说着,一边似要起身,抬眸间正好与赵承渊对上视线。 这变化太快,赵承渊惊了惊,眼见二人距离太近,他连忙起身:“无事,无事,姑娘还是小心些好。” 四姑娘也跟着拉开距离,却没有立时回到屏风这边,只站在一侧,没有抬头,却抬手拂过面颊发丝,恰恰露出白皙脖颈。 目睹全程的于溪荷眼眸微凝,接着视线停滞在四姑娘身上,许久。 —— 事情最终没能查出个水落石出。 那小女使并不经审问,还没挨两下便和盘托出,说是另一女使给了她钱,让她以瞧见三姑娘被男人抱走的说辞将人领来,根据她的描述又找来了另一女使,这女使也说是受了贿赂,有人让她这般做。 就这样你指认她,她指认她,如此绕了一大圈,最终只得了个莫须有的人。 如何是莫须有呢? 一是因为那日府上赏花会,各家都带了女使,人实在是杂,二是因为这人遮了身形遮了面,只那女使鼻子灵些,说是在她身上闻到了蒜的味道。 可那日她因着蜂群被泼了蒜水,蒜水味道大,在园子里的谁都有可能沾染,这如何锁定? 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经过反复盘问,那女使终于又想起了些别的,她说那人应不是女使,因为手上没有干活的茧子,然后可能脚受了伤,走路一深一浅,以及衣袖有些药粉,不知是何物。 这人自是精通药理的,因为她是不知不觉中了药,事后去回想,竟想不到一处端倪。 伯夫人没将事情理清自知理亏,便送了许多首饰衣物,还准备了伯府马车亲自将人送回,如此也算给了于溪荷体面,让她顺利走进汴京贵女眼中。 毕竟才进京,不仅得长公主维护,还能得伯夫人喜欢的姑娘可没几个。 加上她与赵承渊相谈甚欢的事也传了出去,一时间各式各样的帖子都递了过来,堆积在清荷苑的桌案前。 珠圆依稀听玉润说了那日的事,她瞧着帖子,气不打一处来:“那伯夫人就这般将姑娘搪塞了,这帖子不要也罢。” 玉润端来药碗,自那日从伯府回来,于溪荷便直接病下了,足足养了七日,才算勉强养好了些。 “谁说不是,”沉稳如玉润,也禁不住愤懑,“那日姑娘浑身都烧烫了还撑着与他们周旋,谁承想查来查去,就得了个这么线索,而且那日那般惊险,若不是——” “好了,”眼看着就要说出某人,于溪荷出声打断,她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眉头因味苦皱起,“能这样大胆下药的人,便不会当真被人查出,我预料到了,能得一些线索也不错了。” 玉润叹了口气,从旁递出蜜饯:“说是这般说,可我总觉得不甘心,好似什么苦都我们吃了,三夫人和六姑娘蜂群的事也没个结果。” 蜂群的事原本没有定论的,只后来六姑娘失了魂,在马车里睡过去时说了呓语,什么蜜蜂,什么不是她之类的,害得三夫人好一阵没脸。 只这事终究没有实证,被三夫人以六姑娘年纪小,见了这阵仗害怕为由搪塞了过去。 她接过蜜饯含在嘴里,紧皱的眉头才终于舒展,她囫囵着声音:“无事,不会一直这样的,总是会有来有回。” 若事事都以明面上的惩戒来算,所谓公道要何时才能讨回? 讨不回的。 她兀自在心里应答,因为她的兄长就找不回了,她找过捕头,闹过县衙,问过所有人,等来的却是场刺杀。 玉润看向那叠帖子:“这么多帖子,姑娘有想去的吗?” 她也看了过去,帖子送来时她便都看了,只现下不好再去了,赏花会后她风头过盛,若是再去,恐会成为众矢之的,反而不好行事。 也正好病了。 “先以我养病为由回帖吧,记得挑些合适礼物。” 玉润了然,拿过帖子走到一旁,开始一本一本记录着,珠圆拿过空了的药碗,想了想又说:“我去厨房给姑娘煮些燕窝来。” 玉润听了抬了抬头:“再拿一盘桃花酥,姑娘午间吃得少。” 珠圆点头,她走到门前,打开门,接着被吓了一大跳,手里的药碗险些摔飞。 “你你你你,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于溪荷听言连忙起身,接着便瞧见—— 那分外熟悉的,前几日才见过的,也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的,某人的脸。 第10章 将她按进怀里 她面色一骇,手快过脑子连忙将人扯进房里。 “砰——”的一声门再次关上,玉润也反应了过来,连忙起身将窗户也关上:“珠圆你快去外边瞧瞧有没有人瞧见。” “好,好……”珠圆还没从惊吓中回神,她拿着药碗,脚步僵硬着走出,走之前不忘把门关紧。 “不曾有人瞧见,我有分寸。” 自有分寸?这叫什么分寸!这是于府,这几日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她,这人怎么敢就这样大刺刺出现在她闺房门前! 于溪荷气性上涌,一把拍在人肩头,谁曾想这人肩膀梆硬,人没一点晃动,倒先是她手疼起来,她气不过,又一脚踹了过去。 接着又被他灵活避开,她落了空,就要摔倒。 谢成锦拦腰将人接住,接着妥帖放好,动作之熟练之行云流水,好似做过无数次一般,看得一旁的玉润目瞪口呆。 于溪荷咬着牙,径直去揪他头发:“谢成锦,你是疯了还是怎么样?要是被人瞧见怎么办?你知道这府里有多少人盯着我吗?你平白给人送把柄来了?” 他却没应声,只这样看着她,深深地看着她。 好似在说,你瞧,于溪荷,无论你如何推拒,如何伪装,如何硬着声音去说冷漠的话,你下意识的行为,磨不掉的习惯,都在昭显着。 我谢成锦,于你而言就是磨不掉的,永远印刻着在记忆里的,唯一特殊的人。 她倏地松手,仓促转过身。 玉润不知何时已自行离去,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些涌上来的复杂情绪压下:“你来做什么?” 身后的人似是拿出了什么,放在一旁的桌上,她看过去,是一小袋梨膏糖。 她最爱含这梨膏糖,只要瞧见便是一定要买的,只自兄长消失后她便再没吃过。 她指尖微颤,只说:“我已经不爱吃了,你且拿走吧。” 身后的人没有拿走梨膏,也没有出声,只静静站着,许久,许久,直到。 “溪荷。” 他突然出声,却又没有下文。 她眼眸微暗:“如果只是来送梨膏,我已收下,你便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不曾想话音未落,身后的人倏地上前,拿过她的手,带着她一连退后,直到脊背靠在墙壁,她皱了眉,他却径直抱了上来。 分外小心的,如此轻柔的,将她按进怀里。 属于他的气息逐渐将她包裹,她本该推开他的,可不知怎的,手抬起了许多次,也没能按在人肩头。 “你好些了吗?尺子打的伤还疼吗?风寒如何了?可还难受?” 他的声音透过胸膛传来,闷闷的,环绕在耳边,“我很担心,担心了一天又一天。” 她缓缓闭眼,任由自己汲取他的气息,她没有应声,只兀自在心里应答,我没有好,尺子打得很疼,比直接从树上摔下来还要疼,风寒也很难受,鼻子每天都堵着,夜里还会发热。 我很不好,要寻阿兄,要背负着别人的以命相托,要在这后宅里水深火热的挣扎着。 我也很累,累到自从遇见你,虽然你是唯一知晓我底细的人,是我本该防着的人,但此刻你这样将我抱进怀里,我却舍不得推开,我无法否认这一刻,我竟感到心安。 但世事终究是残忍的。 她抬眸,眼眸复杂:“谢成锦,你可知道我已有婚约。” 抱着她的人当即反驳:“那不是你的,是于熹荷的。” “如今我就是于熹荷。” 这话好似激怒了他,他按着她的肩膀,低头与她平时,眼里尽是执拗:“你不是任何人,你是溪荷,就算如今你用的是她的身份又如何?你不是她。” 她眼眸微动,直直与人对视:“可她替我死了,谢成锦,我背负不仅是身份这般简单,是她的命,她替我死,我便帮她活。” 跟前的人似是不理解,眉头几乎皱成川字:“怎的会替你死?‘你’又为何会死?” “因为有人杀我,”她将人推开,“阿兄失踪了,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将人找到的,只要能找到阿兄,我做什么都可以。” “就算是要嫁给别人?” “就算要嫁给别人!” 空气倏地一静,唯有于溪荷的呼吸急促着,她转过身:“此前你问我到底发生了何事,我如今便明明白白告诉你,我阿兄不见了,我一定要找到阿兄,如若有人成为我的阻碍,那便是对立面,便是敌人。” 敌人? 谢成锦不可置信:“你把我当敌人?” 于溪荷默了默,她声音微颤:“你是唯一知晓我底细的人。” 如何不算,敌人? “砰砰,砰砰。”是极有节奏,又明显带着提醒的敲门声。 接着是玉润:“姑娘可醒了?大娘子的人来了,说是要唤姑娘过去一趟。” 于溪荷面色一变,一边转过身将人囫囵塞进衣柜,一边控制着声音装作才醒:“嗯……现在是什么时辰?” 玉润应:“酉时两刻。” “啊,竟这般晚了。”她应着,接着就要关上衣柜,不曾想被她塞进衣柜里的人竟在这时伸手拽住她衣襟,她眉头一拧,扯过他的手,他又顺势反握。 “我不会是你的敌人,溪荷。 “我永远不会是你的敌人,你要找阿兄,我便帮你,我如今身负军功,也有爵位,能做的事有很多。” 她神色一顿,嘴唇微动,最终没有应声,只将衣柜一关。 “等我走后,你便离开,不要让任何人瞧见。” 门外再次传来声音:“姑娘,洗漱来了。” 她将外衣一拖,随意扔在屏风前,经过桌子时又连忙将那袋梨膏糖拿过塞进枕头底下,想了想又将头发拨乱。 “进吧。” 门被推开,玉润领着女使鱼贯而入,身旁还跟着林嬷嬷。 归家那日的难堪好似并未让林嬷嬷心存芥蒂,她笑着行礼:“三姑娘万福。” 于溪荷也起身去迎:“嬷嬷可别,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我怎的能受你的礼?” 玉润不着痕迹环顾了一遍屋子,没瞧见什么端倪后才松了口气,她接过女使的水盆,递到于溪荷跟前,于溪荷顺势洗漱。 “不知母亲唤我去是为何事?我如今病还没好,午间便贪睡了些,若让母亲久等可就是我的不对了。” 林嬷嬷上前将人按在铜镜前,拿过木梳一下一下给人梳着:“这老奴如何能知晓?许是想姑娘了也不一定呢。” 她也笑着:“我正好也想母亲了,回府后还不曾与母亲说些体己话。” 玉润上前给人上妆,珠圆也拿了一套熨好的衣服进来,一时间房里缓缓安静下来,从铜镜里正好能瞧见谢成锦藏身的衣柜,她不自觉透过铜镜看了衣柜许久。 脑海里还盘桓着他方才说的话。 她垂了眼眸,掩下情绪,她当然知晓,只要她说,谢成锦就一定会帮她,因为他是谢成锦,是对她无有不依的谢成锦。 可是不行,她可以利用任何人,却唯独不能是他。 因为不予,不取。 他想要的她给不了,而儿女情长,也早在阿兄失踪时便被她丢在了脑后,她只需他将她的身份守口如瓶。 至于其他。 她想了想,又在心里加上句,其他的,便只需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 兰花苑 兰花苑极大,作为主母院子,除了雅致,还多了些威严,修的齐整的灌木,自成一派的假山,还有院子里那独一份的桃树。 此刻正直夏初,桃子还不曾熟透,只小小的,一枚一枚挂在枝头。 于溪荷收回视线,拂过门前珠帘,走进内厅,孔氏正端坐圆椅上,旁边一道屏风,屏风后似有人影。 她看了眼屏风,俯身行礼:“母亲万福。” 孔氏颔首:“坐过来吧。” 这态度可跟那日截然不同,她留了个心眼,坐在另一旁的圆椅上,女使上前斟茶,孔氏拿过茶杯拂过茶沫:“自那日从勤毅伯府回来,也有几天了,你可有什么要对母亲说的?” 她看着跟前的茶水微微挑眉,说什么?说三夫人如何设计她,还是要说她是如何中药,又是如何险些被人毁了名声? 说了,就能为她做主不成?若是要为她做主,何至于要等到今日。 “并无,女儿一切都好。”她低眉顺眼地应。 这话倒是出乎意料,孔氏微微抬眸,将人纳入视线,却又在瞧见那张脸时本能挪开,眼里不可抑制地闪过嫌恶。 语气也跟着僵硬:“你若有委屈,可与我说一说。” “女儿并无委屈。” “你既无委屈,那便不要怪我不给你做主,”她面上闪过不耐,抬手招来女使,女使将一竹纸递上,她将竹纸放在人前,“这是于你兄长仕途有利的人家,男人们混迹官场,女人们为其筹谋。 “日后你成了亲,也是要替你夫君应酬各家家眷的,如今就当提前熟悉。” 原来是为着这。 她看着那屏风后的身影,禁不住轻笑出声,无事不登三宝殿,她病了这么多天,什么母亲,什么兄长,是见都不曾见。 如今她好了些,倒教她们想起她的用处来了,还假模假样问她有什么委屈。 “你笑什么?”听见笑声,孔氏分外不认同,“如今说的事事关你兄长仕途,这可是顶顶的大事,你这是什么态度。” 顶顶的大事,也是有趣。 她起身行礼:“回母亲,母亲许是说得晚了些,女儿已经将帖子都回绝了。” “什么?” “什么!” 屏风后突然走出一人,着名贵圆领袍,衣袖衣领皆绣着金线,虽穿得好,却着实生得一般,平平无奇一张脸,如今布着怒意,更显得凶戾:“你怎的就回绝了?你怎的能自己回绝呢!” 孔氏面上也浮现急切:“你是何时回绝?已然回绝了?” 于溪荷顿了顿,她抬眸扫过每个人,随即又问出了那句曾问过的话:“母亲可曾知晓,这两年女儿的身体已经不好?” 她看向那所谓的兄长:“阿兄呢?阿兄可有知晓?” 孔氏愈加不耐:“这话你此前就问过了,若是身体不好就去寻郎中,在这反反复复问又无用。” “是了,”于溪荷颔首,“可女儿上次说过后,母亲也不曾为女儿请来郎中。” 她拿过手帕掩着面颊咳嗽,再出声时声音也隐隐喑哑:“这次回绝各家帖子是因为女儿身体病着,还不曾大好,实在是分身乏术。” 她退后一步,妥帖行礼:“没能帮到兄长和母亲,是女儿不对,只女儿现下实在是乏了,便先回房了。” 说着转身迈步,不曾想才走了两步,便有手拽住她手腕:“你就这么走了?” 力气之大,几乎在握住那一刻她便感受到了疼,她回过头,看向仍布着怒意的人,眼眸微凉。 于嘉致被这么一看,心里莫名一怵,他松了手:“看我做什么,你是我妹妹,日后你出嫁了也要靠我依仗,我有出息你才能在婆家抬起头来,这本就是你该做的。” 于溪荷看着手腕上立时便起来的红痕,抬头扫过于嘉致,扫过孔氏,愠怒从心底扬起。 她柔和了眉眼,妥帖笑着:“母亲不是问女儿在勤毅伯府发生了什么吗?女儿这便与母亲分说。 “三伯母说是要带我去露脸,背地里与六妹妹设计招来蜂群,让我在长公主跟前露了丑态,还险些毁容,母亲若能替我处置了三伯母和六妹妹,我便明日便出门为兄长应酬,如何?” 这话一落,孔氏当即反驳:“那可是你三伯母和六妹妹!且不说事情是否当真,便是当真也该请示你祖母,让她老人家定夺,我如何能替你处置?” 于溪荷恍然:“那女儿便不能替兄长去应酬了,女儿告退。” 说着她便又要走,孔氏见她这般态度,顿时气性上涌,她摔了茶杯:“忤逆不孝的东西!让你做就去做,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你若不去,便是不认我这个母亲!” 于溪荷看着落在脚边的茶杯,面上的笑缓缓褪去。 第11章 难道是她? 这内宅里的人,当真喜欢摔茶杯。 “女儿说了许多次,我病还不曾好,不能去便是不能去,难不成母亲心里只有兄长,一点也不在乎女儿死活不成?倘若母亲因此生气,那女儿也没有办法。” 她神色不明,说完后便径直迈动步伐,而这话像是彻底将身后的人激怒,她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上方映下阴影,她抬眸,是一即将落下的巴掌。 手上涂着的蔻丹红的刺眼。 巴掌就要落下,她凝眉准备躲过,却有另一只手将这巴掌阻止。 “佩兰!你做什么!再如何生气也不该打孩子!” 佩兰是孔氏闺名。 她顺着突然出现的手看过去,紫服玉带,正一品官服,是那位帝师,亦是她的“父亲”。 玉润曾说过,熹荷是极得父亲宠爱的,清荷苑便可窥见一二,若不是那道士所言,他绝不会将熹荷送到寺里去,这孔氏和这没出息的“兄长”也实在让人憋屈。 她眼眸流转,顿时有了决断。 只见原本镇静的少女倏地红了眼眶,嘴角紧紧抿着,瞧着好不委屈,她欲言又止,似难言,又似不得不言一般,带着哭音,喊出了声。 “爹爹……” 这声爹爹当真喊在了于赋永心尖上,他止不住的心疼,连忙将人环着:“诶呦,乖乖,莫哭莫哭。” 他安抚着,又抬眸对上仍气愤的妻子:“有什么不能好好商量的?做什么打孩子,孩子都大了,你这样将人打了,她心里是要恨你的。” 孔氏甩袖:“若不是她实在不孝,我何至于要动手?让她去给自己兄长应酬一二都不愿,她这档子正得了伯夫人垂爱,长公主赏识,正好能帮一帮致儿,我百般请求,她还忤逆,我怎能不生气?” 好一招恶人先告状,于溪荷也不逞多让,当即呜咽出声:“爹爹,可是女儿病还不曾好,这两年女儿身体愈加差了,前些日子感了风寒,昨日还发热,我哪里有心力去应酬?” 她哭着,越哭越伤心:“女儿这般模样,去了指不定还会怠慢贵人,如何能替兄长分忧?便是如此母亲还要相逼,还要打我,我莫不是并非母亲亲生的? “我遭了流匪,母亲为了给大姐姐准备嫁妆不曾来接,我如今病着,母亲也要为着兄长逼着我去应酬,女儿实在,实在是……” 她已泣不成声。 于赋永越听神色越不对,听到最后面色已很是不好,他当即厉声:“孔佩兰!你的心是硬的不成!” 孔氏不可置信:“我?你竟来指责我?我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操持后宅十几载!” “为我?”于赋永重哼出声,“若我夺了你的掌家权,你怕是第一个不乐意吧,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你心知肚明。” “你敢!” 他环着于溪荷走出内厅:“夫人禁足三日,谁也不许窥探,至于致哥儿,今年科考你已落榜,不好好读书准备,总想这些歪门邪道做什么?明日我要见到你写的赋文。” 这话一出,内厅里顿时扬起孔氏气急败坏的声音:“你疯了不成?我是当家主母!你竟敢……” 已逐渐听不清了,因为于溪荷已被人带着出了兰花苑。 她一边拿着手帕擦着眼角,一边垂着头行礼:“父亲万福。” 这模样懂事又可怜,看得于赋永更加心疼:“不若还是请郎中来瞧一瞧,不,请太医,拿我的牌子去请太医。” “不用的爹爹,”她咳了咳,拂过发丝露出苍白面颊,“郎中已看过了,只是女儿身子虚,才好的这般慢。” “那也得瞧瞧才是,”跟前的人凑近仔细看着她面色,“且为父记得这两年你身体愈加不好了,半年前去给你瞧病的郎中回来还说你已瘦的不成样子,若不注意些,身体更差该如何是好?” 她神色一顿,“父亲”还是自回府来唯一提及熹荷身体状况的人,熹荷身体差,她却是无碍的。 她将准备好的托词说出:“是了,也不知怎的,身体愈发不好了,不过女儿运气好遇到了一游医,好好给我调理一番,到如今终于好些,女儿才有力气在父亲跟前尽孝。” “游医?是何方神圣?”跟前人拿下官帽,递给随从,“为父这便为你寻来,再给你调理一番。” 话里话外皆是宠溺与关怀。 她俯身:“回爹爹,那游医乃是江湖人,最爱自由,给女儿调理之后便告辞了。” “竟是这般,”跟前人惋惜,“那实在可惜。” 这时有小厮匆匆走来,附在他耳边耳语,接着他便神色微变,又重新拿起了官帽,转眸间又瞧见人还站在身旁,面上不禁浮现愧疚:“荷儿,真是对不住,本就在宫中被绊了半月,这次归家本想好好陪你,谁曾想又有政务。” 他在身上摸索了瞬,从怀里拿出钱袋:“爹爹本想着去给你选个首饰赔罪,谁曾想这时间也没有了。” 他将钱袋递出:“等你好些,想买什么便买什么,钱不够便去账房支,走我的账。至于你母亲,你们多年未见难免生疏,做的事确实不对,却终究是你母亲,你莫要冤她。” 于溪荷低眉顺眼接过钱袋:“女儿知晓的。” 再抬头时人已经走远一段距离,她倏地出声:“爹爹。” 于赋永回头:“怎么了乖乖?” 她笑着:“女儿能否去爹爹书房里找些书看?爹爹走的匆忙,都不曾与女儿用饭,女儿便想看一看爹爹看过的书,这样就能离爹爹近一些了。” 于赋永愣了愣,接着也笑着应:“自是行的,我会吩咐下去,让下边的人不要拦你。” 他匆匆离开,而背后的于溪荷,面上的和顺,乖巧,带着孺慕的笑一点点抚平,直至眼眸渐沉。 在身后的玉润上前,声音隐隐担忧:“姑娘,是否与大娘子之间闹得太僵了些,主君与大娘子若有嫌隙,大娘子恐会牵连姑娘。” “便是没有这般,难道她就不会怪我了吗?” 想到那对母子,她面色冷了冷,“她不喜欢我,便会处处看我不顺眼,若不让她吃一吃苦头,日后还要来裹胁,我给过她机会的,她从未关心过熹荷。” 提及此,玉润声音不免低落,她垂了头:“那我们如今是回清荷苑?” 她略一沉思,不知怎的脑中莫名想起了四姑娘和赵承渊一同的画面。 “既然出来了,那便去瞧一瞧四妹妹,也去瞧瞧向小娘。” —— 于赋永一妻两妾,主母掌权,妾室安稳,后宅也算安宁。这向姨娘在生了女儿后便一心守着女儿过活,除了晨起请安便极少出门,想来是不想争宠,好让主母给女儿安排一门好婚事。 因此在她与大娘子的事才传开,便来这院子时,她是极惶恐的。 “三姑娘,怎,怎的来了……”她仓促将绣棚放在一旁,手分外无措,“该让下人说一声才是,我也好准备准备。” 她将人安抚:“小娘不必这般,我是来寻四妹妹的,有些天不见,正巧来看看。” “我这便唤她出来,”向小娘连忙起身,“意柔,你三姐姐寻你来了。” 四姑娘立时从房里出来,她今日不曾出门,打扮也随意,发丝随意挽成鬓,也不曾着首饰,瞧见是她,柔和面容上尽是惊喜:“三姐姐怎的来了!” 她顺势上前将人挽着:“病了几日都要长蘑菇了,还不能让我出一出院子?” “小娘,我带三姐姐去我房间了。”说着她带着人进了屋。 于溪荷回头瞧了向小娘一眼,只见院子里的她重新坐回躺椅,手拿起绣棚,一针一线绣得极稳,躺椅旁还有一小桌,桌上摆着茶水。 “三姐姐,我房间乱,你可莫要嫌弃。” 她收回视线,端详着屋内陈设,房间不大,却收拾得很是温馨,一小方团花纹屏风隔开外间和里间,窗沿摆着白瓷花瓶,花瓶旁种着一株金银花。 还有角落里的书案,和书案上的瓶瓶罐罐。 这倒是不常见,她走过去端详着:“四妹妹,这些是什么?” 四姑娘拿起一玉瓶打开,温和的玫瑰香缓缓溢出:“一些自己做的小玩意,香露香粉一类。” 她将玉瓶递出:“这味道姐姐可喜欢?若是不喜欢,我便为姐姐单独调一个。” 竟会调香。 她装作惊奇接过玉瓶:“四妹妹好厉害,这调香可是门技术火,都说香药不分家,莫不是妹妹还懂些医理?” 她视线扫过角落里的金银花。 一般盆景极少用金银花的,不是兰花便是牡丹,金银花更多的是入药。 “怎会?”四姑娘听了这话连忙摆手,“我怎的会懂医理,那才真真是门学问,我脑子,调香便已经很为难了。” 提及此,她神色隐隐低落;“其实那日去勤毅伯府,我曾在马车上闻出三姐姐身上的香是特意用蜜水做的。 “虽说用蜜水做香露并不多,却也并非没有,我便也没说了,若我多提醒一句,也许姐姐便不会出那档子事了。” 她恍然想起那日她确实提过一嘴关于香的事,所以她一早便有察觉。 是刻意不说,还是存了别的心思? “姐姐不会怪我吧?” 她笑着:“怎会?我还要谢谢你呢,若不是你用蒜水泼了我,我恐怕就。” 她倏地停了话头,心下恍然扬起别的念头,一个普通闺阁女子,就算是会制香的闺阁女子,会知晓蜜蜂怕蒜味吗?就是她自小跟着阿兄博览群书,在当时也是懵的。 “三姐姐?”有手在跟前晃了晃,细嫩指节,妥帖修剪的指节,并无蔻丹,也没有,干活的茧子。 她心神微动,下意识应:“在的。” 跟前的人笑得温柔:“三姐姐不怪我就好,我还想着等姐姐病好了,便去姐姐赔罪呢。” 她拉着她坐下,妥帖倒茶:“三姐姐如今的病如何了?可有大好?” 她接过茶杯,摩擦在指腹:“还不曾,不过总归是能出门了,好过一直闷在房里。” “嗯,人哪能一直在屋子里,就似我这般不爱出门的性子,时常也要出去透透气。”跟前人应声,接着又将一小盘点心推到她跟前。 她看着精巧的点心,心下仍在思量着。 窗被风吹开了些,隐隐能瞧见院子里向小娘的背影,仍在绣花。 “我方才瞧了一眼,小娘绣工真是好,我绣工差,改日该来学一学才是。” “诶呀,三姐姐何必跟我小娘学,需要什么妹妹给你绣便是,”跟前人拿过绣棚,穿针引线分外熟练,她抬头,“姐姐要帕子还是荷包?” 她神色一顿,心里萌生了试探,她装作羞赧:“这,这不好吧,我是想亲手绣个荷包给赵郎君,若是妹妹代为,会不会不够诚心?” 她眼眸一错不错看着跟前的人,只见她怔了怔,似是不曾想会提及此一般:“那,那,那不若这般。” 她起身,从一小木篮里翻翻找找,找出一绣了大半的荷包:“这荷包是我差不多绣好的,已经成型,姐姐再添几针,这样便能算姐姐绣的了。” 于溪荷接过荷包,只见荷包上绣着一对活龙活现的吸水鸳鸯,瞧着恩爱的紧。 一闺阁在室女,却在自己屋子里绣起了鸳鸯,不是有了心上人是什么?若是给别人的,又怎会让转手给她送给别的男人,除非她想送的人,本就是赵承渊。 她倏地捏紧荷包。 “姐姐?”跟前人仍笑着,神色没有一点端倪,“怎么了?姐姐不喜欢?” “喜欢,自是喜欢的。” 她捏着荷包起身:“妹妹可真是替我解决了难题,今日来寻你果然没来错。只是时日不早了,我有些累了,要先回去了。” 四姑娘也跟着起身,走在她身侧:“那我送送姐姐。” 二人结伴走着,走出房门,路过院子,在即将走出院门时于溪荷倏地歪了身子,脚不偏不倚踩在四姑娘脚踝上。 第12章 阿兄玉佩 一声痛呼,四姑娘就要摔倒,于溪荷顺势将人扶住,接着俯身按在她腿上:“哎呀,可有摔到哪?有没有摔疼?” 嘴上这样说着,手却没停,从小腿按到脚踝,从这边按到另一边,又抬眸去瞧她神色,是否会因疼痛而变化。 但是没有。 一点也无。依然是柔和眉眼,甚至带着不好意思:“三姐姐,我无事的,只是绊了下,没有摔着。” 她眉头微凝,莫不是猜错了?可若是猜错,当真会有那么多巧合? “三姐姐?” 她起身,面上重新带上笑:“没摔着就好,若是因着我摔了妹妹,才是罪过。既然妹妹没事,我便先回我院子了。” 此时她已走出院门,眼眸流转间瞧见了院门里,只见向小娘已经起身,双手交叠看着她们,面上带笑,像是相送。 她俯身行礼,接着带着玉润离开。 她不曾瞧见的是,她身后原本神色没有破绽的人顿时皱了眉头,呼吸也急促了些,往回走时似是无法忍耐一般不得不走的一深一浅,而院子里的向小娘也连忙走来,一边警惕关了院门,一边将人扶着往里走去。 “你说你,何至于为了一男子做到这般,若他不喜你,你又当如何?” 于意柔神色微怔,好似又想起了那日,她无意间路过一民间诗会,此类诗会权贵向来是嫌恶的,可她却瞧见了他,他是宁王府的郎君,谁都认识他的脸,而如此尊贵的他,全然不在意身侧的人是否贵贱,环境是否贫瘠。 他始终是温和的,会认真聆听,会与人谈论诗词,不见一点嫌恶。 出身贵胄,竟如此赤忱。 她自此倾心。 “值当的阿娘,”她垂眸,“便是做妾,也是值当的,可若三姐姐当真嫁过去,我便是做妾的机会也没有了。” 于家自诩清流,绝不会允许二女嫁一夫的事情发生。 —— 夜幕降临,日头一点点隐入山头,光亮逐渐泯灭,珠圆瞧着还在院子里的人,将点燃的油灯放进灯笼里,院子里再次清晰。 从房里出来的玉润看着桌上不曾动弹的饭菜,忍不住皱眉:“姑娘还不曾用饭吗?” “嗯,”珠圆诺诺点头,“也不知是怎么了,回来后便一直坐在院子里,天都黑了。” 玉润略一沉思:“不吃饭可不信,等会还要喝药,你去拿些爽口的点心,比饭菜好入口些。” 珠圆应声,接着就要迈步,随即又听见:“不必了。” 只见院子里的人重新拿起了筷子,吃的又快又认真,吃了一会后她又缓缓停下,似是想起了什么:“我放在枕头下的梨膏糖可还在?” “喔!在的!”珠圆跑回房里,一阵脚步声后她又跑出来,手里拿着那一小袋梨膏糖,“收拾床铺的时候瞧见,我便没有动。” 于溪荷放下筷子,接过梨膏糖,拿出一小枚含进嘴里,淡淡的梨香逐渐蔓延,微微化开时微苦。 她神色一怔,接着垂了眼眸。 糖是谢成锦送来的,却不知怎的让她想起了阿兄。 她倏地起身:“去主君书房。” 珠圆迷茫,她看着天色:“姑娘,不若明日再去?都这般晚了。” 玉润也不认同:“且这般时候去也没有好的理由。” 她当然知晓此刻已晚,也并非最好的好时机,但她等不了了,四姑娘于意柔,主母孔氏,还有那不友好的三夫人,到底谁是藏在背后的人她已然分说不清。 但若她自己卖破绽呢? 这样的僵持和被动不是她想瞧见的,倒不如借此机会卖下破绽,不仅能暗中查阿兄的事,也可引那背后的人现身。 毕竟书房重地,她又是夜里前去,能发挥的地方实在太多。 只是需得设计一番。 她看着身上衣襟:“先换身颜色相近的衣服,湘妃色……我可有藕荷色的褙子?” 一旁的珠圆抬手:“有的!姑娘有的!说起来那身衣服确实与这身近的很,因着不如这身剪裁好,奴婢便压在箱底了。” 她想了想:“行,那便取来,等会我换下的衣服你立时便拿去洗,记得一定要有人瞧见。” 珠圆不解,但是应声:“是。” —— 而另一边得了消息的兰花苑,正在洗漱的孔氏忍不住皱眉:“这么晚了,这丫头去他爹爹书房做什么?” 林嬷嬷也觉着疑惑:“老奴也觉着奇怪呢,莫不是主君交代了什么?” 提及此,孔氏不忍厌烦:“算了不要管了,他们父女俩的事与我有什么干系,一个禁足我一个忤逆我,左右他们才是一伙的。” 这话林嬷嬷可不敢接,只垂眸不语。 而于府东边,六姑娘院子里,正给六姑娘擦着额头细汗的三夫人也缓缓抬头:“书房,这般晚了,去书房做什么? ” 来传信的女使俯身:“回大娘子,我们的人只远远瞧见,不曾靠近,便也不曾听见说了什么。” 三夫人若有所思,视线流转间又瞧见还躺在床上发热的人,一时间神色复杂起来:“算了,这傻姑娘还病着,先紧着她吧,当真是胆小,还没有什么呢,就病成这样,太不争气了些。” 她身旁的嬷嬷欲言又止:“大娘子,老奴有句话当讲不当讲。” “且说。” 那嬷嬷看着床上的人,眼里闪过心疼:“我们姑娘就是这么个澄澈性子,若是让她嫁到那王府去,当真应付得来吗?” “住口,”三夫人拧眉,“那定王府才几口人,定王妃又是何等和善,怎的应付不来?我尚且是低嫁,都嫁了个没出息的,难不成还要我这女儿也如我这般囫囵过这一辈子不成? “她会明白我苦心的,什么情爱都不重要,唯有夫君上进,身份尊贵,才是真的过得好。” 而四姑娘的沁雅苑里,穿了一身深色的向小娘缓缓推开院门,她没有点灯,环顾四周,确认无人瞧见后才迈动步伐。 —— 于溪荷迈进书房,因着是书房,旁的人不能进来,便也没有点灯,她将唯一照明的灯笼凑近,只见书房里分为两边,一边陈列着书籍,一边陈列着画卷。 中间偌大的书案,上方还有一不曾写完的字帖,她走过去,是战国策,许是写给小皇帝练字用的。 这时门外传来侍从声音:“三姑娘,天色已晚,虽有主君吩咐,却也不要逗留太久的好。” “好,多谢。”她从灯笼里将煤油灯取出,将书房里的灯一一点亮。 其实她也不知晓这里是否会有关于阿兄的东西,只是想着若有一点可能,她也不能就此错过。 她开始翻找,书架上的书大多是些典藏古籍还有些游记,画卷大多是名作旧作,还有一些手稿,她翻着手稿,背不自觉倚靠在书架上,手稿也多是策论,并不大刺刺讲朝事,反倒是民生的多些。 这于赋永应是个极谨慎的人,如他这般出名的文学造诣,总归是会有人拿着文章来自荐的,她却一张不曾瞧见,书房里的东西也非常规矩,没有一点端倪。 她将手稿妥帖放回原位,心下不免失落,许是要无功折返了。 她稍稍起身,准备熄灯,身后却传来一声极轻的机括声,她身形一顿,转过身去,一挂着的画卷,因为她倚靠在这边,扯动了画卷尾端。 她略一思索,扯着画卷挪动,机括声再次响起,接着似有什么弹了出来,是一小木盒,在书架上方不起眼的地方。 她心跳倏地加快,挪过一旁的椅子,脱了鞋小心踩上去,只见小木盒里躺着一枚玉佩。 她如此熟悉的那枚玉佩。 她母亲早亡,留给他们兄妹的东西不多,只一对龙凤呈祥佩,龙凤呈祥佩很常见,只他们这一对不同,他们的爹爹在玉佩上重新进行了雕刻,将母亲的名字刻进了纹路里。 她指腹微微颤抖,覆盖在玉佩上,一点点摩擦着,直到摩擦到清晰的一个婉字。 她母亲闺名沛婉,她那枚为了证明身份,放在了熹荷身上,乃是一个沛。 是阿兄的,帝师果然与阿兄的事有关。 她呼吸急促了瞬,手止不住地抖,不行,不能慌,她缓缓闭眼,将那些翻涌的情绪一点点压下。 她握紧了拳头,发觉玉佩下还有一枚染血的竹纸,她小心执起,光头透过纸张,映出官府暗纹,这是科考专用纸。 她默默在心底判断,接着又翻过来,明晃晃的血迹好似在提醒着什么,她闭了闭眼,再次将心绪整理。 烛火晃悠了瞬,她再次睁眼,仔细去甄别纸张下的文字,是刻着姓名的地方,于溪竹,是阿兄的名字,旁边好似还有…… 她眯了眯眼,好似是宁? 宁? 她皱了眉头,无端一个宁字? “三姑娘?可选好了?” 她手一抖,脚跟着一歪,险些就这般摔下,她连忙稳住身形,一边扬声应:“就好了。” 这东西不好带走,她将纸张妥帖放回原位,接着又将玉佩安置妥当,准备将木盒复原时那清晰的婉字再次拂过指腹。 不能带走玉佩,会打草惊蛇。 她忍了忍,最终只将木盒重新推回原位。 她小心下了椅子,妥帖穿好鞋袜,再将椅子放好,又仔仔细细将书房检查一遍后才从一旁的书架上随意拿了几本游记。 她将油灯重新放进灯笼里,接着熄灯。 “好了,我选好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推门,面上也带上不好意思:“久等了,我瞧见本喜欢的,便忍不住多看了一会。” 侍从并非府里的护院,应是有些武艺在身,他抱着剑,略一颔首:“三姑娘选好便离去吧,天色已晚。” 她抬头去瞧,只见偌大的圆月正当空,飞鸟飞过,静谧荡开。 —— 她回了清荷苑,一夜未眠。 —— 翌日清晨,于府如往常一般,女使劳作,各家请安,厨房做起了早膳,今日天气也好,大房晒了书卷,三房晒了衣被,二房主母仍在禁足中。 可终究有些不同。 有一女使跑得极快,匆匆跑入江小娘的院子,昨夜主君归家后宿在此处,此刻还不曾起身。 门前的随从将人拦下:“这般急躁做什么,主君还不曾起身。” 女使面色白着,声音也哆哆嗦嗦的:“我有事要禀明主君!” 她倏地跪下:“玉如意不见了!御赐的玉如意不见了!” 什么? 屋内的于赋永还不曾穿好衣衫,听了这话,他也来不及在意,径直推开门:“什么?什么不见了?” 御赐之物若是不见,可是杀头大罪。 他深吸一口气,拿过腰牌召来随从:“去宫里帮我告假,便说我晨起病了,今日休沐一日。” 听到御赐之物不见,随从面色也算不上好,他应声后匆匆走出。 江小娘拿着衣服走出,一边妥帖给人穿上,一边柔声细语:“总归是在府里的,许是不懂事的下人不识物,不小心放在了别处。” 这倒是提到了于赋永,总归是在府里的,他再召来女使:“去唤护院将各个出口封锁,对外就说我送予大娘子的簪子不见了,是定情信物,寻物心切才这般做派。” 若是寻常遭贼,这般封锁恐惹人非议,会说帝师治家过于严苛,也会惹来有心之人多想,从此探寻。 但若是因着是定情之物不见了,那大家只会觉得帝师爱妻敬妻,严苛些也情有可原。 他接过衣带,兀自系好,紧皱的眉头如何也不能松开:“将各房的人包括小娘都请到正堂来,今日若是寻不到,便是我是官家的恩师,也难定论。” 皇家威严,任何人不得违逆,古往今来向来如此。 “是。”侍卫接了命令匆匆离开,他速度极快,告知手下几人分头去了各家,于是于家彻底躁动起来,大房听了消息,险些摔了一架子的书,三房听了传话,衣被也不晒了,带着人便匆匆去了正堂。 而清荷苑,侍卫闯入时于溪荷将将洗漱完毕。 “御赐的玉如意不见了。” 她喃喃出声,身后的珠圆玉润二人已彻底变了脸色,玉润想得多些,面色白着:“姑娘,会不会是冲咱们来的?昨夜可只有我们出了院子。” 于溪荷颔首:“去看看就知道了。” 这么快就有了动作,这背后的人终究是心急了些。 第13章 诬陷 再一次迈入正堂,于溪荷心境已然不同,她给上首端坐着的于赋永和老夫人行礼后挪步在在孔氏身后,大姑娘身侧。 这次堂上的人也格外多,几乎于家所有人都聚集在此,她不着痕迹看了一圈,视线在江小娘处停了停,那里站着一面生郎君,瞧着十五六的模样,应是她庶弟,于鸿朗。 这江小娘和她的一儿一女好似存在感都不高。 她留了个心眼,收回视线。 人逐渐齐整,上首的于赋永也开始发话:“各位,今日让各位聚集在此,想必大家也知晓原因了,御赐的玉如意今晨消失了。” 他抬手,那一早传信的女使哆哆嗦嗦进来,一下跪在地上:“主君万福,奴婢是库房的女使,每日只负责看管和擦洗玉如意,昨夜亥时我关上库房前玉如意还在,谁曾想今晨我才进库房玉如意便消失了。” “你可还记得可疑之处?” 那女使声音抖了抖:“可疑,可疑……奴婢不敢妄言,我走之前曾见过三姑娘身影。” 于溪荷眉眼微挑,她俯身:“回父亲,女儿昨夜确有出门,是去父亲书房那么几本游记,书房离库房近,应是瞧见女儿路过。” 于赋永颔首:“嗯,书房一事荷丫头请示过我,我亲自应下的。” 却不知怎的那女使又咬一口:“主君明察,昨夜奴婢瞧见三姑娘从书房出来神色分外不对,一,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因此奴婢印象才这般深刻。” 这实在有些牵强,心神不宁就一定是做贼心虚不成? 她还要再反驳,跟前的孔氏却慢悠悠出了声:“说来也怪呢,去书房取书什么时候都可以,怎的荷丫头定要晚上去?” 是啊,为何非得晚上去呢? 这话一落,众人纷纷看了过来,视线宛若实质。 她不慌不忙,俯身回应看过来的人:“我孺慕父亲,想着为父亲雕枚玉佩,又因着不曾承欢父亲膝下,不知晓父亲喜欢什么,便想着去书房瞧一瞧。 “父亲公务繁忙,我想着早些送给父亲才好,这才等不及昨夜便去了,此事我本想给父亲一个惊喜,既涉及清白,便也不得不先让父亲先知晓了。” 听了这话,于赋永神色缓和了些:“那可有想好雕什么了?” 她眼眸流转,脑中浮现昨夜书房的模样,接着聚焦在虽位于角落,但保管极为妥帖的寿桃图,如于赋永这般谨慎的人,不会轻易暴露自己喜好,因此不会挂在显眼的地方。 她软着声音:“回爹爹,女儿实在愚钝,看了许久也不曾看出爹爹喜好,不过女儿瞧着有副寿桃图很是可爱,便想着由着心意雕个寿桃,也不知爹爹喜不喜欢。” 听到寿桃,于赋永神色又缓和了些:“你有心了。” 瞧着这般说辞已被接受,孔氏面色挂不住,她挪开视线,兀自挽尊:“便是如此,也实在——” “主君!” 一侍卫匆匆走进,他小心端着一木盒,屈膝行礼,“回主君,玉如意寻到了!” 于赋永当即站起身:“在何处寻到的?” 侍从面色犹豫,回话声音也低了些:“这,这……是在兰花苑里寻到的……” “什么?”孔氏倏地站起身,“怎的可能?怎的可能是兰花苑?” 她当即俯身:“夫君还请明察,昨日下了禁足后我便一直在房中,不知是谁人要陷害我。” 这倒是,主母被禁足一事昨日便传遍了于府。 在身后的于溪荷顺势附和:“是了,母亲昨日一直在房里,定是有人要陷害,且母亲无端拿着玉如意做什么?本就在府里住了许多年了,何至于这时拿着玉如意。” 这话一出,场下众人纷纷抬眸,是了,为何要拿这玉如意呢,一定要说的话,这场下所有人都没有拿这玉如意的可能,御赐之物代表的是圣荣,大家都在府里,都姓于,合该一起护着,又怎会自行拿走呢。 除非这玉如意本就是工具,用来陷害的工具。 这道理并不难懂,于赋永心下已了然,他垂眸扫过每一个人,他是站着的,又位于上首,这样看下来极具压迫感,直直让大家神色都变了变。 三夫人僵硬着扯动嘴角:“二哥,我与打扫平时与二嫂惯常是关系好的,若要陷害,何至于等到今日。” 是了,大房三房与二房素来无怨,便是有,也该是各位夫人进府那会便已经发作,如今都一同生活了十几年,又怎的会突然陷害。 于赋永视线又聚集在二房之中。 大房虽不曾说话,却最能瞧得清形式,大爷率先带着夫人走出:“二弟,如今玉如意已找到,我翰林院还有公务,便先带着妻儿告退。” 于赋永连忙回礼:“让大哥见笑了。” 大房陆陆续续走出正堂,三房也顺势告别跟着离开,一时间此刻只剩下二房众人。 于赋永将孔氏扶着坐下:“夫人委屈了。” 孔氏当即红了眼眶,她捏着手帕坐下,一时没有应声。 “至于到底是谁,现下若出来认下,我还可从宽处理,若是等我查出是谁,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无人应声。 他面色冷了冷,召来侍卫往下传令:“你带着人,去将掌库房钥匙的嬷嬷,看守玉如意的女使,还有昨夜所有当值的下人审一遍。” 侍卫领命退下,正堂内一片沉寂。 时间一点点流逝,几位姑娘哥儿站得脚麻,于是喊了椅子,纷纷端坐在后,老夫人年纪大了,等了一会便也离开。 无人出声,气氛便也凝滞着,于溪荷一夜未眠,此刻不免昏沉,她掐了掐自己手腕,让自己保持清醒。 日头逐渐上升,已是午间,于是又喊了午膳分桌而食,随后日头逐渐下斜,那领命查探的侍卫终于回归,他压着几个女使跪在跟前。 “回主君,已经查清。” 于赋永抬眸:“如何?” 侍从拿出几张状纸地上:“根据几位口供,均说是三姑娘昨夜拿了玉如意,放在了主母院中。” 于溪荷眼眸微抬,并未立时出声,这结果她已料到。 听到是自己二女儿,于赋永面色当即变了,他几步走下来,拿过口供一一翻过,人都是分开审的,却又全都对上了。 他怒意上涌,倏地将口供尽数甩在地上:“还不跪下!” 于溪荷从容起身下跪,她双手交叠在跟前:“父亲,可否给女儿一辩驳机会。” 于赋永背过了身,仍在气头上,一时没有应声,她将俯身将散落在地上的口供捡起一一查看,心下逐渐了然。 都是人证,看守的说瞧见她从书房走出,往库房而去,守夜的说远远瞧见她拿着什么去了主母院子,还有主母院子里的女使也有瞧见她的身形。 只他们都不曾瞧见她的脸,多是根据身形,衣服来判断。 她略一沉思,对着那守夜的女使问道:“你是哪个时辰瞧见的我?可有瞧见我的脸?” 那女使回忆:“应是亥时两刻,那时奴婢恰好轮值,便记住了时辰,至于模样……虽不曾看清,不过瞧身形和衣服也能辨认。” 她:“那我穿的什么衣裳?” 这次那女使答的毫不犹豫:“湘妃色褙子月白下裙,因着是夜里,奴婢瞧得格外清楚。” 她又看向主母院子的那位:“你呢,你是何时辰,可有瞧见我的脸,我又穿的何衣裳?” 那人应:“回姑娘,亥时三刻,其余与颖儿一般无二。” “你们都确定自己不曾说错?确认是湘妃色,并非别的颜色?” 二人伏在地上:“确认不曾。”其中一人还加上了句:“奴婢是大娘子院里专做缝补的,衣服颜色绝不会认错。” 她歪了脑袋,声音带上疑惑:“可我穿的却并非是湘妃色呀,我穿的是藕荷色,不过我昨日换下的那身确实是湘妃色,两者颜色确实相近,可这位女使又说她专做缝补,不会认错。” 她看向那看守玉如意的女使:“那你呢,你可有瞧见我穿的什么颜色?” 那女使不知为何声音颤抖着:“我,我……应,应是湘妃色,不,不是,是藕荷,不对,是……” “到底是什么颜色!”于赋永倏地扬声。 那女使浑身颤了颤,立时磕头在地:“回,回主君,那日夜色太黑,奴婢实,实在不曾看清……” 于溪荷愈加疑惑:“既衣服颜色都不曾看清,那么一开始又是如何笃定是我呢?” 她再次俯身:“还请父亲明察,我换下的衣服在昨夜便让下边女使拿去浣洗,昨夜穿的颜色书房前的侍卫亦有瞧见,女儿是被冤枉的。 “至于冤枉女儿的人,只需各院子搜上一搜,找出与女儿那套衣服颜色剪裁一般无二的便能查出。” 一而再再而三的反转,已让于赋永的怒意再次上涌,他摔了茶杯:“去查!” 却不等底下人领命,那方端坐着的向小娘倏地起身跪下:“是我,主君,是我做的。” 气氛陡然一静,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那突然出来认罪的向小娘,向小娘是这府里最为和顺的人,便是面对最粗鄙的下人也是好言好语。 她只生了一个女儿,不曾有儿子傍身,也从未争宠,怎的会做下此等陷害人的事? 大家不敢相信,便是于赋永也皱了眉:“茹雅你。” 向小娘一连磕了好几个实诚的响头:“是我干的,我一直嫉妒在心,嫉妒大娘子生来尊贵,不必争不必抢便是正妻,生的女儿也是嫡女,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获得好的姻缘,而我却生来卑贱,只能做妾不算,我的女儿也要极尽乖巧,才能得嫡母垂怜,得个不上不下的姻缘。” 她似是破罐子破摔,一连串的吐露:“都是我干的,白日里三姑娘来寻意柔,我便记下了三姑娘穿着,此后便仔细找了相近的衣服,尤其颜色。 “那看守玉如意的女使是我娘家亲戚,被我拿了把柄才听了我指使,去主母院子我亦是刻意被人瞧见。 “我愿自请囚于庄子,此生不再出来,只求主君莫要牵连意柔。” 话音未落,便有声音跟着落下。 “阿娘!” 四姑娘于意柔跟着跪下,她似要说些什么,又被向小娘死死压住:“都是我的错,还请主君责罚。” 被死死压着,于意柔如何也说不出就要出口的话,她紧紧咬着唇,跪着往前:“爹爹,爹爹,求爹爹宽恕母亲,母亲陪着爹爹已有多年,求爹爹宽恕母亲……” 她攀附在于赋永衣摆,于赋永不曾转身,也不曾垂首,他叹了口气,似是无力一般:“茹雅,我原以为你是最乖顺的。” 乖顺。 这话像是触怒了向小娘,她倏地抬头,一双柔和眉眼迸着厉色:“乖顺?我从不是乖顺的人,只是因着你最喜欢乖顺,我才是最乖顺的,在嫁给你之前,我曾爬遍群山,只为寻到我想要的药材,我也曾为了研究一病症,抛头露面给人看病。”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眸微红:“只我不是男子,我一定要嫁人,只是我爹爹贪图富婆,一定要送我进来做妾,偏偏我不会撒娇调情不得你欢喜,便只能做那最乖顺的。” 她缓缓闭眼:“让我去庄子吧,这里的一切我已经厌烦,我手里的针再也不想刺绣了。” 场下又是一静,孔氏忍不住侧眸来看,江小娘神色也逐渐难过,似是想起了什么,唯有于意柔的求饶声不断,一声又一声,回荡在这正堂前。 于溪荷缓缓收回视线,跟前的空地里,那被摔下来的茶杯摇摇晃晃,摇摇晃晃,直到挨在她脚边。 她这次本就是引蛇出洞,若有人走进陷阱里,她便能确定那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事情也确实如她想的那般顺利进行着。 只不知为何,她高兴不起来。 她拿过脚边的茶杯,茶杯很是矜贵,无论釉质还是描画皆是上品,她将茶杯扶正,指腹摩擦过杯沿,将将摸到了一缺口。 刺啦的疼。 第14章 奸情? 从前总听听阿兄说,后宅女子生活不易,看似光鲜,有用不完的荣华富贵,实则想做的事不能做,一辈子都被拘在后院,不得自由。 她彼时不解,若当真生活不易,男人的后院又怎会有这般多的女子,娶了妻不算,还能娶好几房小娘。如今她才恍然,她能这般想,不过是因着阿兄将她护的太好,从未让她见过这些。 这些女子的不得已。 她高兴不起来也并非怜悯,她害她,她反击,本就是理所应当,她的结局是她应得的。 她只是,只是觉得,她的人生会不会不该是这样,若她没有嫁人,会不会是另一番天地? “你既已这般说,便如你所愿罢。” 向小娘被带了下去,下边的人开始准备马车,管事嬷嬷开始分配向小娘院里的女使,她的痕迹在逐渐被消除。 于赋永像是累极,不曾说话,也不曾理会仍在他脚边哭泣的于意柔便大步离开。 她请示孔氏:“四妹妹哭的伤心,便让女儿来照看吧。” 孔氏也累极了,随意摆了摆手便带着大姑娘离开,江小娘和她一对儿女也跟随在后,正堂内只剩下她和于意柔。 她伸手要将人扶起,却被人径直甩开:“别碰我。” 她兀自起身,一瘸一拐往外走着,于溪荷看着人那明显受了伤的脚,眼里已没有意外。 本就是引蛇出洞,彼此也心知肚明。 她跟在人身后:“四妹妹可是为了那赵承渊?” 跟前的人没有回头,声音也冷着:“你既得了佐证,又何必再来问我。” 她便也没有应声,二人一前一后不远不近地走着,中间好似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而昨日亲昵不过镜花水月。 是的,一切已有答案,在勤毅伯府给她下药,试图毁她名声的正是于意柔,她与她母亲一般精通药理,又为了隐藏学了制香,所以才会在闻到她身上香味时便决计将计就计。 那催情的药应是下在蒜水里,借着助她脱困的名义让她踏进另一陷阱,又利用自己受伤的脚营造假的身份,来洗清自身嫌疑。 她手段高明,心性坚韧,做事更是滴水不漏,如果不是她心急了些,她也难以将人锁定。 她是个令人尊敬的对手,只是为何,为何要为了一个男人。 她拧眉:“四妹妹,如若你仅仅是为了赵承渊——” “你住嘴!”跟前的人倏地回过身厉声将她打断,“仅仅?在你眼里,赵承渊只配得上仅仅?” 于溪荷挑眉:“不然?他除了会读书些,家里有些荫蔽外,也不过是个男子,本就不值得你这般。” 却不知道怎的,这话像是触到她逆鳞般,倏地让她变了脸色:“你懂什么?于熹荷你懂什么?你生来什么就有,而我想要的都要自己去争,倘若今日跪在那里祈求的人是你,父亲可会如对我一般对你? “我喜欢赵承渊,我也想给自己争一条路出来,我有何错?” 她沉了脸:“所以你便用我,用你母亲,来为你铺路不成?” 跟前人倏地抬手,将她重重一推—— 远远跟在身后的玉润神色一变,连忙上前,却晚了一步,没能将人接住,于溪荷摔倒在地,手摩擦着地面,火辣辣的疼。 她忍着疼抬头,于意柔居高临下,原本柔和的眉眼因眼里萌生的恨意,多了几分凶狠。 “你凭什么提我阿娘?我阿娘是被这府里蹉跎不假,可若不是你设局在前,她如何自请囚于庄子。” 因为她设局在前? 她被激出了气性,径直站起身,扬手重重将巴掌甩在人脸上,她眉眼扬着,声音止不住的冷硬:“是你下药在先,于意柔是你给我下药在先。 “倘若那日我不曾察觉,我不曾防范,等待我的便是一陌生男子和铺天盖地的骂名,你如此对我,我不过是设局引你现身,你竟先来怪我?” 她看着自己擦伤的手,心绪愈加上涌:“如今你母亲的下场,是因为你于意柔,若换作你在我的位置,你为人下药,被人诬告,你会如何做?” 她逼近,一错不错对上她眼眸:“你只会比我更狠。” 远处隐隐传来脚步声,玉润上前提醒:“姑娘,有人来了。” 她退开距离,将擦伤的手放在衣袖里,心绪仍无法克制,于是她又从衣带里拿出几两碎银,随意扔在人身上:“我医术不如四妹妹高明,便不将什么金疮药送与你了,你拿着钱买些药材自行配药吧,治治脚,也治治脸。” 她甩袖离开,留下于意柔看着掉落在地的碎银神色愈加地恨。 脚步声逐渐靠近,她咬着唇将碎银一一捡起,成王败寇,她这次输了,下次。 却不一定。 —— 于溪荷脚步极快走入清荷苑,压裙的玉佩几乎不曾落在裙边,一下一下走的叮呤响,玉润小跑着跟在后面,几乎要跟不住。 她一边将气顺匀,一边出声提醒:“姑娘慢些,周围还有人瞧着呢。” 如今清荷苑周围尽是眼线,一举一动都需斟酌着。 她深吸一口气,极力将那股散不去的愤懑压下,脚下步伐才缓缓慢下来。 玉润也终于跟上,她上前一步推开房门,珠圆整候在房里,她看了眼四周,确认周围没人后又妥帖关上门:“姑娘,向小娘与四姑娘都通医理,是否会与姑娘中毒有关?” “于意柔应是不知晓,若她知晓便不会说‘我’什么都有这般话了,只这向小娘却摸不清,改日需得去会一会。” 若是什么都有,又何至于中毒八年之久? 于溪荷靠在圆椅上,缓缓闭眼,此刻已经许久不曾睡了,大脑一阵一阵的嗡鸣。 珠圆眼尖瞧见了人手上擦伤,连忙拿着伤药过来,细细给人擦拭着:“怎的姑娘每次回来不是受伤就是生病,怪教人心疼的。” 玉润点了点人脑袋:“可别说这丧气话,万一乌鸦嘴了怎么办。” “呸呸呸。”珠圆连忙拍着自己嘴,“奴婢不是故意的,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这模样鲜活又讨喜,看得于溪荷禁不住弯了眉眼:“小珠圆,你今年都要十四了,还童言无忌呢。” 珠圆笑着:“奴婢还不曾及笄呢,自是童言无忌的。” 珠圆是熹荷幼时上街捡的小乞丐,正正比玉润小了四岁。 玉润也禁不住笑,她起身:“奴婢去拿些点心,姑娘午间用的不多。” “至于你,”她又点了点珠圆眉心,“姑娘今日心情不好,你就在陪着姑娘,顺便让姑娘笑一笑。” 珠圆立马正色:“姑娘怎的不开心?谁惹姑娘不高兴了?” 于溪荷起了逗人的心思,她刻意木着脸:“是小珠圆。” 跟前小丫头神色顿时慌张:“奴,奴婢吗?奴婢今日活都有好好干的,昨日姑娘让奴婢去洗衣服,奴婢也去了的,姑娘说最好让人瞧见,奴婢还喊了个小女使陪着呢,今日姑娘去正堂,奴婢也没有乱走。” 瞧着人这般,她终于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又缓缓停歇,直到声音泯灭,她垂了眼眸,扯动嘴角:“你也出去吧,我想自己静一静。” 珠圆不解,但还是站起身,妥帖关上了门。 四周逐渐沉静,她扯动的嘴角也缓缓抚平,眼里的笑意早已不见,她透过窗沿看向窗外,视线停滞在小池里欲放未放的小花苞上,神色若有所思。 许久,她从衣袋里拿出了梨膏糖,拿了一颗含进嘴里,清甜梨香沁开。 —— 半月后,于府 沉寂半月的于家再次热闹起来,乃是大姑娘,于家的嫡长女,就要出嫁了,嫡长女出嫁,不仅是天大的喜事,更象征着于家脸面,孔氏先是带着人将整个府邸都修缮了一番,接着又里里外外敲打了遍下人,决不能横生事端。 便是于溪荷这边她都来了一回,话里话外都在说让她安分些,不能替兄长应酬就算了,姐姐的婚事是决不能毁了的。 她便也低眉顺眼应着。 她是不会生事,可若事要来惹她,她也没有法子,思及此,她看向玉润:“这半月于意柔一直不曾出门?” 玉润应:“一直不曾。” “三夫人那边呢?” “六姑娘病好之后,三夫人便将人拘着,说是磨炼心智,除此之外便是日常出行。” 她略一点头:“三夫人最看重的便是六姑娘,若想回击还得从六姑娘入手。” 不仅是因着那日蜂群的狼狈,更因为三夫人那方对她也是有敌意的,不能排除下药嫌疑。 她想了想:“江小娘那边呢?” “也没什么异常,这些日子按姑娘吩咐观察着,江小娘除了极得宠外便没别的了,五姑娘寡言,几乎不会出门,朗哥在外读书,偶尔回来也是孝敬父母,并无不对。” 这样听起来好似就是寻常生活,只是这府里谁又会是简单的呢?能长期得宠,便已经不简单了。 她收回思绪,起身:“先去给大姑娘添妆。” 大姑娘明日出嫁,她准备了一套完整的珍珠头面。 玉润拿上礼盒,跟上于溪荷步伐,二人走在廊上,周围已挂满红灯笼,假山,盆景,都挂上了红绸,往来的下人腰间也捆着红布,领头的嬷嬷面上带着笑,瞧着哪里不对便立时喊着女使去摆正,喜庆又忙碌。 她收回视线,走过长廊,绕过假山,又经过一园子才终于来到大姑娘在的宜香苑。 玉润敲了院门:“大姑娘可在?三姑娘来给大姑娘添妆了。” 不久,一女使匆匆来开了门:“回姑娘,大姑娘说三姑娘放下东西便可以走了,心意已领。” “你!”玉润神色顿时不好,她就要争辩,于溪荷看着不知怎的神色格外慌张的女使眯了眯眼。 “算了玉润,”她轻声,“本就是给大姐姐添妆,既已领心意,我们便走吧。” 玉润气不过,将手里礼盒往那女使手里一塞:“可要妥帖收着,这是我们姑娘选了许久的头面,珍贵着呢。” 那女使接过礼盒,诺诺应声。 于溪荷又看了人一眼,招手将玉润唤回,二人原路返回,她回想那女使模样:“玉润,方才那女使可是大姑娘的贴身女使?” 玉润想了想:“应是的,唤作春去的那个。” 她略一颔首:“瞧着神色有些慌张,不知是不是犯了错,遭了责罚。” 玉润听言神色一怔:“是了,姑娘不说我还不曾发现,这春去是个极冷静的,那日奴婢给姑娘熬药的炉子炸了,她路过时瞧见,神色也并无惊慌呢。” 此时二人正巧经过园子,其实大姑娘原本没有住在此处,她原先住的院子离大娘子院子近些,距离大门,各个姐妹的院子都要近些,也不知怎的,大概是去岁,突然就闹着要换院子,便换到了这里。 不仅要绕过好几个长廊,还得经过一园子,实在偏僻。 于溪荷走的有些累了,她看着不曾开门的园子:“大白天的,这园子怎的锁起来了?我还寻思能歇一歇呢。” 玉润也觉得奇怪:“方才还不曾落锁呢,奴婢去瞧瞧。” 二人来到园子前,锁松松挂着,并不稳当,稍稍扒拉便能挪开,玉润几下将锁挪开,环顾一圈后:“应是下人不小心将挂上的,姑娘且去坐着,我去找些茶水来。” 于溪荷点头,她扶着石桌坐下,走了极远,脖子脊背都有些酸疼,她拿着手帕擦着汗,又扭了扭脖子舒展着,有风吹过,正吹散了些疲惫,她缓缓闭眼,因着闭了眼,耳朵便灵敏了些。 风声很是轻柔,远处似有池塘的水声,还有…… 她倏地睁眼,神色跟着肃穆。 她捏紧手帕,起身,放轻脚步朝着声音来处走去,那隐隐的声音愈加清晰,粗重的喘息,一声又一声压抑着,克制不住的轻哼,几乎要酥进骨子里。 还有一带着绵绵情意的喑哑男音:“静宜……” 静宜是大姑娘闺名。 她神色一凛,倏地加快脚步,接着便瞧见—— 第15章 草丛里,狂徒腰间 凌乱的衣物散落在各处,浅粉的肚兜将掉不掉,劲瘦有力的肩膀,衣服堆叠在腰间,而他跟前,他宽大身形挡着的人—— “怎的是你?!”那原本娇软的声音险些破了音。 她慌乱转身,眼眸睁得极大。 定是看错了,对,一定是看错了。 她深吸几口气,僵硬着迈动步伐准备当什么没瞧见,就这样离开时,身后便传来:“三妹妹,你,你且等一等。” 接着是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动静。 她认命一般停下步伐,手环抱着手,足尖无措着去点地面。 饶是镇静如她,在面临这等事也有些禁不住了,怎的就让她碰见了?她分明只是经过想要歇一歇而已。 她愈发懊恼,心里又有了退缩念头:“那什么,其实我什么也不曾瞧见,我院里还有事,便先走了。” “别,别!”身后的人一下将她抓住,“三妹妹既然来了,不如去我院子做一做。” 这时去找茶水的玉润终于端着一壶茶回来:“姑娘?姑娘怎的跑到这般偏僻,奴婢险些寻不到你……” 她缓缓停了话头,看着自家姑娘身后的大姑娘,和大姑娘身旁明显不是府里的男子,神色逐渐迷茫。 —— 于溪荷被请进了宜香苑。 大姑娘向来是瞧不惯她的,不是说话夹枪带棒,就是不断递来眼刀子,极少有这般和颜悦色的时候,不仅亲自端茶倒水,还笑盈盈的看着她。 看得她毛骨悚然。 她看了看她身后站着的挺拔男子,又看了看跟前人衣领深处藏不住的红痕,面色僵了又僵。 如此程度的辛秘,怎的就让她瞧见了。 她努力扯动嘴角:“大姐姐,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且我今日本就是来添妆的,纯当路过。” “我自是知晓妹妹不会说的,”跟前人牵起她的手,“只是我院子这般远,妹妹走来定是累了,在园子里休息算什么事,如今正巧傍晚,不过一同用饭。” 她擦了擦额角,只觉得鸿门宴不过如此。 她身后站着的男子不知是江湖人还是怎的,存在感极强,时不时看过来的视线也极有压迫感,看得她愈加无所适从。 “姐姐,今日我院子那小丫头给我开了小灶,我若不回去恐要伤心,”她站起身,“不若等我吃了晚饭再——” “刷——”利剑出鞘,冰凉剑尖抵在脖颈。 她神色一凛,硬生生将话咽了下去,心底鼓雷作响。 不对,不可能就这样杀了她,这里是于府,她是于府三姑娘,帝师嫡次女,若是这样死在这,后果她们承担不起。 她深吸一口气,将微微颤抖的手交叠在跟前:“大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要杀我不成?” “怎会?”于静宜扯了扯身后的人,眼神隐隐谴责,那眼眸极冷的男子才将剑收回,却不曾收回剑鞘,只放在桌上,像某种威慑。 剑身离开脖颈,于溪荷才缓缓松了口气,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没了办法,只好重新坐下:“好吧,那便陪姐姐用晚饭。” 得了准话的人立时传话下去,下边女使开始紧锣密鼓准备。 “我这有小厨房,口味比府里厨子做的好上不少,妹妹正好尝尝。” 她僵硬着扯动嘴角,径直开门见山:“姐姐想要妹妹如何,直说便是,如今剑就在桌上,我还能不依你们。” 四周静了静,窗沿被风吹开,将室内的热气吹散了些,而跟前于静宜与身后的人对视一眼,刻意上扬的嘴角一点点抚平,眼里浮现显而易见的担忧。 她道:“三妹妹也知晓我婚期在即,口头上这般约定属实无法让人安心,不若这几日就让白郎在暗处跟随你左右。” 白郎?谁?刚才拿剑低着她那个吗? 于溪荷看看剑又看看人,面上神色再也维持不住:“大姐姐,你让这人躲在我暗处,万一夜里过来给我一剑我该如何?” 那站着的人冷冷出声:“不会。” 这是你说不会,我便能安心的吗? 她面上不大好看:“姐姐觉得口头约定你无法安心,我亦然,倘若他要玉石俱焚,我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抵挡。” 这道理于静宜自然也懂,她横了人一眼,从怀里拿出一同心结:“妹妹放心,若你当真横死在府中,与我也并无好处,此乃我们二人定情信物,上方有我们各自名讳,同心结里亦有我们的八字,这是我的诚意。” 于溪荷接过同心结,指腹摩擦了瞬,发觉这同心结编的极有心思,一字宜一字尧以极巧妙的编法纠缠在一同,更何况还有八字,这是真真用了十成心思的。 可若这般相爱,又为何要嫁给别人,甚至不惜将证物交予她,只希望她能守口如瓶。 她抬眸,正见于静宜刚巧抬头,在瞧见他时笑弯了眼,而那原本冷硬的人也柔和了瞬,似冰水消融。 她终究没能忍下疑惑:“既然这般相爱,为何还要嫁人?” 话音刚落,跟前的人神色微怔,接着逐渐复杂,她看了过来,嘴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她道:“你可知我为何这般讨厌你吗?” 嗯? “因为你要嫁的是宁王府,是宗室,是皇家,我和白郎唯一相守的可能便是他从军,获得军功后,才能得于家认可,但因为你嫁的是宗室子,如今官家年幼,宗室子的连襟又怎可沾染兵权?” 可这婚事也并非她定的,她皱了眉似要反驳,跟前的人再次出声。 “我知晓婚约并非你定,可我忍不住不怨,我不仅怨你,我也怨于家。” 尾音落地有声。 于溪荷捏紧那同心结:“那不若干脆让我将此事捅出去,你们借此远走高飞。” “我们这样的人家,哪有资格?” 她站起身,指尖按在桌上,用力到发白,“私奔是只存在话本里的故事,我若今日逃,恐还不曾出城便会直接抓回,届时为了保住名声,于家会直接杀了我。” 杀? 是了,于家这样重脸面的世家,嫡长女私奔乃是大耻,且私奔本就犯了律法,于家怎可让此事蒙羞。 她抬头,对上于静宜已经微红的眼眸,还有她眼里浓烈的不得已。 “且我是嫡长女,既受了恩惠,便摆脱不了桎梏,你也一样,我们都一样。” —— “姑娘就这般同意了?” 清荷苑,已经入夜,房里点了盏油灯,晚风拂过,灯影绰约。 “嗯,”于溪荷看着手里的同心结,那分外复杂的情绪再度上涌,“她看得通透,很知晓这场婚事代表着什么。 “与她成亲乃齐家嫡长子,齐家是清流世家,如今的家主也是专攻学术的翰林学士,作为宗室子的连襟正合适,且我那不争气的‘兄长’今年科举不曾考上,若能得这翰林学士一纸推荐,便能越过科考,入朝为官。 “就如她所言,她是嫡长女,这是她摆脱不了的桎梏。 “她已将把柄送到我手里,我没理由不同意。” 玉润听得直皱眉:“这场婚事大姑娘有这么多的不愿,怎的还要这场婚事顺利进行?也太奇怪了些,若是奴婢,恨不得这场婚事黄了才好。” 她笑了笑,点了点人额头:“傻丫头,这场婚事可以因为任何事情黄掉,却独独不能因为她与人苟合,且她终究要嫁人的,这是没办法的事,她是嫡长女,这场婚事没了也会有别的,不如干脆这样嫁掉好了。” “那得多憋屈。” 她垂了眼眸,又从怀里拿出那袋梨膏糖,打开瞧见已见了底,于是又妥帖关上收进怀里。 这时门外传来叮叮咚咚的声响,玉润支起身:“怎的了?莫不是闹老鼠了?” 却不曾想那叮叮咚咚的声音再次加大,不似老鼠,倒像是……像是冷兵器碰撞的声音? 不对,不对! 她将同心结往怀里一放,接着起身推开门,只见院子里两道极快的身影缠斗着,你来我往,刀剑相向。 她连忙出声:“你们!” 出了声又反应过来周围不少眼线,于是只好压低声音:“快住手!你们俩是想将人都引来不成?” 玉润也反应了过来,连忙走到院门附近查看有没有人,好在是夜已深,眼线离的不近,她也压着声音:“姑娘,不曾有人瞧见。” 于溪荷听言松了口气,转眸间又瞧见那俩人还在缠斗着,打的那叫一个难舍难分,她快步走过去,挡在白尧跟前,谢成锦将要刺出的剑将将停滞。 他皱眉:“溪荷,这来路不明的人蹲守在你院子,功夫又好,且让我替你解决了他。” “不是来路不明的人,他是。”她扶额,想解释一番又实在不知道如何说才好,想了又想还是没能想出个所以然,于是只好回头,谁曾想又瞧见白尧意味深长的脸。 好似在说,你分明也如此这般,怎的还在宜香苑那般拿乔。 误会了,绝对误会了。 “不是,也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人与我并非你与大姐姐的关系,真不是。”谁曾想话没说完,那谢成锦又凑了上来,将她一把揽过,拿着剑就将人一指。 “说,你什么来头,做什么的。” 她认命一般闭眼,将人扯着往屋里走,白尧那边也破罐子破摔一般:“白郎君自便吧。” 接着把门一关,连带着玉润一同关在了门外。 玉润看看那边站定的白尧,又看看跟前紧闭的房门,无措一瞬后还是守在了门前。 而屋内,因为两人进的匆忙,油灯被带进来的风吹灭,四周陷入了昏暗,她摸索着去找火折子,语气无奈:“你怎的又来了,还是夜里,你让我如何分说?” 身后的人逼近:“与谁分说?外面那人?你为何要护着他?为何他可以留在你院子而我不行?难道他不是夜里?” 一连串的问话问得她懵了懵,她似要应声,又顾及着辛秘不好分说,几番斟酌下来,仍是不知措辞。 而他的声音再次落在耳边:“为何不应我?为什么他可以,而我不行?” 他已经极近,灯还不曾点亮,她瞧不清,他的气息便愈加明显。 说起来,她们也有半月不曾见面了。 她垂了头,稳住声音:“此事另有隐情,只不方便告知你,他也并非是留在我院子里,而是监视。” 她回想起两人打的难舍难分的场景,于是加上句:“是我允许的监视,嗯,姑且算是——” 他倏地捏紧她手腕,拎着她将她一个翻转,黑暗中衣裙连带着披散的头发翻飞了瞬,而她被迫对上他压迫感极强的眼眸。 他说:“你允许的?溪荷,这不公平。” 他应是还要追问的,却不知为何在凑近这一刻息了声,他的额头将将停在她跟前,接着缓缓闭眼,像是累极。 有月光透进,依稀映出他紧皱的眉头,看得她心口一紧。 是……发生了什么吗? 她嗫嚅着嘴唇想问什么,却犹豫着没有出声,直到时间流逝,许久。 “我去了趟桦县。” 什么? 她呼吸急促了瞬,眉头紧紧皱着:“你亲自去的?你怎能擅自离京,你是手握兵权的武侯,若被人瞧见那便是谋逆,你疯了不成!” “嗯,我早就疯了。” 跟前的人弯了腰,将头埋进她颈窝:“我从不想做什么侯爷,是因为你说大将军威风,若我做了将军,你便做将军夫人,我才去了战场。 “这汴京城里的弯弯绕绕我也厌烦至极,可我想着如若能让你舒舒服服做这个侯夫人,在这汴京的权贵圈子横着走,那我这个侯爷当的也别有一番趣味。 “熹荷,我曾与你说,不必你问,我也会告诉你,我为何会成为靖武侯,是因为我父亲是靖武侯,早年我阿娘与父亲生了嫌隙,自此和离,我跟了阿娘。 “我全部底细,所有的事全都可以告诉你,你要找阿兄,那我便陪你一起找阿兄,就算最后要闹个翻天覆地,我也愿与你一同。 “所以溪荷,你的隐情,你藏在心底的事,能不能与我说一说?一两句,也好。” 她呼吸颤抖着,放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拽紧了他衣襟。 第16章 被迫替嫁? 夜已深,晚风拂过,凉意入骨。 玉润站在门前,不断搓着手,哈着气,困意绵绵,白尧屈膝坐在屋顶,举头望月,手里摩擦着枚同心结。 月光透进屋内,映出一滚落在地的火折子,清脆的一声,而被半抱着的人如梦初醒,倏地松了手,脚慌乱退后,直到抵在桌脚,脚踝磨出红痕。 她脑海中恍然浮现于静宜的模样,她眼里浓烈的不得已,还有那句。 “摆脱不了桎梏,你也一样,我们都一样。” “我们”都一样。 她倏地捂住胸口,只觉得好似有什么钻进了心口里,不断蚕食着,不断传来闷痛。 “溪荷?你怎的了?” 他似要靠近,她抬手将人抵在跟前。 “谢成锦,”她听见自己说,“你想要什么?” 他沉默了瞬,声音低了低:“我想要什么,你不明白吗?” 她别过脸,发丝垂落遮挡了她神色:“可我给不了,谢成锦,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当她背负于熹荷这名讳时,便已摆脱不了这名讳所带来的,尤其是,婚约。 他沉默着,许久,最终将一袋新的梨膏糖放在桌上:“可以退婚,于家想要的,靖武侯同样能给。” 可是自小定下的婚约,如何能说退就退?那是定王府,是宗室子,靖武侯就算再显贵,又怎能去打皇家的脸? “你阿兄的事我已经查到些线索,明日婚仪,我会在齐家东南角的院子等你,溪荷,有些事虽难,但不去做,怎的知晓不行?” 火折子被执起,火星忽明忽暗,点亮了油灯,而油灯再次照亮屋里时已没了某人身影,唯有窗户哐当一声,预示着曾有人匆匆进来,又匆匆离开。 “玉润。” “来了!”门外的玉润推门而进,她环顾四周,确认人已经离开后才松了口气,她关上窗。“已经子时了,姑娘先歇息?” “嗯。” 于溪荷躺倒在床,心下思绪不断翻转。 玉润瞧见桌上的梨膏糖,心下了然,她叹了口气,将梨膏糖妥帖放在梳妆台上,确保自家姑娘隔天一早起来便能收进怀里,接着又走到人床边,将滑落的被子妥帖掖好。 “不知怎的,今夜格外冷,姑娘可莫要着凉才好。” 掖好被子后她便准备离去,不曾想有力道拽紧了她衣角,还有她闷在被子里漏出的声音:“玉润,你说定王府的亲,好退吗?” 她神色微怔,恍然明白了什么,接着又叹了口气。 姑娘喜欢那郎君,任谁都瞧得出来,只是她成了于家人,很多事便身不由己。 她将衣角的手放进锦被,柔声安抚着:“姑娘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 翌日,热闹非常。 于溪荷早早便被外边的喧闹吵得起了身,因着昨夜睡得晚,她迷蒙着眼眸被摆弄着洗漱穿衣,还不曾用早饭便又有宜香苑的女使来传,说是大姑娘有请。 想来还是不曾安心,要放在眼皮底下才好,于是她便起身走了长长一段路来了宜香苑,却不曾想几位姐妹都在,于静宜也端坐在角落里。 她如常收回视线,笑着招呼:“几位姐妹都在呢。” 大姑娘正梳妆着,刘海梳了上去,露出光洁额头,妆娘正给她描眉,瞧见她来,她分来视线:“还不曾用早饭吧,那边有备。” 她应了声,从旁拿了枚糕点,不轻不重啃着。 于静宜眼尖,正瞧见人眼下青黑,她眼眸闪了闪:“三妹妹昨夜不曾睡好?” 于溪荷神色一顿,接着语气如常:“嗯,不知怎的许久不曾睡着,许是前些日子生病,身子虚了。” “我这还有根五十年的人参,到时候让你院里的女使拿去,好好补一补。”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姐妹纷纷抬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里瞧见了讶然,毕竟大姑娘不喜三姑娘,就连府里的小女使都知晓,怎的才一天两天过去,关系便这般好了。 于意柔笑着:“大姐姐与三姐姐关系真好,真教人羡慕。” 这话虽是讨喜话,却不知怎的这样说出来,话里的俩人神色都不大自在,正巧外边嬷嬷来唤:“几位姑娘,时辰来不及了,可莫要拖着大姑娘了。” 于静宜顺势附和:“几位妹妹且出去吧,三妹妹陪我就好。” 几位姑娘又是一阵讶然,只逐客令已下,几人便也不好强留,纷纷起身告退,此刻于静宜头发已经梳好,只剩凤冠,她看了看周围的人:“你们也下去吧,我要跟自家妹妹说些体己话。” 于是女使嬷嬷们也鱼贯而出,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俩人。 于静宜将人扯到身旁坐下:“三妹妹,我听白尧说昨夜还有一男子进了你院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于溪荷扶额,她就知道这事肯定要被捅出来,且还是误会过的。 偏偏这事还不好解释,她眼眸流转,想了又想,最终斟酌着措辞:“其实,那人是靖武侯。” “靖武侯?”跟前人险些惊呼出声,她眼眸睁得极大,似是不敢相信,“你怎的跟靖武侯搞在一同了?你可是有婚约在身的。” 她连忙将人按下,这时有一小女使进来,垂着头,低眉顺眼:“二姑娘有东西拉下了,派我来寻。”声音也压得很低,有些听不清晰。 跟前人胡乱摆手:“找完便快些退下。” 她看了看小女使,距离不算很近,应是听不见,于是她凑近人耳边,放低音量:“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可还记得在勤毅伯府赏花会那次?我不是被陷害。” 那小女使还不曾走,她顾及着看了人一眼,音量再次放低:“我其实是被下了虎狼之药,那日正巧碰见了靖武侯,他帮了我,又实在看不惯此等事,所以正暗中帮我查呢。” 跟前人似是不信,一下抬头:“当真?” 她又将人按下:“当真,你也知晓此等事不好宣扬,所以他才会夜里来,我们不曾有什么。” 跟前人仍是半信半疑:“怎的觉得你在唬我呢,他难道没有……” 她倏地止了话头,瞧着突然到身后的人眼眸微缩,于溪荷瞧见了她异样,就要转过头,却不曾想后颈倏地一痛,接着眼前一黑。 人就跟前被打晕了,这一幕发生的太快,于静宜连忙起身就要喊人,却见又是当头一棒朝她而来。 始作俑者直起身,露出了分外熟悉的一张脸,和那对柔和似水的眉眼,她看着已经晕过去的二人嘴角微扬,接着从怀里拿出两枚药丸,一人一枚塞进嘴里。 “这药吃下,便是醒了也没有多少力气,应是跑不掉的。” 她嘴里喃喃,手上动作不停,给两人将衣服调换,接着将一人扶在床上,另一人扶在桌案,又拿过一旁的红盖头将那张她很急了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嫁去齐府还是太便宜了些,不过我得了小道消息,那齐府的郎君已有知心人,不得夫君欢心,独守宅院,如此也算折磨。” 她将人摆放妥帖,又从怀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酒放在桌案,接着用胭脂涂了半张脸作为胎记遮掩。 她压着声音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姑娘和三姑娘许是吃醉酒了!” 这话一出,门外的女使嬷嬷顿时涌进来,为首的嬷嬷看着趴在桌案上的人皱了眉:“大姑娘怎的这般不知体统?就要成亲了,竟吃起酒来。” 她垂着头,低眉顺眼:“许是两位姑娘实在难舍。” 这时外面也有嬷嬷前来:“来了来了!迎亲的人已过三道关卡,就要到门前了!” 这可如何是好?还不曾拜别父母呢。 于是她再次俯身:“不若先去告知大娘子主君一声,先让姑娘上轿吧,总归吉时不好耽误。” 也只能如此了,那嬷嬷急得满头大汗,支着一女使去告知主君主母,又支着另一女使去将致哥儿唤来,来背着新娘上轿。 一时间各处都忙碌起来,那嬷嬷惦记着人吃醉了酒,恐仪容有损,于是走近要检查,那“女使”再次上前:“嬷嬷,时间恐来不及,奴婢已提前姑娘整理过妆容,戴上了凤冠。” 嬷嬷听言松了口气:“好在你是个机灵的。” 她看着那瘫倒在床上的人:“正好,你去寻一寻三姑娘女使,让她们将三姑娘带回去,灌一碗醒酒汤,莫要误了晚上席面。” “是。”“女使”应声,看了眼伏在桌案上的人后垂着头出了门。 远处已传来于嘉致不耐烦的声音:“怎的要我走这般远来背,妹妹也是胡闹,竟在今日喝起酒来,自己什么肚量不清楚吗?” 屋内趴着的人已被搀扶着起身,一身嫁衣鲜红。 那为首嬷嬷好言好语:“致哥儿快些,误了吉时可不好了。” 她已经走远,若有若无的声响被她坠在身后,她走上长廊,避开往来人群,最终隐入沁雅苑,半刻钟后,形容妥当的四姑娘含笑走出,她扶了扶鬓发,眉眼柔和:“走,去参加姐姐婚仪。” —— 头疼,不仅还疼还晕晕乎乎的,好似还有礼乐声响。 于溪荷摸着脖子,晃了晃头,试图将无时无刻的眩晕甩出,好让思绪回归,周围摇摇晃晃的,连带着眼前也摇晃了起来,且不知怎的眼前一片红…… 不对,她好像被人打晕了,快清醒些…… 她努力直起身,想要判断周围是何情况,却不知怎的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不行,不能这样…… 她咬下舌尖,血腥味荡开,眼前也终于清晰了些,是红布?不对,不仅仅是红布,更像是…… 周围倏地一定,跟前帷帐被掀开,一阵光亮袭来,而在不断吹拉弹唱的声乐中传来一女子的声音:“姑娘?可能起身?” 这声音她很熟悉,是于静宜的贴身女使春去。 她呼吸急促了瞬,恍然明白眼前的红布是什么,是红盖头,也恍然明白为何一直摇晃,因为那是花轿,只有新娘才能坐的花轿。 不对,一切都不对! 她想要说什么,却实在浑身无力,话像被噎在喉咙一样如何也说不出。 春去只以为人还不曾酒醒,一边扶着人起身,一边低声提醒:“姑娘可以靠着我些,一定要站定拜完堂才好。” 不,并非如此,我不是你的大姑娘,今日要成亲的人也不是我! 她极力启唇:“我……” 声音却如此微弱,微弱到完全隐入了礼乐声里。 红绸被递到她手里,她抓不住,春去便帮着她抓住,接着牵引力传来,她走不动,春去便带着她往前,礼乐声逐渐褪去,贺喜声,欢笑声逐渐扬起。 她被带着跨过火盆,走过长长的红毯,接着来到高堂之上,跟前依稀浮现两道端坐着的身影。 她咬着舌尖,想要再出声,却有—— “一拜天地——” 她被扶着转向俯身。 不可,不可一拜天地,她极力拽紧扶着她的春去,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得来的却是春来一声安抚:“姑娘,还有两拜便能结束了。” 于是:“二拜高堂——” 她再次被扶着转向,俯身。 她眼角沁出了泪水,浑身似是无力一般就要瘫倒,被春去稳稳接住。 “夫妻对拜——” 她闭了眼,跟前的人却不知怎的挪开半身,好似与她拜了,实则没有,那高喊的人也瞧见了,连忙接下一句:“送入洞房——” 她被扶了下去。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嫁人,阿兄还没找到,熹荷的嘱托也不曾完成,且阿兄的事才有眉目,她怎可就这般嫁到齐家来? 什么婚仪,什么拜天地,她不愿意的,算什么礼成! 只要不曾洞房,一切便都来得及,她绝不能就这样认命。 她再次咬下舌尖,血腥味荡开,跟前也终于清醒了些,她极力拽过春去,也终于脱口而出。 “错了……一切都错了……我并非你家姑娘,我们被人设计了……” 她声音艰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找白尧,快!” 第17章 埋进他怀里 此刻春去正将人扶进喜房,听见这话时神色顿时变了,她立时环顾四周看了一圈,接着连忙将人扶在喜床上掀开盖头,在瞧见是于溪荷时面色骤然一白。 “三姑娘,怎的是你?” 她将惊呼压下,连忙走过去将门用力一关,“老天爷,这可如何是好,等会压床的妇人要来,过会姑爷也要来,掀了盖头可就板上钉钉了……” 于溪荷浑身仍无力着,她晃了晃头:“白尧可在?今日大姐姐成亲,白尧定是会跟着的,白尧可在?” 春去已六神无主:“白郎君向来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奴婢极少能捕捉到她踪迹。” 她极力从怀里拿出那枚同心结,好在这东西重要,她放在了内袋。 “你将这枚同心结丢到河里,他只要在定会出现,出现……出现后……”她停了停,将气息喘匀,“让,让他立马过来!” 春去拿过同心结匆匆开了门往外走去,门外来来往往有女使经过,交谈声不断,跟前也尽是红,红的刺眼。 半刻钟后,窗户哐当一声,一身影突兀出现在门前,他看着在床上的人眉头紧皱,接到视线的于溪荷极力抬眸:“白尧,大姐姐定是还在于府,你快将人带来,与,与我替换……” 却不知怎的跟前的人没有动弹,只这样看着她,看得她心里一沉。 他莫不是想将错就错,好让他和于静宜有情人终成眷属?不可,绝不可。 她呼吸急促了瞬,手无力一般撑在床沿:“你可想清楚了,我替嫁了她,她便要替我嫁入定王府,届时皇家威严,你们可还有见面的可能?” 话音未落,跟前的人已没了踪影。 春去也匆匆走近,她分外慌张:“怎的了?白郎君可来了?” 她已没了力气,眼前逐渐迷蒙,不行,还要去东南角的院子,去赴谢成锦的约…… —— 于府,宜香苑。 同样醒来的于静宜正彷徨着,她浑身无力,不敢高声呼喊,也不敢起身,也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何事,只兀自焦急着,看着窗外天色渐晚。 每每外边有人走过,她都想着要不要将人唤进来,却又因着不知到底嫁过去的是谁而犹豫,可若这么干等着,事情只会更糟,她神色一定,心里默默决定,只要外边再有人经过,她便出声。 对,就这样。 思绪才起,门外恰好有人影而来,她就要出声—— 却有另一只手将她阻止,如此熟悉的气息。 她当即红了眼眶:“白郎……” 身后的人将她翻转按进怀里:“替你嫁过去的是你家三妹妹,如今已拜过堂,她说如她替你,你便要替她,静宜,我不懂这些,一切听你决断。” 竟,竟是三妹妹? 她神色微怔,眼里不断闪过纠结。 定王府要的只有帝师之女,帝师一共两位嫡女两位庶女,倘若替嫁一事已经落定,而她就是不愿,于家也可送庶女前去,虽是只能做妾,却也是贵妾。 只是各家面色都不会好看,于家也会丢进脸面,但或许,她婚事如此波折后,若自请去道观清修,也能全了名声。 可三妹妹…… 她眼眸微暗,一时没有应声。 许久,她才拍了拍抱着她的人:“那日夜晚,你当真瞧见他们抱在一同了?” 白尧应:“嗯,我目力极佳,虽不曾点灯,却也瞧得清晰,且那男子瞧你妹妹的眼里,有情。” 三妹妹说,那男子是靖武侯,若是靖武侯,她们之间或许还有机会,不像他们,已是穷途末路,步入穷巷。 她将脸埋进跟前人怀里:“送我去吧,这是我的命,不是她的。” —— 齐府,东南角的院子 这是处已经荒芜的院子,他自知晓这场婚仪后便特意来探查,然后选定了这处,偏僻少有人前来,若是发生状况还能带着人离开。 溪荷自成了于家人,便少有出门的时刻,便是去她院子,她也顾及着被人瞧见,推拒居多,他们也因此不曾好好聊过。 思及此他面色微沉,如今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事和人太多太多,也实在需得好好聊一聊才可。 他将跟前的石凳石桌擦了又擦,直到一层不染,接着又运气将门口到石凳这一块的杂草横扫在一旁,只等人来。 可却一直不曾有人前来。 他面色变了变,站起身走了一圈,接着扬声:“蒋弈,席面如何了?” 院外候着的蒋弈应声:“瞧着那边模样,应是已过半了,对了侯爷,新郎该是要进洞房了,您不去观礼吗?” 他是小侯爷,消失太久本就惹人注意,若是再不去观礼,恐要引来窥探。 他眼眸流转,往前走了一段,又一下停住,她不会不来的,就算完全将他抛在身后,她也会为了她阿兄来的。 “侯爷!那边有人!”蒋弈突兀出声,接着指了一方向。 他抬头看去,一道身影从上空划过,他身手应是极好的,只是因着怀里抱了人才让他们瞧见,他眯了眯眼,去瞧他模样,却在瞧清那一瞬神色一凛。 是那日在溪荷院子里的人,莫不是溪荷出了何事? “你去告诉我那继母一声,就说我提前走了。” 说罢他足尖轻点,留下蒋弈匆忙出声:“侯爷,还有伤在身,你莫要动武啊!” 他已听不见,只极力运转轻功跟上那人。 —— 春去苦苦支撑着,用了各种理由才将来压床的夫人拦下,而白尧也终于将人送回,他才将人放在床上,谢成锦后脚便跟着落地。 他带着满腔疑惑跟着人进了新房,又在瞧见喜床上的于溪荷时神色一变。 “怎的回事?”他立时上前,拦腰就要将人抱起。 于静宜没想到人回来,她来不及惊讶,连忙阻止:“别急别急,先换喜服!” 他忍了忍,只好先转过身去,白尧立在他身旁,他问:“你早知道我跟着你?” 白尧应:“嗯。” “到底怎么回事?”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他回想起方才瞧见的溪荷,一身喜服又神志不清,嘴角隐隐还有血迹,他心绪翻涌,握紧了拳,“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他身上气息变化太过明显,白尧抬眸看了人一眼,接着淡淡挪开:“有人做了手脚,要她们换嫁。” 换嫁? 他面色沉了沉,身后传来声音:“好了,换好了。” 他倏地转过身,脱下外衣将人一裹,接着抱进怀里,另一坐在床上的人又将他一拦:“我妹妹还昏迷着,你就这样要将人带走,我如何能信你?” 他抬眸,眼眸极冷:“她就是在你们于家才会这般,若不是你们于家,她怎会突然被换嫁,又怎会如此委屈?” 他抬手拂过怀里人嘴角血迹,只觉得心里有一块被刀尖刺入,一阵闷痛。 他从小到大看着护着的人,便是上了树要摔下来也是他垫在下边,何曾这般狼狈过,还有上次下药,她入于府时还挨过尺。 他倏地将怀里的人抱紧:“我会带她离开。” 说罢拂开于静宜的手,足尖轻点,消失在原地。 于静宜迷茫了瞬,带她离开?这是什么意思?她心里莫名不安,抬头去看白尧:“小侯爷莫不是要将人带到侯府去吧。” 却不等她想清,外面逐渐传来动静,她连忙将盖头往头上一盖,白尧也消失在原地。 接着房门被推开,一着喜服的郎君迈步而入,还有许多人簇拥着他。 “齐兄还不快快掀了盖头,好让我等瞧瞧嫂子是何等貌美!” “哈哈哈哈,你这般说,小心齐兄记恨你,将嫂子藏的严严实实,不让我等瞧了。” 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只这些热闹,好似都与她无关。 于静宜看着跟前刺目的红,僵硬着,扯动了嘴角。 只是成亲,总归是要笑着的。 —— 一上一下,颠簸中带着平稳,接着有风拂过,面颊微凉。 于溪荷缓缓苏醒,最先迎来的是舌尖的疼痛,是了,她咬了好几下,自是疼的,她动了动手,那无力的感觉已经消失,应是药效已散。 又是一阵风拂过,周围场景几下变换,她应是被抱着的,她想。 思绪逐渐回笼,她抬头去瞧抱着她的人,熟悉的下颌,紧皱的眉头下微扬眼眸。 是谢成锦,并非她以为的白尧。 不知怎的,情绪一下涌了上来,像满溢的水,随意晃上一晃便要决堤,她挪开视线,声音闷闷的:“怎么每次我狼狈的时候都能遇见你。” 抱着她的人身形一顿:“醒了?换嫁的事已经扭转,不必担心,如今是于家大姑娘在喜房。” “嗯。”她缩了缩脖子,方才醒来发觉眼前已不是红色嫁衣时她便已猜到。 似是察觉她心绪不高,抱着她的软和了声音:“你怎的不问问我,怎么是我送你出来,嗯?” 她垂着眼没有应声。 抱着她的人缓缓落地,带着她落在一处园子里,也不知晓是谁家的园子,他就这般随意将她放在石凳上。 他随意扯过一旁的狗尾巴草,指节几下流转,一狗尾巴草编成的小兔子便出现在他掌心,他将小兔子递到她跟前:“溪荷,你看,你最喜欢的。” 偌大的掌心里,小兔子显得格外小巧,却不知怎的,她看着看着眼前逐渐模糊。 接着还温热的泪水啪嗒啪嗒落在掌心,小兔子的旁边。 谢成锦当即慌了神,他连忙给人擦着眼泪:“怎的哭了,是不是我编的太难看,要不,要不我再给你编一个?” 他懊恼着又要去扯狗尾巴草,她将呜咽声咽下,抬手拽住了他衣襟。 “不用了,”她听见自己说,“这个,便已经很好了。” 她只是,只是想起了从前,想起阿兄还在的时候,他们只是比邻而居的时候,她什么都不用想,不用明里暗里与人争斗,也不会像这般,一睁眼发现自己不能动弹了,却还要被人按着成亲。 她抹过眼泪,但是还有,于是又抬起另一只手,可不知怎的,直到双手都被浸湿,眼泪也没能止住。 她只好将人扯到跟前,将脸埋进他怀里。 温热逐渐浸湿衣襟,晚风吹过后又逐渐变得沁凉,他没有去看怀里的人,因为他知道,溪荷不喜欢被人瞧见这一面。 溪荷就如她的名字一般,是生在乡野里,溪流边,从不被束缚的荷花,是倔强的,不服输的,不被束缚的。 思及此他眼眸微闪:“溪荷,你不要回于家了,好不好?” 怀里的人猝然抬眸,用那对微红的眼眸不认同地看着他:“为何?我要回,我答应别人的事还没做完,阿兄也不曾找到,我为何不回?” 他将人按着:“你答应的事我替你去查,阿兄也可我们一起去寻,于家就是个虎狼窝,你已三番五次被伤害,这次还险些替嫁,如此危险,你为何还要回?” “因为那是帝师府,我在书房看到了阿兄的玉佩和阿兄科考的卷子,帝师肯定跟阿兄的事有关。”于溪荷分外执拗,“且我答应的事是后宅,你如何查得到,替嫁一事我也不曾反击,我必须回。” 跟前的人却没应声。 她觉得奇怪,扯着人仔仔细细去看他神色,他眼眸微闪,躲开了她视线。 他在心虚。 自小一起长大的人,她几乎不用思考都知道他在心虚。 她当即跳下石桌,左右环顾一圈就要走出园子,被她落在身后的人捏住了她手腕,她回过头,他仍没出声,也不敢看她。 她眯了眯眼:“谢成锦,你把我带到哪里来了?” 他还是没应声,也仍不敢看她。 她走到人跟前,将他的脸转过来面对自己:“你是不是把我带到你侯府了?” 他终于看了过来,声音隐隐气短:“也,也不算吧,如今我和我那继母分府别住,我这一半,不算侯府吧?” 果然,果然是侯府。 心底原本的难过悲伤已全部被愤懑替代,她扯过人衣襟,将比她高了一个头的人扯到跟她平视。 “谢成锦,你第一天认识我吗?我难道是那般依附别人而活的菟丝花不成?” 第18章 浅浅亲吻 他直皱眉:“我从未这般想过,只你在于家不过一月余,便已遭了这般多事情,但侯府不同,你在侯府是最安全的。” “然后呢,我已在于家漏了脸,于家嫡女无端失踪,又该如何解释?” “可利用替嫁一事假死。” “那我呢?于溪荷死了,于熹荷也死了,我难道要在你这宅院里,一辈子被你藏着?” “此事只是暂时,只需周旋一二,便能给你安个假身份。” “还真是想得周到,”她嗤笑出声,“可便是如此,我这张脸便也不好再示于人前,我虽有了假身份,出门也得遮面,我终究要活在暗处,也终究是个隐患。” 跟前人似是不打算再说,只牵过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绝不会让这般情况持续地太久。” 她被带着迈步步伐,很快就要走到园子入口,出了园子便是侯府,此后她便会成为谢小侯爷带回来的,来路不明的女人。 不会有人在乎她叫什么,也不会有人在乎她来自哪里,别人瞧见她,也只会淡淡挪开视线,只当她是小侯爷身边一个玩物。 她倏地加快脚步,从他腰间抽出匕首抵在自己脖颈。 谢成锦神色一慌,连忙松了手:“溪荷,你这是做什么?” 刀尖触碰到肌肤,一阵冰凉,而她眼里闪过决绝:“送我回于家,不然我会死在你面前。” 空气静了静,月华透过树影,落在刀刃,冷光闪烁一瞬。 谢成锦看着跟前威胁他的人,心底的无力一阵一阵扬起,他虽一早便料到溪荷不会愿意,但如今看着她这模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模样。 他还是没由来的难受。 他挪过视线,声音低了低:“你总是这般,明明知晓我的软肋,还以此威胁。” 于溪荷也别过脸,声音生硬:“你难道不也是如此?明知晓我最不愿做什么样的人,还硬要强求。” 四周静了静,晚风拂过,拂过树叶,扰动树影,遮掩了二人的身影,混做一同。 谢成锦拿过她抵在脖颈的匕首插回腰间,接着将人横抱起,足尖轻点,于溪荷看着周围迅速变化的场景,直到熟悉的于府出现在眼前。 他将她放下后便要离开,她抿着唇,犹豫一瞬后扯住了他衣襟。 “怎么?”他回过头,面上没有情绪。 她声音低了低:“我阿兄的线索,你还没有说。” 他似是忍耐了瞬,接着伸手一把将她扯进怀里,从手到腰都将她禁锢着,他带着情绪的声音落在耳边:“是不是在你心里,我就永远不会对你生气?” 她眼眸暗了暗,没有应声,他的手又落在她脖颈,抬起她下颌,凑近:“可我现在气极了,从与你重逢便瞧见你被下药那会,就已经气极。” 她看着近在迟只的人,眉眼压着,眼尾延伸着几分戾气,可他还是气的不够彻底,因为落在她腰间,落在她下颌的手,力道是这样轻。 她缓缓垫脚,用唇瓣碰了碰他面颊:“那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他似是怔住了,眼尾弥漫的戾气顿时消散,眼眸里盛着的怒意也被迷茫替代,腰间的力道逐渐松懈。 她面色红了红,连忙从他怀里退出:“现在阿兄的线索可以给我了吗?” 接着一信纸被他伸到跟前,她不敢看他,接过信纸后便转过身:“夜已深,你且回吧。” 她逃也似的回到房中,她消失了一天,珠圆玉润也不知去了哪里,房里一片漆黑,她懊恼一般闭眼,只觉得自己太过冲动了些,怎么就鬼使神差凑了上去。 一会,窗似是被敲响,她神色一凛,缓缓走到窗边,将窗打开,谢成锦正站在出窗前,他看着她似是要问什么,却不知怎的一直没有出声。 她面上仍烫着,视线禁不住飘忽:“怎么?” 他还是没有问出口,只留下句:“早些歇息。”便消失在原地。 他消失地太快,她还没回过神人就已经离开,她迷茫着看了看已经空无一人的窗外,又看了看手里的信纸,仍是不明所以。 —— 谢成锦回到侯府后也没能想明白,他眉头紧皱,一边走一边想,全然没发觉自己走错了方向,直到经过的蒋弈疑惑出声:“侯爷,不是才回来吗,又要出门?” 他恍然抬眸,这才发觉他不知不觉走到了大门前,他本是要回房的。 只他现下已顾忌了这些,他将人拦下:“你说她是什么意思?” 蒋弈迷茫:“什么什么意思?” 他点了点自己面颊:“就是,她亲了我这。” “什么?”蒋弈瞪大眼眸,“这便亲上了?侯爷,你春天来了?” 谢成锦面了木脸,他一把拍在人头顶:“正经些,莫要整这些有的没的。” 蒋弈收了神色,只是嘴角弧度和眼里的兴味如何也压不下来,他嘿嘿一声,凑近:“那侯爷,你们是怎么亲的?前面发生了什么,后面发生了什么?” 提及此,谢成锦眉头又皱了起来:“这便是问题所在,在此之前我们正吵着,她还拿刀威胁了我。” 拿刀威胁? 蒋弈又懵了:“怎的还动了刀子。” “这个说来话长,大抵就是一些事情我逼着她了,她生气,所以威胁我,不过此事我后边已妥协,此后我送她回于府,她问我她阿兄的线索,我一时气性上涌,就凶了她。” 蒋弈更听不懂了,这走向是如何亲上的? 他扣着脑袋:“侯爷,这种情况我以为到来的会是巴掌。” 谢成锦默了默,他一言不发转过身,嘴角几乎抿成一条直线,蒋弈亦步亦趋跟着:“后边呢,侯爷后边还没讲呢。” 已经不必讲了。 他已经全部想清楚,她会凑上来,只是为了要她阿兄的线索,仅此而已。 —— 直到隔天清晨,于溪荷才等来了不知去了哪里的珠圆玉润二人,二人异常焦急,走进房里时衣襟发髻都是乱的,在瞧见她时还险些哭了出来。 “姑娘,”珠圆眼眸含泪,“奴婢以为你已经没了。” 玉润也颤着声音:“我们无端被俩婆子关在了一处,不给吃不给喝,屋子里也没光,我们还听见那俩婆子议论,说,说,说姑娘你失踪了,一天也不见踪影。” 提及此,珠圆再也抵不住了,撇着嘴便开始哭:“婚仪上主君大娘子本就顾及不到姑娘,我们又被关着,无人去寻,我就坐那瞎想,想着想着便觉得姑娘要没了,呜呜……奴婢已经没了一个姑娘,不能再没第二个了,呜呜呜呜……” 这模样实在讨喜,让原本被情绪感染,正难过着的于溪荷忍俊不禁,她看向玉润,只见玉润也弯了眉眼,二人齐齐点在珠圆额头。 “你自己都说是瞎想了,怎的想着想着自己先相信了呢,”她笑着,“总归我现在好好地在这不是?” 玉润也笑着:“莫要哭了,哭成这样,还要姑娘来安慰你不成?” 珠圆吸了吸鼻子,拿着手帕胡乱擦着面颊,声音也嗡嗡的:“所以姑娘到底去了哪里。” 提及此,于溪荷不免想到昨晚,她面上的笑缓缓褪去,抬眸时眼里已有深意:“我昨日,险些就代替于静宜嫁去了于家。” “什么?!”珠圆玉润齐齐震惊。 “嗯,”她应声,“大抵是我和于静宜在房间里的时候便被打晕,此后那人将我俩替换,若没有白郎君和。” 她顿了顿,刻意略去某人:“我便要板上钉钉,去做齐家的少夫人了。” 这话说的好似轻巧,三言两语便就涵盖在内,但玉润却深知其中的惊险,姑娘醒来时发觉自己坐在花轿上时,得有多彷徨? 若当真就这样嫁去了齐家,且不说是否打乱了姑娘计划,光是这么不明不白替嫁过去,齐家若是翻脸不认人了该如何?就是认下了,估计也会低看姑娘,低看于家。 这始作俑者好歹毒的心思。 她一阵后怕:“幸好姑娘回来了,幸好。” 珠圆面色也白着:“到底是谁这般歹毒哇,做下这等子的阴损事。” 于溪荷略一颔首:“一会便知晓了,因为换人是夜里进行,现下那人估计觉着事情已成,要准备善后了。” 珠圆听不大明白:“善后,如何善后?” 她起身:“现在还不知,不过我想她第一时间应该是去宜香苑,因为在她的设想里,大姑娘还躺在屋里,总归是要先把事情捅出去。” 玉润当即跟着起身:“我这就收拾一番,陪姑娘去那宜香苑。” 珠圆虽然没听懂,但也跟着起身:“那,那我也收拾一下,来给姑娘梳妆。” 一时间俩人都忙碌起来,于溪荷坐在梳妆台前,撑着头看向窗外,小池里的荷花将将绽开,应是不久便会开花。 她垂了眼眸,掩下情绪,其实她心里已有人选,如若当真是她,她不会再手软。 必要以牙还牙,百倍奉还。 —— 四姑娘今日起了个大早,酣睡一晚,只觉得头发丝都舒展开来,几乎一扫半个月的阴霾。 外面叮叮当当吵闹着,她贴身女使新红推门而入,眉头紧皱:“这院子里新来的人实在是不重视姑娘,这一大早也不知道轻些。” 她本便是不被重视的庶女,一直跟小娘住在一同,如今小娘犯了事,院里原本的忠仆被遣散了去,新来的瞧见她小娘失了势,便更是轻看几分。 只今日过后便不同了,不会再有任何人轻看她。 她从梳妆台上抽出极少拿出来的一盒妝匣,新红瞧见,隐隐担忧:“姑娘,这盒里的首饰是不是太出挑了些,虽说大姑娘已经出嫁,但还有三姑娘呢,总不能越过三姑娘去。” 她没有理会,只兀自打开妝匣,是一套水质极好的和田玉头面,精致玉梳,缠丝发簪,恰到好处的金丝点缀。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套首饰,是及笄那年阿娘送的,只她是庶女,穿着打扮不可越过嫡女去,便一直不曾戴过。 她嘴角微扬,对着铜镜将首饰一一别在发髻,阿娘的眼光自是极好,这套首饰极衬她,让她本就柔和的眉眼多了几分雅致,大气又好看。 “去将我那套浅碧色的衣裙拿来。” 新红见人已戴上首饰,应是劝不动了,她叹了口气,转身去拿衣裙。 —— 宜香苑,因着大姑娘已经出嫁,嬷嬷女使大多陪嫁了去,没陪嫁的也被领去了大娘子院子,只留了三两个看管的,一时间冷清了不少。 于溪荷带着玉润走进院子,那看守的女使瞧见人,顿时懵了懵:“三姑娘,您怎的从外边进来了?昨,昨日嬷嬷吩咐说,说您吃醉了酒,让我在这候着,等您院里的女使来接。” 她摸不着头脑:“只您院里的女使一直不曾来,我便一直候着……” 这自是在于溪荷预料之中,她那么大个人凭空消失,又没出席席面,主君和大娘子定是会先派来去寻,这才有珠圆玉润听见婆子在议论她失踪的事。 这时只需有人站出来说她吃醉了酒,便能短暂将事情搪塞,此处还有女使留守,也有佐证,那边替嫁的事才能顺利进行。 很缜密,也很熟悉。 她笑着:“我家女使昨天夜里才来接的我,许是太晚,你不曾瞧见。” 她从善如流,坐在院子的藤椅上:“不过昨夜走的匆忙,我有东西拉下了,今日便来寻一寻。” 玉润顺势进了屋子,装作要寻物的样子,那女使懵懂了瞬,接着俯身行礼:“奴婢去准备茶水。”说着退出院子,一时间此刻只有于溪荷一人。 她晃着摇椅,眼眸时不时看向院门,极有耐心。 一刻钟后,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她抬眸看去,只见一身碧色衣裙的于意柔缓步而来,她应是特意打扮了一番,妆面齐整,首饰矜贵,柔和眉眼若有若无沁着笑意。 与那日的狼狈模样全然不同。 她看着来人眼眸微凝,心底的猜测缓缓落定。 果然是她。 第19章 反击 “四妹妹怎的来了?莫不是也有东西落在大姐姐院里?” 她看向来人,直到看到来人面上的笑逐渐僵硬,那隐隐的得意彻底褪去后她才缓缓笑开,她起身走到她跟前,抬手扶了扶她发簪:“四妹妹今天打扮得真好看,可是有什么喜事?” 于意柔只觉得耳朵一阵嗡鸣,唯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仍在耳边,她看着跟前笑着的,完好的,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的人,只觉得胸膛一阵闷堵。 怎的可能?她分明亲眼瞧见她上了花轿,她的药如何也能维持到晚上,且席面上也并无异常,她怎的会出现在这?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四妹妹怎的不说话?” 她僵硬着吐出一口浊气,极力扯动嘴角:“大清早的,三姐姐怎的在大姐姐院里。” 于溪荷笑着:“你觉得呢,我为何会在这里,四妹妹不知晓吗?我总要知晓设计我的人是谁。” 跟前人倏地抬眸,面上才扯动的嘴角已抿成一条直线,眼里的不甘已如何也藏不住。 喜形于色,她急了。 于溪荷面上的笑不变,状若随意一般垂眸理着衣袖:“让我想想,四妹妹是不是这样筹谋,先让我替嫁齐家,再设计舆论让大姐姐不足以嫁去宁王府,届时于家理亏,你再自请做妾,于家为讨好宁王府,宁会将你奉上。” 她稍稍抬眸,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只是四妹妹,宁王府的妾难道就不是妾了?你怎的这般自轻自贱,上赶着去给我不要的男人做妾呢?” “你!” 跟前人似是气极,抬手就要打过来,她不躲也不避,只一错不错将人看着,直到她的手停滞在跟前。 她嗤笑出声:“怎的不打下来?不敢?也是,你厌弃嫡庶,可嫡庶却已刻进你骨子里,你如何也不敢正面落下这巴掌,只敢使一些背地里,见不得人的阴毒手段。” 她拿过她的手,指腹摩擦过她指节:“四妹妹觉得,姐姐我会如何反击呢?听说近来二姐姐在说亲,你觉得我要不要去帮着瞧一瞧?也好给四妹妹相看一番。” “你敢!” 跟前的人再次脱口而出,因着气性上涌,她眉眼间的柔和已不复存在,只有浓烈的怨恨。 “为何不敢,”她松了手,双手交叠在身前,一双眼眸宛若明镜一般,“大姐姐已出嫁,我便是二房唯一嫡女,我若要非要拿捏你的婚事,你又能如何,嗯?” 说罢她转过身:“玉润。” 屋里的玉润走出:“在。” “东西可找着了?” 玉润俯身:“回姑娘,已找着了。” “嗯,那该回院子了。” 她率先迈步,玉润亦步亦趋跟在人身后,院里的藤椅摇晃一瞬,此处便只剩下于意柔和她的女使新红。 “砰——”的一声,于意柔倏地摔了簪子,金丝缠玉的簪子落了地顷刻碎裂。 “她怎么敢,怎么敢!”她压着声音喊出,妆容掩不住发白的脸,发丝凌乱在面颊,露出透着怨毒的眼眸,“她怎么不去死?怎的不去死……” 新红听得心里一惊,她慌乱看了眼周围,连忙俯身:“姑娘,慎言。” 慎言? 她倏地甩袖:“我慎言?凭什么总是我忍让在先?就因为她是嫡我是庶?凭什么她可以那般对我恶语相向,我却要慎言?” 她拽着新红衣袖将人拽到身前:“你总是规劝规劝,是不是你也觉得我低她一等?” 她模样太过可怖,新红眼里闪过畏惧,她垂下眼眸:“奴婢不敢,姑娘在奴婢心里自是最好的,比所有姑娘都要好。” 于意柔松了手,她深吸一口气,手颤抖着将面颊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无事,无事……” 她迈动步伐走出院子,嘴里喃喃:“我不会让她得逞的,想把控我的婚事,她做梦……” “她做梦!” 新红浑身都颤了颤,她俯身将散落在地,已经碎裂的簪子一一捡起,簪子碎片划过指腹,沁出的血液渗透在碎玉里,竟有几分妖异。 她看得手又是一个颤抖,只拿过手帕赶紧将碎簪子包裹起来。 “新红,还不快跟上。”是好低平复,没有情绪的声音。 “来了!”她连忙起身跟上。 —— 而在回清荷苑的路上,听了全程的玉润不免迷茫:“姑娘当真要给四姑娘选夫婿?” 此刻已将近午间,太阳大了些,日头透过黑瓦,落了于溪荷半个肩头,她抬手遮阳:“怎的能那般便宜了她,她虽是庶女,却也是于家姑娘,帝师女儿,就是嫁得再差也是正妻,这样太轻了。” 玉润听不懂了:“那为何姑娘还要说那般话?” 她转眸,眼里似有深意:“因为我要刺激她,如她这般谨小慎微的人,如若不逼一把,是不会铤而走险的,她最看重的便是婚事,你觉着,若她当真以为我要把控她的婚事,她会如何做?” 玉润神色一凛:“怕不是要做出丑事来了。” 她颔首:“所以我们什么也不用做,只需暗暗推波助澜,便能让她自己毁了自己。” 她略一思索:“我记得之前的帖子里曾有秦家送来的帖子,说是诗会,可是过两日?” 玉润回想帖子内容:“应是后日。” “那便看三日后,若她做得好做的妙,指不定还能给我退亲一事添砖加瓦。”她眼眸流转了瞬,“先去二姐姐那边吧,总要做足样子。” —— 大房是于家最不起眼的一房,大爷乃是庶出,也无明显才干,在翰林院不轻不重做着六品小官,多年不曾晋升,大夫人又是商户之女。 府里剩下两位夫人,二夫人出自伯府,三夫人父亲也位居三品,便显得这位大夫人身价格外不够,几位夫人包括老夫人在内也是轻视居多。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大房没有小娘,听说当年大夫人还是大爷千方百计娶回来的,俩人不闻世事,带着一对儿女在这纷扰的于府里过了许多年的恩爱日子,也是于府一股清流。 于溪荷走进二姑娘的乐欣苑时大夫人正与二姑娘选做夏衣的布料,裁缝铺的娘子正给二姑娘量体,大夫人笑吟吟坐在一旁,眼里沁着喜爱。 “我们欣瑶这身量真是好看。” 二姑娘面皮薄,顿时羞红了脸:“阿娘说什么呢,什么身量不身量的。” 大夫人扇着蒲扇:“怎的,夸你还不乐意了?” 二姑娘看着一旁层层叠叠垒起的锦布,一面愁容:“阿娘,去年夏天的衣裳我还没穿完呢,今年怎的又做这么多。” 大夫人出自祁州首富,自是阔绰的。 她摆摆手:“这才几件,去年的衣服都不时兴了,就不要穿了,且你今年还要议亲呢,怎的能那般寒碜。” 二姑娘当即埋进大夫人怀里,撒起娇来:“女儿不想嫁人,也不想议亲。” 二姑娘在外向来是寡言的,不理纷争,若有人与她说话,她也大多生硬着,竟不曾想私下是这般鲜活。 且这画面太美好了些,让看在眼里于溪荷神色微怔,一时忘了迈步。 那边的大夫人终于瞧见了人,她连忙将怀里的人支起来:“荷丫头怎么来了?” 二姑娘也当即起身,这般模样被瞧见,她已羞得面色通红,她一边理着头发,一边招呼女使:“快,去沏壶热茶来。” 于溪荷妥帖行礼:“二伯母万福。” 她抬眸,面上已带上和煦的笑:“二姐姐不必紧张,只大姐姐出嫁了,妹妹也没个人聊天,走着走着便走来了二姐姐院子,若有打扰,妹妹这便离开。” “诶诶诶,”大夫人忙不吝将人拦下,“来都来了,怎的还要走?我们瑶儿平时也没个姐妹一同,你来了正好。” 说着她带着衣服铺子的娘子和一干女使起身,她笑着:“瑶儿如今正选夫婿,荷丫头还能参谋一二。” 洋洋洒洒的人迈步离开后,院子一下冷清了些,于欣瑶仍无所适从着,她摸摸自己面颊,又搓了搓指尖,最终努力扯着笑:“那,那妹妹先进屋里来?” 于溪荷笑着走过去,她挽着人一同进屋:“姐姐怎的这般紧张,妹妹我还记着我归家那日姐姐的提点呢,莫不是几日不见,姐姐便跟我生疏了?” 于欣瑶面上浮现不好意思:“你还记着呢,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二人挨着坐在小榻上,屋里因着放了冰,比外边凉快不少,只是这才将将入夏呢。 于欣瑶愈加不好意思,她红着脸:“我很是怕热,爹爹记着这事,一早便拿了冰来,让妹妹见笑了。” 竟是亲自来的。 于溪荷脑海中又回想方才瞧见的画面。 “妹妹?” 她倏地回神,重新扬起笑:“怎会见笑呢,姐姐这凉快,妹妹也跟着一同享福了。” 跟前的人面颊仍红着,她沏好的茶和点心挪到跟前,一时没有出声。 于溪荷将人瞧着,眼里闪过了然,这二姑娘应是不擅交际,平常在外的寡言生硬模样估摸着也是因为不擅言辞。 她放轻了声音:“二姐姐,不若先看看你要选的夫婿?” 有了话题,跟前的人明显松了口气,她唤来女使拿来画卷,要打开画卷时又不好意思起来:“其实都是阿娘挑选的郎君,我也不曾仔细看过。” “那姐姐可得仔细瞧瞧,这可是要过一辈子的人。”她看过去,只见画卷上的男子大多是读书人,并非大富大贵,只求一个身家清白。 她扫视一圈后,点在最中间那男子:“秦拂,名字好听,生的也好,秦家也是清流门第。” 还是给她递帖子,邀请诗会那个秦家。 跟前人顺着指尖看了过去,在瞧清画上人模样时神色一顿:“说起来阿娘前几日还提过他,说是最合适也最相配的,只是……” 她神色犹豫着。 于溪荷顺势接话:“只是不曾见过真人,也不曾知晓他品行如何,可对?” 跟前人小幅度点了点头,面色又红了红。 她笑着:“正巧我这有个帖子是秦家姑娘送来的,说是后日秦家有个诗会,我前些日子病一直没好,此后又是大姐姐成亲,便一直不曾应下,不若我应下这诗会,带着几个姐妹一同去,姐姐也好好好将人相看一番。” 跟前人神色一喜:“当真?” 许是反应大了些,她连忙收敛:“这,这是秦家姑娘给妹妹你的,你带着我们一同会不会不好?” “怎会不好?”她拿过茶水递在嘴边,“若是没有姐姐一同,我还不自在呢,且秦家的诗会向来是不看门第,广迎读书人的,指不定这画卷里的呀,姐姐都能瞧个遍呢。” 跟前人被调笑一番,面色又是一红,她连忙递出糕点:“妹妹吃些点心吧,可莫要再调笑我了。” 她接过点心放进嘴里,是栗子糕,味道溢开,不甜,是纯粹的栗子味。 她拿着点心:“这栗子糕真好吃,是哪家厨子做的?” “妹妹喜欢?”跟前人唤来女使,“你去跟我阿兄说一声,就说明日再让他多买一盒来。” 话音才落,门外传来爽朗男声:“瑶儿不必唤女使了,阿兄已经听见了,明日定给你多带一盒。” 跟前的人听到这声当即起身,她几步走过去开门:“阿兄怎的来了,不是早晨才来过?” “你嫂嫂今日去了首饰铺子,顺手给你买了一簪子,这不我才下值便打发我来送。” “什么样的簪子?” “阿兄怎的懂,阿兄就是个跑腿的。” “那我看看。” 二人分外熟稔的对话逐渐入耳,于溪荷指尖微颤,她起身迈步,直到门口的两人映入眼帘。 少女正一面正色瞧着手里的簪子,日头落下来,男子微微侧身为少女挡下日头,接着看了端详簪子许久的少女笑着扬首:“好看!我很喜欢,替我谢谢嫂嫂!也谢谢阿兄!” 曾几何时,她的阿兄也是这般站在她房前,与她说着笑着,为她挡去日头。 她倏地挪开视线。 第20章 设计“捉奸” 那方正交谈着的于欣瑶转眸间瞧见了她:“三妹妹,你还不曾见过我阿兄吧?” 大房这位长子因着隶职刑部,常年忙的脚不沾地,家里的大小事也极少出席,二人确实不曾打过照面。 她俯身:“见过堂兄。” 于立轩颔首:“三妹妹不必多礼,想来瑶儿多要一盒栗子糕是要与三妹妹分享,明儿我买来便让小厮送去。” “多谢堂兄。” 她看了眼天色,“堂兄,二姐姐,瞧着天色不早了,妹妹先告退了。” 于欣瑶不认同:“怎的不用了晚饭再走?” 她笑着:“我还得去一趟母亲那,也好将我们后日要出门一事通报一二。” 如这般几位姑娘都要出门的情况,一般是要告知主母的。 于欣瑶也反应过来,她只好点头:“行,到时候我做的夏衣也给你送一套过去,咱一同穿新衣服去诗会。” “那妹妹便不跟姐姐客气了。”她稍稍俯身,接着带着玉润往外走去,这一次脚步快了许多,直到走出院子才缓缓慢下来,面上的笑也一点点抚平。 玉润似有所感:“姑娘怎么了?” 她垂眸,方才的画面仍盘桓在脑海里,直到于立轩的模样逐渐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她许久许久不曾相见的人。 阿兄。 她别过脸遮掩神色,接着从怀里拿出从谢成锦那得来的线索,只见上方写着:“于溪竹功名已被顶替,顶替之人乃是一寒门子弟,名周宏方。” 功名被顶替绝不是偶然,这个周宏方很可能是知晓内幕的人。 秦家的诗会广邀贤才,不看门第,不知这周宏方会不会在其中?还有此前在书房瞧见的宁字。 没能等到应答的玉润忍不住再出声:“姑娘?” “嗯,”她回神,“对了,还有一事需得交予你去办。” 若想引于意柔入局,没有他可怎么行? 她拿出一香囊,正是当初从于意柔那拿的那半成品,她将香囊递出:“你补上几针,然后送去宁王府,就说我有事相谈,请赵郎君后日秦家诗会,一定要来。” —— 两日后,秦家 因着诗会是秦家郎君和姑娘牵头,又是年轻人的活动,孔氏便不曾前来,只让几个姐姐妹妹注意时辰,莫要回的太晚,自然也叮嘱了于溪荷一番,多结交些人,好给她那没用的儿子铺路。 为了顺利出门,她自是低眉顺眼应下。 “于家姑娘来了!”秦家姑娘笑着走来,她稍稍俯身,“几位姐姐妹妹安好。” 于溪荷几人也俯身回礼。 秦家姑娘是个自来熟,她挽了上来:“姐姐病好些了吗?我听说前些日子那些个花会酒会的姐姐都推了,没曾想回到我这来,我收到回帖时都高兴坏了。” 于溪荷也笑着应:“前些日子实在是病的起不来身,近来才安稳了些,我常年养在外头,没看过几本书,正巧来你这熏陶熏陶。” 挽着她的人被奉承一番,连忙拿着蒲扇遮面:“姐姐这可折煞我了,你能来就是极好的,姐姐还不知道吧?因着你来,那宁王府的赵郎君和长公主也来了。” 提及此,她笑得合不拢嘴:“长公主来了,那谢小侯爷也来了,若不是姐姐你,我一个小门小户姑娘举行的诗会哪能迎来这么多贵人。” 谢小侯爷,谢成锦也来了? 此刻正巧迈入园子,她隐约察觉到屏风另一边有一视线准确落在她身上,她抬眸看去,只见屏风那边,某人一身窄袖短衣,手上绑着护腕,腰间别着匕首,在一干长衫襕袍的文人里格外显眼。 这是诗会,他一武侯来做什么? 察觉她的回视,某人倏地挪开了目光,接着几步迈入人群,消失在她视野里。 嗯? 她眉头微皱,心下莫名觉着不对。 “姐姐你瞧,赵郎君在那看你呢。” 她转过视线,只见赵承渊长身玉立,手里拿着书卷,嘴角含笑,瞧见她时眼眸微亮,接着颔首示意。 她便也顺势含笑俯身作为回应。 旁边瞧了全程的秦家姑娘当即打趣:“姐姐与赵郎君真是郎才女貌,今儿诗会,以赵郎君的才名,怕不是要拿魁首。” 她不着痕迹看了站在身后的于意柔一眼,故意装作羞赧,话也说得暧昧不清:“我于作诗没什么建树,想来这魁首只能靠他了。” 秦家姑娘笑出了声:“我这魁首男席女席各一名,哪能都让你们拿了去?姐姐行行好,女席这边便给我留一个吧!” 几人顿时笑做一团,唯有于意柔面上的笑略微僵硬。 她看在眼里,只说:“妹妹且去招呼别人,我们姐妹几个自行入园就是。” 秦家姑娘应声,接着去了门前迎客,此刻园子已有不少人,长公主端坐上首,几人上前妥协行礼。 长公主瞧见了人,连忙抬手招呼着:“于三姑娘,坐我这边来!” 她回过头看过几位姐妹,视线在于意柔身上停滞一瞬,她挽过二姑娘:“二姐姐陪我一同?” 于欣瑶神色一慌就要拒绝,她于是凑近加上句:“那坐的高,男席那边也瞧得见。” 她还没忘了今日她来的“目的”是帮于欣瑶想看夫婿。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于欣瑶面上的慌乱顿时褪去,她小声应:“那,那好吧,只是我不太会说话,怕给你丢脸。” “怎会?左右有我。” 她挽着人走到长公主跟前:“这是我家二姐姐。” “原是于二姑娘,于二姑娘也一同坐下吧。” 二人坐在了长公主下首,长公主凑近,她笑得一脸促狭:“我听说今日可是你邀的堂兄来,怎的,半月不见,你想他了?” 这时于家姐妹也将将落座,正在她们不远处,将将能听见的距离。 “公主莫要调侃我了,”她做足了小女儿姿态,“不过是听说他作画极佳,我近来要给父亲雕个玉佩,纸样怎么画也画不好,才想着寻他为我瞧一瞧。” “你还会雕玉佩呢,”长公主来了兴致,“会这个的可不多。” 雕玉是父亲教予阿兄,阿兄又教予她的。 思及此她眼眸微暗,面上却不显,只笑着:“此前在启明寺住着时跟主持学的,雕虫小技罢了,不足挂齿。” 她看了那边的于意柔一眼,接着红着脸扯了扯长公主衣袖:“长公主,等诗会结束……” 这般模样,长公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笑着:“放心,等诗会结束,若有人问着你,我便替你遮掩一二。” 这时屏风另一边有人扬声:“各位!近来家父得了一上号的红珊瑚,我特意去求了来与大家一同鉴赏!” 如今人差不多到齐,想来这红珊瑚便是今日作诗主题,那这说话的郎君应就是那秦家郎君,秦拂。 她转过头,果然瞧见身侧的二姑娘已支着脑袋看了过去,一双水灵眼眸止不住地将人端详着,她适时出声:“二姐姐,这秦家郎君果真生得一表人才。” 身侧的人面色一红:“妹妹快别说我了,方才我可都听得真真的,妹妹今儿可是来寻你那未婚夫婿的。” “那是顺带,我今儿首要任务是陪姐姐相看。”她指了指男席那边,“姐姐你瞧,那几个也不错。” 一旁的长公主瞧见,下意识出声:“那几个可不行,那几个是寒门,你二姐姐便是相看上,你们于家也不会同意的。” “寒门?”她装作来了兴致,“其实我还有几个庶妹,不看身家如何,只看人好不好。” 这话一出,不远处的于意柔当即捏紧了手帕,她坐得不高,隔着屏风也瞧不清晰,脑海里却已经浮现穿着破旧衣服的穷酸书生模样。 她当真以为能把她嫁到那般人家不成? 她极力维持着面上神色,接着稍稍侧头看向新红,新红顿时面色一白,她眼眸一狠暗暗警告:“还不快去?” 新红呼吸急促了瞬,小心退后,直到脱离人群隐入暗处,不知做什么去了。 一直关注着的于溪荷瞧见也稍稍摆手,站在她身后的玉润得了指示同样隐入暗处。 长公主正说着那几个寒门:“若是为着你庶妹想看,我这有一人是万万不能选的。” 她指了指那几人中正喝酒的那个:“那个,唤周宏方的,他是今年科考考生,原先不仅是解元,贡试也考了前十,可偏偏殿试失了水准,考了个最后一名。 “且此人不知是前两次考的太好骄傲了还是如何,得了同进士出身后便时常出入烟花地带,对待与他一般的寒门子弟更是恶语相向,如今已然臭名昭著,连我都知晓了。” 提及周宏方,于溪荷心跳倏地加快,她面上不显,装作好奇一般看过去,只见那人正斜斜坐在亭子里,手里拿着酒杯,这诗会才过半,他已将自己喝的脸色通红,目光还时不时留恋在经过的女使身上。 而在不远处,谢成锦正走近他。 长公主立时出声,声音里带着明显惊喜:“是成锦哥哥!” 成锦哥哥。 她眼眸微暗,视线在那周宏方身上停留一会后收回,这时诗会已决出胜负,魁首自是赵承渊无疑,不过那秦拂也得了个第二名,看了全程的二姑娘瞧着已芳心暗许。 她视线流转着,发觉于意柔已不见踪影,玉润正巧回来,凑在她耳边低声:“人去了东边第三间院子。” 当真去了,不亏她演这场借着诗会要与人私下相会的戏码。 想来赵承渊那边很快就有她名义的口信递去,毕竟要抢在她前头。 她略一思索,接着装作羞涩起身:“长公主,我且去洗漱一番。” 长公主自是明白她要去做什么,笑得一面促狭:“好,去吧,去多久都行。” 她蒲扇遮面,往后退着,直到离了人群。 她面上的笑,刻意装出来的羞赧尽数褪去:“如何?” 玉润应:“她那女使在房里点了催情香,除此之外并无别的。” 是了,涉及她自己,她怎敢下猛药。 “我让下的东西下了吗?” 玉润应:“已下在茶水里,只是姑娘是懂药理的,是否会察觉?” 她摇头:“催情香在前,她便是觉得不对也不会想到别处,走,且去看看。” 二人走出园子,走过长廊,来到了东边,不远处第三间院子前站着新红和赵承渊的小厮,新红正与那小厮交谈着,接着领着人去了别处。 她与玉润对视一眼,放轻脚步站至窗下,耳朵贴近窗户,里面传来交谈声。 是赵承渊:“怎的是你?我记得你,你是三小姐的妹妹,你姐姐呢?” 接着是于意柔刻意柔和的声音:“本就是我,一直都是我,我心悦郎君,早早与姐姐坦白,姐姐约你前来,也是为了成全我。” 这真是,黑的都说成白的了。 在外听着的于溪荷噎了噎,只觉得这说辞实在是假,赵承渊也并非傻的,怎可能信。 果不其然,赵承渊当即反驳:“怎的可能?若是要让,三姑娘可自行来退婚,而不是如这般,私相授受。” 于意柔并未应声,而一阵衣服窸窣的声音后,赵承渊再次惊呼:“姑娘!你,你怎可,怎可!自重,请自重!” 于溪荷听得心口跳了跳,她进一步贴近,接着又听见于意柔:“郎君不觉着热吗?” “怎的这般热?莫非你下了什么?” “郎君放心,催情香而已,并不伤身……” 接着一阵叮呤当啷水杯摇晃,应是赵承渊在倒水,接着“咚”的一声。 还有于意柔的惊慌声:“郎君?郎君?郎君你怎的了?” 她当即直起身:“我去将人稳住,你快去喊人。” 玉润神色一凛,当即迈动步伐,而她几步走过去,倏地将门一推,只见于意柔衣衫不整,而赵承渊正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是该昏迷的,毕竟她下的是能药晕一头牛的蒙汗药。 于意柔瞧见是她,面色顿时一白:“你做了什么?这莫非是你设的局?怎的又是你,你又做了什么!” 她倏地起身,扬起了巴掌。 第21章 反击,醋意横生 远处已传来脚步声,这巴掌恐怕躲不掉了,若她挨了这巴掌,也能将于意柔妒忌嫡姐,勾引嫡姐未婚夫的罪名坐实。 她闭了眼,接着“啪”的一声。 这一下估计用了十成十的力,直直打得她脑瓜子阵阵嗡鸣,立时便觉着面颊热了起来,她晃了晃头,眼前重新看清时,却见谢成锦一个飞踢就要踢到人心窝上。 她连忙阻止:“等下!” 谢成锦将将停下,他回过头,视线准确捕捉到她面上红痕,当即就要上手,而远处再次传来脚步声,隐隐还有长公主的声音。 她立时避开他的手,又将人往旁边一推:“长公主来了,你等会莫要出声误我的事。” 这一幕正被于意柔瞧见,她看着俩人眼眸微凝。 而长公主已来到跟前:“怎的了?我堂兄怎的了?” 于溪荷顺势捂着脸俯身:“回公主,是,是我于家不对,我于家罪该万死。” 她稍稍抬头,露出微红眼眸:“我庶妹,我庶妹竟起了这般龌龊心思,借着我的名义引来赵郎君,还想跟赵郎君……” 她装作羞愤一般止了话头,只捂着脸无声哭着。 长公主看着跟前场景,衣衫不整的女子,昏迷不醒的自家堂兄,还有被打了一巴掌,面颊几乎肿起来的堂兄未婚妻子。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已全部明白。 她呼吸急促了瞬,拿了自己牌子递给身后宫人:“先拿我的牌子去请太医,我倒要看看,这人到底对堂兄做了什么。” 这话一出,于意柔面色微变,她看了角落里的催情香一眼,暗暗给人群里的新红使眼色。 面色本就白着的新红接到眼神后浑身控制不住地颤了颤,她深吸一口气,脚步缓缓挪动,直到即将走到催情香安置之处时—— “新红?你要做什么?” 她浑身一颤,脚一软摔在了地上。 出声的自是于溪荷,她一直暗暗关注着,等着他们出漏破绽。 “禀公主,这新红是我这庶妹的贴身女使,如今走去角落,许是要销毁罪证。” 长公主眉头一拧,当即挥手让身后的人去查看,那宫人检查一番后拿起点了大半的催情香,她是宫里的老练人了,这等玩意还是认得出的。 她眉头微皱:“回公主,此乃催情香。” 催情香三字落下后众人顿时哗然,有的下意识露出鄙夷神色,有的拿着蒲扇遮鼻,还有的退后几步,似是觉得脏污极了。 被这样那样视线包裹着的于意柔面色止不住的难堪。 她深吸一口气,极力稳住自己心绪,不能就这样任由摆布,若是就这样被定了罪,她就完了,这辈子都完了。 她再度睁眼,眼角已溢出泪水,她跪在长公主跟前,带着哭音祈求:“公主,我是冤枉的,我不知是谁人要害我,公主……赵郎君是我未来姐夫,我如何会如此自轻自贱?” 她想到方才瞧见的,还有此前于溪荷曾说的那句“我不要的男人”眼眸微闪:“莫不是姐姐不想要这幢婚事……” 这话意有所指,众人的视线若有若无转移在于溪荷身上。 于溪荷也不辩驳,只拿下手露出被打的通红的半张脸:“若是我背了这罪名能减轻于家的错,那……那便就是这般好了……” 这模样实在委屈,话里话外又是为着于家,于欣瑶看的一阵心疼,她上前将人揽在怀里,离得近了才发觉这巴掌打得有多狠,几乎半张脸都肿了起来。 她愈发心疼:“三妹妹莫要这般委屈自己,若于家当真出了这么个不知廉耻的,自是要赶出去的,怎能牺牲你来保全名声?” 她顺势埋进人怀里,只漏出一下又一下的呜咽声。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几乎一边倒在谴责着,跪在地上的于意柔只觉得自己好似赤裸了。 好似一件衣服都不曾穿,便要在此为所有人瞧见,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她咬了咬牙,倏地起身:“大家既然都不信我,我便只好以死证清白!” 说罢她猛地撞向柱子。 这一幕太过突然,所有人都不曾料到,长公主被吓得惊呼出声,于溪荷倏地抬了头,于欣瑶险些没了力气。 “砰——”的一声,于意柔已撞晕了过去。 满场寂静,落针可闻。 许久,回过神的长公主才颤着声音:“去,快去看看人怎么样了。” 宫人迈步上前探了探鼻息:“回公主,还活着。” 长公主顿时松了口气,她脚下软了软,身旁的人连忙将她扶住,她一阵后怕:“那就好,至少还活着……” 自是要活着的,这不过是她的苦肉计,若不整这一出,如何能得一个从宽处理? 于溪荷从于欣瑶怀里出来,再度跪下:“妹妹犯下此等大错,我这个姐姐也逃不了责任,她犯下如此大罪不算,还要寻死觅活惊吓公主,还请公主让我替她替于家担了这罪责。” 长公主神色犹豫着,这时宫人带着太医走来,她神色微顿,抬手将人扶起:“你且放心,这事我不会累及于家也不会累及你,且让太医瞧上一瞧。” 太医进了房,半刻钟后他缓步走出:“殿下,郎君吸过催情香,接着被下了蒙汗药,这两药并不伤身,睡一觉便好了。” 长公主指了指一旁被撞晕过去,被扶着在小榻躺着的人:“劳烦太医再给这人看看。” 太医擦着汗,因着是姑娘,他隔着手帕给人搭脉:“这位姑娘也并无大碍,只是撞晕了过去。” 长公主终于放下心:“多谢太医跑这一趟。” 太医行礼,宫人带着太医退下。 四周再次静了下来,长公主看着昏迷不醒的人,一时不知如何定夺。 于溪荷环看一圈,发觉大家神色各异,并无要出声的人,这事涉及她涉及于家,她不好再出面。 在一旁看了全程的谢成锦略一颔首,指了指那瘫软在地的新红:“这小丫头是她贴身女使,不若我将这小丫头审一审,事情如何便很明了了,且不论事情如何,于三姑娘被打这一巴掌时我可是在场的,于三姑娘的脸大家也都瞧得见。” 谢成锦发了话,长公主哪还有不依的,她软着声音:“那就听成锦哥哥的。” 谢成锦示意蒋弈,蒋弈了然,上前将新红带了下去,他看了眼于溪荷的脸,眼眸凉了凉:“不若姑娘们先离开?我会派人在这守着。” 长公主觉着也是,她摆手:“大家先回诗会吧,至于于三姑娘。” 她想了想:“不若让于二姑娘先陪着你,我等会让人取些消肿的膏药来。” 于溪荷诺诺应声,于欣瑶便扶着她跟着宫人去另一处房间,她迈着脚步,心下心思不断流转,身旁传来于欣瑶的声音。 “四妹妹打的也太狠了些,这得多疼。” 她无意识应了声:“还好,不妨事。”视线却克制不住地往后挪,他正双手抱在胸前,面色冷着,嘴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似是察觉她的视线,他就要看过来,她匆忙回过头。 “怎么了三妹妹?” 她应:“没事,只是担心四妹妹会如何。” “你还为她想呢,她抢的可是你未婚夫婿,她如今做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还捅到了长公主跟前,已不会有好下场了,你顾着自己先吧,这样的丑事出在于家,又是你庶妹,宁王府那边也不知会如何。 “哎,只是一场诗会,怎的出了这么多幺蛾子。” 她没应声,只垂了眼眸掩下眼底神色。 —— 她被安置在另一边的屋子里,长公主的药送了过来,是上好的冰晶玉雪糕,便是破了口子也能治得一点痕迹也无。 于欣瑶正一边吸气一边给她擦着药,她看着铜镜里肿起来的一半脸,眼里闪过漠然:“二姐姐,四妹妹那边如何了?” 于欣瑶歪了歪脑袋:“说是那女使全都招了,谢小侯爷留了状纸,只是四妹妹如何也是二伯的女儿,不好直接定夺,已遣人去报信了。 “哎,不过我想她下场好不了,赵郎君虽没有爵位,那也是宗室子,偏偏长公主还在,二伯若是不给个交代,怕是不好收场。” 她也不曾想长公主会来,而长公主会来是因为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是一小厮:“于二姑娘可在?我家姑娘想请于二姑娘一叙。” 于欣瑶疑惑:“你家姑娘是谁?” 那小厮应:“只是秦家姑娘。” 可若是秦家姑娘来请,来传信的又怎会是小厮?怕是想见于二姑娘的另有其人,比如秦家姑娘嫡亲的兄长秦拂。 于欣瑶想明白这点,本要起身,却在起身时神色又犹豫起来。 她笑着将人推了推:“姐姐去吧,正好借此机会与人聊一聊,也不至于白来一趟。” 跟前的人面色红了红:“那我便先去了,你在这好好歇着,等我回来陪你一同回府。” 她推开门,带着女使跟上那小厮步伐,门哐当一声,屋内只剩下于溪荷一人。 她看了眼铜镜里自己的面颊,又拿起了那膏药,准备再上一层,时间一点点流逝,短暂静谧,直到“咚”的一声。 她恍然抬眸看向窗的位置,接着又是“咚”的一声,窗户被打开,来人正是谢成锦。 他利落翻过身,视线准确看向她面颊,接着就要迈步走到她跟前,她连忙起身,将人往窗户那边一塞:“你怎的来了?门外还有长公主的人,被瞧见怎么办?” 他皱了眉:“我自是来看你的,你这脸都被打成啥样了。” 他抬了手,粗粝指腹点在面颊上,沾了些药膏,晶莹的白。 “且长公主又怎的了,瞧见又如何?” 她的视线从他指腹上挪开:“你说如何?长公主心悦你,谁瞧不出?若不是你今日来这诗会,长公主未必会来。” 提及此,她禁不住退后一步:“说起来还要感谢你,若不是你来,长公主未必会来,我筹谋的事也不会如此顺利。” 她语气止不住的阴阳怪气,心里又知晓这气性来的确实没有道理。 她懊恼一般转过身:“你先走吧,如今长公主心悦你,日后在人前你也莫要与我走得太近。” 身后的人没有应声,她于是又说:“你怎的还不走?你——” 他倏地按住她手腕,几步走过去就要将门打开,她面色一凛,连忙将人扯回来,他竟顺势将她按在门上,门哐当一声。 门外立时传来声音,是长公主的随侍宫人:“于三姑娘可有吩咐?” 她努力稳住声音:“无事,是我的簪子掉了,我已捡起来了。” 宫人应:“是,若有需要姑娘可吩咐。” “好,多谢。”她一边应着,一边连忙拍着跟前人的肩,不曾他不仅没动,还凑近她耳边:“长公主又如何?她心悦与否与我何干?我可以豁出去,直接拉着你的手站在她跟前,你却不敢。” 热气撒在耳缘,拂过耳垂,只激得她浑身颤了颤。 她心跳逐渐不稳:“我是不敢,我如今是于家三姑娘,我不像你是手握军功的侯爷,我没有这个底气与她叫板,我甚至还要依附于她。” “所以你就这样将我拱手于人。” 她倏地抬眸,本要出声反驳,又顾及着门外,于是只好压着声音:“我何时这样说过?我又何时有过这样的意思?” 跟前的人离她极近:“为了你阿兄,你会,你上次便为了你阿兄的线索,对我……” 这都什么跟什么? 于溪荷逐渐听不懂了,这也实在不是交谈的地方,她抬手掐着他手臂:“能不能先离开这道门先?” 许是她态度强硬,跟前的人终于有了松动,她心下一松,却不曾想门外再次传来声音。 “于三姑娘?在下,在下赵承渊,在下与姑娘庶妹的事实在,实在是误会,我醒来后唯恐姑娘伤心,便立时过来了,姑娘可否当面听在下一言?” 而话音未落,跟前原本要撤开的人再次压了上来。 第22章 门内“偷情” 她再次被抵在门后,与门外的人只一门之隔。 门外的人似是瞧见了她身影:“于三姑娘,你在门后吗?”说着敲了敲门。 “咚咚,咚咚咚,咚咚。” 是极有礼貌的敲门声,却无端让她整个人都慌乱起来,热气直直上涌到头顶,耳边分明是敲门声,迎来的却是耳鸣。 若是就这样进来,又这样瞧见。 “不,不必!” 她连忙晃了晃头,让思绪清晰,声音也极力稳住,“赵郎君,我如今仪容不整,恐不好当面,郎君人品如何我自是相信的,此一事也已查清,是我那庶妹的错。” 她一口气将话说完,只期望他快些离开,谁曾想他又开了口,这次还隐隐带上别的意味:“三姑娘,长乐与我说,你寻我是因着玉佩纸样花不好,虽遇到了不好的事,我,我却还想为姑娘解惑。” 这话一出,压着她的人突然凑近,唇瓣几乎要碰到脖颈,还有他意味不明的一句:“解惑?” 她呼吸滞了滞,抬手要将脖颈处某人的脑袋挪开,却被他一把捏住手腕,接着又是一句:“解什么惑,嗯?” 门外的人许久没等到她应答,再次问出声:“姑娘?” 她闭了闭眼,努力忽略跟前存在感极强的人:“赵郎君,不,不若此事容后再议——” 跟前的人突然亲在脖颈,接着温热捻了捻,湿润若即若离。 轰—— 她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外边再次传来久久不得回应的问声:“姑娘怎的了?可是不方便?” 她倏地将跟前人推开,他微微抬头,眼眸浮浮沉沉情绪汹涌,他就这样看着不断喘息着的她,接着手挪到她腰间。 心跳已经彻底乱序,思绪跟着溃散,她极力抓住仅剩的理智:“抱歉,我应是有些不舒服,恐怠慢了。” 门外的人分外温和:“既如此,那便改日再与姑娘相谈,等姑娘身体好些,可如上次一般让女使递信。” 他顿了顿,声音愈加和煦:“只要姑娘来约,我便会留出空余,来与姑娘相见。” 门外脚步声渐远,而门内,他还在她跟前,腰间的手烫的惊人。 “递信?”他凑近,眼眸极沉,“原来在我不知晓的地方,溪荷做了这么多事,比如递信给‘未婚夫’,比如与‘未婚夫’相约,又比如。” 他唇瓣贴近,仅几毫厘的距离。 “如何画不好的玉佩图样,要与‘未婚夫’洽谈?” 她离得太近,呼吸几乎与她的纠缠在一同,让她已无法思考,她抬手试图将人推开,又被他准确锢住,她抬脚要将他踢开,又被他一一镇压。 她彻底没了办法,眼眸晕染着水汽。 “谢成锦,能松开我吗?” 他落在腰间的手倏地用力,将她用力一提,她被迫扬首,唇瓣正正贴上她的,她眼眸微缩,立时就要撤开,却又有手锢在后颈,挡去她所有退路。 如此亲密。 她已听不见任何声音。 唇瓣压得极紧,重重碾过后又倏地撤离,他仍一错不错看着她,声音仿佛掉进了深渊里。 “溪荷,我不敢松,我怕我一松,你就要嫁给别人了。” 他就要疯了。 于溪荷大脑一片空白,唯有呼吸急促着,她嘴唇微张,似要说些什么,抱着她的人却突然松了手,接着窗户哐啷一声,人已消失在原地。 她神色一慌,下意识迈步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却已不见人影。 接着身后的门被推开:“于三姑娘?你如何了?堂兄说你有些不舒服。” 是比她先听见了脚步声要走,还是因为别的? “于三姑娘?” 她恍然回神,想要扯动嘴角,却发现无论如何也笑不出,长公主已走到跟前,抓过她的手:“手这样凉,怎的还开窗。” 宫人上前将窗户关紧。 她极力扯动嘴角,试图将狼狈遮掩:“是有些不舒服,可是怠慢了赵郎君?” “怎会?”跟前的人视线扫过她面颊,眼里闪过心疼,“若是堂兄觉得怠慢,便不会传信与我让我来瞧瞧你了。” 她将她按在床上:“是了,今日发生了这般大的事,你还挨了这么重一巴掌,身体本就不好,如何能遭得住? “你且好好休息,我等会再唤太医来。” “不用,”于溪荷顺势窝进床榻里,“多谢公主,我休息一会便好。” 她看着站在跟前的人,举手抬足间皆是贵气,偏偏眉宇间又带着几分不谙世事,她是被护得极好的,金尊玉贵长大的姑娘。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嘴角抿着笑:“这事还多亏了成锦哥哥,若不是他,我还不知道该如何拿主意呢。” 成锦哥哥。 她摸了摸脖颈,某人曾亲过的地方:“公主喜欢他。” 这话一出,跟前人顿时羞红了脸,手胡乱摆着:“熹荷你,你怎的这般直接,那女儿家心思,总是要藏着的,母后说了,我不能这样直接,我要等他过来,过来讨我的欢心。” 母后。 她眼眸微闪:“太后娘娘是这样说的?” “嗯,”跟前人捧着脸,“我的心思自是藏不住母后的,不过好在她是支持的,还教了我许多呢。” 自是支持的,谢成锦这般年轻又手握兵权,本就是个隐患,若能与皇室结亲,那他便是驸马,是半个皇室的人,是拉拢,更是牵制。 说不定这长公主喜欢上谢成锦,还有几分太后的手笔。 她挪开视线,状若疲惫一般:“公主,我有些累了。” 长公主连忙起身:“诶呀,你看我,一时兴起险些忘了,那我便先走,你好好休息。 “对了,你以后莫要公主公主喊我了,唤我长乐,我也唤你熹荷,以后你是要嫁给我堂兄的,我们不必拘泥这些虚礼。” 她眼眸微暗:“是,公主。” 她没有改掉称呼,公主也不曾察觉,带着宫人出了门,门再次被关上,此处再次只剩下她一人。 她将脸埋进锦被,心绪乱作一团,一会是谢成锦重重压下来的模样,一会是他走之前留下的那句话,一会又变成了长公主,最后赵承渊的身影也跟着浮现。 还有他最开始的时候,那隐隐的异常。 理不清,也道不明。 —— 于赋永最终还是给出了大家都满意的处理,于意柔从族谱除名,此后便扭送道观,自此出家,那道观惯常接收这样犯了事的贵女,名为出家,实为关押,她后半辈子应是要蹉跎在道观了。 虽是这般处理了,但此一事终究影响了于家与宁王府之间的关系,据说连太后都知晓了此事,对着于赋永好一番问责。 惹得于赋永满面愁容,来接她归家时也是丧着一张脸。 马车里,于溪荷带着遮面面纱,抬眸间瞧见于赋永又叹了口气,她眼眸流转:“爹爹可是觉着四妹妹罚的太重了?其实过几年我们偷偷将人接回来,也不会有人知晓。” “爹爹不是愁这个,”于赋永牵过她的手,“你四妹妹做下此等丑事,我们哪里还有脸面将人接回来?爹爹愁的是你。” “我?” 跟前应:“是,你这还没成亲便出了这等子事,若宁王府轻看你该怎么办?你受委屈了怎么办?” 她装作恍然,分外懂事一般笑着:“爹爹不必烦忧,便是此桩婚事就此作罢,女儿也是无妨的,只希望此事莫要影响爹爹官声才好。” 这话一出,于赋永一时没有应声,只左左右右看着她,眼眸有一瞬变化。 她敏锐察觉,周身倏地一凛,她顿了顿,面上神色不变:“怎么了爹爹?怎的这样瞧着女儿?可是女儿的脸还没好,吓着爹爹了。” “怎会?”于赋永面色重新柔和下来,“爹爹只是觉得我们荷丫头实在懂事,一时感慨罢了,女儿家哪有希望自己婚事不顺遂的,日后这般话你莫要再说。” 她垂下头,低眉顺眼应声:“是,爹爹。” 于赋永不再叹息,马车一下静下来,唯有车轱辘的声音不断。 她看着跟前刺绣精致的衣袖,眼眸闪过疑惑,难道方才看错了?可她自从被来了于家,便时时刻刻警觉着,不可能看错。 方才于赋永变化的眼神,与他的表现出来的模样,当真是大相径庭。 —— “姑娘!你终于回来了!” 还不曾进院子,珠圆便已经跑来迎,她眼眸红着,“奴婢听说姑娘被打了,担心了整整一夜,下次姑娘出门能不能带上我?” 于溪荷连忙将人安抚:“不严重不严重,就是挨了一巴掌,长公主给的药极好,就是看着还有些吓人,其实早就不疼了。” 珠圆小心翼翼将面纱挪开,在看见明晃晃的巴掌印和还肿着的面颊时,眼眶又红了,说话也要哭不哭的:“都这样了,姑娘还说没事,到底发生何事了?” 玉润环看一圈,将珠圆往里推:“人多眼杂,进去再说。” 三人进了房,玉润将房门妥帖关好。 珠圆仍睁着一双眼眸定定地将人瞧着,于溪荷无奈,只好将事情娓娓道来。 半刻钟后,她拿过茶水饮下润喉:“总之也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她险些害我替嫁,我以此回击,公平的。” 珠圆听得似懂非懂,但准确抓到重点:“所以姑娘就为了卖惨,挨了那巴掌?” 她一噎,禁不住嘀咕:“怎么能是卖惨呢……” 她那分明是进一步作证于意柔的罪行,也好让自己处于被伤害的位置,让大家信服。 珠圆木着脸叉腰:“姑娘你这样是不对的,奴婢真是发现了,姑娘每次出去回来都要带伤是因为姑娘每次都太想成事了,就是伤害自己也不在乎。” 她越说越气:“姑娘,无论如何你都是最重要的,姑娘怎么能伤害自己呢?” 这孩子,怎的突然机灵起来了。 于溪荷又是一噎,求救一般去看玉润,谁曾想玉润这次竟没站在她这边,回避她视线不说,还站去了珠圆身后。 一时间两人都站在了她跟前,颇有审问的意味。 她心下莫名一暖,那些因为许多事漂浮着的,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彷徨愁绪,好似突然有了可以短暂倚靠的港湾。 他们是半路主仆,之间还隔着一个已死去的人,因此她一直觉着他们是共事的伙伴,做不了交心的朋友,可这一刻,她有些动摇了。 她们的关心从来都不作假。 她弯了眉眼:“这可怎么办,若你们不盯着我,我下次还敢。” 珠圆当即拧眉:“姑娘都不带我出门,我怎么盯着你!” 在一旁的玉润笑出了声:“就你这样,出去还想盯着姑娘呢,姑娘能给你腿都忽悠瘸了。” 珠圆眨了眨眼眸,似是不曾想过这层:“姑娘会忽悠我?” 玉润点了点人脑袋:“不然?姑娘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区区一个你算什么。” 她意有所指:“所以想让姑娘不伤害自己,得她自己愿意才行,懂不懂?” 于溪荷扶额:“好了玉润,我下次一定注意。” 珠圆迷茫:“玉润分明说的是我,姑娘注意什么?” 她与玉润对视一眼,顿时笑作一团。 窗外日头渐落,来接于意柔的马车应已经准备妥当,于溪荷看了眼天色,拍了拍正笑着的玉润肩膀:“好了好了,正事要紧。” 玉润也看了眼天色,面上的笑跟着收敛,她从侧屋拿来一套女使衣服:“姑娘,你当真要独自去?” 她点头:“嗯,这事落定后我不好再露面,不管是带你还是带珠圆都太显眼,我独自去最好。” 珠圆挠头:“姑娘要去哪里?” 于溪荷拿过女使衣服换上,玉润给她拆着发髻:“一呢,我是去送一送我们这四姑娘,二呢,也好借此机会出门,去会会那向小娘,她通晓医理,总觉得和中毒一事脱不了干系。” 提及熹荷,二人不免沉默。 她抬眸看了二人一眼,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声音如常:“放心吧,于意柔是她唯一挂念的人,如今也出了事,她已没有理由再保守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