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 第1章 第 1 章 观察期第二十日，非标准生命体样本11521225号确诊精神空巢四期，申请启动分解程序。] 桑竹混沌的意识海里，突然荡开一阵涟漪。 听觉系统先苏醒，嗅觉也慢慢恢复，消毒水混合着某种冷涩的气息钻进来，呛得桑竹有些眩晕。 "哒嗒......" 一两米开外，传来的金属器械碰撞以及细碎的脚步声 [分解舱已闭合。] 分解舱？ 桑竹还没来的及细想，她的记忆突然猛的倒灌回到那个夜晚—— 暴雨倾盆，刹车片失灵，车头狠狠撞上生锈的护栏，挡风玻璃在巨大的冲击下裂成蛛网状，最后的一幕是她的额头与沥青路面的亲密接触。 呼...... 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 眼皮重得像坠了铅，用尽全力也撬不开分毫。 听力正常，意识清醒，但完全丧失了对于身体的掌控权...... 她整个人像悬浮在意识的真空层，但又能感知到躯体被某种冰冷台面托举的触感。 桑竹生出种灵魂与躯壳被强行剥离开来的感受。 [滴——滴——] 头顶再次传来平稳单调的电子鸣音。 她试图出声，但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意识越是清醒，被禁锢在黑暗中的窒息感就越强烈。 [检测到非标准生命体序列，请在操控台开启权限，扫描虹膜进行确认。] 雌雄难辨的合成音再次自耳边响起，刮得桑竹的耳膜发涩，她条件反射地想起用尖锐物品刮擦黑板的声音，要是还活着，手臂上应该已经暴起一层鸡皮疙瘩了。 "哒嗒......" 桑竹再次听见那阵鞋底轻触地面的细碎声，这次是由远及近。 [扫描成功，分解程序权限激活。] 分解程序？这“地狱”倒挺智能。 要被分解的，是自己的“灵魂”还是“躯体”？ 多半是灵魂吧，躯体不是被留在“人间”了吗？ 桑竹在黑暗里自问自答。 房间中，十七八岁的少年立于操作台前，淡蓝色的触控屏微光漫过他的指腹，当最后一行数据跳出，少年落下指腹，触控屏顿时发出一声极轻的嗡鸣，淡蓝色的光晕转为醒目的银白，数据流瞬间倾泻而下。 [警告：分解程序已启动，分离舱将在10秒后进行分离，请操作人员穿戴反物质防护服撤离标准线外，避免辐射污染。] 操作人员？如果这里不是人间，叫“操作鬼员”是不是更贴切？ 桑竹忽然有点佩服起自己的心理素质了，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能跑偏。 少年退至黄色标准线外，接着将刚才的操作程序详细地记录下来。 这是实习日记的最后一篇，详细记载了11521225号非标准生命样本的分解流程。实习期以来，他的工作没有出过任何岔子，不出什么意外，今天之后他就可以转正了。 银灰色的机械舱体静静悬浮在房间中，舱壁流传着液态金属的光晕，内壁的圆形孔洞释放出缕缕白色烟雾。 一具约半米高的机械臂滑出，关节处发出细微的嗡鸣。前端的射线发射器呈六棱锥状，上方的显示屏正亮着红色的倒计时：5。 红光漫射中，舱内平躺的少女面色苍白如釉，睫羽在脸上投射出碟翼般的阴影。她唇瓣微抿，神色安详得可怕，整个人没有丝毫生气。 "这个月的病例破百了......看来今年精神空巢患者的增长有些高，大概是环境变化的原因吧...." 少年的声音像是浸了水的栀子花，音量不大，尾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克制与轻柔。 桑竹的意识被困在一片混沌与漆黑里，反倒让她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患者？ 这里不是地狱？ “……非标准生命体样本11521225号脑电**动阈值长期维持在1hz，低于标准线，确认精神空巢四期，请求分解程序倒计时启动。”少年的语气温和语速不快不慢，但在桑竹耳中却犹如恶鬼索命。 桑竹这次终于抓住了关键词。 精神空巢？ 她的生物学博士论文中引用了多份临床报告，医学相关的专著期刊研读了不少，却没有一个能与"精神空巢"对上号。 这似乎并不属于已知的医学名词范畴。 等等！ 如果自己还没死，那所谓的分解是什么意思？ 仅仅是脑电**动低于正常阈值20天，谁允许医院擅自用一个闻所未闻的"诊断"来决定人的生死？ [倒计时4.......] 桑竹拼命尝试催动眼部肌肉，却只是换来一片粘稠的黑暗。她像被困死在一片棉花地里，只剩下大脑可以运转。 该死。 桑竹觉得自己心率大概已经飙升到160以上，但是本该疯狂跳动的胸腔却空空荡荡，听不到一动静。 [倒计时3...] 分解舱里的能量矩阵开始充能。 舱中少女原本紧闭的眼皮，猛的颤动了一下。 "嗯......" 一声极轻的呻吟泄了出来，在绝对密闭的操作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少年一双棕褐色的眸子紧盯舱体里平躺的身影，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倒计时2......] 脑电波监护仪陡然发出一声尖锐的长鸣，原本平直的线条剧烈抖动，画出一串起伏的波形。 机械舱里安静平躺着的人，睫毛忽然颤动起来，接着在抽搐中，缓缓睁开了眼。 刺眼的光线下，只有一片被红光裹着的薄雾，一只一米长的机械臂悬在距离自己眉弓仅五公分的地方，前端赫然是支带着尖锥的金属六棱锥。 眼睛在黑暗中待得太久，突然睁开时被刺得生疼，桑竹根本看不及看清这东西的全貌，但第六感告诉她这绝非什么好玩意儿。 求生的本能盖过一切，她拼尽全力往右侧翻滚，裸露的部分皮肤蹭过台面，发出皮肉摩擦的声响。 [倒计时1…] 机械音的尾音还没彻底消散，一道刺目的红色射线瞬间窜出。没有轰然巨响，甚至没带起半分气流，那道凝聚如线的红光只是静静地“舔”过舱面，下一秒，原本平整的舱板像被啃噬过，无声无息地塌陷下去。 桑竹刚才几乎是凭着本能猛滚，后背重重撞进舱壁的凹陷处，金属舱壁透出的凉瞬间浸透衣料。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疯了似的乱撞。 方才她躺过的地方已彻底化作一片焦黑，桑竹攥着衣襟的指节泛了白。 还好躲的快，不然成焦碳的就是自己了。 不等她把嗓子里的那口粗气呼出来，机械臂像长了眼睛似得再次缓缓转动关节，前端尖锥重新锁定她的位置，红光在顶端再次凝聚。 [识别到生命体样本移位，重新启动分解程序，已锁定。倒计时3......] 靠！ 刚刚不还是五秒吗？ 这玩意儿简直是焚化炉的进阶版，还是会自动锁定的那种！ 桑竹死死盯着再次瞄准自己的机械臂。 此时站在标准线外的少年，瞳孔缩成针尖状。 薄雾遮挡了一小部分视线，但他视力好，能清晰看见原本应该躺在机械舱里被分解的样本，刚刚竟生龙活虎地在舱体内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前滚翻。 旁边的监控仪上，脑电波频率从原本的1hz骤增至14hz。 [倒计时2......] “救命啊！发什么愣？” 桑竹大喊一声。 无论如何闪躲，这块六棱锥总能用最快的速度瞄准她。没想到这玩意儿看着像块笨铁，实则灵活的要命，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压根没地儿躲。 留给她的空间只能选择侧身闪避，能不能成功不好说，但事关生死，只能拼死一试。 [倒计时1…… ] 机械尾音还黏在空气里，少年终于回过神。 他整个人有些凌乱得猛扑在控制台上，胸腔撞得金属边框咚咚作响。指尖还在不受控地发颤，指甲盖磕在冰凉的触控面板上发出脆响。慌乱中，少年食指指腹朝着制定键重重砸下去，屏幕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紧急制动，分解程序被迫中止 ] 机械臂瞬间泄了气般垂落下了手臂，六棱锥前的红光也瞬间消散。 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少年手肘一软撑在台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舱门开启] "呲——"的一声长响划破空气。 透明舱门缓缓开启，雾气四散。 桑竹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视野清晰了不少，她再次抬眼扫向舱体那片焦黑。 方才弥漫的白雾随着舱门开启散去，刺目的红光也已熄灭，她的视野里只剩下那处损毁。 这一看，让她泛起一阵死里逃生的后怕。 那片损毁已经是凹下了一大块，原本类似于玉石的温润坚硬材质，现在已经碎作了一片黑色齑粉。 凡体肉胎的，如果挨上那么一下，恐怕现在的她连渣都不剩了。 这逼仄的空间里每一口氧气都带着股焦糊味，压得人喘不上气，她是一秒也不想待在这了。 桑竹攥着衣襟朝着舱门挪了挪，裸露的左脚缓缓探出，足尖先触到地面，冰凉的触感顺着脚底窜上来，确定触到地面，她才缓缓把脚跟落下。 少年愣在原地，原本棕褐色的瞳孔此刻从中心处漫开一片奇异的红，倒映着舱门处缓步走出的身影。 桑竹几缕发丝被冷汗浸湿，湿漉漉地贴在颈侧，顺着锁骨滑进衣领，洇出星星点点的水渍。身上的衣物算不上整洁，衣摆还沾了点灰黑色的痕迹，但一双眸子却明亮的惊人，神色丝毫不显狼狈。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带着些轻微的滞涩。 “你……？”少年的声音有些发颤。 桑竹抬手按了按发胀的后脑勺，指腹蹭过一片黏腻的冷汗，那里的钝痛还在一跳一跳的。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是鬼，可是面前这人看着她的神情却像是撞鬼了。 不过，好在自己最终没变成鬼。 两人停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沉默。 桑竹最终没受得了这种气氛，喉头动了动，斟酌了半秒，扯出一个算不上好看的笑： “你好，我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