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镜中春》 第1章 镜里镜外 水镜纪元,七年。 已是深夜,曾人满为患的京都博物馆里灯光昏黄,来往者少得可怜。 只有几个学生不忌讳传言,匆匆地往镇馆之宝铜鉴的方向去。 他们的上一波学长也是如此。只是学长没法告诉他们,不要靠近这面铜鉴了。 梳着高发髻的少女嫌弃地扶了一下用笄贯住的发,忙着在群里发消息。啧,麻烦,主持个历史节还要求这么多。 江习:我到了,你们几个快点。 莫琬:嗯 林潋:回头习姐,我也到了! 穿着蓝白校服的两个少年勾肩搭背地走向江习身后的展柜。两人身高相差无几,左侧的眉眼间更张扬,给人体育生校霸即视感。右侧的长相偏温和,戴着平平无奇的黑框眼镜,把锐利的眼神隐在薄薄的镜片之下。 刻意凹出来的造型帅不过两秒,迟到的两人一人喜提一个暴栗。莫琬神色如常地揉了下被打痛的额角,开始干正事。干打雷不下雨地哭了两分钟后,左侧名为林潋的少年并不觉得尴尬,凑过来和两个好友一起看展品。 一面铜鉴沉默地躺在于它而言过大的展柜中,来往者除了几个半大孩子没有敢对它投下目光的。 毕竟在水镜时代,镜子已经成了不详的指代。 关于镜子的各种童话寓言传说从古至今一直都有,比如说白雪公主里就有断定美丑的魔镜。新编的历史书上精准点评:现实与镜面有着无法溯源的斗争,相同的力量让他们无法决出高下。最终两败俱伤,外表无恙内核残破的两个世界开始融合。 边界逐渐模糊,亿万面镜子带着恐怖的色彩在三年前降临现实。 不详的阴影就此笼罩了现实,人类历史上的**计算机时代戛然而止,代表着漫漫长夜的水镜时代正式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这也是来往者一脸忌讳不敢投下目光的原因。镜子会选人进入,据亲历者所说,他们会在里面做奇怪且危险的任务换取一线生机,往往这些任务也和自己的实力契合。 镜子会选真正有能力的人,不论在哪个方面它都一视同仁。某种程度上,被它选中也是实力的证明。 入镜,破镜,多少中二病少年一辈子的理想追求。救世英雄在这个时代触手可及,乱世最不没英才。但是成年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没有被选中也甘愿做普通人,他们只想在末世之中求个安稳。 被选中的人便入,没有人能抵抗既定的命运。顺其自然能活一天是一天,是新时代的主流价值观。 三个半大的孩子肯定自己不会被选上,不忌讳这些有的没的,掏出纸笔记录这件文物的相关信息。 “到时候汇报谁上?”江习扯了扯险些被林潋踩到的裙角,把笔帽一盖结束记录。 作为二中文科班的尖子生,学校历史节的操办任务落在了他们头上。整个班级都是选择困难症,班主任看不下去了随机抽签,抽到哪部分负责哪部分。 林潋是条旷世绝代的黑锦鲤,非常精确地抽到了最难梳理的镜子部分。他同组的好友气得不行,但还是认命地接了任务。 没等到回应,展馆里本就昏黄的灯光彻底消失了,周遭只剩令人恐慌的漆黑。 镜中却正是晴午。山涧里溪水欢腾,穿着简便葛衣的少年只见背影,活像哪幅古画里的人儿。 “叮铃铃——”立在近处巨石上的采诗官晃晃自己的竹竿,带起一阵清脆的铃声。 采诗官又跟竹竿晃动频率一致地晃着脑袋,面上笑意盈盈:“怎么样?最近可有收获?” 穿着葛衣的少年扔下手里过于沉重的石斧,温声细语地回应了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伙:“近日下雨,今日方停,自然是没有什么收获的了。说来惭愧,这几日疲乏,夜夜有梦,梦中钟情于泛舟,今日来这河边也不单单是为了选石而来,看看溪景解这心中烦闷。” 话音落下,他又补了一句,同时从溪水里拔出被冲得发冷的双脚,望向站在巨石上没个正形的少年:“大人慎重,莫要跌进水里。” 采诗官开怀大笑,跳下来给了制砚匠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鸣玉最近心情可好?” 这家伙……真是的。鹿鸣玉坦然地接受了行秋云的拥抱,附在他耳边轻轻道:“又有外来者?” 行秋云收了嬉皮笑脸,正色点头。 他不笑的时候整个人是冷的,天赐的优越骨相尽显锐利。细长的鹤眼微微上挑,不知挑进了哪个人的心里。老村长亲口评价,行秋云和这山野之间的粗人不是一路,说是京城流落于此的贵公子都有人信。那点凌厉都隐于本人性格的轻慢,他自己认为这样的长相倒是除了风流别无二用。 关键是人家除了这老天赏的好皮相,学识也完全不落下。作为采诗官,行秋云最擅吟诗作对,在这方面的才气无人能及。所以这个小小的村子里没有少年想当采诗官,行秋云的厉害他们见识过,恐怕倾其一生只能赶上三分,不如回家老老实实地种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这位自由潇洒快活的采诗官有个与他性格截然不同的至交,是附近手艺最佳的制砚匠鹿鸣玉。 鹿鸣玉和他年纪相仿,这个时候的少年人差了一岁就无话可说。村子里的孩子大多只有十二三岁,十六岁的他就显得格外尴尬。不是个成熟的大人,也说不上完全的孩子。幸而还有来去如风的行秋云给他作伴,那些与冷冰冰的砚石共处的时光才显得没有那么难熬。 许是从小与人接触甚少的缘故,鹿鸣玉的性子和行秋云这种肆意的完全不同,温和内敛从那双总是含情的杏眼就能看出。他整个人都是温和无害的气场,远远看去就是翩翩君子。眼神里的干净清澈虽然装的偏多,但那故作无辜还是能把人迷得死去活来。 随着制砚水平的精进,鹿鸣玉本人已经打磨出那种如上等砚石温和细腻的气质了,暗地里倾慕他的姑娘不在少数。行秋云没少为这事笑他,鹿鸣玉气得三天没理不着调的竹马。 谁也说不清鹿鸣玉和行秋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好的,他们二人自己都不甚清楚。 过去十几年的时光就像在指尖流过的溪水,知道它过去了却无知无觉,恍恍惚惚并不真切。两人之间的感情说不清道不明,遗落的过往里藏着什么样的温情也不为人知。 直到那日。 鹿鸣玉忽而发现溪水里带着血腥气,还没来得及回村子看看,行秋云顶着发红的兔子眼地赶来,阐述了他所见的一切。 平日里温和无害淳朴善良的村民们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纷纷用自己手里的家伙杀红了眼。所谓外来者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摆在地上,村长冷笑着说用他们的命祭天。 外来者中最小的尚留一口气,挣扎着骂着,行秋云半梦半醒间意识到他能听懂那些没有出现在他过往生命里的奇怪词汇:魔鬼、疯子、镜面…… 藏在树上打盹的行秋云快吐了。 无论他过往是什么身份,他都肯定自己不是什么穷凶恶极之徒。他最大可能还是某个世家出身的公子,吟诗作对权当雅兴,不愁衣食也无需见生杀。 直面死亡,对于这个尚且稚嫩的采诗官还是太残酷了。 行秋云压根不敢出声,任由成分复杂的眼泪打湿了碎发。这是一种陌生的情感,看到外来者的尸体,他刚才的好梦已经醒了个彻底。不单单感到恐惧,更有一种莫名的悲凉。 风吹林响,他清楚地看到了村长眼中的重瞳。红得能渗血,带着不详和邪性。这明明是最不应该出现与世无争的小村子里的。 村长处理了尸体就走了,他颤抖着从树上一点一点滑下来,想用溪水洗尽面上的泪痕。涌进齿间的水还带着腥甜,无不提示着刚才的残酷都是真实。 鹿鸣玉小跑着奔向失态的他。比他要矮上少许的少年拥他入怀,温和地摸着他的头,没有去问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其实他自己也怕得要命。 拥抱间,行秋云把脑袋埋进了鹿鸣玉的衣襟。没有血腥气,只有和年龄不符的淡淡茶香,应该是平日里染上的。 这里短暂的逃避给了他缓冲的时间。 行秋云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他们才是这里的外来者。 侥幸不被发现的两个。 而这一次,思路清楚的行秋云略感尴尬,闲不住顺便抬手翻开了鹿鸣玉的衣襟。 这一抬,只见青线潦草地绣着一行小字,两人久久无言。 博物馆停电的只有那一个小小的展厅,路过的保安打开手电筒,刚想进去探探情况,却被拉到了镜中—讲真,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能被镜面认可,眼前的一切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 石屿想,他这辈子值了。 江习感觉自己这辈子真不值。马上就高考苦尽甘来了,这时候出幺蛾子。 她腿一软,差点给村长行个大礼。 自己这是被选到镜中了。 为什么自己的出场方式这么……江习淡然地拍拍裙子的浮尘,得体大方地向眼前慈祥的老人行礼:“老人家,您知道这是哪里吗?” 江习看过许多幸存者的帖子,知道每面镜子里的规则各不相同。眼下先从这老头嘴里套话,然后想办法和大家汇合。 村长面上不显,内心冷笑。这又是送上门的外来者? 他照例询问身份,没想到眼前的女孩回答得天衣无缝,处处合理。 他转念一想,距离上次外来者死绝好像还没有多长时间,这个姑娘有可能真的是如她所说的京城人士。 江习作为在大院里打出来的孩子王,胆识谋略一概不缺。歪打正着,自己今天穿的正是汉服,否则身份圆不下去的。 为了说服村长,她使尽浑身解数,想起了那些八百年前看过的冷门诗赋,又编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破烂家务事,总算是勉强糊弄过去了。 江习走在村长身后半步,笑着谢了村长愿为她寻个住处的恩情,不着痕迹地把手表推到袖子里。眼前这个家伙给她不舒服的感觉,但目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不管你想没想过自己的明天,都得先面对一团糟的今天。 “嘭!”鹿鸣玉身后忽地传来巨响,他谨慎地想试探。 别看气氛无声间剑拔弩张,其实只是倒霉的林潋大头着地摔进了溪里。 鹿鸣玉偏头,果不其然对上了行秋云微眯的眼。两人不做声,慢吞吞地抬腿逼向声源。 正午的天色暗了,散去不足一日的乌云再次抱团。 骤雨将倾。 第2章 雩村火祭 一坨人……呃不,一个昏死过去的少年随意地躺在石块中间。 林潋真不愧是“运气绝佳”的黑锦鲤,直接大头朝下摔在了地上。水镜给他留了三分薄面,没让他脸抵在石头上毁容。 “……晕了。”鹿鸣玉拨了下他的脑袋,伸出二指抵在晕过去的少年鼻前,微弱的一息尚存。 行秋云也不是不靠谱只看热闹的,帮衬着检查,像给水煎肉翻面似的把林潋翻面。 他从晕过去的不明人士支棱着的黑色短发里摸到了块硬物,目测是个大包。 行秋云:…… 这孩子也忒倒霉了。 也幸亏是落在他们身前,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外来者落在那些村民身前早就被生吞活剥了。 蓝白色青春活力的校服染了污泥,昭示着白纸般单纯的学生也将被罪恶的污血玷污。 两人交换了眼神,无声地安排了接下来的打算。 骤雨将至,留在这里不说惹人起疑,单这早春的寒意就能将人浇个透心凉。 这小村子名叫雩村,大抵是缺什么就在名字里补什么,村子缺水。 雩,还是老村长亲自给改的名字。 当时连日大旱,干裂的大地咆哮着撕开自己的伤口祈求甘霖恩赐。可是那龙王就和睡死了一般,偏装听不见。 村民们的血泪流在这片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上,没有滋润更像是威胁,只在烈日之下晒出白色的结晶。 村长心急如焚,那花白的头发就像是落了雪,从薄雪覆盖一天一天地白成一片雪原。 站在干涸的河道里,鹿鸣玉连挑石头的力气都没有了,热得烫脚。 他干脆坐在树荫下,把打磨好的砚石抱在怀里吸吸凉气。品种不明的砚石是冷硬的黑,看得人心里往外冒凉气。 鹿鸣玉生着薄茧的指腹无意识地磨着已经平滑的表面,远处田地里的衰败落在他眼里。 天上不下雨带着河也断流,现在村子里想喝口水都得从唯一的一口井里排队打。 庄稼快要收成了,照这个趋势下去,怕是要饿死人。但他也不是神仙,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灾难的开始啊。 孟秋七月是行秋云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采诗官难得的固定工时。 行秋云心里百般不愿也终是个吃官粮的,活得干。只是现在民不聊生,他也没有那么大的脸清闲。 收取的诗歌不再是吟唱田间地头的男欢女爱,而是字字泣血地祈求上苍。 行于满目疮痍的大地,他心里总有不祥的预感。 大旱之后,应有大涝,而后是大瘟。 令人不安的日子没过几天,一片灼热的浪源自祠堂,点燃了宁静的夜。 江习谨慎地落后村长半个身位,跟着他走进雩村的祠堂。 ——她一个外来者,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来到这里吧? “欢迎来到水镜副本——千秋皆隐,何处寻我。” 听见播报的江习站定在供桌前,指尖蹭了一把香灰。香灰颗粒大小各异,看起来有点意外的瘆人。 供桌上有烧糊的痕迹。江习指尖拂过浮灰,供桌的大片焦黑显露无疑。 熊熊烈火曾炙烤着村子里唯一的祠堂。 村民们虔诚地跪在地上,村长穿着一身像跳大神儿的衣服,红配绿亮的扎眼。总是被束之高阁的神秘神像被村长恭恭敬敬地“请”下来摆在供桌的主位。 低矮的供桌上放着的也不是如水果兽肉之类的寻常祭品,被粗麻绳捆着的女人狼狈地躺在上面。 村长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火折子,点燃了女人身上的麻绳—— 女人和村民们都在笑。 似乎是对火焰蔓延的速度不满意,他又加了把放在祠堂门旁的柴火。 不出意外地,火焰熊熊,愈烧愈烈。 人祭。行秋云和鹿鸣玉站在祠堂最外侧,强行保持着冷静。 人在极端害怕或者正经的时候是发不出声音的,他们两个这辈子从未如此赞同这个观点。 行秋云不用溪水倒映就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恐怕比村里的孩子能想象出的所谓鬼还要可怕。 火就在祠堂中央烧起来,他们二人所站的门口处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热浪的波及。鹿鸣玉的脸上是被烤出来的汗,手指却冰得吓人,猝不及防地搭在行秋云的后颈上。 鹿鸣玉的声音十分微弱,控制在一个刚刚好能让行秋云听见的音量:“学着他们跪下,别怕。” 头好晕…… 村长的重瞳妖冶,鹿鸣玉偏过头避免与之对视,可惜为时已晚。 他咬住舌尖最敏感的地方以求维持清醒,低声提示还没有中招的竹马赶紧跪下来混水摸鱼。 可惜了,来不及提示他小心我了。鹿鸣玉跪在地上后已经无力控制自己的身体,模模糊糊地想。 闻言,行秋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控制一下虚脱的身体,随着前面的正派村民整整齐齐地跪下来,却抬眼看向中央。 村长的神情被火光扭曲,他疯疯癫癫地吟唱着小调:“在那雩水之岸,有一片安详和乐的净土……风调雨顺,幸福安康,不会有外来者,每个人都信仰着雨神,为她献上最邪恶的外来者,她为我们带来最美好的雨水……” 鹿鸣玉好像被夺舍了似的,神色恍惚地接上了下半:“雨神永远庇护着最虔诚的子民……她隐于此地,在此长眠……” 只不过声音太小,连近在咫尺的行秋云都听不清,也没有人听得出来,他和村长诗咏的调子是一模一样的。 哼完这句,鹿鸣玉垂着头,身子一歪倒在行秋云身上。行秋云不算单薄的后背一僵,感受身后人慢慢滑落。 借着发丝的遮挡,他偏过头看着身后人的状态。余光瞟到村民们的眼瞳中浮现出妖冶的血红,行秋云心一横,也不管伪装不伪装了,半推着鹿鸣玉一点一点蹭出祠堂。 里面太诡异了,呆在里面估计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现在拼一把。 他离开的时候,祠堂里火光冲天。村长的吟诵声达到了最大,是一种非常虔诚的祈祷。 行秋云感觉不妙,横抱起鹿鸣玉快速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说来也怪,出来没多久鹿鸣玉就悠悠转醒。 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行秋云:“下雨了吗?” 行秋云诧异地看了压根看不出天色的暗夜:“没有吧……最近几个月不都是大晴天吗?” 鹿鸣玉神神秘秘地笑了笑,眼瞳中的血红若隐若现。行秋云顿时感觉背后发寒,没来得及再问,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行秋云感觉自己的朋友中邪了,而且有确凿的证据。 真有点莫名其妙,这都什么跟什么? 惊雷劈响,已经沉默的村庄里爆发出欢呼。祠堂里的火光被暴雨浇灭,村口树下的鹿鸣玉眼含不解地醒来,看着跪在身边热泪盈眶的竹马更是十分费解。这是怎么了? 可惜没有人能解答他的疑问。 “没有什么雨神……那是邪神!”祠堂火堆里的女人咆哮道,可惜只有江习这个外来者知道她在怒吼什么。 她在烈火中动弹不得,就像中世纪的女巫,在众人的注视下被所谓的正义人士活活地烧死。 女人的目光一直望着呆住的江习。她的下半身已经被烈火吞噬,上半身也被扭曲。 “新的真人。”江习听不清女人的喃喃自语,只觉得悲哀。这是一片虚浮,她伸手会穿过一切。 江习咬牙克服了恐惧,越过跳大神似的村长跨入火堆。 一步一步,女人不敢置信也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你想说什么?我在听。”江习耳语道。 烈火于她而言只是幻影,克服了心理这关就行。但是女人的视角不同。 十六七岁花一样年纪的女孩义无反顾地迈进火坑去听她遗言,需要多大的勇气?哪怕这火看起来不会影响她。 “不要淋雨……”女人冲着江习的耳朵温柔地嘱咐道。 都是镜外人,都曾经是花季少女。女人清楚江习这个年纪的女孩还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亲自踏入烈火于她而言已经是亲自褪去了天真的外衣。她并不容易啊。 女人笑容明艳,从容地任由烈火焚身。真正面对死亡的那一刻,她才知道什么叫做无所畏惧。 “活下去,不要相信这里的人。” 从回忆中抽身的江习勉强地冲村长笑笑,稳住心态。 短短的几分钟恍如隔世,人的成长总是猝不及防。在进入水镜的那一刻,江习已经做好了葬身于此的准备。但当死亡就在自己身边降临而你无能为力,江习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普通人。改变不了任何事,只能在默默地看着一条和自己同样鲜活的生命的逝去。 咔哒咔哒的声音突然在近乎死寂的祠堂中响起,村长习以为常,江习觉得耳熟,抬眼去看——那高高的神像前放着一块小小的电子表。 正点,14:00整。 村长见江习抬头去望,语气里带着莫名的骄傲和自豪:“我们的村子世世代代受雨神庇护,这是雨神赐予我们分辨白天黑夜的神物。” 江习:……雨神业务范围还挺广,几千年后的东西都整出来了。 刚才烈火焚身的场景好像不曾出现过,江习沉着地面对着村长的试探,心下警惕,已经做好了殊死一搏或者拔腿就跑的准备。 在幻境里她观察过周围,跪着的村民看不清面孔,唯有疯疯癫癫的村长看得真真切切。这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好鸟。 想起了前几日的雨声轻悄,满意的村长并没有对江习下手的想法,当然只是目前。 不知道村长心里小九九的江习神经紧绷,见村长只是带她拜了雨神就放她去田间地头随便转转才舒了口气。 极其敷衍。 田埂,行秋云百无聊赖地摇着自己的铃铛,在无人之境招摇过市。 鹿鸣玉搬不动倒在地上的少年,两个人合力抬下山又不现实。行秋云灵机一动,先下山看看有没有同样的外来者。 这乱晃悠还真让他遇上了一个,虽然衣服穿的和这个时代的人相差无几,但面生—— 这种多半和他们一样,是浑水摸鱼的外来者。 正是被不太热情地招待的江习。 第3章 不似昔日 行秋云眉一挑:“这位姑娘瞧着面生啊。” 江习又把自己刚才糊弄村长一套说辞说了一遍,但行秋云不信。 这个关头来的外人怎么可能是如她所说的京城贵女。 江习也不信眼前这个长得像魅魔的采诗官。啥也没有,全靠一张嘴一个脑子采诗吗? 两个人第一次信息交换毫无悬念地失败。 “那……姑娘可有好诗分享?”行秋云心思一转,打算从自己的职业下手套近乎。江习和那个毫无反抗之力的昏迷少年不一样,聪明谨慎,说话要靠套。 他习惯性地想去找自己的采诗簿,摸了个空。 忘了,把这东西留给鹿鸣玉了。 山涧里。 行秋云的采诗簿光荣牺牲了一页,身为罪魁祸首的鹿鸣玉从竹竿里动作熟练地倒出毛笔。 这本子只有行秋云一人有,两人推测这是他们从外面带进来的。毕竟现在大家还用着竹简呢,这么轻便的东西,一看就不属于这个时代。 鹿鸣玉看了一眼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的林潋,打开自己腰间的蹀躞。 深邃厚重的松烟墨块被取出一块,望着渐沉的天,鹿鸣玉不紧不慢地在被溪水冲刷至光滑的石面上研起了墨。 奔腾的溪水倒映出他眼底隐隐的红。 行秋云作为十里八乡唯一的采诗官,总是在山野之间流浪。基本上东西都是随身携带的,就放在他那一根和别的采诗官的行囊相比特立独行的竹竿里。 平日里木铎挂在竹竿的尖尖上,他见到人走过路过就摇一摇,多数人都会为之驻足。 这个年纪的采诗官属实罕见,毕竟很少有人在这个年纪就精通方言音律而且受得住寂寞和贫穷。但他现在两手空空无法证明身份,能与江习周旋的只剩三寸不烂之舌。 江习眼底怀疑之色更甚,但还是吟诵了两句:“思须与漕,我心悠悠。” “驾言出游,以写我忧。”行秋云不自觉地续上结尾,也是一愣。 惊雷炸响打破僵持,心下惊诧的两人匆匆别过。 按照说好的,行秋云提前回了鹿鸣玉的房子,毕竟他现在严格意义上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门虚掩着,行秋云伸手推开打量着。鹿鸣玉的房子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不禁令行秋云自惭形秽。淡淡的茶香弥漫在空气之中,行秋云快速锁定来源——书桌上的茶壶。 桌上摆着两个玲珑的茶杯,雕刻纹理略显粗糙,一看就是初学者所作。应该是鹿鸣玉之前刚学的时候做的,行秋云顺手拿起一个,杯底刻着小小的“行”。 行秋云眼角一抽,装作没看到,拿起茶壶准备倒点茶喝。 安神静气。 可惜茶水的香气不但不安神,还让他恍恍惚惚地想到了鹿鸣玉身上的味道,水倒着,思绪越飘越远。 鹿鸣玉和行秋云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两个人也不愿意点破什么,就这样僵持着。 失忆的缘故,谁也不知道这情愫何日而起。不知道鹿鸣玉怎么想的,反正行秋云想要痛痛快快地结束。 一提到这个,自诩风流潇洒的采诗官都哭笑不得。他天性就不是什么适合谈恋爱的人吧,遇到了一心一意爱他的人第一反应居然是躲得远远的。 鹿鸣玉很好,但不是他的菜。他想要一个能和他一起浪迹天涯,共饮风月的人。 所以行秋云只好昧着所剩无几的良心推开了爱他的人,他们各自安好就足够了。 只是每次下定决心再不相见时都会共患难。就好像老天不想让他们两个分开似的,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把他捆在鹿鸣玉身边。 说来也怪,他总感觉自己不应该这么别扭的。鹿鸣玉和他的默契早就到了一个眼神就能交换信息的地步,想必他在想什么鹿鸣玉心里早就有数了。 苦茶入口,让喜酸的行秋云整个脸都扭成了一团。 鹿鸣玉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大成肯定少不了这茶一份功劳。 茶水倒在了袖口,他甩甩勉强回神。 算了,他有预感这小村庄的雨后即将烽烟再起,这个时候谈什么情情爱爱。 不紧不慢提笔的鹿鸣玉还不知自己被倾心了许久如一的少年在心里念叨放不下。 他稍稍斟酌了几秒,提笔行云流水洋洋洒洒地写下了当下情况的说明,折成个方方正正的小纸块塞进了林潋的校服口袋里。 他实在是搬不动地上的这个家伙。看着年龄比他要小的少年身高惊人,而且拒不配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鹿鸣玉自认尽了良心,剩下的就看他自己了。 他操起竹竿和石斧,依旧是不紧不慢,像谪仙一样飘飘悠悠地漫步于山野之间。 看,那雨已经落了。 被苦到的行秋云不敢再尝试鹿鸣玉家里的其他东西,只好点了柴火默默地站在窗口。 雩村的雨季非常不稳定,有的时候连着几个月大旱,有的时候却连天大雨,下得不见天日,整个人都要发霉了。 不管天气如何,行秋云基本都无处可去。下雨天的时候好的情况下找一个满是潮气的山洞歇脚,不好的情况下将就着往草丛里一躺。 这还是头一次,在一个不属于他的地方浑身上下干干爽爽地听雨。 不太一样的感觉,不是被束缚住的那种难受,而是…… 罢了,他也说不好。最近总有一些奇奇妙妙的感觉。总之,诗情画意。 远处走来个模糊的人影,确认是鹿鸣玉后行秋云喊了一声:“下雨了就走快点,染了风寒多麻烦!” 鹿鸣玉噙起矜持的笑意,淡声回应:“无事,这雨正好降火。” 嘴上说着无事,鹿鸣玉脚下走得还是快了点。那张温润如玉翩翩君子的脸顶着雨幕闯进了行秋云的眼。雨水顺着发梢滑落,打湿的葛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鹿鸣玉清瘦的身形。 不知道给谁降火了,看着那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行秋云暗骂一声。 邪火自他的内心升腾,点火的却无知无觉,用温文尔雅的笑肆无忌惮地勾着人的魂。 鹿鸣玉似乎对行秋云一个人内心的七上八下无知无觉,关门进屋谈起了正事。 暧昧的氛围被一谈正事就上头的两个人强行无视了,就像在空中洋洋洒洒落地即融的旖旎飞雪。 “那个人的情况怎么样了?”行秋云接过湿漉漉的斗笠,顺手挂在身后的墙上。 “还是没醒。我给他留了句话,让他醒了就来找我们。”鹿鸣玉走向自己的书桌,拎起茶壶。 他不动声色地掂了掂,轻了。望向明显是被动过位置的茶杯,鹿鸣玉打开茶壶盖瞟了一眼,心情愉悦地勾勾嘴角。 这还是鹿鸣玉的小巧思。 茶壶分为两个腔室,一个里面装的是开水,另一个是极浓的苦茶,一个招待别人,一个捉弄别人,只有混起来才是他平时喝的浓度。 看起来某个家伙迫不及待地想喝被捉弄了。 “你那边呢?”鹿鸣玉假装自己没设计缺德的茶壶,用手指堵在正确的气孔上给两个人都倒了茶,“今年的新茶,尝尝吧。” 行秋云一脸菜色,看着鹿鸣玉神情自若地品茗也咬牙跺脚……抿了一口。 正常味道。行秋云的视线落在那只其貌不扬的茶壶上,面露狐疑。 “我真遇上了个,是个姑娘,叫江习。”行秋云收了乱七八糟的想法,鹿鸣玉是个君子,不会干这么无聊的事儿的。 把竹竿、木铎和采诗簿接过后,行秋云向鹿鸣玉要了砚台和墨,开始专心研磨。同时他嘴上也不停,一五一十地把江习编的离谱故事转述给了鹿鸣玉。 鹿鸣玉点点头当一个合格的聆听者,行秋云抿了口正常的茶润喉,提笔潇洒地写下他和江习对的诗,潦草得不似人间应有的艺术品。 思须与漕,我心悠悠。驾言出游,以写我忧。 鹿鸣玉艰难地辨认出来行秋云这潇洒的字迹到底写了些什么,心中默读一番,蓦地抬眼望向行秋云的侧脸。 眼瞳中黑沉沉的,看得外人心下发寒,却没有妖冶的红,令鹿鸣玉心安。 “我脸上开花了吗?”行秋云感受到打量的目光,摸着自己的脸一愣。 “……看岔了。”鹿鸣玉哑着嗓子低声道,“那个小姑娘还和你说什么了吗?” 行秋云不知道自己眼前这个君子心里想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疑有他:“……没。等雨停了,我们再上山一趟,看看那个人怎么样了。” 柴薪噼啪,雨声滴答,唯有屋子里两个大活人保持着诡异的缄默。两个人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彼此,因为友情之上爱情未满,无话可说。 薄薄的窗户纸堪堪分割朦胧的初恋,难得的宁静却透着莫名的酸涩。真要水到渠成,两个人却不约而同地后撤一步,可能和近乡情更怯是一个道理吧。 屋内爱意朦胧,屋外荒野求生。 被他们嘴上惦记着的林潋到底命不该绝。大雨落下之前,冰冷的溪水猛扑进他的鼻腔,呛醒了他。 “咳咳!”林潋也不是傻子,看到这荒郊野外暴雨将至的场景再稍稍联想到铜鉴,内心高呼噫吁嚱。 实话实说,他今天晚上出发之前还在内心祈祷随便什么神保佑可以让他几天不去上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潋这心愿还真是实现了。 但他只是不想上学,不是想死! 林潋鲤鱼打挺起身,来不及抱怨沾了河泥的裤脚,先把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一遍。 很好,没少什么零件,除了手机没了其他东西都在。 叠得方方正正的小豆腐块从外套里被少年两指夹着带出来了,他仔细回想自己到底有没有写过这种东西。 最近好像没有,上个写了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完全离谱答案的纸条下课就被他以追求严谨而著称的好兄弟技术大师莫琬丢进了有害垃圾桶,理由是这东西不忍直视。 那这东西是什么?林潋来了兴致,准备看看这条神秘留言。 灵动飘逸的毛笔字,是多数人看了都会称赞的字体,言辞也是十分恳切真诚。 总结下来就一句话,之前的入镜者现在在山下的雩村村口桃树边的第一户人家里住着,等他去商议一些事宜。 此刻雷电交加,像恶犬在疯狂咆哮,甚是骇人。 两相权衡,林潋决定先找个地方躲躲。就他这运气,估计没走到山下就被雷劈了。雨停了再说吧,小命要紧。 就是不知道习姐和莫琬怎么样了,自顾不暇的少年仍惆怅地想。 命运当真不可预测,就像脱缰野马把少年带上了充满危机的原野。 林潋不确定他能不能握住那缰绳,但他总得试试。毕竟少年人的胜利大多依托那无知无畏,他从小看到大的英雄故事里都是这么写的。 第4章 杀机四起 林潋从之前记录铜鉴历史的小本本上撕了一页,水性笔咔哒一按,一笔一划写着自己的情况。工整的小楷虽然是毛笔写的,但写的是非常标准规范的简体正楷,这点足以让他相信留言者也是外来者了。 ……我还有两个同伴,一男一女。半晌,林潋顿了顿笔,……详情面谈。 他把纸翻个面又方方正正地叠回去,挑了块石头压上。 刚才没仔细看,现在不急了,林潋发现石皮上还有淡淡的墨色。爪子一摸就蹭得脏兮兮的,也算是没浪费上好的墨。 这石头表面平整光滑绝非一日之功,水泡不到这里的。不出意外,给他留言的人肯定会回来找他的。 林潋在阴冷的山洞里落了脚,恰好暴雨落下。他向里缩了缩,总有不详的预感。 脑袋有点晕。 他将就着靠在石壁上,不知道现在的状况之危险,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山洞之外,老猎户任由大雨淋湿了花白的发,行于崎岖的山路却步步如履平地。 他身后背着的箭筒里还有可怜的一支,箭尾的白色断羽已经染上红褐色的血迹。他经验丰富地折枝拨开地面的落叶,是莫琬狼狈不堪地躺在虬根交错之中。 莫琬知道有人来了,胡乱在眼前摸了一把。不知是雨水还是眼镜的问题,他现在看东西模模糊糊的。 指尖是被碎片割伤的血,莫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应该是眼镜碎了。没办法,平时做一些危险性稍稍有点大的实验经常把自己割了炸了,这一点疼痛反倒习以为常。 几乎失去了视觉,他的其他感官变得格外敏锐。脚步踏在地上的声音由远及近,莫琬浑身上下都绷紧得像硬邦邦的石头,随时准备着给想开凿的人一个人冷冰冰的回应。 有人蹲下来了,简单粗暴地晃晃他的身子。莫琬想装晕,只可惜为时已晚。粗粝的指腹划过他还算细嫩的脸,痛得要命。经验丰富的猎户一看就知道眼前这家伙应该没有事:“醒醒!” 莫琬心想这方面他还得和林潋学学,技术方面差的不是一点两点。林潋那家伙天生就不知道“矜持”两个字是怎么写的,凭着堪比新型守城武器的脸皮强度致力于演戏。两个人当了十几年的狐朋狗友……呸,是十几年的挚友,莫琬倒也算是近墨者黑,脸不红心不跳地爬起来,辨认着眼前人。 很好,是陌生人。他眯起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个老头子,绝望地下了结论。 莫琬大概猜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并不意外。 本来就是在铜鉴前,以林潋那差得出奇的运气加上他和江习都在场必出事的奇怪buff,他只需要用脑袋就能想到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们又双叒叕地被坑了。 而且这次还玩了个大的,直接入镜,少走二十年弯路,提前预定三连排棺材。 老猎户同样也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面前奇怪穿着的少年。 这人高得出奇,而且长相发型服饰都极其怪异,有点像……外来者。 是血腥气。他的视线不算隐秘地落在莫琬流血的指尖处,瞳中红影隐隐。可惜莫琬太瞎,无知无觉。 老猎户也不想遮遮掩掩的,语气森寒:“外来者。” 莫琬心想这把玩完了,看这语气来者不善。 不过这人废话好像挺多的,要杀要斩悉听尊便,别折磨他就行。反正他现在这半瞎的状态也没法反抗。 “跟我来。”老猎户几次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硬邦邦地撂下这么一句命令。山上跑了条孤狼,野性大着。虽然那家伙受了伤,但眼前这个看起来更像是被吃的。 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的莫琬只能听命跟着这老家伙,来者不善来者不善。 如果他有命再见到两个从小打到大的死党肯定提醒他们离这里的人越远越好,现在再担心也没有用,莫琬本人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他在心里伤春悲秋,手上捏着自己碎了一半的眼镜。 有条件的话修一修凑合能看,关键时刻这东西也可以当利器抹脖子用。 鹿鸣玉这边在乒乒乓乓地修理不知道什么东西。时间不等人,尴尬两分钟两个人就各干各的去了。 行秋云百无聊赖地找了块蒲团坐下,翻着自己的采诗簿。没翻两页他开始犯困,点着头强撑精神。 前几日天色着实不太好,逼得他只能在树上睡觉了。树枝大多还经不住他的重量,经得住他的重量的也会因为半夜无意识的翻身而咔擦一声断掉。他后背大概率是摔了两块,加上躺在地上实在是有辱斯文,行秋云咬咬牙还是坐着了。 “睡着了?”鹿鸣玉温和的嗓音像鬼魅一样出现在行秋云耳畔,他猛地抬头否认。 鹿鸣玉看破不说破,把一把小刀递给他。 小刀用的是一种并不常见的材料,行秋云一愣没叫上来名字。鹿鸣玉示意他试试,行秋云一刀划在他的采诗簿边角,削了薄薄一条下来:“这么锋利?” “这东西叫铁,比青铜还要锋利些许。朝廷特赐的,用这东西雕刻会精细一点。想必用来防身也会更好用。”鹿鸣玉丝毫没有把这东西当作凶器的愧疚,即便朝廷现在还在管控各类刀具。 行秋云拿着也乐呵,二话不说收下了。鹿鸣玉手头肯定不缺工具,但是他遇到危险真没有什么自保的方法。 你说竹竿?他又不是那话本子里的武松,真遇到老虎别说和它打一架了,行秋云直接投降算了,留个痛快。 行秋云高高兴兴地开始欣赏自己的武器,时不时神经病一样,在空气里比划两下。 鹿鸣玉不出声地看了会,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这东西最好不要沾水。” 行秋云嗯嗯啊啊地应下,完全没听他在说什么。 废话,老攻哪有宝贝香。 鹿鸣玉一看这家伙的样子就知道他半个字都听不进去,心里突然有了隐隐的后悔。不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现在把刀要回来着实不是人干事。 毕竟就他所知,行秋云还是把他当成翩翩君子的。 比比划划小半个时辰,雨霁。 行秋云跃跃欲试地拿着自己的新刀上山,试刀的同时顺便找一下林潋。 他上上下下找了一圈,没人。 最终还是在石头缝里找到了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块,只能说是能看的字寥寥可数。 行秋云眉毛一扭。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能和他的书法一样难以辨认的字,关键这字看起来还是认认真真写的。 来来回回研读n遍,气得想好好拜会拜会这位书法家的行秋云只看出来详情面谈几个字。 算了,有话当面再说,背后议论是小人的行为。 他开始满山遍野地闲逛找人。 不知道吃什么呢,正好看看这一圈会不会有收获。 眼尖的行秋云望见手边不同寻常的暗红,眉头一皱。 他谨慎地用刀尖挑开一团纠缠不清的草叶,其下红褐色的血迹刺眼。 雨水的潮气未褪,裹挟着土腥味和腥膻味蓦然闯进他的鼻腔。 电光火石间行秋云第一反应是卧倒在地,堪堪躲过了狼的血盆大口。 一只昂首挺胸的孤狼。 它很狼狈,半身皮毛上都染着斑斑的血迹,眼神却是出奇的冷肃,望向行秋云的眼中写着势在必得。 行秋云来不及去摸自己差点被狼咬断的脆弱喉管,战战兢兢地拿起刀随时准备撤退。 坏了,他身后是参天大树盘结的根系。他无路可走。 行秋云无意识地吞了口水,用开始发汗的右手紧紧抓住了鹿鸣玉赠予的刀。 竹竿落在鹿鸣玉的家里,他只有这一个武器了。 狼舔舔自己的爪子,露出几颗断了一半的牙齿。 狼王已经很老了。 它曾经战无不胜,带着自己的族人驰骋山野。但世间的生灵总会老去,它也不例外。年轻力胜的新狼王曾是它的手下败将,用自己的仇恨狠狠地将这个曾经不可战胜的首领踩在脚下。 老狼王也不想死缠烂打留在狼群里,带着英雄迟暮的悲凉拖着残躯离开了。它的配偶早已逝去,它也没有后代,那片洒满了英雄热血的土地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它就这样从草原走到了山野。这一路走来危机无数,多少曾经的对手都试图把它踩在脚下。 老狼王这一路精疲力尽,它要死了。 它曾跪在异乡的雨里,不待命运垂怜。而后在暴雨里借外力重整旗鼓,只是不知它还是不是原来的它。 狼王的瞳孔里闪过点点猩红,低吟一声冲向行秋云。 生死攸关,平时轻灵如燕的少年的呼吸声也粗重起来。 他瞥见老狼后肢肌肉绷紧的瞬间,猛地矮身——狼影裹挟着腥风扑来,利爪撕开他左肩的破烂布料。 粗重的兽类呼吸声中,行秋云干脆利落一个旋身挥刀,刀锋只是堪堪擦过狼腹。 老狼落地时踉跄半步,行秋云被一爪挠在左腿上,伤口的血红艳艳的,映在狼王已经浑浊的红眼里。他单膝跪地的刹那,狼嘴已逼近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行秋云用右手锋锐的小刀死死抵住狼颚,狼王的断齿只在他的衣料下留下几个带血的窟窿。 老狼的涎水顺着他手腕滑落,混着自己的血,黏腻,还带着令人生理性厌恶的恶臭。 这恶臭让行秋云被危机冲得不知所以的脑袋稍稍清醒了些。他不再依靠自己生死关头的本能反应——这只饱经风霜的狼明显比他更擅长缠斗,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变成腹中餐。 行秋云伺机而动,右手的小刀划出弧线,精准刺向狼耳——老狼吃痛,脑袋一甩,少年被带得摔倒在地,后背撞上凸起的树根,眼前发黑。 但他没有松手。借着老狼甩头的力道,行秋云想了一个并不体面的胜法。他翻身骑上狼背,双腿死死夹住狼腹,左手揪住狼鬃,右手小刀疯狂戳刺。 狼躯剧烈扭动,试图将他甩脱,爪子在地面刨出深深的沟壑。行秋云感觉狼脊骨在刀下震颤,死死用双腿夹住狼躯,就像骑着衙门准备的并不温驯的马似的。突然,老狼发出一声凄厉的嗥叫,前肢一软,栽倒在地。 行秋云看不到的狼嘴里,暗红的血雾从中飘出。狼王嗜血的红眸变回了老态的昏黄,眼神不甘。 确认老狼就这么被活活耗死后,他慢慢滑落下来,瘫坐在狼尸旁,胸膛剧烈起伏。直面生死危机的感觉不算太好,比那些情情爱爱的刺激多了。 行秋云至今头脑发昏。 他右手的小刀掉落在地,刀柄上缠着几缕狼毛,混着血,凝成诡异的红结。行秋云模模糊糊地想,好像鹿鸣玉说不让沾水来着,但沾了血不算吧。 不得不说,这刀真快。要是换成竹竿,他今天高低交代在这了。 歇了半晌,行秋云拖着伤腿,几次踉踉跄跄才离开了老狼王的尸体——这场生死较量,终于随着雨后的第一缕阳光,被山野悄然吞纳。 只可惜在诡异的镜中世界里,这点异动翻不出半点浪花来。 第5章 不见晴日 行秋云一瘸一拐地下了山,临了还掰了树棍当拐棍用。伤倒是不怎么严重,就怕某位给他刀的人反悔再收走。 拿到新武器就得见血,行秋云无奈地扯了下粘在血肉上的裤子,痛得倒抽一口凉气。 第一次拿到竹竿的时候路遇野猪,戴帽子没有这么凶险,最后还把野猪烤了吃了。这老狼看起来也不好吃,浑身上下唯一比较有价值的皮毛也是非常稀疏。 行秋云愤愤地瞪了一眼死不瞑目的老狼,心里涌上莫名的恐慌。 老狼的那双眼不再是诡异的血红了。之前的眼倒是与那些发疯的村民有些类似,是同一个原因吗? 行秋云带着自己的新发现,迫切地想下山和鹿鸣玉分享。 和他同时下山的还有林潋。 林潋福大命大,在山洞里稍作休息就恢复了体力准备下山。不知道该说他是好运气还是坏运气,撞了脑袋结果目前什么事儿都没有。 两个人选择的完全相反的路线下山,行秋云伤了腿,林潋不熟悉地形,最后居然同时到达了鹿鸣玉家门口,不知道谁先敲了门后大眼瞪小眼。 林潋的视线落在行秋云血迹斑斑的裤子上,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疑问说出口,里面的那位就开门了。 开门的一瞬间,浓郁的血腥气直冲鹿鸣玉的天灵盖。鹿鸣玉的身形晃了晃,强压下心底可怕的躁动:“怎么弄的?” 行秋云示意他进去再说,鹿鸣玉的表情万年不变,冷淡地点头。他连邀请林潋进门的心思都没有,万幸林潋自己脸皮够厚,直接跟在两人身后进去了,还贴心地拉上了门。 进门之后,行秋云单脚跳了半天瘫在小蒲团上。流了一路的血滴滴答答,在鹿鸣玉家的地上拖出一条蜿蜒的长长血迹。 鹿鸣玉只留给二人一个冷淡的背影,行秋云知道恐怕要完,缩缩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呲啦。”血肉和裤子分离的声音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格外刺耳,行秋云没忍住哼了一声。他应该早早在山上扯下来的,现在时间有点长了,扯下来好疼。 “没有药了,还有点烈酒,你凑合用一下。”鹿鸣玉手里捧着个小瓦坛,他开了封,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 林潋单是闻着都感觉自己要醉了,古代治疗的方式……真狂野。鹿鸣玉面不改色地把一点烈酒倒在行秋云的伤口上。 行秋云上半身猛地一抽,强忍着没动自己的伤腿齿间挤出短促的一声。 没耳朵听的林潋自觉地推门出去,不听这两个人有伤风化的声音。 该说不说都是美男,但林潋还是个连游戏实名认证都绑的不是自己的花一朵,暂时听不得这样的声音。 门一关,世界骤然清净。 有点头痛的林潋靠着门坐下来,慢慢失去意识。 门里的世界拉扯继续。 鹿鸣玉当然知道这种治疗方式很疼,但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来更好的。就当给行秋云长个教训,每次拿到新武器都想去试试,每回都搞点伤回来。 行秋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虚,也只好委屈巴巴地等着治疗。村子里的大夫倒是治疗技术高超,可惜跟他们不是一伙的。二人毫不怀疑,前脚他们在那里治疗完,后脚村长就会知道这个消息。 村子里的人很少会受伤,除了和外来者对抗的时候。像是猎户这种职业特殊的也能自己处理,从不会麻烦那个诡异的大夫。 大夫的诡异两个人也只是道听途说。没事儿做的他深居简出,总喜欢在自己家的后院摆弄一些从猎户手里买到的不要的猎物剖开,肠子肚子流了一地也懒得收拾。别人看他收拾他也只是笑,露出两颗尖牙。 久而久之,大家都对这疑似精神不太正常的大夫有点忌讳。 鹿鸣玉到底还是心疼,看到行秋云的惨状收了冷脸,换回一贯的温和语调:“忍忍,得先用酒清洗伤口,不然会化脓。”行秋云脸色煞白,咬着牙点头。 鹿鸣玉深吸一口气,将剩下的酒缓缓倒在那老狼留下的伤口上。 酒液与鲜血交融,行秋云浑身猛地一颤,双手紧紧攥住身下的小蒲团,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嘶……” 清洗完伤口,鹿鸣玉从怀中掏出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从伤口下方开始缠绕,一圈又一圈,每绕一圈,都轻轻按压,试图让伤口闭合。 行秋云的腿微微发抖,鹿鸣玉轻声安慰:“快好了,再坚持一下。”屋里安静极了,只有鹿鸣玉缠绕布条的簌簌声和行秋云沉重的呼吸声。 鹿鸣玉忙得焦头烂额。他好不容易找了几块还算干净的布条缠在行秋云的伤口上,本以为可以止住血稍作休息了。没想到几个眨眼的功夫,他就看到刺眼的血色染红了布条。 平时很靠谱的操作,此刻都没有用了,鹿鸣玉一贯冷静的头脑里突然空空如也。 那人的血扰了心神,他耳畔传来空灵的歌声。 “在那雩水之岸,有一片安详和乐的净土……风调雨顺,幸福安康,不会有外来者,每个人都信仰着雨神,为她献上最邪恶的外来者,她为我们带来最美好的雨水……雨神永远庇护着最虔诚的子民……她隐于此地,在此长眠……” 狗屁雨神。鹿鸣玉心里狠狠骂了一声,光知道唱歌不知道救人。 不高兴了就不下雨,献祭人才高兴,说是邪神还差不多。 鹿鸣玉定住心神,瞳中隐隐的血色散去。他起身到了书桌上,把木片削成的小刀拿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拨出行秋云血肉里残余的异物。 他尝试过用力,用什么方法都止不住血。眼见行秋云的脸色已经白得像雩村最纯净的初雪,鹿鸣玉把血迹斑斑的布条扔在一边,果断决定去看那个诡异的大夫。 “我需要去看大夫吗?”行秋云被折磨了半天,身体和心灵双重的。 腿疼不用多说,这是意外,他行秋云认。可是心灵上的折磨着实怪异,行秋云拿人手短,舍不得把用着非常顺手的刀还回去,只能在心里祈祷鹿鸣玉忘了这事儿,也犯不着生气。 “去。”鹿鸣玉简短地回答了一个字,开始琢磨怎么先把行秋云送过去。 这个时候他才想到了刚才上门的林潋。那家伙人高马大,加上他合力搬一个行秋云问题应该不算大。 鹿鸣玉快步走到已经关上的门前,伸手用力一推。 门纹丝不动。 鹿鸣玉感觉自己刚才想好的计划可能要泡汤,先踩着椅子从窗户翻出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林潋这家伙昏过去了,而且把门堵上了。 鹿鸣玉:…… 原来屋漏偏逢连夜雨在现实里是这么写的。 江习快步走在雨后的沙路上。 有的时候人的反应是跟不上经历的,就像她刚才恍恍惚惚,根本没意识到自己面对了死亡。 在滴答的雨声里,回忆被清晰地勾起。 想到烈火中焚尽自己的女人,她也只是在屋檐下发呆了一会,看着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就转身回屋了。 谁也不知道江习在想什么,包括她自己,现在都有点木木的。 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朋友也没有见过她哭。感怀的泪水永远是流给自己看的,发泄完还要继续向前。 至于其他演戏的泪水流给最关键的时刻用在最合适的地方,省得眼睛白疼。 村长把她安置在一间空屋子里。这屋子据说以前是个穷秀才的房间,他高中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可能是人家也不喜欢搞衣锦还乡这套,又或者是混得平平庸庸没脸见人,他离开以后再无音讯,这屋子就空闲下来了。 正好这屋子离村口还近,江习想要走走什么的都方便,也就应下来了,看看这村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在这里朝南的窗前只能看到一户人家,那就是十里八乡最有名的制砚匠鹿鸣玉的房子。 江习刚才在西向的窗前看腻了残花,换了个视角到朝南的位置。 这一换不要紧,她感觉自己看见了熟悉的人。 不算边上蹲着的那个,那个躺在地上的,怎么这么像自己的发小林潋。 鹿鸣玉和江习来了个隔空对视。 鹿鸣玉没见过这个姑娘。穿着打扮不是山里人,像是京都那类大城里待字闺中的小姐。 行秋云的描述他听了,应该说的就是这个人了。机敏善辩,算是可靠的队友吧。 而且躺在地上的这个倒霉蛋留下的信里说了他们认识,那就叫她来帮忙解个燃眉之急。 不用鹿鸣玉扯嗓子喊人,江习神队友的特质已经初现,自己出门去汇合。 雨歇云散,世界像是被大自然重新刷洗过。湛蓝天空中,几缕棉絮般的白云悠悠飘荡。阳光挣脱云层的束缚,毫无保留地倾洒而下,给万物镀上一层熠熠金光。 所有东西都在悠闲,除了我们。鹿鸣玉认命般地接受了现实,觉得这天色着实不合时宜。 什么时候他们的情况才能雨转晴呢。 第6章 强闯民宅 几步的道路在心理上无比漫长。好像过了几次人生那么久,江习才走到了路的尽头。鹿鸣玉适时地让出道路。 两个人对视一眼也懒得寒暄,聪明人之间一个眼神就够了。 江习俯身,同时问了林潋的情况:“他这边遇到什么意外了?” 出于对自己发小运气的深刻认识,她丝毫没有怀疑过是别人的原因。 自己的发小就跟打不死的小强似的,自己很少生病但多灾多难,尤其是在镜中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送个命简直不要太容易。 还行,林潋没什么皮外伤,不用考虑止血感染之类的。 内伤的话,他福大命大一时半会死不了……吧。 “摔了脑袋。”鹿鸣玉也只知道这点,“之前看起来没什么事儿,突然就晕了。” 江习把林潋拖到一边避免关门碍事,飞速思索着可能的状况。 好像有过一次类似的情况…… 林潋非得爬滑梯,把双手高高举过头顶以示自己的威武,结果脚一滑大头朝下摔在了地上,当场就晕了。 后来医院诊断为脑震荡,但林潋真的打不死,两天就活蹦乱跳了。 这次应该也是脑震荡……这古代的小山村能找到靠谱的郎中吗?江习的面上显露出的思虑仅有一刹,下一秒又是波澜不惊。 “咳咳……又见面了。”行秋云把破木棍扔到角落,拿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竹竿当拐杖,一瘸一拐地带着浓郁的酒气走到二人面前。 刚才在屋子里听了半天,他大概了解了。江习顺手拖走了挡门的东西,他就可以比鹿鸣玉体面点走门出来。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去大夫那儿吧。”行秋云一句话挡住了江习的疑问,“毕竟人命关天。” “嗯。”一个伤员,一个不熟,江习最后心一横,把自己的发小横抱起来,好一个美救英雄。 鹿鸣玉扶着行秋云打头,别扭地向大夫家的方向前进。江习的力气不小,稳稳地抱着林潋跟在后面。 大夫的破草房就在村尾,沿着沙路一路向北就是。十几分钟的路程几个人仿佛走了一辈子,每走一步都是煎熬。 “……呼。”到了破烂的房门口,江习脱力把林潋安置在身旁,抹了把汗,又拌起了大家淑女的样子。 是个人物,行秋云拄着自己心爱的小竹竿。对这个看起来与他年岁相仿的女孩肃然起敬。 他刚才试过去帮忙,林潋这家伙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奇沉无比,而且拒不配合,江习来的时候她才稍微软一点,勉强能搬动。 “直接进。” 隔着破烂的门板,里面隐隐约约地传来一声,鹿鸣玉用手推了一下,看似紧闭的门一推就开,显然是门闩坏了。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张小榻,榻上有个侧卧着的男人,身上盖着破破烂烂的薄毯,面色憔悴。 正是倒霉透顶的石屿。 迷迷糊糊的石屿睁开眼,打量着眼前奇怪的组合。 救了他的奇怪大夫临走之前交代他,谁来了直接进就行,估计也不会有人来,更没人有胆子偷他的东西。 结果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有百年难得一见的来看病的。 他本来还想客套俩句说大夫不在家,没成想这一路人非常彪悍,压根不用他阻止,见大夫不在家直接开始洗劫。 石屿:…… 就这几个人绝对不是村里的,那个小姑娘看起来有点眼熟,是之前在博物馆里做调研的那个吧。 所以他们这算是入镜者的一次会合? 行秋云的伤药很好找,他自己常年在深山老林里,大部分的药都认识。更何况大夫这里已经降低了难度,各种药的名称都标得明明白白。 转身就只见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后脑勺,鹿鸣玉干脆随他去了,转而把视线投向一旁的江习。 江习掩去目光中的焦灼,开口依旧冷静,完全看不出来着急:“……您是京都博物馆的那位保安吗?” 石屿干脆把挡着他保安服的一叠被子拽到一边:“对,是我。” “那么目前已知有四个人进来了。”这句话江习是对这里的所有人说的。众人表示收到,整齐划一地点点头。 “你们要找什么药吗?”石屿心想自己在大夫这儿蹲了几天,别的帮不上忙,这个还不会吗? “这个恐怕得大夫本人来……疑似是脑震荡。”江习谈及正事,“大夫那边什么情况?” 石屿闭上眼回忆:“好像是猎户那边找他有事儿,听说山上有头游荡的狼,两个人琢磨怎么处理呢。” 行秋云把疑似止血的药绑在腿上,抽空回了一声:“那狼我杀了,他们两个知道这事儿吗?” 他先凑合一下吧,到现在也没找到平时用的草药。 石屿摇摇头,鹿鸣玉若有所思:“那他们很快就会铩羽而归的,我们尽快。” 原来阿云的腿是这么伤的。 林潋的情况尚不明了,江习又想到了自己的另一个发小莫琬也下落不明,有种不妙的预感。 但眼下实在没有办法,江习准备推门出去:“不能再拖了,我去找他。” “大夫这有个东西应该是道具,”石屿见江习要出去,指指床头柜,“关键时候能救命。” 有的副本里是有道具的,帮助入镜者对抗超自然现象。 江习这时候也不讲究会不会被发现了,一个冲刺到柜前打开抽屉。 光洁的小瓶是葫芦状的,上面刻着五个简体小字:速效救心丸。 不用处理伤口的三人:…… 就这,还以为什么好东西呢。 “……什么鬼!我的竹竿!’”行秋云的喊声吸引了呆滞的三人。 也不怪他吱哇乱叫,他的竹竿被乳白的灵魂拉着腾空而起。 坏菜了,超自然事件。 鹿鸣玉到底还是冷静点,抬眼望向乳白的灵魂。 是个长相非常甜美可爱的小女孩,目测也就七八岁的样子。 她被众人看着反倒笑了,明明像银铃一般的声音,此刻却如索命的前奏,听得几人不寒而栗。 都说鬼是分成两种的,普通的鬼知道哭,但是厉鬼还会笑,因为他们会让别人哭。 小女孩望了望窗外,撇了下自己的嘴,看起来有点不高兴:“……爸爸怎么又出去了。” 话音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委屈。 要是换成正常小女孩的话,几个有耐心有爱心的或许还会安慰一番,但是眼前这个明显是鬼的家伙,他们敞不开安慰的嘴。 三观碎了一地,明明更需要安慰的是他们几个。 行秋云一直以为村长所谓的祭祀是无稽之谈,是实在想不到办法病急乱投医的失心疯表现。 没成想,今天只让他看到了活生生的超自然事件。 而且这个超自然事件的主角正拿着他心爱的竹竿在空中比比划划。这一幕似曾相识,他刚刚拿到刀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兴奋。 不是,这个小女孩不能打算把他的武器据为己有了吧。 行秋云强行镇定下来,温柔地向小女孩开口,几乎用上了毕生和别人搭话的功力:“小姑娘,你叫什么呀?” 小姑娘答非所问,偏着头用一只小手抵住自己的下巴:“爸爸说上来就问名字的都是坏人,你是坏人!” 行秋云扯到自己的伤腿,痛得一嘶。不是,这小姑娘她爸都教他什么了? 石屿意外,这年头这么有防骗意识的小姑娘不多了,可惜是个鬼。 他当了这么多年保安也只见过几个,该说不说,人家小小年纪能成厉鬼是有原因的,生前的自身实力就过硬。 躺在榻上的他以一个奇怪的视角观察着小女孩的眉眼轮廓。 不对,这个小女孩长得有点眼熟,怎么那么像刚才在推门而出的大夫? “姐姐……你的身上有熟悉的味道诶。”她不再理那个被认为是坏人的无辜采诗官,望向还不在状态的江习。 江习的鼻翼动了动。 熟悉的味道,她不知道这是指哪个方面。 如果是指实际意义上的,确实有可能,她入镜那天出门之前还是抹了一点儿童用的防晒霜的。虽然现在味道淡到她本人已经闻不到了,但是万一鬼的嗅觉特别灵敏呢。 没办法,老妈总怕已经快成年的她当成小孩看,囤货囤太多了。 但如果说是精神层面上呢,她的身上有什么熟悉的特征吗? 那也不对,江习扯出来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回给小女孩。 另一边的行秋云咽不下这口气。 本来腿伤了他心里就郁闷,包扎那会更是疼得要命。说实话鹿鸣玉手法极差,但看在两人竹马竹马的份上行秋云愿意勉强原谅他一次。 找药更是不顺,还没找到就被一个小姑娘欺负了,把他拐杖抢了!他接下来怎么体面的回去!他可怜的一世英名不能毁在这儿! 行秋云又恢复了往日漫不经心的样子,收回扭曲的脸,准备拖着自己的伤腿和小女孩玩玩,让她知道谁才是这根竹竿真正的主人。 他找准时机,像峨眉山上的猴子抢人类的东西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伸出自己的胳膊猛地一拽。 小女孩毫无防备,行秋云就这么把竹竿夺回了自己的手里。 小女孩回神时发现自己两手空空,把腮帮子一股,准备一哭二闹三上吊。 千钧一发之刻,门边传来咔哒一声。 这一声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屋子里瞬间安静了。 林潋现在还在外面躺着,醒过来的可能性不大。 会在这个时候上门,那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们这次要找的主角,那个诡异的大夫回来了。 第7章 难断实情 陈歌很累,身心俱疲。 大老远就听到屋子里传来木铎摇动的声音,还有女儿气呼呼的声音。 他板着脸,完全没低头越过躺在地上无人在意的林潋,伸手推开已经破破烂烂的门。 他推开门只觉着不对劲,屋子里比开了十六度冷气的空调房还冷上许多。 原来是一堆陌生人,还有自己救回来的那个家伙,他们几双眼睛整整齐齐地望着他。 女儿的那双格外清澈,好像闪着楚楚的泪花。 怎么了? 他一时不明,屋里是什么情况。 老猎户约她出去,结果放了他鸽子,门也关着,不知道什么情况。无奈之下,他只能折返,结果回来就看见这么一出大戏。 行秋云和他更是眼瞪眼,无声地控诉着他女儿这个熊孩子干了什么好事儿。 陈歌咳两声,语气平淡:“陈牧。” 小女孩有点心虚,点缩缩头,突然想起临走之前爸爸交代过自己什么——在家里不要出来,更不要和别人起争执,当然也不能仗着自己的身份吓唬别人。 这几条红线她准确地全踩上了。 不过真好玩。 行秋云上上下下的扫了一遍这个所谓的最诡异的大夫。 大夫并没有什么修罗相,反而看起来儒雅而风度翩翩,颇有君子姿态。 和鹿鸣玉有点像,但又不太一样。鹿鸣玉虽然总是老气横秋的,但没有这么吓人。行秋云几秒之间就下了结论,撇撇嘴。希望这妇女俩不都是无赖。要是这个大夫和她女儿一样,无理取闹可就坏了,他们好像刚刚得罪过他女儿。 索性陈歌并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他淡淡地望着自己的女儿,等着她公平公正地说来龙去脉。 陈牧委屈巴巴地把事情和盘托出。陈歌听着皱起了眉头。这事儿真不能怪他女儿,这几个家伙真是胆大包天,居然上来就翻他东西。 他自己听着都冒火。 不可饶恕。 把事发经过略带艺术加工地说完后,陈牧在空中虚虚地跺了两下脚,双手叉腰地冲行秋云做了个鬼脸。 行秋云:…… 他其实不是很想向陈歌解释这个缺的的小姑娘到底做了什么事。 但是被黑成这样,孰可忍是不可忍。 行秋云伸手:“容我打断一下,陈牧小同学。” 陈牧睁着水灵的大眼睛,一脸无辜地望向他:“怎么了?” “我要纠正几点。”行秋云已经站不太稳了,一把夺过竹竿,“其一,我不是来抢劫的。第二,我没有恐吓你。第三,我更没有说你和你父亲的什么不是,你这艺术加工有点过了吧。” 被戳穿的陈牧理不直气也壮,嘿嘿一笑:“是非论断,我爸爸自有看法,爸爸你说是吧。” “嗯,我自有论断,”陈歌淡声道,“抛去我女儿陈牧的问题不谈,你们似乎还隐瞒了一些事啊。” 他大步流星地迈到床头,冷冷地道:“你们翻了我的东西吧。” 行秋云刚才大声反驳了她女儿那些一看就是无理取闹的指控,但都督没有反驳自己翻了他的“至宝”这一事。 虽然不是什么很珍贵的东西,仅仅是两瓶速效救心丸。 但这是原则性问题,哪怕里面放的是两张厕纸都不行! 他没有学以前看的谍战片,往缝隙里加一张纸什么的,这样做反而显得太刻意,一眼就知道这里藏了些贵重的东西。 他就夹了一根亡妻的头发,加上还有他女儿这个超自然人在家盯梢,他都没想过还会出问题。 “翻我东西不提,用了我的药,也不留几个铜板银钱?行大人,你的伙伴不懂规矩,你总该懂些吧。”陈牧啪地一声合上抽屉,止血的草药已经见了底,显然是被行秋云用掉了,还是自取。 他有点火了。 行秋云也看出来了,但这事实在是他们做得不对,无可辩驳。 只能祈祷这医生还有些理智,别直接要了他们的命。 镜中世界,只要命能留下来,别的什么都好说。 “这倒是不假,只是事发突然,我们来不及再等您回来”,鹿鸣玉却在此刻开口,“对不住您,我们会把钱加倍补给您的。” 陈歌一脸不可思议地瞥了明显受伤的行秋云:“恕我直言,他自己会包扎又及时止血,这也能叫紧急?” 知道你俩关系不一般,但这关心则乱也有点过了吧。 “不是他,”鹿鸣玉简短地解释了情况,“请您随我们来。” 门外的林潋依旧孤零零地躺着,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心急如焚的江习却保持着一贯的喜怒不形于色,像个局外人。她望着陈歌离去的背影,倚着墙垂头沉思。 奇怪。 林潋的衣服压根来不及换,二中的蓝白校服明晃晃地昭明着他的身份。陈歌一惊,真是丝毫不加掩饰啊。 也得亏他不是副本里那些丧心病狂的家伙,不然林潋早没命了。 陈歌弯腰查看,一句疑问从他嘴里轻轻飘出来:“……行大人的朋友,还是你的?” “我的朋友,与这二位无关。”江习微微欠身,声音里不带感**彩。 医生似乎不是什么好人,行秋云和鹿鸣玉两个来自现实的前辈这么躲着自有他的理由。 行秋云和鹿鸣玉的身份似乎还没有暴露,她的马甲本来就半遮半掩,她出来是最合适的。 “你是?来搭把手。”陈歌似乎很感兴趣,江习依言从头那里抬起林潋的身子。 林潋是大院的二号人物,江习靠智谋胆魄和布阵手段取胜,林潋能当二号纯粹是因为一身蛮力。 他很沉,江习咬咬牙抬起来往门里去。 “江习,林潋的发小。”江习抬进去之后简要地说明了状况,“他撞了石头昏过去的,我怀疑是脑子那里出了点问题。” 江习话说得委婉,毕竟古代的医生哪里知道什么脑震荡啊。 “脑震荡?”陈歌掀开林潋的眼皮,对光查看瞳孔。 江习安放林潋的手一顿,额头瞬间沁出冷汗。 试探? 这个医生什么来历? 江习的手微微一缩,借着散下来的发帘思考着对策。 行秋云和鹿鸣玉应当在此处待了许久,大概率是许多轮之前的玩家。 但是大夫呢? 按理来说,同期的玩家都会参与到同一个事件中来,再疏远也会有些交集的。 鹿鸣玉和行秋云与大夫却像是完全不识的样子,处处提防着。 着实不像是同一立场同一目标的可怜人会做的事。 倘若真是玩家,也应当不会在镜中世界有儿女吧?还是这种像厉鬼的冤魂? 综合下来,大夫的定位更像是那种背负着惊天秘密的重要npc。 那他在这种情况下说这种话是意欲何为呢? 很难不想到其动机。 心思流转,江习迅速回应道:“嗯……也许是?大夫您看看吧。” 她说得模模糊糊,态度不明。 陈歌心下了然,就是脑震荡吧。 他冲着空中喊了一声:“牧牧,去把苏合香那个小瓶拿过来。” 陈牧嗯了一声,把东西丢到了爸爸手里。 “江习,你接下来扶着他的脑袋,我把这东西给他闻闻,不知道能不能行。”陈歌拧开小瓶,侵略性极强的香气瞬间在屋子里弥散开来。 江习点点头,尽量不去吸这种东西。 大概过了几分钟吧,陈歌掀开眼皮又看了看,摇摇头。 江习心底是有些绝望的,跟着他站起身来。 门外的众人也正盼着能不能治好,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结果啊。 江习一脸平静地冲他们摇摇头。 削弱版如坠冰窟的感觉可以准确概括在场诸位的心情——他们大多与林潋素昧平生,只是见着一个未来的同伴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心情非常沉重。 没有冲天的火光,没有锥心的哭喊。 平静的死寂中,他们真的要送别一位同伴先他们一步离去。 “牧牧,再把爸爸的银针拿过来。”陈歌一脸诧异地望着门外面如死灰的众人,“快些,拿最常用的那套就行。”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在场几位都曾经坐过京都的过山车,知道那种忽上忽下的心有多难受。 只是最终会有好结局么? 水镜副本从不是儿戏。 陈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林潋醒过来。 按理来说,苏合香已经是他所能制出的气味较强较刺激的药物了。 可是他刚才掀开林潋的眼皮,林潋对此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刚才那味道大么?”陈歌想起一茬,万一是林潋平日里闻臭的多了这东西只算是毛毛雨呢。 江习低下头,认真地回忆一番那味道与什么相似。 火锅店里点着薰衣草的精油,里面红油的辣锅烧得正开,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一片粘腻潮热之中,有人扑通一声把一块奶油蛋糕丢了进去,还意犹未尽地用筷子尖沾的奶油泡了红油。 苏合香的香味其实还怪刺激的,明显的甜香和轻微的辛辣感唤醒一般的古代人绝对是足够了。 可惜他们从遥远的镜面现实来,那个时代可先进着,玩的花样也多着。 江习回忆起过往遇到的迷人味道,打了个寒战。 “大夫,这味道很刺激不假,”江习一板一眼公事公办地道,“如果他曾经和四十双臭脚在一起吃着**的榴莲呢?榴莲就是一种果子,京城常吃,味道大。” 陈歌:…… “对了,好像还不止这些,”江习依旧没有笑场,诠释了什么是二中主持人的专业,“当时他们干完劳役聚在一块儿来着,夏天。” 这么臭他都能忍,那苏合香这种味道算个屁啊。 陈歌冷脸想,手指间操着银针恨不得把林潋扎成刺猬。 门外人的表情从凝固到沸腾毫无过渡,可以看出他们都很想捧腹大笑,只剩昏迷在地的林潋一人无知无觉。 第8章 初次团聚 陈歌当年学中医出身的,弄点康复的针灸什么的自然是信手拈来。 他的老本行就在这种古代背景里发挥到了极致,原本生疏的配药等技能也突飞猛进,更别提他的长处了。 考虑到林潋还年轻,身体底子应该是不错的,陈歌就没用那些刺激性比较强的针法,温和而利落地给他扎了一套针。 效果自然是立竿见影的,林潋几息之间就苏醒过来了。 他睁开眼睛的第一反应便是活宝似的痛呼一声:“哎呦喂脑袋要炸了,怎么这么疼啊,谁给我开瓢了?” “行了鬼叫个屁。”江习看不下去,捂脸叹息一声,“别乱动,你脑袋上还插着针呢。” 闻言林潋不动了,一脸乖巧:“好的习姐。” “容我打断一下,这是你们的朋友吗?”行秋云手腕一旋,木铎叮铃叮铃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头发花□□神斐然的老猎户身上背着弓箭,边上还牵着个略显狼狈的少年。 刚才陈歌和江习在屋子里搞林潋的事,他们在屋子外面也不是纯看。 老猎户一脸严肃地赶来,身边还带着个少年。 三个入镜者以研究看出来这少年不是此地的人,如今跟着这看起来就一脸不善的猎户,是怎么了?被胁迫了? 二中的校服是蓝白配色的宽大运动服,少年人纤细的手腕很容易就隐没在下面。 莫琬的便是。 他的双手都安静地置于身后,也不做什么小动作。 行秋云作为常年受害者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少年是被绑着来的——他校服的衣袍偏宽大,尤其是袖口的位置。 他依稀记得同学实践过,在那里缠一圈丝巾都不会有人发现的。 莫琬手腕上的位置微微凸起,看起来就不是骨节的自然凸出,倒像是什么粗糙的麻绳之类的。 行秋云朝鹿鸣玉使了个眼色,会意的鹿鸣玉便伸出一根手指试探过去。 他站位离得近,又身高手长的,这个距离完全能探到的。 鹿鸣玉屏息凝神望着雨后微微潮湿的地面,仿佛那是什么世界名画。手却是一毫不停,悄悄地掀开了衣袖的一角。 粗糙带着毛边的麻绳毫不掩饰地露出来,下面莫琬还是较为脆弱的手腕已经被磨得发红发亮。 ——被胁迫的。 老猎户已经和石屿攀谈起来,行秋云便借着这个契机和莫琬进行了交流。 他悄悄附在莫琬耳边:“你是莫琬?林潋江习的朋友?” 莫琬的眼睛扫了一圈,见老猎户还在和石屿喋喋不休,轻轻地点点头。 “你是?”这次轮到莫琬发问了。 老猎户并不如他所想象的那么高冷,一见着人就滔滔不绝地冲他介绍。 “那个蓝衣服的是十里八乡唯一的采诗官,听说长得不错也很有才情,就是居无定所的还性子乖僻。”莫琬耳边又响起了老猎户的评价。 老猎户说话应当是没有偏颇的,他们入镜都是身穿,相比其他人也都是一样的。 所以根据说法,行秋云也在这镜中许久了。 他应当不是什么入镜者。 那这个行秋云就须得小心了。 江习和林潋的身份暴露了吗? 他的指尖的血迹还没干涸,仍在隐隐作痛,刺着他紧绷的弦。 “自我介绍一下,十里八乡唯一的采诗官,行秋云~”行秋云伸了个懒腰,“这位是我朋友,同样也是十里八乡唯一的,制砚匠鹿鸣玉。” 莫琬点点头:“行大人好。” “别学他们叫什么大人不大人的,虽然我是吃皇粮的,但什么权利都没有。”行秋云抱怨一句,“你是莫琬么?” “我叫莫琬,是个进京赶考的书生。”莫琬谎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怎么说,原本在京当高中生何尝不算是一种进京赶考的书生呢。 出乎莫琬的想象,听完之后行秋云只是淡淡地点点头,也没有要多加追问的意思。 他实在信不过这个长得跟神仙似的采诗官。 一般来说,水镜世界里长得好看的都有各自的隐藏身份,这种危险的家伙还是远离点为妙。 而且他那个好友鹿鸣玉看起来也不是什么特别能让人信任的,这个节骨眼上,把林潋送到非常危险阴晴不定的大夫这边意欲何为? 说不定江习已经陷入危险之中了。 不过他这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老猎户谨慎非常,直接用麻绳把他的手都绑住了,脚倒是没绑,因为他又不是什么专业的特种兵之类的,离了手的平衡也跑不了几步。 行秋云和鹿鸣玉也不知有何动机有何居心,总而言之,他现在虎狼环伺。 手心手背都是屎啊,未出狼口又至虎穴,怪不得从水镜里出来的人都一幅精神不济的样子。 莫琬叹息一声,抬眼望向江习的方向。 她遥遥地冲莫琬点点头,莫琬猜测应该是没事了。 毕竟他没戴眼镜,实在是看不清江习冲他做了什么动作。 不过江习出了名的聪明,应该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老猎户和那诡异的大夫借一步说话,江习便三下五除二将林潋安置到一边的床榻上,来到门外。 “你眼镜呢?”她低声问。 行秋云和鹿鸣玉也是适时转过身去。 这些学弟学妹们并不信任他俩,他俩也不打算把身份堂而皇之地公之于众。 万一谁到时候出了个什么三长两短,把他俩的身份也暴露出来就惨了。 凑到一块儿能干什么? 行秋云也有些尴尬。 越来越不对劲了,他和鹿鸣玉做了十几年的竹马竹马,两小无猜,对对方的什么心思都是一摸就透。 鹿鸣玉眨了下眼。 “想什么呢?”他隐去了称谓。 以前当然是无所谓地称呼全名,可现在他叫不出口。 阿秋。 他在心里默默地道。 “我在想,”行秋云偏过头去,不看那双潋滟如秋水的眼睛,“村长在想什么?” 这几天也没有连日大旱。 就是下着雨的情况下,新一批的入镜者进来了。 也亏得是如此,他们才没有第一时间被当作预备的祭品抓起来。 水镜是考虑到他们抓了一帮学生过来,因此给他们留了一线生机吗? 可是村长是个多疑的家伙,这一口气至少进来了四个人,很容易被发现啊。 不,主要是林潋。 江习不管怎么说,已经把村长糊弄过去了。 石屿和大夫在一块儿,也勉强是个容身之所。大夫原比他们所想象的要温良,应该不会做出什么的。 而且那一瓶速效救心丸,是从哪里来的? 行秋云个人更愿意相信它是大夫从外面带进来的,但是从外面进来的就知道这东西并不是很神奇。 当然也不会当作至宝珍重地锁在床头,引得外人窥伺。 他们已经发现了四个入镜者,差不多也够了开启一轮的标准。 新的一轮即将开始,他们要怎么做。 行秋云并不记得之前的种种。 他对自己进了水镜后的经历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但是有个声音告诉他,你已经死了。 行秋云半信半疑。 毕竟他还在这活着喘气呢,难不成是在现实里死了? 他和鹿鸣玉都知道自己是外来者。 村子里对外来者的排斥令人震惊,他俩大概也知道这是这个副本的规则吧。 二人提心吊胆,千万千万不能暴露自己是外来者的事情。 期间他们也看到了很多外来者。 大概有两三拨人吧,无一生还。 这些人里不乏看起来就非常厉害的警校在读生,武力超群的武馆老板。 都是被那村长带领着他手底下的那些村民,用尽各种办法杀掉的。 最令人难以忘却的就是火祭的现场。 火祭烧死了一个女人。 村长并不常常火祭,也许是怕哪位手眼通天的雨神也会贪得无厌吧。 他每次都会早早抓够外来者,做所谓的“预备祭品”,有备无患嘛。 这次呢。 莫琬多半是要跟着老猎户的,就行秋云这三年的观察,老猎户风评不错。 莫琬只要演技好点,多半不会送了命。而且老猎户和村长的关系还挺僵的,他待在老猎户那里安全些,不如直接暴露在村长面前那么危险。 林潋该怎么处置呢。 望着屋子里已经扶着墙慢慢站起身来的少年,行秋云有些头痛地叹息一声。 难办啊。 鹿鸣玉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脑袋凑了过来。 “在想怎么安置林潋?”鹿鸣玉的发丝飘着,抚过行秋云的脸颊。 行秋云嗯了一声,抬手撩开发丝:“闷过来干嘛,怪热的。” 鹿鸣玉不在意地笑笑。 行秋云见此心底冒出一股无名火来,主动地贴上了他的身子:“鹿鸣玉,咋俩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没必要搞这些暧昧来表示亲近吧。” 语毕,他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 行秋云也不负他风流采诗官之名。 他天命风流爱自由,那副长相天生就适合沾花惹草,尤其是他美而自知。 鹿鸣玉险些被那流转的眼波晃了神,却听行秋云道:“脸红什么?我逗你笑的。说正事吧。” 这家伙说完自己就乐了。 不得不说行秋云生得还是极好的,眼波流转就能勾了人的魂魄。 正事。 他回过神来:“嗯,就这样吧,把林潋安置到我们这儿来吧。” 眼下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正好他的屋子为了行秋云一直是有干净的客房的,派上用场了。 到时候行秋云自然就……和他住在一块儿了。 他们可以共睡一张床了。 鹿鸣玉被撩拨得也是一股无名火。 行秋云,阿秋,真皮啊。 但他没听说过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嘛。 诶嘿嘿马上要干什么了大家都知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初次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