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 第682章 查谁?(十四更) 荀丞有些诧异地挑眉,“怎么突然想起打听起他来?” “你果然认识。”叶初棠并不意外他的回答。 娄阳距离隆城很近,而隆城又和南胡接壤,荀丞在那边生活了几年,以他的本事,不可能没听过这名字。 荀丞笑道,“说认识,倒也算不上,何况,水家的现任家主,名声赫赫,你若是去娄阳隆城这些地方随便找个人问,只怕对这个名字也是如雷贯耳。” 这次倒是轮到叶初棠惊讶了,“他名气这么大?” “你远在京城,对那边的事情自然不慎了解。”荀丞微微笑道,“这位水家的新任家主上位之后,杀伐果断,铲除异己,心思手段皆深不可测,这几年水家不断发展壮大,俨然已经成了南胡的第一世家。传言,如今就连南胡国君都对他很是客气。” “这么厉害……”叶初棠喃喃。 沁阳郡主已经离开西南好几年了,对水行秋的记忆也停留在那个时候。 但显然,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水行秋的势力在不断扩大。 荀丞点点头,“南胡皇室的座上宾,几乎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听说他小时候并不被家族重视,但最终却坐稳了这家主的位置,权势滔天。的确不是一般人。” 叶初棠反问,“权势滔天?那……比之拓跋予,如何?” 那位可是南胡国君最偏爱与看重的弟弟。 荀丞脸上却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看来你还不知道,他是拓跋予的老师。” “老师!?” 叶初棠一愣, “他好像和拓跋予年龄差不多吧?怎么……” “这还是拓跋予几次登门,才求来的结果。”荀丞提醒道,“你既然主动问起他,对他应该也有一些了解。” 叶初棠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蛊毒之术?” 荀丞颔首。 南胡会下蛊毒的人并不算少,但大部分水平都很低劣,不过让人迷死恍神罢了。 而水家不同。 他们是真正擅长此术之人,尤其水行秋身为家主,技艺必定更为纯熟。 “虽然水家蛊毒之术密不外传,但肃王师座这个名头实在能提供不少便利,只需稍稍教授一些皮毛,就能换来这样大的利益——谁会拒绝?” 话是这么说不错,但…… “水家其他人能同意?” “不同意的都已经喂蛊虫了。”荀丞平静解释,“现在的水家是他的一言堂,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任何人敢反驳。” 叶初棠皱了下眉。 虽然她对蛊毒之术也有所了解,甚至之前还曾亲自当众解剖,斩杀那些人体内的蛊虫。 但此时听来,还是觉得这等手段实在血腥残忍至极。 “这样说来,这人的确不一般……” 说话间,龙九来上茶。 清冽馥郁的茶香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荀丞端起茶杯品闻片刻,又客气地示意叶初棠, “叶二小姐别客气,这茶极好,浓而不苦,回味甘爽,你也尝尝?” 叶初棠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这还是之前我送你的茶,好不好我能不知道吗?” 借花献佛还借到佛头上来了。 龙九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神色抱歉,“叶二小姐勿要介怀,此次回京匆匆,我们公子连娄阳都没来得及回,只带了马车里随行存放的半包茶叶,所以……” 叶初棠:“……知道了,明儿我就让茶庄再送点过来。” 龙九吓一跳,连连摆手,“叶二小姐误会了!小、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我就不客气了。”荀丞大方应下,目露期待,“早就听说你这京城的茶庄生意极好,等有时间了,我一定亲自过去看看。” 送过来不够,还得上门要? 叶初棠心里默默决定下一次再给他的药方里多添一倍的黄连。 荀丞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未来已经岌岌可危,抿了口茶,才又问道,“话说回来,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来?” 按理说,叶初棠没什么机会和他接触。 叶初棠顿了顿,“有个人死了,但我怀疑她没死,沁阳郡主说,南胡那边有一种能让人假死的蛊毒,而正好水行秋擅长此道,所以……” “所以,你怀疑水行秋的手已经伸到了京城?”荀丞意会。 叶初棠看了他一眼。 她没说假死的人是谁,荀丞却已经猜到了一部分。 迎上她的视线,荀丞不闪不避,“若没猜错的话,那个人……是萧岚曦?”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 叶初棠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道,“看来你这次回京,也是有备而来。” 最起码,做了不少准备。 荀丞一笑,倒是十分坦诚,“能让你如此上心,死的人身份绝对不一般,而且你提起此事的时候,并无悲伤愤怒之色,显然你与那人关系并不好,甚至有过节。放眼整个京城,最近才死的……不就是这位玉和公主?何况,她还碰巧在南胡待过。” 叶初棠不得不承认,荀丞这个人实在是通透到了极点。 他才来了京城一天,就能将前前后后的线索串起来,推测出一个被深深掩藏的秘密。 叶初棠颔首,“是。” 和荀丞这样的人说话,实在是不必绕那些弯弯道道。 何况如今他知道了,正好也能帮她查上一查。 “我不知她和水行秋究竟是什么关系,又是通过什么途径联系上,筹谋了这一切。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离开关岭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这所有的计划。” 荀丞倒是有些奇怪,“可她毕竟是公主,何必如此?” 叶初棠言简意赅,“她心中有恨。” 无论是她的生母静嫔,还是她自己,在那座深宫之中,都遭受了极大的痛苦折磨。 那个表面上看起来怯懦的玉和公主,其实早已心理扭曲。 荀丞了然。 萧岚曦的事情,他也听过一些,即便不问,他也大概能猜到她经历了什么,这恨意又是从何而来。 能让一个人付出如此代价,她心中的恨意必定深切到了骨子里。 “所以,你现在,是想通过查水行秋,而找到萧岚曦的踪迹?” 第683章 无巧不成书(十五更) 叶初棠也笑了。 “要真能这么容易,倒也不错。” 萧岚曦为了这一步棋,不知筹谋了多久,怎么可能被人轻易找到? “她应该还在京城,但在这里想找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叶初棠总不可能调动禁军挨家挨户敲门搜寻。 荀丞来了兴致,“你这么肯定?” 所有人都以为,萧岚曦已经死了,如果她还留在京城,岂不是太过危险?万一被人看到认了出来,可不好解释。 “八九成吧。”叶初棠道,“毕竟离开京城,她也无处可去。” 静嫔的族人当年早已被清剿干净,她作为俘虏被带进宫,本应该是做苦力劳役的,因着生了一张漂亮的脸蛋,被穆武帝宠幸,这才得以改变命运。 不,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人生并未被改变,无论怎样选,最后都走向了同一个结局——早亡。 “而且,她能顺利的金蝉脱壳,宫里宫外都少不得人打掩护。背后帮她之人,估计也觉得把她留在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这绝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 她身后那个人,很有心思和手段,那么对她当然也是一样。 “这世上没有人愿意做赔本的买卖,对方如此不计代价地帮她,自然要想方设法从她身上讨回。” 只不过现在,叶初棠还猜不到对方还有什么打算。 叶初棠神色坦然,“我不过是觉得,水行秋是其中很关键的一环,若能从他那找到什么线索,或许——整个谜团都会迎刃而解。” 荀丞听得忍不住鼓掌,笑道, “几年不见,我还当你回京城后就安生度日了,想不到,你这雷霆手段更胜从前。” 叶初棠挑眉,“我不过帮你治过伤,怎的就说什么雷霆手段了?” 即便是有,那也没怎么用在荀丞身上。 “再说,既入京城,谁能安生?”叶初棠下颌轻抬,唇角带了一点隐约的看笑话的意味,“便连你,不也是一样?” 荀丞来历神秘,武艺高强,而且显而易见,不是背着仇,就是背着债。 他对京城十分熟悉,显然也不是第一次来。 荀丞端起茶杯,眼帘微垂,用茶盖轻轻拨开上面漂浮的茶叶。 闻言,他笑着抬眸。 “你若想听,我讲给你便是。” “打住。” 叶初棠立刻表示了拒绝。 她自己都一身的官司,哪儿有那个闲心去操心别人? “我一个大夫,我能知道什么?” 荀丞:“……” 他颇觉遗憾地叹了口气,“本想着还能找你帮帮忙……亏我之前一接到你的信,立刻马不停蹄去了隆城,现如今到了京城,你却翻脸不认人了。” 叶初棠瞥了一眼他的腿。 “要我帮忙也行,腿就不治了。” 荀丞:“……腿我还是要的。” 那就行。 荀丞看她一脸轻松的模样,忍不住道,“怎么,定北侯府连这点儿家底都没了?就这么一点诊金,你还如此计较。” 叶初棠抿了口茶,“沈延川的第一副药,一百两。” 荀丞:“……” 他心里那点儿不满顷刻烟消云散,甚至隐隐还有种占了便宜的窃喜。 有了对比,荀丞的心情瞬间畅快了不少。 他点点头,真心道, “是啊,你还得养一大家子呢,是该多收点钱。” 荀丞又道,“不过,关于水行秋,我确实知道一点消息。” 叶初棠动作一顿,“哦?” 荀丞笑了笑, “他这次,极有可能会跟随南胡皇室的队伍,一起来京。” “果真!?” 叶初棠心下愕然, “你从哪儿知道的?消息可靠吗?” 要真是这样的话,她就能省去不少力气,直接在京城守株待兔了! “我方才不是跟你说过,水行秋是拓跋予的师父?拓跋予这次落难,某种程度上来说,和水行秋也不无关系。有件事之前没跟你提:隆城沦陷的时候,燕南王被困,其实是被他们下了蛊毒。” 叶初棠眼皮轻轻一跳,“什么蛊毒?” 她之前远远看燕南王进城的时候,似乎并未看出什么不妥。 “不是什么严重的蛊术,不过是拓跋予忌惮他武艺高强,又怕他性子刚烈,绝境之下会主动赴死,这才给他下了软骨蛊,令他身体虚弱,浑身无力。” 荀丞解释道, “我之前已经亲自确认过,他并未伤及性命。” 叶初棠松了口气,“那就好。” 若当初对方使了更阴毒的手段,只怕后续的一系列事情不会如此顺利。 “那蛊术是拓跋予下给燕南王的,也正因如此,他对自己的计划充满信心,失了防备,以至于被你四弟抓住疏漏,一网打尽。他吃了这么大个亏,水行秋脱不了干系。所以这一次,他得亲自来京,将拓跋予完完整整带回去。” 再位高权重,水行秋也终究不可能越过国君。 拓跋善如此爱护这个唯一的弟弟,就算不明说,也肯定会暗暗给水行秋施压。 这一趟,水行秋不得不来。 “他若要来,那倒是要好一番热闹了。” 叶初棠一想到那个场景,顿时觉得颇有趣味。 不用想也知道,南胡那边想带拓跋予回去,得被狠狠宰上一刀了! 叶初棠一手托腮,葱白的手指轻轻敲了敲下巴,眉眼弯弯。 “你说,到时候萧岚曦会出面迎接这位帮了她大忙的水家家主吗?还有她背后那位……这两方应该早就联系上了吧?京城再见,不知又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叶初棠瞬间觉得眼明心亮,像是一直梳理不通的毛线团忽然被彻底拆开来,能清晰看到每条线清晰的脉络走向。 “他要是还肯帮水行秋和拓跋予一把,那就——更有意思了。” …… 马车缓缓驶离,朝着叶府而去。 叶初棠这次来,本就没打算久留,就没带小五。 反正现在有陆玉他们暗中保护,她也能放心不少。 路过林记点心铺,叶初棠不忘给小五捎上一份红枣栗子糕。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骚乱。 叶初棠挑起帘子,朝外看去,就见一辆马车正停在路中间,似乎是撞了人。 车夫眉头紧锁,大声斥道, “我们大人的马车你们也敢拦!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要是耽搁了我们大人,你们担待得起吗!?” 叶初棠看着那颇为熟悉的马车,笑了。 第684章 半路杀出(一更) 摔倒在地的老妪满脸畏惧,颤颤巍巍想要起身,但大约是伤得太严重,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起来。 她旁边带着的小姑娘瞧着不过五六岁的模样,此时正扑在她身上无助啜泣,小脸通红,满眼是泪。 “婆婆,婆婆你怎么样呜呜呜……” 老妪慌忙又心疼,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把小姑娘脸上的泪擦掉,“乖囡不哭,不哭啊,婆婆没事儿的,没事儿……” 周围人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指指点点起来。 “这是哪家的大人,架子这么大?” “就是!分明是他们的马车先撞了人,居然还这种态度!欺负人家老小孤苦无依,真是丧良心!” “我瞧着,这马车好像是……范大人的?” “哪个范大人?” “这遍京城,还有几个姓范的大人?就是之前被贬斥的范承卓范大人啊!” “竟然是他?嘶,难怪!估计还当自己是刑部尚书呢,架子可是大得很呐!” 范承卓坐在马车之内,也连续听到了外面的议论之声,不由皱起眉头。 他这两日身体情况愈发不好,甚至连进食都变得困难,无奈之下,车夫提起城中有个大夫,专看疑难杂症,劝他去那边瞧瞧,许是能有所好转。 范承卓原本不愿,奈何实在是撑不住了。 ——郑抱粟的案子还没个结果,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就算是主子想要他的命,那……也得先熬过这一段才行! 所以,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范承卓还是出了门,打算先找药吊着命。 没想到撞上这事儿。 他刚想开口,让车夫给对方点银子了结此事,喉间一痒,再次剧烈咳嗽起来。 “你——咳咳!咳——咳咳咳!” 车夫吓了一跳,转身快步回到马车之前,情急地掀开帘子,满脸担忧地问道,“大人,您没事儿吧?” 呼啦—— 一阵凉风随着他这动作灌入车内,范承卓吸了口凉气,一不留神被呛住,顿时咳得更加厉害。 “咳咳咳——咳嗬——咳——嗬!” 他脸色涨红,呼吸急促,只得一只手用力捶打了胸口好几下,这才喘过那一口气。 然而,只这片刻的功夫,围观的众人已经看清马车内坐着的就是他。 一时更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瞥向范承卓的眼神更是带着隐隐的鄙夷与唾弃。 范承卓气急,抬手用力指着车夫。 车夫察觉到他的怒意,忙放下了帘子,转身脸上神色变得更加凶神恶煞。 “你们聋了不成!我家大人身体不适,现在要寻大夫的!你们要再不让开,别怪我不客气!” 老妪被他这凶戾的呵斥吓住,一把将小姑娘楼入怀中,哀求道,“大人、大人见谅!我、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她勉力从地上爬了起来,然而刚刚起身走出一步,腿上传来剧痛,令得她脸色一白,不受控制地朝前摔去—— 小姑娘吓得直哭,忙不迭就要扑过去,“婆婆!” 就在这时,一个短衫打扮的男人不知从何处跑来,一把将那老妪扶住。 “老人家,您怎么样?” 老妪颤抖着抬头,却见是个陌生人,“你、你是……” 那男人笑道,“我家二姑娘看您似乎受了伤,特地让我来帮您看看。” “你家二姑娘?” 老妪茫然回头,这才看到一个女子刚从马车上下来,身着素色锦裙,头上只斜斜簪了一支海棠花白玉簪,容颜清丽,温和婉约。 老妪并不认得叶初棠,但旁边围观的却早已有人认出她来。 “那不是叶二姑娘吗?” 叶初棠走上前来,帮她把了脉,又做了简单的检查,微微蹙眉。 “髋骨骨折了,须得立刻送医,好生治疗才行。” 说着,她取出一锭银子,塞到了那老妪的手中。 老妪连连推拒,“不、不……” “伤筋动骨一百天,您这伤可得养上好一阵子,少不得要花银子的。您还是收下吧。另外,我等会儿写个方子,您让家里人按着药方去抓药就行。”叶初棠说着,视线落在那小姑娘的身上。 小孩子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搞蒙了,站在那怯怯的也不敢哭了,眼睫毛挂着豆大的泪珠,就那么呆呆地望着叶初棠,眼中满是无措。 叶初棠笑了笑,“我家幺妹和你家这小姑娘差不多大,倘若她在外面给人欺负了,我也希望能有人站出来帮她。一点心意而已,您别拒绝了。” 听她提及小姑娘,老妪的眼圈瞬间红了,泪眼婆娑地低头看了眼早已吓蒙了的孙女。 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就是那位医术高超的叶家二姑娘!旁人想求她帮忙看诊都不能够呢!老人家,您这可是撞了大运了!还是赶紧收下吧!” 老妪这才后知后觉,不敢置信地看着叶初棠。 这、这就是为陛下看诊的那位……叶二姑娘? 那、那…… 老妪的态度终于松动,旋即就要跪下给叶初棠磕头。 “多、多谢叶二姑娘!您——” 她没能跪下去,被叶初棠的车夫拦下。 叶初棠道,“谢就不必了,这本就是一场误会,想来范大人也并非故意。” 说着,叶初棠抬眸望向前方,微微一笑,“范大人,您说,是不是?” 范承卓万万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一个叶初棠。 他自然不想和叶初棠扯上半点关系,可眼下这情形,他却也不能反驳。 不然岂不是要成为众矢之的!? 范承卓好不容易将咳嗽压下去,只恨方才说话晚了,让叶初棠抢了先! 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道,“叶二小姐说的不错,这确是我的错,该当我来负责。” 说着,他冷下声训斥车夫,“愣着干什么!” 车夫这下慌了神,急急应了一声,忙也跑过去拿了银子递过去,又找人把那老妪和小姑娘送走。 一阵兵荒马乱后,事情终于得以平息。 然而就在范承卓松了口气,以为终于能走的时候,却被叶初棠叫住。 “我方才听到,范大人身体不适,要去寻医?” 第685章 中毒?(二更) 范承卓心里咯噔一下。 他脸色变了变,“只是身体有些不舒服罢了。” 叶初棠眨眨眼,似乎有些不解,“是吗?可方才看范大人的车夫那般着急,不像是小问题啊?要不,我为范大人诊上一脉,如何?” 她说的那样从容、自然,又顺理成章。 范承卓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必了!” 他是见识过眼前这女子的手段的,谁知道她会不会察觉到什么! 叶初棠一怔。 周围人也纷纷投来疑惑而怀疑的眼神。 范承卓这才意识到,他反应太激烈了,也太不正常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叶初棠医术绝佳,眼下他身体不适,叶初棠主动开口,说要给他看诊,他却想都不想地拒绝了。 这任谁看了,只怕都会觉得他不对劲! 范承卓心中暗恼,今日实在流年不利! 他病了好一阵子了,就今天实在熬不下去,想去看看大夫,偏偏出门就遇到了叶初棠! 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范承卓轻吸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来平静,“叶二小姐别误会,我这其实是老毛病了,随便找个大夫看看就行,实在无需劳动叶二小姐……” 叶初棠淡笑着打断他的话,“求医问药,本是常事,范大人莫要讳疾忌医才好。至于我……范大人就更加不必担心了,以前我在江陵开医馆的时候,每日都要接诊数十位病人,有时人多的都在门外排起长队。如今不过给您一人相看,自然不在话下。还是说……范大人对我心有不满,并不愿让我为您把脉?” “我——” 范承卓一时语塞。 就算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他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啊! 僵持片刻,范承卓只能硬着头皮道,“既如此,就麻烦叶二小姐了。” 叶初棠唇角微弯,“街市之上太过喧闹,不如我们换个地方。碰巧这里距离云来酒肆不远,不知范大人可否赏光?” 范承卓根本拒无可拒。 罢了! 随便应付她一下便好! 范承卓定了定神,“那就,麻烦叶二小姐了。” …… 云来酒肆。 叶初棠一来,就让薛然腾出一个包间。 薛然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下一刻看到她身后的范承卓,当即猜到了几分,笑着应了。 “是。二小姐,可要上酒?” 叶初棠摇摇头,“范大人身体不适,不宜饮酒,上一壶热茶即可。” “是。” 薛然恭声应了,转身带着二人往二楼去。 范承卓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 上次他来,不过是一时苦闷,心中情绪无处宣泄,又想趁机会查查这云来酒肆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可这一次不同,他根本没这份心思了。 他现在满心里想的,是怎么避免让叶初棠发现他身上的问题! 范承卓是真的不敢赌。 这要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叶初棠! 她要是真的察觉到什么…… 就在范承卓思考着怎么应付过去的时候,一个人从楼梯上下来,与他撞了下肩膀。 范承卓猛然回神,待看清对方的样貌,顿时心头一跳。 而那人神色匆匆,似乎很着急的样子,只低低说了声“对不住”,目不斜视地快步离开。 范承卓回头,眼看着那人快步走了出去。 薛然发现范承卓没跟上来,回头看了眼,抱歉笑道,“哎呦,真是不好意思,方才那位许是喝了太多酒,有些醉了,这才冲撞了大人。范大人,您没事儿吧?” 说话间,叶初棠也回头看了过来,神色征询。 范承卓立刻收回视线,“没、没什么。” 叶初棠不疑有他,来到二楼右手边的第一个包厢,抬手示意,“范大人,请。” 范承卓顿了顿,跟着来到门前,却没立刻进去,只是往走廊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几眼,似是无意地问道, “云来酒肆的二楼,真是如雷贯耳,听说单单是包下一个房间的费用就十分不菲?” 薛然笑道,“千金难买心头好。人生难得快意,再多银钱也不能与之相比,您说是不是?” 范承卓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对,很对。” 他意味不明地看向叶初棠,“叶二小姐,您请的这位掌柜,看来也是难得的通透之人——咳——咳咳!” 范承卓话没说完,便又咳嗽起来。 叶初棠率先推门而入,拿出了马车上随行的药箱,取出脉枕,客气示意。 “范大人,请坐。” 范承卓一边咳嗽,一边硬着头皮跟了进去,在叶初棠对面坐下。 叶初棠似乎没察觉到他的不安,开始为他把脉。 范承卓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紧紧攥住,连剩下的咳嗽也被他咽了回去,脸色隐隐紫胀。 时间似乎变得格外漫长。 每一分每一秒,对范承卓而言都是煎熬。 叶初棠黛眉微蹙。 范承卓心猛然一跳,极力克制住将胳膊抽回来的冲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怎么,叶二小姐可是看出了什么?我这病症……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叶初棠停顿片刻,才收回手,神色迟疑。 “范大人这脉象……似乎是中毒?” “似乎?”范承卓反问。 叶初棠点点头,眉心又皱的更紧,“范大人脉象促急,内寒外热,前几日可曾高烧?” 范承卓心中一紧,却也只能点头,“是接连几日浑身高热,今日好不容易才退了热,但……身体愈发疲乏,走几步路就喘,先前几位大夫都不知是何缘故,这才想着出门寻其他大夫看看。” 他紧盯着叶初棠,不错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小心翼翼试探,“难道我这真是中毒了?” 叶初棠停顿片刻,“看大人这情况,的确是中毒所致,但……又有点不太像。我也算见过不少种毒药的,却从未听闻有哪种会造成这般脉象……” 范承卓立刻道,“天下万物,毒类众多,叶二小姐也不可能每一种都见过。我想知道的是,这毒,究竟是否要命?” 叶初棠沉吟片刻,“这应该是一种慢性毒,这样吧,我先给您开个对症下药的方子,您拿回去让人按方子抓药煎药,看看有没有好转,如何?” 第686章 你在教我做事?(一更) 范承卓心里的石头顿时落了地,连声道,“好!好!” 叶初棠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有人给您下毒,您怎么反而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范承卓后背冒冷汗,面上尽力遮掩,“我确实高兴,庆幸碰巧遇到叶二小姐,不然岂不悄无声息被人害了都不知道?那才真真是要冤死!” 叶初棠了然颔首,看范承卓似乎不想聊更深,就没有继续追问,帮忙写了个药方给他,又叮嘱了一些用药的注意事项。 范承卓连胜道谢,便主动告辞。 刚上马车,范承卓就将那方子拿了出来,冷哼一声,随即撕碎扔掉。 她既然查不出来,认定了他是中毒,那是最好。 车夫问道,“大人,咱们还去不去那位大夫那看了?” 范承卓哪儿还有这心情? 何况众目睽睽,叶初棠主动为他看诊,若给人看到他又去了旁的地方,岂不更难说清楚了? 反正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清楚。 他道:“不去了,回府。” “是。” 马车缓缓向前而去,车轮从青石板上碾过,轻声作响。 四周的人渐渐少了,变得安静许多。 范承卓坐在马车之内,又忽然生出几分后悔。 他又道,“先不回府,掉头。” “啊?” 车夫有些奇怪,抬头看了眼天色,劝道, “大人,这天色也不早了,咱们不回府,还能去哪儿啊?” 范承卓语气冰冷,“让你掉头你就掉头,过问那么多干什么?!” 车夫一惊,连忙道,“是、是!” 他不再多问,扯动缰绳,马鞭落下——啪! “走!” …… 入夜时分,无星无月。 黑沉的云层在夜空之上一团团晕开,只留下几道薄薄的缝隙,隐约透出光来,给那片浓郁的黑色镀上一层浅淡的银边。 萧成霖正在书房看书。 盏灯如豆。 墙上投下他单薄的身影,显得过分清寂。 不知怎的,他坐在那,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身前桌案的书上,却久久未动。 那昳丽的脸容大半隐藏在阴影之中,微垂得眼帘投下一片阴翳,令人无法参透。 忽然,敲门声传来。 “殿下,范大人求见。” 萧成霖回神,朝着门口的方向看去,眉头微微皱起。 “这个时候,他来干什么?” “他说,是有要事禀报。” 亲随犹豫片刻, “殿下要见他吗?” 萧成霖沉默片刻,还是道,“将他带过来。” “是。” 很快,重叠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房门被人推开。 “范大人,里面请——” 下一刻,范承卓走了进来。 他微微躬着身子,几步上前,郑重行礼,“微臣见过殿下。” 萧成霖淡声问道,“究竟是多么要紧的事儿,竟值得让你跑上这一趟?” 他的语气很是平静,但听在范承卓耳中,却仿佛带了一层冷意,令他不自觉生出畏惧之意。 范承卓连忙道,“殿下放心,我特地等天黑了才过来的,而且将马车停在了另外一条巷子里,并无其他人发现。” 靖王府伺候的人很少,但都是萧成霖的心腹。 所以虽然他进府的时候被下人看到了,却并不要紧。 他来这里的消息,并不会传出去被人知晓。 萧成霖有些不耐烦,“直说就是。” “是。” 范承卓连忙应声。 随后,他便将白日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微臣绝不会认错,那人就是烈王府上的人!微臣怀疑,叶初棠和烈王……只怕早就暗中勾结!” 萧成霖听完,却是不置可否,“云来酒肆是做生意的,做生意自然要开门迎客,烈王喜饮酒,派人去买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范承卓却十分坚持,“殿下所言有理,但您忽略了一点,那云来酒肆的二楼,全是包厢!而且这包厢的生意比一楼的更好,经常需要提前半个月预定,能去的也往往都是非富即贵,普通人根本上不去那二楼。” 就连范承卓,第一次去的时候,也只是被安排在了一楼空余的座位。 “若是烈王亲自前去,在二楼把酒言欢,自然没什么问题。可今日,只有他那个心腹在。而且他离开的时候,与我擦肩而过,我很确定,他身上没有酒味儿,他根本没有喝酒!” 范承卓神色切切, “殿下!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听到这,萧成霖也动摇起来。 “照你这么说,的确有些不正常……” 他反复思量,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想,“难道……烈王之前的昏迷,也和她有关?” 范承卓像是突然被点中,语气肯定,“十有八九!烈王出事儿之后,一直是她负责医治,岂不是她想让烈王什么时候醒,烈王就什么时候醒?不!应该说……烈王想什么时候醒,她就能让他什么时候醒!” 这话听着绕口,萧成霖却瞬间就听懂了。 他唇瓣微微抿起,若有所思。 范承卓越说越起劲儿,“若非如此,烈王怎么偏偏那么巧,在瓦真使团抵京前夕清醒了过来,顺理成章顶替了殿下,在和谈的时候负责主持大局?” 当时几乎已经敲定了由萧成霖出面! 可萧成祁一醒,就彻底打破了局面。 萧成霖吃了个闷亏,却连说都说不得。 想到这些,萧成霖眉头皱的更紧。 “这些都只是你的推测,没有证据,就无法坐实。何况,她先前就曾为烈王解过毒,保住了他的胳膊,算是对烈王有大恩,他们之间有所往来也正常。或许……是云来酒肆主动送酒去烈王府,也未可知。毕竟,现在在所有人看来,烈王都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那一个,不是吗?” 范承卓没想到他已经把话说的这么直白了,萧成霖居然还是不信,顿时急了。 “无论如何,他们之间有所往来都是事实!殿下,事关重大,一定得彻查才行啊!万一出现疏漏,这二人暗中联手筹谋,那将来——” 萧成霖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嗓音冰冷,带着无形的森然压迫,一字一句道, “怎么,你在教我做事?” 第687章 察觉(一更) 萧成霖这两日心情本就不好,此时听到范承卓不停念叨,更是惹得他烦躁不堪。 范承卓吓了一跳,立刻跪下求饶。 “殿下息怒!微、微臣只是一时心急,也是怕出现什么疏漏……毕竟现在,烈王是您最大的对手啊!” 萧成霖自嘲一笑,“对手?他可未必把我放在眼里过。” 不只是萧成祁,满朝上下,任谁都会觉得,他一个身有残疾的皇子,根本没有和烈王相争的资格。 从前,是萧成煊风光无两。 现在,是萧成祁独占一头。 从未有人把他放在那个位置的竞争者里,他们都觉得,他不配。 但萧成霖不在乎。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稍稍平息怒意,又看了他一眼,随意问道,“你脸色看起来是不大好,她既然帮你看诊,可曾给你开了药方?” 范承卓心头一跳,连忙道:“她的确给微臣开了药方,但殿下放心,她那那药方,微臣已经扔了。” 萧成霖眯了眯眼,语气听不出情绪。 “看来,你很是信不过她啊。” 这是自然。 二人虽然没有产生过正面冲突,但关系却不算亲近。 尤其,叶初棠当众验尸,间接使得范承卓遭到贬斥,他对叶初棠早就心怀芥蒂。 然而今天,叶初棠竟然主动帮忙看诊,范承卓心里更是怀疑她有什么企图。 她给的药方,他当然不会信,更不会用! “此女心思深沉,不得不防。” 萧成霖淡道,“即便她真有什么心思,也不会拿假药方出来,否则不是自找麻烦?” 范承卓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觉得……殿下好像在帮叶初棠说话? 想错了,一定是他想错了! 萧成霖好像也没想听他的回答,又道, “这段时间风头正紧,你做事低调些,若被人抓住把柄,就是我也救不了你。” 范承卓心中一紧,“是!” 萧成霖捏了捏鼻梁,似乎有些倦怠。 “行了,你回去吧,注意别被人看见。” 范承卓应了声是,恭敬告辞。 …… 烈王府。 “你是特地等他来了,才下楼的?”萧成祁饶有兴致的问道。 立在他身前的长随点了点头,“和叶二小姐之前说的时辰一样。” “这样啊……”萧成祁往后一靠,忍不住笑了,“那她还真是挺厉害,说让范承卓什么时候出门,他就什么时候出门,说让范承卓上二楼,也真是让他上了二楼。” 如此能掐会算,真是比算命的都准。 “属下看范承卓脸色很是难看,似乎得了重病。” 萧成祁点点头,若有所思,“说来,他是有好几日都没去过朝会了。按他的脾气,如果不是真的病到出不了门,绝不会如此。不过,要是不这样,叶初棠也不好给他看诊,是吧?” 萧成祁摸了摸下巴,“之前我还怀疑他是装病,想避避最近的风头,但现在看来,又似乎不是这样……” 他又问道,“你可还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长随摇头,“叶二小姐说,只要看到他来,我便下楼,匆匆离去便是。故而,属下并未听到他们后来的交谈。” 萧成祁心里有点遗憾。 他还挺好奇的。 长随忍不住问道,“殿下,您说……叶二小姐这到底打算作什么?” 萧成祁思索片刻,也猜不透,索性不想了,“反正她做事儿总有她的道理,难得她主动求帮忙,且听她的就是。” “是。” 萧成祁最近也很忙。 拓跋予被抓,南胡那边很快就会来人,他得想好怎么应付,狠狠宰对方一刀! 同时,他也发现,隆城之战似乎并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可他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你下去吧,我明日进宫探望母妃一趟。” …… 第二天一早,萧成祁就进了宫。 自从穆武帝上次吐血昏迷,荣妃也跟着一病不起。 她身子本就弱,经不起这样的情绪起伏,虽然后来穆武帝醒了过来,荣妃却是一直都没什么好转,整日里都待在自己的宫里。 知道萧成祁来了,荣妃自是十分欣喜,原本苍白的病容都跟着有了气色。 “成祁,今日怎么想起来看母妃了?” 萧成祁扶着她起身,拿了靠枕放在她身后,“母妃身体不适,还是躺着吧,儿子就是想您了,来陪您说说话。” 荣妃笑着打量着他,眼中浮现疼惜之色,叹道,“听说最近你忙得很,原不用来这一趟的。看你,脸都清瘦不少。” 萧成祁哈哈一笑,“便是再忙,也不耽误儿子来看您!” 荣妃拍拍他的手,“放心,虽然这段时间没太出门,但这宫里伺候的人多,也不觉得寂寞。就说沁阳吧,昨日她还专程来看我了。” 说到这,荣妃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 “许是因为燕南王回来了,这丫头也高兴得不得了,在这的时候那脸上的笑就没停过,实在是比之前那郁郁寡欢的时候好太多了……” “您说什么?”萧成祁一愣,“她之前怎么了?” 荣妃叹了口气,“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上上次她来的时候,我瞧着她心不在焉的,好像有什么心事儿,这么多年,我还从未见过她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样。但不管怎么问,她都只说没事儿,那时我还很是担心了一阵子。” 她又笑起来,“我本想着等她再来,一定好好问问,不曾想燕南王回京了,她这烦心事儿,一下子就没了!也是,月儿都几年没见她父王了,如今可不是欢喜至极?便是天大的烦恼,这下也全都没了。” 萧成祁听着,那种隐隐不太对劲的感觉又来了。 他和沁阳郡主平日里往来不多,要不是荣妃今天提起,他还不知道这一茬。 忽然,他脑子里闪过一道白光。 ——他记得,父皇突然召燕南王提前回京,是因为沈延川那日曾经进过宫。 当时沈延川的理由,便是沁阳郡主快要过十八岁生辰了,十分思念她父王。 父皇感念,就下了旨,让燕南王提前回京。 第688章 诈(一更) 这是巧合,还是…… 萧成祁不能确定。 荣妃打量着他的神色,关切问道,“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对?” 萧成祁回神,摇头一笑,“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沁阳在京城待了这么久,如今总算能和燕南王团聚,实在是一件喜事。” 荣妃笑道,“可不是?燕南王就这么一个女儿,如珠如宝得疼着,这次还好赢了,若他出了什么事儿,那月儿……” 提起隆城一战,荣妃仍是心有余悸。 萧成祁点点头,“母妃说的是。燕南王此次立下大功,此次难得回京一次,应该会待上一段时日,好好陪陪沁阳了。”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宫人匆匆而来。 “烈王殿下,陛下请您去御书房一趟。” 萧成祁愣了下。 今日他来,是特地为了探望荣妃,父皇应该也是知道的,怎么这会儿想起他来? “可说了是为什么事儿?” 宫人躬身摇头。 荣妃轻轻拍了拍萧成祁的手,笑容慈和,“既然你父皇叫你,想来是有正事儿,你且去吧。母妃这里有人伺候,你不必担忧。” 萧成祁犹豫片刻,轻轻颔首,“那儿臣先去御书房了,母妃好生休息。” 说罢,他起身行了一礼,这才转身随同宫人离开。 …… 御书房。 萧成祁一进来,就看到陈松石等几位内阁大臣都已经在了。 他心头一跳,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儿臣拜见父皇。” “平身吧。”穆武帝将一封信往前一推,“既然你也来了,先看看这封信。” 李公公很快将那封信转递给萧成祁。 萧成祁双手接过。 信封已经被拆开,里面只薄薄的一张信纸。 但萧成祁看到上面字迹的第一眼,就肯定了心中猜测——这是来自南胡皇室的信! 上面用了两种文字,笔迹遒劲,却不掩急促,甚至有几分潦草,可见写信之人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心情是十分迫切和紧张的。 萧成祁抬头,“父皇,这是……” “南胡国君拓跋善的亲笔信。”穆武帝淡淡开口,“他在信上请求朕勿伤其弟,南胡已经派人快马加鞭赶赴京城,好好商议。” 果然。 萧成祁重新看了一眼那封信,“都说拓跋善对自己这唯一的亲弟弟很是看重,情谊深厚,如今一看,的确如此。” 拓跋善这封信虽然简短,语气却十分恳切。 穆武帝靠在椅背上,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萧成祁沉思片刻,“儿臣以为,这次是个绝佳的好机会。” “怎么说?” 萧成祁道,“南胡前些年一直十分安生,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但自从拓跋善上位,便野心勃勃,如今更是将主意打到了我们身上。他既敢派兵偷袭我之疆土,便是挑衅!若他有和谈的打算,那我们就和他们好好谈谈,若是他贼心不死……定让他付出代价!” 拓跋予一直坚称,偷袭隆城之事是他一人所为,他那位哥哥毫不知情。 但拓跋善知不知情,岂是他说了算的? 第689章 无形的手(一更) 南胡即将来人的消息,迅速在朝中传开。 不知内情的人,都当他们是为隆城一战前来商谈,只有极少数,才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救下被俘的拓跋予。 但这终究是一件稀罕事儿。 京城一时流言如沸。 而这件事中最关键的人物之一燕南王,却并未太参与这些事,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沁阳郡主了。 父女俩几年不见,却没有分毫生疏。 沁阳郡主恨不得把这几年在京城发生的种种趣事儿都告诉他,之前虽然也经常写信,但终究不如见面直说地痛快。 当然,她也几次想打听隆城之战的内幕,想听听到底是怎么个事儿,无奈燕南王虽然宠她,却是公私分明,除了那份战报,半个字也不肯多说。 沁阳郡主尝试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终于放弃。 “早知道我父王嘴那么严,我就该换个人去问的!” 沁阳郡主懒洋洋靠在躺椅里,颇为遗憾。 她抬手用袖子遮了遮阳光,轻声喃喃,“这才三月份,天气好像一下子就暖和了,连着出了好几日的晴天,都有点儿晒了。” 说着,她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扭头看向叶初棠,脸上带着探究和好奇之色,“哎,我记得当初我哥第一次为你所救,就是去年三月份的事情?” 叶初棠正收拾竹席上的药草,一边整理一边点头,“是啊。” 转眼竟已经过去了一年,还真是快得很。 可若将这一年发生的事情一一细数,又会让人暗暗感叹,这么短的时间里,竟有着如此的波澜起伏。 沁阳郡主一手撑着脑袋,笑嘻嘻道,“可惜当时我不在,那场面一定很好看!” 叶初棠停下手里的动作,回想了一下,微微挑眉。 “估计世子不这么想。” 当时她可一点儿都没手下留情,要不是为了给阿风筹银子,她可能当时连门都不会让他进。 沁阳郡主轻啧,“只怕他欢喜都来不及!不过说来也真是巧了,你说这天南海北的,怎么就那么巧,他偏偏就在那一天敲开了你医馆的门?缘分!这就是天大的缘分!” 叶初棠:“……” 她默默看了沁阳郡主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沁阳郡主对她和沈延川之间的一举一动,比他们俩都更上心和在意。 完全是一副已经磕上头的样子…… 叶初棠想说点什么,又怕她乱七八糟想一堆更兴奋,还是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沁阳郡主眼珠子骨碌一转,“对了初棠,你家四郎这几日真的再没回来过啊?” 叶初棠颔首,“军纪严明,他在那边好好待着,我们知道他平安就行,总回来也不像样。” 之前请了那一天的假,已经是念在他立了功的情况下特批的。 “这么严苛啊……”沁阳郡主倒是对叶雲风又改观了几分,“这么说来,你家四郎现在可真是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以前的叶雲风张扬放肆容易冲动,一言不合就想动手,但经过这半年在战场上的历练,俨然已经脱胎换骨。 沁阳郡主重新躺了回去,无奈叹气,“哎,原本还想着要是你家四郎回来,我还能从他那问问……但看这情况,估计也是不行的了。” 叶初棠眼帘微抬,“你真这么好奇?” 反正隆城打赢了,燕南王也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她所担心的那些事儿都没发生。 “哎,怎么说呢?”沁阳郡主想了半天,还是克制不住那抓心挠腮的感觉,“就是、就是……想知道啊!毕竟,怎么说,这里面也算有我的小小参与,你说是不是?” 她冲叶初棠一笑,“当然,关键还是在你!哈哈!” 叶初棠想了想,“你若真相知道,何不去问荀丞?” 沁阳郡主眼睛一亮,猛地从躺椅上起身,“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叶初棠最开始联系的人就是他啊! 只怕他才是那个对整件事情最为清楚的人! 索性无事可做,沁阳郡主说去就去,抬脚就往外走。 “那我这就去了!” 叶初棠喊住她,“既然如此,那你顺便帮我把这两副药给他带去吧。” 省得她再多跑一趟。 沁阳郡主满口应下,快步走过来把包好的药拿上,潇洒转身。 “我做事儿你放心,一定给你送到!” 说罢,她便如春日一只翩跹的红蝶轻盈地消失在门外。 叶初棠继续收拾晾晒的药草。 她最近的确都没闲着,一下多了好几个病号,用的药还都得她亲自处理。 她已经连着好几日没睡到自然醒了。 想到这,叶初棠忍不住叹气。 回头等这些事儿都了了,她一定—— 忽然,她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去,有些诧异地问道,“陆大人?” 叶府平日有黑骑卫暗中保护,陆玉基本上是不露面的。 今天这是…… “主子有一个消息告知于您。”陆玉依旧是那冷冷淡淡的样子,看不出分毫波澜。 叶初棠也懒得猜,直接问道,“什么消息?” 陆玉道,“郑抱粟今日便会被押送回京。” “他?” 叶初棠倒真是有点惊讶, “京城距离北疆也不算近,怎么这么快就把人带回来了?” 陆玉言简意赅,“禁军找到郑抱粟的时候,他正往京城而来,双方撞了个正着,所以比预计的时间更早回来了。” “这么巧?”叶初棠挑眉。 便是傻子也能听出这里面的不对了。 郑抱粟本应守在北疆的,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导致他竟离开了自己的驻地,前往京城? 就算他还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已经暴露,出于小心,也必然不敢私自这么做。 最大的可能是……他不是“自愿”的。 叶初棠多看了陆玉两眼,唇角噙笑,“他人还没进京,你家主子消息倒是灵通。” 陆玉仿佛没听出她的调侃之意,“主子说,务必让您及时知晓此事。” 叶初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里却已经有了猜测。 这个郑抱粟的所有行踪轨迹,只怕早已被沈延川掌握。 更甚至—— “回京”这条路,就是沈延川给他划下的。 第690章 求援(一更) “去叫门。”范承卓压下心里强烈的不安,吩咐道。 车夫应了一声,走过去敲门。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都无人应答。 车夫犹豫地回头,“大人,这……” 吱呀—— 就在这时,大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个小厮打着哈欠从门后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不耐烦地道,“我家殿下身体不适,闭门谢客,谁都不见,请回吧!” 车夫尚未来得及自报家门,就被堵了回来,不由一噎。 范承卓低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压下去,这才开口,“烦请帮忙通传一声,就说范承卓有急事儿求见靖王殿下,还望——” “没听见吗?我说了,殿下今日谁也不见!” 小厮显然没把范承卓放在眼里,说罢,便不由分说地将门重重关上——砰! 车夫被吓了一跳,刚想发作,又想起这里毕竟是靖王府,又生生忍下,只得咬牙,压低了声音抱怨,“……狗仗人势的玩意儿!还真把自己当根儿葱了!” 他骂骂咧咧回身,来到马车旁,“大人,他们不让咱们进,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人家到底是皇子,就算有再多不服,也得受着不是? 范承卓心急如焚。 身体不适? 怎么就那么巧,偏偏郑抱粟刚被押送回京,靖王这边就关门谢客了! 来之前,范承卓就想过,靖王或许不会帮他,但真到了这一刻,他才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竟连面都不肯一见! 范承卓死死盯着那紧闭的大门,脸色青白。 车夫看他脸色不对,忍不住担心起来,“大人,大人?您脸色看着不太好,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要不、要不还是先去看看大夫——” “去忠勇侯府。”范承卓一字一句说道。 车夫一愣,“什么?” 范承卓猛然一喝,“我说!去忠勇侯府!立刻!” 他原本脸色就十分苍白,此时神情激烈狰狞,竟让人望而生惧。 车夫被吓一跳,也不敢再说什么反驳的话,只连连点头,“是、是!” 说着,他跳上马车,抓着缰绳猛然一抖。 “驾!” …… 马车很快离去,靖王府门外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府内,萧成霖正在庭院中修建花枝。 三月的天,温暖和煦,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也渐渐茂盛起来。 然而此时他那张昳丽的脸容上,却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亲随很快走了过来,垂首道,“殿下,他已经走了。” 萧成霖停下动作,回头看来,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犹如寒冰。 半晌,他才启唇,冷冷吐出两个字。 “蠢货。” 亲随迟疑片刻,道,“他的确是昏了头了,不过,郑抱粟毕竟是……” 萧成霖抬了抬眼帘。 亲随当即心头一凛,迅速噤声。 萧成霖又从旁边拿起剪刀,继续修建生长出的花枝。 他没说话,庭院中安静得只能听到花枝被裁剪的清脆声响。 终于,亲随忍不住再次开口,“殿下,您真的不进宫一趟吗?” 哗啦——砰! 萧成霖猛然拂袖,那盆几乎已经被修建好的花骤然摔在地上,粉碎。 第691章 推诿(一更) 庭院之中一片死寂,空气似是凝固。 本是初春的天,此时却仿佛充斥着一层看不到的寒意。 亲随当即单膝跪地,“属下多言了!请殿下责罚!” 萧成霖闭上眼,呼吸几不可闻。 片刻,他才道,“没有下一次。” 亲随立刻恭敬应声,起身之时拂来一阵冷风,他才发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心中暗暗懊悔——殿下向来最讨厌不知分寸的人,范承卓来,殿下避而不见,态度已经再明显不过,他居然还想劝上一劝,真是…… “多谢殿下宽恕!” 萧成霖侧头看了他一眼,眸子微微眯起,“你在京城待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你竟看不出吗?” 亲随低着头,浑身紧绷,不敢言语。 萧成霖鼻腔里发出极轻的一声冷哼。 “拓跋予被关,南胡那边的人不日就会抵达京城,偏偏这时候,郑抱粟也被抓了……但凡出头,不知要被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想过吗?” 亲随想到这,也是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心头一震。 “殿下的意思是……这一切,是有人在做局!?” 可那得是何等通天的手段,能搅动这样的风云! 萧成霖眸色深深,看不清情绪。 “先静观其变就是。” 但亲随仍然有些担心,“可……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万一那范承卓为了郑抱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那——” “他不敢。”萧成霖打断他的话,“孰轻孰重,他心里有数。” 亲随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谨遵殿下之命。” …… 忠勇侯府。 范承卓刚来到谢家门前,就和正要出门的谢安钧撞个正着。 谢安钧一听说郑抱粟已经被押送回京,就惊得坐立不安,当下打算出去找范承卓商量对策,不想范承卓动作竟比他更快。 “你——” 谢安钧刚要开口,忽然想起这是在外面,左右看了看,一咬牙,上了范承卓的马车。 也就是这时,他才看到范承卓的脸色极其难看,嘴角和衣袖上还沾染了斑斑血迹。 谢安钧吓一跳,“你、你这是怎么了!?” 他知道范承卓最近身体不好,病了好一段时日了,但一直以为他是为郑抱粟的事过于忧心才会如此,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此时再见,他才发觉情况比想象的更加严重,范承卓这模样,竟像是要油尽灯枯了一般。 范承卓没时间和他说太多,现在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郑抱粟那边。 “你派出去的人呢?”范承卓咬牙,“非但没有把禁军拦下,甚至连个消息也没提前送回来!眼下如此被动,又该如何是好!” 谢安钧没想到他一上来就被范承卓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短暂的惊愕之后也怒了。 “你这是在怪我!?那已经是我能挑选出来的最为信任的得力干将了!现在他们音讯全无,指不定是遭遇了什么意外!我还没急呢,你倒是先骂起我来了!?” 第692章 最后的机会(一更) 谢安钧心里当然也着急,郑抱粟要真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就算他如今已经袭爵,也难逃罪责! 可这不代表他就会听任范承卓指责。 ——事儿是大家一起干的,要担责也得是大家一起分担!如今一股脑把所有的错误都推到他头上,算怎么个事儿!? 范承卓刚想开口,喉腔灌入冷风,又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 听着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 看他如此模样,谢安钧皱了皱眉,先前暴怒的情绪也稍稍冷静了一些。 他深吸口气,冷声道,“总之,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郑抱粟已经被押送回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确保他别将咱们供出去!” 谢安钧又挑起帘子,确定四周没有其他人,这才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我听说郑抱粟虽然是今天被押送回京,但陛下似乎在忙南胡的事儿,所以暂时未来得对他亲审,大概率回拖到明天。这是个好机会!” 范承卓瞬间警觉起来,紧紧盯着他,“机会?什么机会?” “当然是让那些秘密永远烂在他肚子里的机会!”谢安钧觉得范承卓的确病的很严重,连带着脑子都不怎么灵泛了,“只这一个晚上,足够了!想让一个人永远闭上嘴的法子那么多,随便挑一个不就——” “不行!” 范承卓猛然厉喝出声,语气坚决, “这绝对不可!” “为什么不行?”谢安钧十分奇怪,“之前不是你火急火燎跑过来让我帮忙,想方设法把他拦截在京城之外吗?现在他已经被带回京了,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们还有最后的一点时间!他虽然被关在宫里,但阵仗搞得如此之大,想打听出他到底被关在何处不是难事!到时候,只要找人暗中行动,未必不能成!” 谢安钧自小不能习武,便一心钻营关系,加上他如今已是忠勇侯,不少人都要卖他一个面子,在宫里行事自然更是方便。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范承卓语气更急,说出这话后,看到谢安钧拧眉,他才惊觉自己反应太大,只能强行压下心中焦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这个时候,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要是他就这么死了,陛下焉能猜不到这里面必有猫腻!到时龙颜震怒,下令彻查,你以为……你我真能躲过去吗!?你这么做,只会让事情变得更早糟!” 一番话说完,范承卓脸色已经苍白无比。 不过谢安钧却听了进去。 他神色几度变换,最终才烦躁无比地咒骂一声,“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到底能怎么办!?就他那个欺软怕硬的性格,只怕还没上几道刑罚,就全招了!” 范承卓一口气堵在胸口,却无法反驳。 郑抱粟虽然混了个显武将军的名号,但其实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确没那个上阵杀敌的本事。 但凡他有一点能力和血性,也不会做出那么多肮脏事儿。 所以范承卓无话可说。 但他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郑抱粟去死。 “我想想……我再想想……一定会有办法的……”范承卓低声喃喃。 谢安钧看他这模样,只觉得可笑无比。 “办法?都这时候了,还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你能让缪盛将那些话都收回去!?” 纵然那日他不在朝会之上,也听说了缪盛弹劾郑抱粟的时候列出的几大罪状! 条条清晰!证据确凿!辨无可辨! “郑抱粟是不行了,眼下我们能做的,就是舍弃他,保自己!” 谢安钧实在是想不通,拧着眉上下打量范承卓好一会儿, “就算他是你表侄,有那么一点血亲关系,你也不至于这么上心吧?你现在居然还在望向怎么救他?依我看,你还是多多担心一下你自己别被他卖了吧!” 范承卓还是一言不发。 谢安钧却已经耐心全无,冷声一笑,“反正我言尽于此,你要是想救他,只管自己去!我可不想跟着陪葬!” 说罢,他猛地一掀帘子,转身跳下马车,头也不会地快步离去。 砰——! 忠勇侯府的大门重重关上。 街巷中又只剩下这一辆孤伶伶的马车。 车夫不知二人在马车内说了什么,但见谢安钧一脸怒意地拂袖而去,便心道不好,忐忑万分地来到马车旁,小心翼翼询问,“大人,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马车内一片安静。 车夫有些不安地挠了挠头,又重新问了一遍,“大人?” 范承卓依旧没有回答。 这下,车夫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对,鼓起勇气上前一步,缓缓挑开了帘子。 “大人——啊!” 只见马车内,范承卓双眼紧闭,鼻腔和嘴角都溢出血来,眉宇之间青黑一片,俨然已经昏厥了过去! 车夫颤巍巍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但好在人还活着。 车夫这才放下心来,可转而又焦急起来。 他无措地回头,看了眼那紧闭的大门,纠结片刻,还是放弃了去叫门的打算——谢安钧和范承卓不欢而散,这时候去请他们的人来帮忙,怕是只会碰一鼻子灰。 这么一想,车夫一咬牙,转而跳上马车。 “驾!” 无论如何,先找到一家医馆!把人救回来! …… 谢安钧自然知道门外发生的这些事儿。 “不必理会!” 他冷声道。 小厮有些担忧,“看起来范大人的情况的确不容乐观,要是他无事还好,要是他……那岂不是给侯爷您平添麻烦?” 毕竟范承卓可是光明正大敲开了忠勇侯府的大门,还和谢安钧有过交谈。 这要是传开了,保不齐外面那些人会怎么说…… 谢安钧才不在乎。 “他本就得了重病,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儿,又和我有什么干系?” 何况,经过这几次的交锋,他已经发现,范承卓这人冥顽不灵,固执至极! 若这次范承卓真的一病不起,甚至死了……倒是更能替他剩下不少麻烦! 想到这,谢安钧眯了眯眼睛。 “来人!” 第693章 等待(一更) 是夜。 乌云重迭,无星无月。 叶初棠难得清闲,坐在窗边闲散地拿着一本书在看。 小五坐在小几的对面,正一手执笔,神色认真地在纸上写字。 三哥说了,她如今已经过了五岁,是时候好好练练字了。 不然回头一拖再拖,怕是要像四哥那样,写成鸡爪子模样。 到那时可不好再改了。 每逢旬假,三哥都要亲自看过的。 想到四哥那一手笔迹,小五也心有戚戚,生怕自己也写成那样,故而每天练字,都勤勤恳恳,认真无比。 烛火静静燃烧,暖橙色的光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映在窗上,显出别样的静谧。 终于,小五写完最后一个字,停下手里的动作,满意地看了好几遍,才骄傲地举起来给叶初棠看。 ——阿姐!看我今天写得怎么样? 叶初棠抬眸,一笑,“比昨日写的好,进步很大啊。等过几天你三哥回来瞧见,必定要好好夸你。” 小五捂着小嘴笑起来。 ——那当然!也不看看她每天都是谁在跟着陪练? 得到阿姐的赞赏,小五心满意足地把纸笔都收了起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困了?”叶初棠问道。 小五点点头,又有些奇怪地打量叶初棠。 ——阿姐不困吗?往日这个时间,阿姐都会陪着她睡觉了。 但今天,阿姐却一直在看书,仿佛……在等着什么一般。 叶初棠笑着捏捏她的脸蛋,“你先去洗漱睡觉,阿姐晚会儿就来。” 小五眨眨眼。 ——看来阿姐今天真的有事儿啊。 她也不多问,只乖巧点头。 刚走出两步,又被叶初棠叫住,“对了,小五,之前你给谢二公子准备的礼物,还记得放在哪儿了吗?” 小五一愣,用力点头。 叶初棠笑道,“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他了,到时候,你亲自送,如何?” 小五眼睛一亮。 ——好啊! …… 小五自己收拾妥当,就钻被窝了,只露出一颗圆圆的小脑袋,睁大了眼睛看着叶初棠。 只是没一会儿,困意上涌,她的眼皮子就开始打架。 慢慢的,她就睡了过去。 叶初棠侧头朝着这边看了一眼,将手里的书放下,又拿起一把精致的小剪刀,将烛芯轻剪。 四下里一片宁静,她抬眸望向窗外,眸色沉静如水。 郑抱粟被押送回京的消息,短短半个白日,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有些人,只怕今晚就坐不住了吧? 不知想到什么,她黛眉轻轻一挑,露出一抹兴味的笑来。 接下来的这段时日,京城应当很是热闹了…… …… 皇宫,一处偏僻的住所。 平日里荒凉安静的地方,今日却被重兵把守。 只因为这里关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犯人——郑抱粟! 说来这事儿也是不赶巧。 郑抱粟被押送回京,并未被关入狱中,而是第一时间被送进宫中,只等穆武帝亲审。 不想南胡那边正好来了信,内阁诸位大臣都进了祈元殿,和穆武帝商议相关事宜。 这一谈,就是一天。 第694章 毒杀(一更) 到了傍晚时分,几位大臣才陆续出来。 穆武帝身体刚好了一些,不能过度操劳,故而就把审问郑抱粟的事儿推到了明日。 陈松石正往外走,忽然被人叫住。 “阁老?” 陈松石回头,“何事?” 林雪平笑了笑,左右张望几眼,这才凑近了几步,低声问道,“我听说郑抱粟今日已经被押送入宫了,这事儿……阁老想必也已经知道了吧?” 陈松石捋了捋胡子,却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似笑非笑道,“想不到林大人消息这般灵通,老夫今天一整天都待在祈元殿,的确不怎么清楚。” 林雪平脸色一僵。 陈松石这话说的就有些直白了,毕竟他身为户部侍郎,今天也一直和陈松石一样留在祈元殿!不过是中间歇息的时候,有人送了消息过来,他才知晓。 陈松石这么说,不是明里暗里损他呢吗! 可在场的这些人,哪个不是人精?哪个没有点自己的手段和渠道? 要说他们还对此事一无所知……林雪平绝不相信! 但此时他还是只能摆出客气的态度,打了个哈哈,“我这也是偶然听说的,他被押送进宫的时候阵仗极大,好多宫人都瞧见了。” 陈松石点点头,“郑抱粟罪行累累,罄竹难书,惹得陛下震怒,会有今天也是意料之中。林大人若是好奇,不如去问缪盛谬大人?他负责操办此事,想来应该最是清楚。” 林雪平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谁不知道郑抱粟是要被陛下亲审的!这时候谁沾上谁晦气! 眼看是打听不出什么来了,林雪平索性放弃,随意敷衍了几句,便拱手告辞匆匆离去。 陈松石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一声哼笑。 …… 这小小的插曲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而被关押起来的郑抱粟对此更是一无所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四下里一片死寂,让郑抱粟越发紧张和不安起来。 他的双手双脚都被锁了镣铐,但凡动一动就会发出声响,格外引人注意。 所以他不敢乱动,只能靠坐在床沿,无神又绝望。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这里。 从被抓到现在,他整个人都是蒙的。 可他也不傻,如今这阵仗,摆明了是冲着弄死他来的! 稍不留神,只怕真要交待了! 也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接着,房门被人推开了一条缝隙,一个宫人隔着门坎,放了一份托盘进来。 上面一个馒头,一碗剩饭。 换做从前,郑抱粟根本不可能看一眼这已经馊了的饭食,可这一路奔波,他有时候一整天只能吃一顿饭,早就饿得饥肠辘辘。 此时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 他想也不想,立刻拖着沉重的镣铐上前,抓起馒头就狼吞虎咽地往嘴里送! 他吃得着急,自然也没发现,那敞开的门缝外,宫人特意多停留了一会儿,看他吞下馒头的一瞬,才露出一个微妙的笑意,随即转身离去。 咔哒—— 第695章 死路(一更) 房门被重新锁上。 郑抱粟头也没抬,自顾自吃着那已经馊了的剩饭。 忽然,他动作一僵,一股剧痛从胸口传来。 他皱起眉,紧紧按住胸口,想要缓解一二,可那痛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越发剧烈。 终于,他喉腔一动,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砰——! 他手里的碗也重重摔在地上,发出清脆刺 “是……对不起,我不该进你房间。”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盯着旁边桌上的礼物,心一点点下沉着。 戴纳也自觉理亏,只得说着抱歉,往大门走,边走还边不住地劝,气得安吉拉冲上前,将大门当着他面儿甩上,差点儿打扁他那漂亮的高鼻子。 方棠跟在服务员身后往包厢走了去,走廊里,估计地上有水渍,领路的服务员脚下一滑,身体猛地往前面跌了去。 归无咎冷冷一笑,他最终发现破绽,乃是因为自己现在并非真实面容。他这易容秘术虽然极为高妙,但别人还好说,在数丈之内是决计瞒不过韩安世、舒永延二人的。 如果是在紫薇大世界中掌握道果之名,就等于损失了一次“机会”。 贺启东宣布终止和付家的一切往来之后,其他家族立刻落井下石,短短几天的时间,付家局面就危险到要破产的地步了。 欢喜之际,先是在归无咎头顶一抚摸,然后轻轻一拽,将归无咎抱入怀中。 为了庆祝,从此后不用常驻医院,偶时可以回家休养,拥有更多私人生活。 顾辰手指紧紧握成拳头,手机往地上一扔,屏幕顿时摔了个粉碎。 当然,我们也可以投资那些准备上市的有潜力公司,这是后话,等房地产投资差不多之后,再考虑这些。 灵魂之火也被扑灭,机缘巧合之下,让悟空没有进入暴走失控状态,还恢复了灵力。 唐新羽打量着自己,一身金色毛发,再加上不俗的外型,在现实中绝对的萌萌哒,棕色大猴子是他的猴妈,至于猴爸貌似还没看见。 “哼,既然是以强者为尊,那我就用最强势的方法打败你!让你心服口服!”明轩暗暗轻哼。 对他唯一有吸引力的只有“炎黄”中的资源,能够让他的实力提升速度和基因解锁速度保持相对稳定的各种物品和设施。 意外,这实在太过意外了,想不到这叶丰,还真的从懦弱中苏醒了过来,展示了自己的血性,展示了真男人的一面! 潘祥他们直接跳上比武台将唐军扶了下来,“还好有你们在。”唐军看着他们关切的目光,本来无比疲惫的精神就像回到家一样,无比的放松。 自己体内真气所剩无几,真气在体内游走紊乱,而自己的身体更是在没有真气的支撑下变得酸痛不已,他似乎要散架的感觉。 接下来的事情对于明轩就简单多了,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明轩便悄无声息的潜入了船上,甚至连一直盯着他的谢枫和谢子晴几乎都没有看清他的身影,灵者和能者的差距是极大的。 沙哑而又显诡异的声音在甄时峰的脑袋里久久徘徊着,似是缥缈,又如近在咫尺。 马瘸子是被马江萍说晕了,心头想起自己苦难的日子,颇有种同命相连的感觉。 每一种宝物若要变化,都会有一些类似于诀之类的东西,这个宝鼎想必也是这样的。 李欢欢的神色有些古怪,她想到了林奕,方才看到的时候,还以为就是个新来的普通弟子,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呢,可没想到,听门主李长江的意思,竟然想让对方得到星辰学院的三个名额之一。 第696章 谢安白(一更) 扑通! 那宫人双腿一软,竟是直接跪在了地上,脸色煞白,在火光的映照下犹如厉鬼。 他浑身颤抖,一颗心沉到了谷底,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疑问,不断在心头徘徊—— 为什么!? 他给郑抱粟下的药,要足足一个时辰才会毒发!这些人怎么来的这么快!? 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他想不明白,也没时间继续想了。 疏懒调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人就交给你们了,我回去复命。这次你们可得看好了,要是再让人跑了……下次再见到,可未必是活口了。” 禁军当前一人抱拳行礼,“多谢谢二公子帮忙,我等感激不尽,必定尽心竭力,将他守死!” 那宫人听到这句话,登时惊住! 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 谢二公子? 谢安白!? 不是说他早就混不下去,离开京城了吗!? 怎么现在又突然出现在了宫里!? 还、还是特意为他而来!? 那宫人不知想到什么,悚然一惊!额头瞬间冒出冷汗! 谢安白用骨扇轻轻敲着掌心,看他回头,倏而一笑。 “怎么?我没死在你主子手上,很惊讶?” 他纵身一跃,身法轻盈地从宫墙上一跃而下,慢悠悠走到那宫人身旁,偏头打量了他几眼,一声轻啧。 “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吧?看来他这些年没少费心布局啊……” 他声线轻缓,仿佛只是说着一件无关键要的小事儿,却听的那宫人越发惊惧,已经抖如筛糠。 不用想也知道,被抓了以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他眼里闪过一抹绝望,旋即狠狠咬牙,就要猛然爆冲起来,朝着宫墙撞去! 只是他才刚刚起身,脚下位置都还未曾挪动一寸,便觉得一股大力从肩上传来! 他再次被迫跪了下来。 谢安白一手执扇,压在他的肩头,看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却令那宫人感觉肩上似有千钧之重!无论如何都无法起身! “省点力气吧。”谢安白唇角一弯,像是在笑,眼底却不见半分笑意,只有一片冷凝。 “你和你主子,很快就能团聚了。” 说罢,他退后一步。 第697章 她终于动手了(一更) 天刚蒙蒙亮。 谢安钧还在睡梦之中,忽然被外面的一阵喧哗惊醒。 他烦躁地起身,朝外呵斥道:“做什么呢!如此吵嚷!” 本来昨夜他就没睡好,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梦,此时又被吵醒,自然气上心头。 匆忙的脚步声传来,小厮竟一脸慌张地闯了进来。 “侯、侯爷!不好了!” 谢安钧眉头拧起,尚未来得及发火,就听那小厮颤颤开口,“宫里、宫里来人了!” 宫里? 谢安钧愣了一下,心里莫名生出几分不安。 他当即问道,“谁来了?可是李公公?” 小厮都要哭出来了,“不、不是……是禁军!” 谢安钧脑子有了一瞬间的空白,几乎不受控制地扬声反问,“你说谁!?” 禁军!? 禁军怎么会一大早过来!? 小厮朝着外面指去,却颤颤巍巍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他们……” “废物!” 谢安钧耐心全无,怒骂一声,便骤然起身,匆匆披上衣服就往外走。 然而刚来到门口,一只脚踏过门坎,他就看到禁军已经闯了进来! 他们分为两列,很快将院子围了起来。 身着重甲,长枪慑人! 那股森严的威压几乎令人窒息! 谢安钧从未见过这场面,原本的质问话语噎在喉间,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深吸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环视一圈后,冷声开口, “这是什么意思?我竟不知,这忠勇侯府,什么时候成了无人之境!?” 中间一个将士上前一步, “侯爷,陛下有事儿找您,还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谢安钧的心猛然沉了下去! 这样的阵仗,这样的说法,似乎已经昭示了什么! 他脸色已经有些发白,嘴上却不肯输阵,反而笑了一声,“既是陛下圣喻,我自当遵从。诸位没必要如此吧?” 话音落下,无人应答,气氛僵冷到了极点。 谢安钧脸上的笑容也有些维持不住了,心脏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起来。 他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又摆出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 “既要面圣,怎可如此草率模样,烦请诸位稍等片刻,我洗漱——” “侯爷,不用那么麻烦了。”那人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我们等得,陛下可等不得。” 谢安钧神色一僵。 僵持片刻,眼看这些人当真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谢安钧只能硬着头皮道, “那……这就走吧!” …… 萧佳宜又是一夜没睡,在床上枯坐了一整晚。 眼看天色渐亮,她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疲倦和困意,准备躺下。 然而还没挨着枕头,她就听到外面嘈杂的声响。 她皱了皱眉,起身来到窗边。 这房间大门是被谢安钧从外锁死的,她根本出不去,唯一能透气的,就是那能推开一条缝隙的窗户。 然而当她定睛看去,却发现外面的下人们正慌乱地四处跑动,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什么。 竟是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 萧佳宜愣了愣,随机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兴奋得睁大了眼睛! 是叶初棠! 她终于动手了! 第698章 破笼(一更) 萧佳宜用力推了一下窗户,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但这窗户先前已经被下人们用木条半封锁,根本无法再推动分毫。 她直接来到门后,用力拍打, “来人啊!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原本在庭院里负责看守的几人听到这动静,匆匆回头看来,可此时他们哪里还顾得上萧佳宜? ——全府上下都传开了!侯爷已经被禁军带走了! 这意味着什么,几乎不言而喻! 堂堂忠勇侯,如今竟被禁军押送进宫,只怕这谢家……大厦将倾! “别愣着了!还不赶紧跑!?回头被牵联了,只怕是要掉脑袋的!” “就是!连侯爷都自身难保,何况咱们!?” “唉!也不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儿,一夜之间,这侯府怎么、怎么就变了天呢!?” 嘈杂而慌忙的议论声传来,萧佳宜听了个七七八八。 她越发确定心中猜测——必定是谢安钧做的那些事情曝光了! 禁军敢如此大张旗鼓地直接登门“请人”,绝对是没跑了! 萧佳宜兴奋又解气,用力锤了几下门,还是没能打开。 她咬了咬唇,心中有些焦急。 自从被关到这里,她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若非是心底最深处要报仇的信念支撑,只怕她都熬不到今天。 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一刻,不好好欣赏欣赏,怎能痛快!? 另外,更重要的是,还有—— “娘亲——!” 一道哭喊声忽然从外传来。 萧佳宜一惊,又跑回打开的窗户朝外看去,下一刻,便看到谢玉麟正哭得满脸是泪,朝着她这边跑来。 他身上的衣服乱糟糟的,瞧着竟都还没来得及穿好。 萧佳宜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麟儿!” 谢玉麟听到这一声,终于看清那狭窄的窗户缝后熟悉的容颜。 虽然憔悴了许多,却的的确确是他许久未曾见过的娘亲! “娘!” 谢玉麟哭着跑来,眼泪掉的更凶了,胸膛剧烈起伏,委屈慌乱到了极点, “娘,我终于见到你了!我、我——” 萧佳宜下意识想伸手抱他,可那缝隙太窄,甚至不能容纳她将胳膊伸出去。 无奈之下,她只能红着眼眶柔声安慰,“麟儿乖,娘在这呢,你怎么自己跑来了?其他人呢?” 谢玉麟一边抹眼泪,一边抽抽噎噎,“他们、他们都不知道去哪儿了……我、我听说爹爹被抓起来了,娘,我好害怕!” 萧佳宜心里酸涩又愤怒,但此时也只能全部按捺下来。 “麟儿别怕,娘在这呢,啊。” 说着,她转身在房间里搜寻了一圈,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直接拎起了一把椅子,狠狠朝着房门砸去! 哐当——砰! 原本上了锁的房门竟是就这样被她破开! 只是这一下也用尽了萧佳宜的力气,她身子一晃,直直朝着前面栽去! 谢玉麟吓了一跳,连忙冲过去,“娘!” 他的哭腔变得更加浓烈, “娘,娘你怎么样啊?” 萧佳宜感觉到额头上一股暖流无声流淌。 她缓缓抬手摸了一下,黏腻而腥甜,满手的鲜红。 却是她的额头不小心磕到了断裂的门板上,划了好大的一个口子。 转眼之间,鲜血如注。 第699章 报应不爽(一更) 萧佳宜一阵头晕目眩。 可现在她顾不得这些了。 她用袖子将脸上的血擦去,艰难地爬起身,来不及审查自己的伤势,一把将谢玉麟揽入怀中紧紧抱着。 “娘没事儿、娘没事儿!麟儿别害怕,娘一直在身边陪着你呢。” 谢玉麟在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他平日里虽然顽劣,却终归是家里宠着长大的,何曾见过这般场景? 一下子就被吓到了,满心的害怕和慌张,除了哭泣再无他法。 萧佳宜深吸口气,摸着他的头,一字一句道,“麟儿,这里不能久留,我们得走!” 谢玉麟懵了,双眼哭得朦胧,茫然抽噎着问道,“走?去、去哪儿?” 这是他的家啊! 除了这里,他们还能去哪里? 萧佳宜咬了咬唇。 她自然不能说,她是担心谢安钧的报复。 事发突然,谢安钧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后手! 万一他猜到,今日之事和她有关,一定会不顾一切代价将她解决! 这谢家不是安全之地,她必须得尽快离开! “麟儿别哭,跟着娘就是。” 萧佳宜小心地换了另一只尚算干净的手,擦去谢玉麟脸上的泪水。 谢玉麟心中仍然不安,但还是乖乖点头,尽量让自己忍着哭腔,身子一抽一抽的。 萧佳宜环视一圈。 府中出了大乱子,人人自危,这会儿下人们也早已四散而逃,连个人影都不见了。 这倒是方便了她。 萧佳宜牵起谢玉麟的手,脚步匆匆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 忠勇侯府很大,萧佳宜带着谢玉麟往外走了许久,只觉得此时的时间格外难熬。 偶尔遇到逃窜的下人,也只是匆匆一瞥,脚步不停地跑了。 整个谢家都乱成了一团。 刚刚绕过回廊,萧佳宜便听到一阵凄厉尖锐的女人哭声从旁边的房间传来。 萧佳宜脚步一顿,侧头看去,就看到一个丫鬟正两手是血满脸慌张地跑了出来。 “快来人!快来人啊!”她看起来年纪还小,萧佳宜对这张脸并不熟悉,应该是刚来谢家不久,“我们夫人见红了!快去请稳婆啊!” 因为害怕,她的嗓音都带着颤抖的哭腔。 然而根本没有人理会她。 人人进进出出,忙着收拾金银细软逃命,哪里还会管一个将要生产的女人? 萧佳宜很快明白过来,这应该就是谢安钧带回来的那个外室,以及她身边随身伺候的小丫鬟。 算算日子,似乎……是早产了? 意识到这一点,萧佳宜脸上露出一抹快意。 天有轮回,报应不爽! 小丫鬟站在门口喊了半天都没人理会,屋内,女人的哭声渐渐变得凄厉,又渐渐消没。 萧佳宜一声冷笑,缓缓开口,“别喊了,这时候没人管你们了,你还是赶紧回去看看,你家那位‘夫人’怎么样了吧。毕竟……女人生孩子,可是要走一趟鬼门关的。” 小丫鬟慌乱无神之际,只遥遥看到满脸是血的萧佳宜,对上那双满是嘲讽的眼睛,不由打了个冷颤。 此时的萧佳宜身形消瘦,因为连日的折磨,连脸颊两侧都微微凹陷了下去,再加上那满脸的猩红血迹,令人看着只觉如同地狱来索命的厉鬼一般! 小丫鬟吓得脸色发白,连连腿软着退后,被门坎绊倒重重摔了一下。 但她也没时间管这些了,扶着门框勉强站起来,就转身快步回了屋内。 片刻,一道绝望的哭声传来—— “夫人!” 满院的嘈杂声中,这一道哭声很快被吞没。 萧佳宜却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 她只觉得胸口的一口浊气瞬间涤荡散去,通体舒畅。 先前她还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完了,可此时此刻,她又觉得,上天对她也不是太薄。 谢玉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被那哭声惊得瑟缩了一下,不自觉往萧佳宜身后躲。 他平日里最不喜欢来这个地方,他知道,里面那个女人来了以后,他和娘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他怯怯问道,“娘,她、她是死了吗?” 萧佳宜回过神来,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那不是麟儿该操心的事儿,咱们走。” 谢玉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乖乖跟着她离开,很快就将那哭声甩在身后。 然而,走着走着,萧佳宜发现了不对。 她皱起眉,放慢了脚步。 当她带着谢玉麟来到前院的时候,她心头的不安得到了证实。 庭院之中,密密麻麻站着无数下人。 他们或紧张或害怕,明显都慌了神,却在此时齐齐保持了安静。 这一幕看起来实在奇异。 萧佳宜隐约猜到了什么,又往前走了几步,终于隔着重重人群,看到了大门外森严把守着的禁军! ——他们竟兵分两路,一队带谢安钧进宫面圣,一队留下封锁了忠勇侯府! 萧佳宜着急起来。 这情况,摆明了不会放任何人出去了! 那她—— 就在此时,马蹄声响起。 似乎是有人来了。 萧佳宜看到门口的禁军齐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又恭敬行礼。 来的必然是一位身份尊贵之人。 萧佳宜踮起脚,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终于,她看到一抹雪白的衣角。 ——沈延川! 萧佳宜震惊地睁大眼睛,脑海之中闪过无数念头。 这时候,沈延川怎么会来?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却见沈延川和禁军说了什么,而后朝着里面看了过来。 几乎是一瞬间,他的目光便锁定了人群之后藏着的萧佳宜。 对视的一刻,萧佳宜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人看穿了一般! 她慌张地低下头,转身想跑,沈延川却已经开口。 他音调平静,却不容违逆。 “奉长公主之命,请忠勇侯夫人进宫。” 萧佳宜浑身一僵!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什么,齐齐回头看来。 此时,他们才想起,这谢家,还有一位销声匿迹了许久的“忠勇侯夫人”——萧佳宜。 萧佳宜如芒在背。 她咬了咬唇,眼底闪过一抹决绝之色,随即缓缓转身,艰涩出声。 “……既是长公主之命,无有不从。” 第700章 请(一更) 谢安钧自从被带离忠勇侯府,一路上都提心吊胆。 看着远处伫立的巍峨庄严的祈元殿,他心里的不安越发浓厚。 陛下突然要召见他,究竟是所为何事? 难道是……昨晚上的事儿没成? 他本想打听一二,可周围禁军都态度冷肃,连多一个字都没和他说。 他便也不敢多问了,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 然而,在看到祈元殿前跪着的那道颇为熟悉的背影的时候,他猛然怔住!心头的最后一丝希望也随之破灭! 谢、谢安白! 虽然没看到正脸,可那道身影他绝不会认错! 在京城消失了许久的谢安白,此时竟停止了脊背跪在此处! 谢安钧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他直接停住了脚步,满脸的不可置信。 谢安白怎么会在这里!? 他这是要干什么!? 本以为谢安白受了上次的打击之后,就意志消沉地离开京城了,可现在—— 直到身后的禁军出声提醒,谢安钧才恍然回神。 他深吸口气,尽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但越是靠近,他的腿就越发软。 谢安白似乎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微微一顿,旋即回头看来。 四目相对。 已经彻底撕破脸皮的兄弟二人,如今以这般荒唐的模样重逢,说来的确可笑。 想到这,谢安白便也真的笑了。 他唇角轻挑出声,“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大哥。” 他声音轻慢,虽然称呼大哥,却带着毫不遮掩的轻佻与嘲讽。 谢安钧登时气上心头,怒声骂道,“谁是你大哥!?谢家早已没有你这号不孝不悌之人!” 谢安白眉梢轻扬。 “方才那一声,是最后一次叫你了,你也不用如此气急败坏。” 他本来也不想和谢安钧再扯上任何关系。 谢安钧听着,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朝着紧闭的大门看去,又重新审视起谢安白,冷声骂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不滚!” 谢安白懒懒转回身,下颌轻抬,一字一句,“我今日是来求见陛下的,陛下尚未让我走,怎么,忠勇侯金口玉言,竟胜陛下?” “你!” 谢安钧顿时被气的七窍生烟, “你别信口雌黄!” 他怎么忘了,他这个弟弟,向来油腔滑调,舌灿莲花! 这话要真传到陛下的耳朵里,那他—— 谢安白却只轻笑一声,并未再言。 就在谢安钧还想继续骂上几句的时候,前方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 吱呀—— 谢安钧心头一跳,连忙收声,朝前看去。 李公公从中走了出来,拂尘一扬。 “宣忠勇侯与谢安白一同进殿!” 谢安钧震惊地睁大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但下一刻,谢安白比他反应更快,率先恭敬地磕头行礼,“谢陛下!” 随即,谢安白才起身,顺便抬手擦去了肩上的晨露。 谢安钧这才注意到,谢安白竟是穿了一身……夜行衣!? 然而不等他想清楚,谢安白再次回头看来,似嘲似讽, “侯爷先请?” 谢安钧一口气堵在胸口。 他愤然甩袖,径直越过谢安白,朝着祈元殿而去! 第701章 愚钝(一更) 谢安白目光漠然地注视着他的背影,随即也迈开长腿,缓缓向前走去。 …… 祈元殿。 谢安钧刚一进殿,就闻到一股苦涩的药味儿。 穆武帝坐在桌案之后。 谢安钧不敢抬头多看,只一路垂首,来到殿中的位置跪下行礼。 “微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他额头贴地,这一礼行的是恭恭敬敬。 然而穆武帝却没有任何回应,他像是完全没听到谢安钧的话一般,只端起了一旁刚刚送来的煎好的药。 安静的大殿之内,所有细微的动静都会被放大。 谢安钧察觉到了穆武帝的动作,却也因此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只维持着跪地磕头的姿势,周身渐渐发酸,心脏也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 无形之中,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威压,重重压在了他的肩上,让他动弹不得。 不一会儿,谢安钧额头便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时,谢安白也随后走了进来。 他来到谢安钧身侧,和他隔开一段距离,像是完全没看到谢安钧一般,掀起衣摆,再次径直跪下。 “陛下隆恩,安白叩谢!” 穆武帝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鼻腔里轻哼一声,似是开玩笑般开口,“朕好像什么都没做吧,你又是何出此言啊?” 谢安白道,“安白未经允许,私自进宫,故而特来请罪!” 穆武帝喝完药,忍不住道,“今日的药怎么比平日的更苦些?” 李公公恭声解释道,“回陛下的话,是叶二小姐又调整了方子,换了两味药。她说您近日身体恢复了不少呢!” 穆武帝摆摆手,“你也跟着她糊弄朕,哪儿有身体越好,药方越苦的道理?” 李公公上前,双手接过穆武帝喝空了的药碗,听得出来穆武帝这话是在开玩笑,便也跟着笑道,“陛下的身体,陛下自己最清楚,再说,叶二小姐的医术,您还信不过?” 穆武帝听得这话,原本沉郁的心情也纾解不少,笑着点了点他。 “她,朕自然是信得过的。” 说着,他又看向谢安白,若有所思,“朕记得,之前谢沛病重,就是你请了她过去?” 谢安白颔首,“回陛下,是有这么回事儿。” 穆武帝点点头,又摇摇头,“她的医术自然是极好的,可惜……你父亲福薄。” 他目光望向远处,似是在回忆什么,让人捉摸不透。 谢安白没有说话。 谢安钧心底却是“格登”一下,差点控制不住起身去看谢安白。 无数念头从他脑海中闪过。 好端端的,陛下怎么突然提起了父亲?而且、而且他才是袭爵的那个人啊!陛下为何没有问他,反而是问起了谢安白!? 谢安白消失的这段时间里,究竟都在做什么!? 他今天进宫,又是所为何事!? 不等谢安钧想个明白,低沉的嗓音便再次传来。 “谢安钧,你可知道,今日朕为何宣你入宫?” 穆武帝语气平静,喜怒难辨。 谢安钧双手撑在冰凉的地面,微微蜷曲。 “臣……求陛下恕臣愚钝,臣——不知!” 第702章 晴天霹雳!(一更) 穆武帝并不意外他这个回答,又缓声问道,“那你可问过你弟弟,今日他又为何在此?” 谢安钧一颗心砰砰乱跳,几乎从胸口跃出。 他当然问了,可谢安白什么都没说啊! 片刻,谢安钧头垂得更低,“微臣……亦不知。” 穆武帝没说话。 谢安钧越发不安,只得绞尽脑汁为自己开脱,迟疑着道,“微臣这个弟弟……虽与微臣有血缘之亲,但他自小性情古怪,不说微臣,便是先父,也屡屡劝戒无果,很是头疼,所以……” 谢安白眸光冷然,唇角掀起一抹极淡的讥讽笑意。 都这个时候了,谢安钧还不忘往他身上抹黑,某个角度来说,他这个人还真是挺执着的。 穆武帝眼帘微掀,没什么情绪地看了谢安钧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 “你这么一说,朕也想起来了,从前谢沛的确经常生这小子的气,每每说起,都是恨铁不成钢。” 谢安钧心中一松。 “臣弟顽劣,微臣既为兄长,本该好好教导,可惜——” “他生前曾同朕说过,你身体不佳,唯有这个二子,尚且还算有几分天赋。”穆武帝打断谢安钧的话,“他也曾对他寄予厚望,谁知这小子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实在让他失望。” “……” 谢安钧剩下的话全都堵在了嗓子眼,噎得他脸色青白交错,脸上像是被狠狠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穆武帝这话,无疑是在说,当初谢沛是更看好谢安白的,只是谢安白无心于此,他才不得已放弃! 其实谢安钧知道这是事实,可他从来不愿承认。 谢安白? 不学无术的混子一个,就算是有几分聪明,学了点功夫,又能如何? 还能掀起浪花? 谢安钧从来没有把谢安白放在眼里过。 可现在穆武帝这么说,无疑是把赤裸裸的对比摊在他眼前! 谢安钧脸皮僵硬,只得勉强扯了扯嘴唇,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然而穆武帝却像是没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一般,笑了笑,道,“不过这次,这二小子算是为朕立下一功,若谢沛在天有灵,必定也会欣慰。” 谢安钧差点控制不住抬头了。 功?! 什么功劳!? 谢安白不是一早就跪在殿外了吗?他那模样,分明是请罪!怎么—— 谢安白眼观鼻鼻观心,平静应道,“陛下谬赞,安白愧不敢当。” 穆武帝笑着点了点他,“何必谦虚!若非你昨日亲自坐守,又怎么能生擒那个要毒杀郑抱粟的贼人!?你这可是大功一件!朕当好好赏你才是!” 谢安钧顿时晴天霹雳! 他惊得脑子一片空白,再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猛然抬头,脸色发白。 穆武帝看他如此,笑着迎上他的视线,只是眼底却不见半分笑意。 “哦,朕忘了,你刚进宫,尚且不知此事。” 接下来的每个字,都如同惊雷一般,在谢安钧的耳边轰隆炸响! ——“朕已决定,亲审那贼人与郑抱粟,正好你来,做个见证,如何?” 第703章 谁能逼你(一更) 谢安钧大脑一片空白,浑身血液似是冻结,一动不能动。 穆武帝这话听着轻描淡写,但谢安钧却没忘记他是如何被“请”进宫来的! 而现在,穆武帝说要亲自审问,还提出让他一起…… 这分明是要审他! 谢安钧喉咙发干,过了好一会儿,才脸色惨白地艰难开口,“……微、微臣……遵旨……” 穆武帝却好似没注意到他的异常,抬了抬下颌,音调冷肃了下来。 “将人带上来。” 李公公躬身应是。 穆武帝这才又看向谢安钧和谢安白,视线在兄弟二人身上徘徊片刻,笑道,“都起身吧,这又不是朝会之上,无需拘礼。” “谢陛下。” 谢安白从善如流,站起身来,而后侧身退后两步,站在了一侧。 谢安钧愈发尴尬。 此情此景,他也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起来。 但不知是因为跪了太久,还是因为其他缘故,他起身的时候腿猛然一软,竟是踉跄着差点摔倒在地。 穆武帝靠在椅背上,瞥了他一眼,“怎么?可是身体有所不适?” 谢安钧勉强站稳,连忙道,“多谢陛下关怀,微臣、微臣无恙。” 说着,他也退到了另一侧,垂首而立。 只是那唇色依旧苍白的可怕,看着整个人惊魂未定的样子。 大殿内复又恢复安静,谢安钧甚至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无数想法从他脑海之中闪过。 就在他满心纷乱的时刻,脚步声从外传来。 他心一激,下意识扭头看去,就见禁军押送着郑抱粟走了进来。 郑抱粟今年不过三十,这个年龄能混到显武将军的地位,本也算是平步青云,前途无量。 若他没有犯错,日后必定能走到更高的位置。 可惜—— 如今的他身着囚犯,头发披散,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看起来实在是狼狈极了,哪里还有曾经的半点威风? 忽然,谢安钧脑子里闪过一道白光! ——不对! 昨晚的事儿既然已经暴露,那郑抱粟怎么看起来……并无任何中毒的迹象!? 谢安钧越想越不对,双眼紧盯着郑抱粟,恨不得在他身上烧出一个洞来! 这究竟是—— 没等他想明白,又有一个人被带了上来。 看清那张脸的瞬间,谢安钧悬着的心一下凉透了。 他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收回目光,怎么都不敢再抬头去看。 然而,周围发生的一切,依旧清清楚楚落在他的耳中。 李公公恭敬道,“陛下,郑抱粟和赵喆都已带到。” 郑抱粟从昨晚昏迷到早上,刚睁开眼,就被带来了这里。 先前他还是懵的,直到此时,他终于意识到这是哪里! 他震惊抬头,看到那道明黄色的身影,顿时魂飞魄散! “陛、陛……” 他结结巴巴开口,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旁边的赵喆已经抢先痛哭出声。 “陛下!奴才知错了!但奴才如此,也是迫于无奈啊!求陛下明鉴!” 穆武帝目光漠然,淡声开口。 “你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有谁能逼迫于你?” 第704章 关系 赵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余光瞥见谢安钧,立刻豁出去一般,猛地指向他! “是、是忠勇侯!一切都是他逼我干的!” 谢安钧脑仁刺痛,像是有一根弦疯狂跳动,浑身血液涌到头顶,回头满脸凶戾喝道:“赵公公!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陷害于我!?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看到赵喆被抓,他就想过事情可能已经败露,可他万万没想到,赵喆根本没等怎么审,就这么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这是嫌自己死得还不够快吗! 赵喆也已经顾不得那许多了。 他本来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小太监,靠着溜须拍马的本事一路爬上来,后来又搭上谢安钧,更是顺利攀上了秉笔太监的位置,风光得意到了极点。 但他这人没什么真本事,遇到大事儿,一下就露出了马脚。 被抓以后,只是被关了一夜,他就受不了了,是以这才刚被带上来,就立刻供出了谢安钧。 昨天的事儿,但凡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是个局! 这说明他、他们做的一切,早就在陛下的预料之内! 这种情况下,除了趁早坦白认罪,还有什么法子? 赵喆砰砰磕头,沉闷的声响中,他的额头很快红肿起来。 “求陛下明鉴!奴才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前日,忠勇侯允以重金,让奴才暗中对郑抱粟大人下毒,务必令他无法活着见到陛下!奴才、奴才原本也不敢,但他、他说……郑抱粟犯的是死罪,无论如何审问,终究逃不过一死的结局。但只要、只要奴才能帮他,就、给与重谢!奴才一时鬼迷心窍,这才、这才……” 赵喆边说边哭,好一番情真意切悔恨不已的模样。 “奴才自知罪该万死,只想请陛下看在奴才多年伺候的份上——” “你放屁!” 谢安钧终于按捺不住,猛然厉喝! 他显然气到了极点,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起,若不是穆武帝在这,只怕他下一秒就要直接冲过去亲手杀了赵喆! “好端端的,我为何要毒杀郑抱粟!”因为愤怒与恐惧,谢安钧的声音都嘶哑了,“甚至!今日之前,我都从未与他见过!你空口白牙,倒是一盆脏水尽数泼在我头上来了!你到底受了谁的指使,要这般陷害我!” 说着,他的目光从旁边的谢安白身上扫过。 其中隐喻,再明白不过。 就差直接说,这一切都是谢安白故意设下的局了。 谢安白自然也感受到了这话中强烈的敌意。 他原本只是眼观鼻鼻观心,淡漠而平静地旁观,到了这一刻,他终于不再克制,轻笑出声。 这笑声很轻,却非常突兀和刺耳。 大殿之内有了一瞬间的死寂。 谢安钧不解又羞恼,忍不住拔高声调质问,“你笑什么!?” 谢安白抬眸看来。 他的脸上还带着未曾褪尽的笑意,散漫而嘲讽。 谢安钧心头忽然“咯噔”一下,涌上强烈的不安。 谢安白慢条斯理地开口, “我笑,郑抱粟当初投军的推荐信,不正是出自你手?怎么如今,又成了连面都没见过的关系?” 谢安钧的心猛然一沉! 喜欢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请大家收藏:()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05章 暴起! 忙中出错! 他怎么偏偏忘了这一茬! 谢安钧脸色变换,脑子里闪过无数借口,然而到了嘴边,却都无法吐露——此情此景,所有的话语都成了苍白的辩驳! 他咽了口唾沫,靠着最后的求生本能艰难出声:“这、这……陛下恕罪!” 谢安钧猛地朝着地上磕头,砸出闷响,一副悔之莫及的模样。 “微臣当初的确为郑抱粟写过推荐信,可、可那都是受人所托,并非是出自微臣本心啊!也怪微臣当时鬼迷心窍,才、才——” “哦?”穆武帝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声调低沉平缓,却带着强烈的压迫,“受人所托?那个人,又是谁?” “我——” 谢安钧哑然。 那个名字在他的喉间徘徊,似乎马上就要脱口而出。 但残存的理智又让他纠结犹豫起来。 说……还是不说? 如果全都交代了,陛下一定会彻查到底! 到时候,只怕有些事就遮不住了! 可要是不说,现在这局面……又该和解? 整个大殿一片死寂,似乎连空气都凝固。 谢安白冷眼旁观,眼底满是嘲讽。 他当然知道谢安钧说的那个人是谁,更甚至……连陛下也是心知肚明。 此时发问,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 谢安钧以为自己的安排天衣无缝,却不想想,这皇宫、这京城,究竟是谁的天下? 他居然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实在可笑! 然而就在这时,跪在一旁的郑抱粟却是忽然反应了过来,惊骇又愤怒地看向谢安钧,仿佛一把火直冲天灵盖。 下一秒,他竟拖着病体,直接朝着谢安钧扑了过去! “原来是你!” 谢安钧猝不及防,听到这动静刚要回头,就撞上对方凶神恶煞的面庞,不由悚然! 他下意识就要退后闪开,奈何跪在地上太久双腿并不灵便,便慢了一步。 偏偏郑抱粟是个武将,虽说他在战场上没什么本事,奸猾耍赖,但身子板终究要比常年养尊处优的谢安钧硬朗许多的。 他这一扑,便十分精准地将谢安钧推搡到地! “竟是你要杀我!索性我也没什么奔头了,不如杀了你一起下地狱!” 郑抱粟沙哑着嘶吼,双眼泛红,满是积怨和恨意。 本来他还是懵的,可赵喆进来之后,便直接供出了谢安钧! 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可听到谢安钧的辩驳之词,他才猛地想起,自己当初的确是靠着谢家在军中的关系谋得了职位。 其他人和他无冤无仇,的确没有对他下手的理由! 可谢安钧不同——他和他之间,有着极其隐秘的利益往来! 这个时候,谢安钧绝对是最希望他死的人之一! 想清楚这一层,郑抱粟如何还能忍得下去! 他就算豁出去了,也绝不可能让谢安钧好好活着! 李公公看到这一幕,反应极快,立刻拧眉高喝:“大胆!还不立刻将他拿下!” 侍卫一开始也没想到已经半死不活的郑抱粟会突然暴起,愣神了一瞬,也立刻冲了上去! 喜欢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请大家收藏:()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06章 自爆! 谢安钧猝不及防,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郑抱粟已经扑到了跟前! 那股迫人的凶煞气息令谢安钧心惊胆战,他几乎是本能地退后,然而因为在地上跪了太久,他的动作变得迟钝。 偏偏此时的郑抱粟怒火中烧,正是愤恨至极的时候,竟拖着残躯硬生生抓住了谢安钧的胳膊! 他的力道大的出奇,剧痛瞬间传来,让谢安钧脸色骤变。 “放开我!” 谢安钧又惊又怒,立刻挣扎着想把郑抱粟甩开,然而常年养尊处优的他又怎么会是郑抱粟的对手? 他感觉自己的胳膊都要断了! 余光里瞥见冲过来的侍卫,谢安钧气急,慌乱呼救,“快!快把他拉开!” 侍卫也没想到郑抱粟受了伤的情况下动作还这么快,短暂的愣神之后,也是忙加快脚步上前——谢安钧无所谓,但这可是当着陛下的面呢! 下一刻,两个侍卫率先按住郑抱粟的肩头,抓着他就要把他拉开。 郑抱粟双拳难敌四手。 谢安钧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他盯着郑抱粟,眼底涌上恨意——要不是这个狗东西做出那么多荒唐事儿,他又怎么会被牵连!? 亏他费尽心思给他搞了个好职位,他不好好在那边待着,却满心只想着钻营! 谎报军情,伪造军功……这个郑抱粟真是疯了! 郑抱粟也注意到了谢安钧这一刻鄙夷又怨恨的眼神。 他几乎要气笑了。 ——谢安钧居然还敢看不起他!? 一个无能的病秧子!不过仗着有个好爹,才混到今天这地位,若真把他放在战场上,他早就不知道怎么死的了! 愤恨之下,郑抱粟发了疯的一般,竟偏头狠狠咬在了谢安钧的手上! “啊!” 谢安钧一声惨叫。 下一刻,就见郑抱粟居然生生咬断了他的一根手指! 鲜血四溅! 郑抱粟疼得浑身颤抖,当即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起来,他捧着自己的手,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脑子都要炸了。 “疯了!你疯了!” 谢安钧喃喃着,满腔的恨意与恐惧充斥心头,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抖动。 李公公拧眉,立刻上前斥责道:“圣上之前,竟如此疯癫!实在放肆!” 郑抱粟已经被控制起来,狼狈地跪趴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然而他却痛快地笑了,脸上露出狰狞而扭曲的快意笑容。 “你想要我死?也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既然他活不成了,那谢安钧也别想好过! 断了一根手指,传出去,谢安钧必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话! 谢安钧如何不知? 他心中怒极!恨极!简直想将郑抱粟千刀万剐! 但他却动不了,脚下一步都挪不动。 ——他害怕。 郑抱粟已经疯了! 一个疯子,谁能不怕? 必须速战速决! 想到这,谢安钧心念电转,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而后转身朝着穆武帝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声泪俱下—— “陛下!此人胆大包天!陛下跟前竟也如此放肆!实是死罪!陛下!万万不可轻易绕过他!” 穆武帝微微掀起眼帘。 谢安钧被那淡漠无波的眼神看得心底一凉,口中控诉的话不自觉卡在了喉咙,原本嘶哑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 “陛、陛下……” 穆武帝淡道,“还没审完,怎能就此草率处置?” 谢安钧浑身僵住,血液似是凝结。 他怎么忘了这最关键的一点! 他忍着手上伤口的剧痛,却再不敢多言一句,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 ——决不能让郑抱粟胡言乱语! 然而这个想法刚刚从脑海中掠过,身后便传来郑抱粟干涩愤懑的声音。 他狞笑着吐出一口血,一字一句。 “你装什么呢?谢安钧,你现在恨不得我立刻死了,这样你才能安心吧?” 谢安钧骤然回头,色厉内荏:“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却——” “无冤无仇?” 郑抱粟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整个大殿回荡着他诡异而讽刺的笑声,显得更是渗人。 郑抱粟咬牙切齿地骂道—— “你要真想和我撇清关系,就先把我送到忠勇侯府的那三十七万两白银吐出来!” 谢安钧头皮一炸! 他条件反射般反驳,高声骂道:“你别血口喷人!我何时收过你一分一厘!郑抱粟,你罪行累累,死到临头,都是你自己贪心不足!别想着把别人都拖下水——” “你不认?” 郑抱粟一声冷笑。 谢安钧忽而心头一跳。 他之所以敢直接否认,就是因为自信没有留下过任何证据,可现在郑抱粟这语气,又让他心生不安。 果然,下一刻,郑抱粟便继续扔下惊雷。 他缓缓抬头,看向穆武帝,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容。 “难道陛下不想知道,这么多银两,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吗?” 谢安钧的心猛然一沉!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郑抱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又连忙收回目光,然而额头已经布满冷汗。 ——郑抱粟真是要鱼死网破了! 他难道就不想想,一旦他开口,被牵连的人不止他谢安钧一个! 这朝中上上下下会有多少人—— 然而此时此刻,谢安钧一句话都不能说。 他甚至已经顾不上剧痛的残指,只浑身微微瑟缩,内里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 心如擂鼓! 穆武帝抬了抬眼皮,似乎终于来了点兴趣。 “哦?” 郑抱粟的精神其实已经崩溃。 自从莫名其妙被抓,这一路押送进京,他受尽苦楚和折磨,本就痛苦至极,结果昨天晚上又闹了那么一出,直接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 他本来就不是个足智多谋的人,不过靠着有人扶持,才一路走到今日。 平日里遇到敌军,但凡人数多几个,他都贪生怕死转身就跑,又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波折? 所以,他什么都不想了,他现在只想报仇! 他嘴角咧开,阴阳怪气地开口—— “这一切,自然也是托忠勇侯的福了。若没有他的鼎力支持,区区一个我,又怎能搞到那么多辎重兵马,贩给瓦真换得万千银财?” 喜欢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请大家收藏:()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07章 苏醒 谢安钧眼前一黑,差点昏厥。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怎么都不敢相信,郑抱粟居然真的把这话说了出来! ——这分明是要拉所有人陪着他一起死! 偌大的祈元殿一片死寂。 所有侍卫宫人,包含李公公在内,都被这话震得心头颤动,齐齐噤声,大气都不敢喘。 之前听缪盛在朝会之上弹劾是一回事儿,此时听郑抱粟亲口承认是另一回事儿! 这可是祸连九族的死罪! 穆武帝高坐上首,只那样冷冷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深沉沧桑的眼底深处不见半分波澜。 “你方才所言,可都是真的?” 郑抱粟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神色狰狞地笑出声来,“字字句句!无半分虚言!陛下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谢家查上一查!” 谢安钧如坠冰窟,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能靠着最后的求生欲垂死挣扎,惨白着脸朝着穆武帝叩首喊冤。 “陛下明察!微臣真的什么都没有做过!” 他额头青筋暴起,满身冷汗, “家父征战沙场数十年,一心为国,对陛下忠心耿耿!微臣怎么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说话间,他言辞切切,迫不及待想要将自己摘干净。 然而穆武帝依旧神色淡淡的坐在那,脸上喜怒难辨。 大殿之内,只余下谢安钧声嘶力竭的嗓音回荡。 终于,他察觉到了这诡异的令人不安的氛围,心头更加不安,沙哑的声音逐渐消没。 最终只剩下一片死寂。 谢安钧喉咙发干、发紧,最后竟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 急促至极! 终于,在他几乎以为自己会心脏暴裂而亡的时候,穆武帝沉沉开了口。 “你可有证据?” 谢安钧逐渐回神,身上冷意阵阵,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穆武帝这句话是在问郑抱粟。 证据……对!证据! 要是他拿不出证据,先前指控,就全都是诬告! 谢安钧的心再一次悬了起来。 他按捺不住,视线再一次凝聚到了郑抱粟的身上,心如擂鼓。 生死……一线之间! …… 范家。 范承卓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的。 他扶着头,勉强起身坐了起来,那股子痛感却依旧未曾消失,令得他眉头紧锁。 连带着他的思绪也迟钝了半拍。 环顾四周,他才发现是在自己的卧房,周围静悄悄,一个人也无。 这是…… 范承卓闭了闭眼,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 家里……他怎么会在家里? 他不是去谢家…… 等等! 范承卓猛地睁开了眼睛! 不对! 他之前明明去了谢家,想要求谢安钧想想办法救人的,可后来谢安钧态度坚决地拒绝了,他一气之下就气昏了过去…… 现在过去多久了!? 范承卓急急朝着窗外看去,就见天色已然大亮! 他的心骤然沉到谷底。 “来人、来、来人!” 守在门外的小厮听到动静,很快推门小跑了进来,瞧见范承卓已经醒了,顿时喜笑颜开。 “大人!您总算是醒了!小的还以为您——” 喜欢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请大家收藏:()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08章 进宫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范承卓匆匆打断他的话,急声问道。 小厮一愣,看他神色十分着急,心中不明所以,“这、您昏迷了一天了,现在是辰时一刻了……” 竟然已经过去一天了!? 范承卓心里咯噔一声,愈发紧张。 他二话不说,立刻掀开被子下床,然而还没走出一步,便浑身酸软,差点跌倒。 小厮连忙上前扶住他,“大人!大人,您这刚刚醒来,身体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大夫昨日交代过,若您醒了,一定得好生休养,万万不能再像之前一般不顾自己的身子了,否则——” 话没说完,范承卓心中便是警铃大作。 他警惕地盯着小厮,表情紧绷,“大夫?什么大夫!?” 小厮看他脸色很是不对,只得小心翼翼解释,“就、就是……哎!这不是您昨天昏迷了吗?车夫不敢耽误,忙送您去找了医馆!可、可您当时情况危急,好几个医馆的大夫都不敢收,后来还是好不容易在城南找到了一个大夫,他给您用了药,又让人把您送回府上,您才……” 范承卓听得一阵又是一阵头痛。 若是往日,以他谨慎的性格,必然会追究到底,但此时此境,他哪里还顾得上那些? “备车!” 他没有耐心听完,低头咳嗽了几声,便立刻下令, “我要进宫!” 小厮惊住,结结巴巴,“您、您要进宫?大人,这、这只怕不行啊!您的身体经不住这样的折腾啊!” 反正之前几天的朝会,范承卓也没去,何必紧张这一日呢? 等养好了身体,再去也不迟啊。 何况……如今的范承卓只是一个五品官员,人微言轻,这朝中的事儿,他也管不了什么了,又何必拖着病体去受罪? 范承卓却是急了,当下眉头紧锁,厉声训斥,“按我说的做!” 他虽生了病,身体虚弱至极,这一声却不知为何十分严厉,带着压不住的怒火,一时间将那小厮吓住,再不敢反驳一句,连连应声,低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范承卓捂住胸口,剧烈喘息。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撑不住的,但……这一趟,他必须去! …… 皇宫。 清淡的檀香在房间内无声飘荡。 本应是让人安心凝神的味道,此时却似乎令人愈发焦躁。 萧佳宜跪坐在冰凉的地面,微微垂首,一动不动。 门外,偶尔有宫人回头张望。 尽管大门紧闭,他们什么都看不见,却不能浇灭他们心中的好奇和八卦。 ——萧佳宜竟然还有回宫的这一日! 自从如贵妃和二皇子倒台,蒋家被抄,人人都以为这位曾经风光无两的公主,也会就此跌落深渊,再不可能踏足此地一步。 不成想……她竟又来了! 萧佳宜自然不知外面那些人在想什么,她也不在乎。 现在能让她在乎的,只有…… “你先起来吧。” 长公主一声轻叹,隐约听闻几分悲凉。 “你身体不好,总这样怎么能行? ” 喜欢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请大家收藏:()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09章 求见 萧佳宜眼圈一红,却还是摇了摇头。 “佳宜自知有错,不敢奢望其他。” 长公主看着她,只是一段时间不见,萧佳宜明显消瘦憔悴了许多,脸颊两侧都凹陷了,眼下两片乌青,眸色暗淡无光,似是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一般。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这段时间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长公主其实对谢家的事情也有所耳闻,今日一见,不必多言,也能知晓萧佳宜最近受了不少磋磨。 虽然心中有气,可这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女,怎么能真的狠心绝情到毫不在乎的地步? 长公主闭上眼,隐隐又有些头痛。 竹心当即上前为她轻轻按摩。 这手法还是叶初棠教的,轻柔又不失力道,过了会儿,长公主的头痛得以缓解,这才再次睁开眼。 “你可知道,今日为何唤你进宫?” 萧佳宜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她唇瓣紧紧抿起,旋即才艰涩出声,“我……知道,是因为谢家……是吗?” 虽是问句,她悲戚隐忍的神色却已经说明一切。 长公主沉默片刻,朝着门外的方向看去。 “不是本宫要见你,真正要见你的人,是你父皇。” 萧佳宜的身体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长公主目光沉沉落回她的身上,“看样子,你早想到会有今日。” 萧佳宜以头叩地,紧紧闭上眼,一颗泪珠从眼角划过,又迅速滴落、隐没。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与执拗。 “是。” “所有后果……佳宜愿一力承担!只求——” 她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哭腔。 “只求姑母,能替我好好照看麟儿,护他平安。” …… 祈元殿。 穆武帝问罢,大殿之内再次陷入死寂。 郑抱粟一声冷笑,“证据?自然是有的!这几年,每逢中秋、年节,都会有一大笔银票被送入忠勇侯府!只要查一查谢家的账目,一眼便知!” 谢家虽然钟鸣鼎食,却早已没了实权,虽然坐拥不少产业,却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多出来那么多白银! 他们根本经不起查! 穆武帝微微眯起眸子,“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证据?” 郑抱粟一愣。 其他? 单单是这一项就够了!怎么穆武帝好像并不怎么在乎的样子? 谢安钧回头,正看到郑抱粟这一瞬的脸色,心头悬着的石头顿时往下落了落。 哈! 他怎么忘了,这郑抱粟是个十成十的蠢货! 这人常年混迹边关,糊弄功绩是一把好手,可论心计谋算,却根本不值一提! 郑抱粟只当谢家会同他一般记账,却根本不懂这样的世家大族,账目之庞大与繁琐,根本超乎他的想象! 谢安钧瞬间有了底气,拱手扬声:“陛下!微臣敢以性命起誓:谢家每一笔账目都经得起查!陛下若是不信,大可现在就派人去谢家,查账清库!” 郑抱粟这种脑子,怎么可能想得到,他供奉的每一笔银子,早就以不同的名目流入谢家,又以各式各样的理由流出。 现在去查,根本什么都查不出来! 郑抱粟懵了。 谢安钧……太理直气壮了。 甚至就连穆武帝,也明显没有要去谢家查账的意思。 这—— “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郑抱粟着急起来,为自己声辩, “那么多钱,绝不可能毫无痕迹!这个谢安钧——” “郑抱粟。”谢安钧打断他的话,冷冷看过去,眼底浮现讥讽,“你不会以为空口白牙,就能随意污蔑于我、于谢家吧?哼,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儿,否则……” 话没说完,殿外忽然有宫人匆匆来报。 “陛下!范承卓范大人求见!” 喜欢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请大家收藏:()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10章 自请罪责 穆武帝抬眸,似有诧色。 “范承卓?不是说他近日病重不起,连朝会都请了好一段日子的假吗?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谢安钧心头已是平地一声雷! 范承卓!? 前日发生的种种不断在他脑海之中浮现,令他越发不安。 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是这最要紧的关头来!? 范承卓突然进宫觐见的目的,不用想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摆明了是为了那个郑抱粟! 他竟是疯了不成,居然真的要舍弃自己保郑抱粟? 可郑抱粟方才已经自爆了! 范承卓来了,非但不能救人,反而更容易坐实罪名! 谢安钧真恨不得直接冲出去将范承卓拦在外面,可是不能。 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跪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事情滑向他无法控制的深渊! 郑抱粟听到这个名字也是愣住,反应了好一会儿。 他下意识看向穆武帝,下一刻,就听穆武帝抬了抬手。 “宣他进来吧。” “是。” 郑抱粟瞧见这一幕,心头又忽然燃起一股希望。 ——他有救了! 他先前几乎没怎么来过京城,故而在这里也没什么交情,就算是想求救也不知该朝哪扇门磕头。 但现在,范承卓来了! 都说范承卓这些年深得陛下信任,一路青云直上,若是他肯开口,未必…… 想到这,郑抱粟心头又添了一抹火热,热切地回头望去,忐忑又期待地等待着范承卓的到来。 ——他想过了,闹到了今天这地步,他这职位肯定是保不住了,不过若是范承卓能力挽狂澜,或许能救他一命! 只要今天能活着走出这里,就还有希望! 唯有谢安白,像是没听到这话一般,神色平静而淡漠。 很快,虚浮而仓促的脚步声从外传来。 范承卓心中万分着急,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一路急急而来,生怕来晚了一刻,就发生不可挽回的事。 一踏入殿中,他立刻看到郑抱粟那道狼狈的身影,心中先是一松,后又一紧。 自从知道郑抱粟被押送回京,范承卓的心就一直悬着。 如今见了,看到他那模样,不难想象这段日子他经历了多少折磨。 只怕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好地方…… 郑抱粟也看到了他,一瞬间便情绪崩溃,忍不住喊了一声:“表叔——” 范承卓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强行收回了视线,跪地叩首。 “微臣范承卓,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穆武帝听着他沙哑而中气不足的嗓音,眉头蹙起。 “怎么突然病得这般严重?” 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范承卓此时的情况有多糟糕。 范承卓忍下喉间涌上的血腥气味,声音依旧谦卑。 “多谢陛下关怀,微臣身染风寒,本不该以此病容来见陛下。但……郑抱粟乃是微臣表侄,微臣实在做不到置之度外冷眼旁观,故而今日特来觐见,向陛下请罪!” 旁人或许不清楚他和郑抱粟的关系,但他不傻,不会以为那些手段能瞒得过穆武帝。 所以……不如开门见山! 谢安钧听到这,瞬间心惊肉跳! 他骇然望向范承卓。 ——请罪!? 请……什么罪!? 喜欢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请大家收藏:()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11章 完了 “你何罪之有?”穆武帝反问道。 范承卓深吸口气,“微臣身为长辈,未能对自家子侄多加教导,本就失责!他犯了错处,微臣也不无过错,理应一同承担!只是……还望陛下看在微臣多年来忠心耿耿的份上,明察秋毫!” 他字字句句诚挚不已。 “微臣这个表侄虽无才能,却也绝不敢做下那等叛国所为!这里面必然是有什么误会,陛下圣明——” “这么说,你十分笃定,缪盛参他的四大罪状,都是虚言了?”穆武帝靠在椅背之上,淡淡打断他的话。 范承卓一噎。 缪盛这个人他打过几次交道,性格执拗,手腕铁血,若是没有证据,绝不会在朝会之上做出那等行径。 他也摸不透缪盛到底知道多少。 可现在他也没多少时间了,若再晚上一步,只怕…… 范承卓咬了咬牙,“陛下,缪大人既上了折子,必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但那些所谓的证据,却未必都是真的。北疆远在千里之外,缪大人久在京中,这之中是否有人故意从中作梗,也尚未可知……” 他说着,语气之中已然带上了愤慨与痛惜之感。 “郑抱粟率领众将士戍守边关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无数次上阵杀敌,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岂能因为几句流言,就推翻他先前所有功绩?如此污名,谁能忍得?微臣恳请陛下,派人彻查——” 正说着,范承卓就看到穆武帝的神色忽然变得十分微妙,视线落在一旁的郑抱粟身上,看不出情绪,却不知为何,忽然短促而轻飘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在安静的大殿之内,显得尤为突出刺耳。 范承卓心脏快速跳动,不知怎的,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的脸上难得浮现一抹无措。 “……陛下?” 几乎是本能的,他的余光迅速扫视一圈,却见谢安钧脸色铁青,郑抱粟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片惨淡的苍白。 这是……怎么了? 范承卓不明所以,但到底是官场上历练多年的老油条,哪里察觉不到这股子不对劲? 下一刻,穆武帝的话直接将他钉死在原地。 “范爱卿关心子侄,情真意切,但你这个表侄,却似乎对你并没有那么亲近啊。” 穆武帝声调波澜不惊,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 他抬手,轻轻点了点。 “你可知道,在你来之前,郑抱粟刚刚承认,是他勾结外敌,暗中将辎重兵器卖给瓦真人,以牟取暴利?” 晴天霹雳! 范承卓整个人都傻在原地,脑子里“嗡”地一声,混沌空白! 承认了……郑抱粟居然自己主动承认了!? 他不可置信地缓缓转动僵硬的脖子,正对上郑抱粟回头看来的目光。 对视的一瞬,郑抱粟率先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他哪里想得到范承卓会来!? 经过这一路的折磨,他的精神早就崩溃,根本不需要上什么手段,穆武帝一问,他就和盘托出了! 但凡、但凡他能拖一拖…… 然而现在——悔之晚矣! 范承卓顷刻间如坠冰窟。 到了这一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紧赶慢赶,还是迟了! 剩下的话卡在喉咙,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个字了。 谢安钧看到这一幕简直觉得可笑至极。 ——这个蠢货! 还以为他能有什么招数,结果到头来,连发生了什么都没搞清楚,就这么直接进宫了! 亏得范承卓刚才还一副痛心疾首大义凛然的模样,殊不知,他那位好侄儿,早就把退路堵死了! 现在可好! 当着陛下的面,一人一个说辞,傻子也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了! 谢安钧心中暗恨。 先前他只觉得范承卓遇上郑抱粟的事儿情绪有些冲动,可也没想到他居然能做出这样天大的蠢事儿来! 这是完全没有脑子了! 亏得他之前也是辛辛苦苦爬上过刑部尚书位置的人,如今怎么变得这般蠢钝! 早知如此,前一日就该派人在范家蹲守,仔细看着他的! 谢安钧垂下眼睛,心念电转。 范承卓这样,对他来说,倒未必全是坏处。 本来他还以为范承卓是来坦诚认罪的,差点吓得他魂飞魄散,不过,眼下既然确定范承卓来这一趟只是为了救他那个表侄,倒是好办多了…… 谢安钧左思右想,终于开口:“陛下,微臣看范大人脸色很是不好,脑子也不甚清楚的样子,要不还是先请他回去,待身体恢复一些再说?” 穆武帝所有所思,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淡道,“范大人看起来状态的确不太好,似乎是病得重了。怎么这么久,都没请个太医看看吗?” 谢安钧立刻道,“回陛下的话,微臣之前其实也曾劝谏过范大人以身体为重,但范大人这病来得太急,还没来得及看太医,就已经成了这般样子……” 穆武帝目色冷冷,“朕没问你。” 谢安钧心头悚然一惊! 他脸色青白交错,忙垂首认错,“是微臣多言了!” 穆武帝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听你方才的话,你们二人倒似乎交情颇深?” 谢安钧警铃大作! 他忙解释道,“陛下明鉴!微臣和范大人,只是、只是曾就文章讨论过几回,并无其他私交!微臣不敢欺瞒陛下,这——” 因为紧张,他说话都有些结巴。 穆武帝没说话,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谢安钧后悔不已,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时候,多什么嘴! 任谁听了,怕都要怀疑他和范承卓有什么联系了! 范承卓的到来,令本就混乱的场面变得更加糟糕,也让谢安钧乱了方寸。 此时,范承卓也终于回过神来。 他心里也是暗暗后悔,不该如此冲动,直接闯进来的! 再不济,先打听清楚这里的状况,再——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再次看向郑抱粟,心底满是绝望。 脑海之中闪过无数画面,耳畔轰鸣作响,最终只剩下一句。 完了。 终于,范承卓胸口一震,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喜欢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请大家收藏:()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12章 宣 “哎!范大人——” 李公公见状,下意识看向穆武帝, “陛下,范大人好像晕过去了。” 穆武帝挥挥手,“宣太医来。” 李公公心领神会,听这意思,竟是不打算放范承卓回去。 他立刻恭声应是。 郑抱粟也着急起来,好不容易等来一根救命稻草,结果还没怎么着呢,人先昏迷了? 这、这还怎么救他!? “表叔!表叔!” 他挣扎着想要过去,却被视为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谢安钧心里长舒口气,面上却做出着急忧心之色,“范大人怎么昏倒了?这要是、要是出什么事儿,可该如何是好?” 谢安白终于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出声,“陛下已经宣召太医过来,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倒是……忠勇侯方才还说,和范承卓范大人交情不深,怎么这会儿又如此着急?” “你——”谢安钧一噎,愤愤甩袖,摆出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来,“再怎么说,我与他同朝为官,总有几分情分在,眼见他如此,倘若无动于衷,岂不过于冷心绝情?” 谢安白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唇角微微勾起一抹似讥似讽的笑意。 “哦?看来倒是我误会了重情重义的忠勇侯了?” “重情重义”几个字,他特意念得轻缓又清晰。 谢安钧神情瞬间难看。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他和谢安白早已决裂?谢沛死后,他顺利袭爵,紧接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谢安白赶出谢家。 对自己亲兄弟尚且能做出如此事情的人,怎能称得上“重情重义”? 谢安白这话,岂不是在故意暗示他和范承卓关系不一般? 换做平日,谢安钧早就训斥出声了,只是此时毕竟是在祈元殿,他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里闹起来。 唯一能做的,只有不予理会! 然而谢安白却好像根本没有消停的意思。 他看了眼倒在地上,口中溢血眼眸紧闭的范承卓,拱了拱手,扬声道,“陛下,范大人的病情看起来不容乐观,若能请叶二小姐前来,或许能有法子?” 谢安钧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谢安白在说什么。 叶二小姐? 他居然要请叶初棠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谢安钧听到这个名字,心底便瞬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先前在谢家,那少女沉静从容的模样,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刻在他的脑海。 那个叶初棠要是真的来了……谁知道还会不会横生枝节? 谢安钧立刻开口反对,“陛下已经宣了太医前来,你这番说辞,难不成……是信不过太医院的诸位大人?” 谢安白理所当然道,“叶二小姐的医术,相信京中人士都已有所耳闻。便是连陛下也对叶二小姐信赖有加,此时请她来,也是多一重保障,不是吗?倒是忠勇侯,怎的好像对此事十分反感一般?” “我没有!” 谢安钧气得脑仁疼,心中忐忑地偷偷朝着上面瞥了一眼。 谁不知道穆武帝的命就是叶初棠救回来的,他怎么敢当面诋毁? “我不过是觉得,这样着实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这怎么能算是小题大做?”谢安白打断他的话,“一来,范大人是朝廷命官,二来,他与郑抱粟关系非比寻常,或许也能从他那里打探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无论怎么说,眼下都需要先保住他的性命,莫非在忠勇侯看来,还有比叶二小姐更合适的人选?” “我——” 谢安钧哑然,心中恼恨! 这个谢安白自小便伶牙俐齿,无理也能辩三分! 他向来说不过他,只是往日还能以大哥的身份占据上风,现在却…… 察觉到周围气氛的凝重与严肃,谢安钧只能生生忍下这口气。 “我没有那个意思。” 穆武帝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安白所言有理,既如此,来人,去请初棠进宫。” 李公公当即应声,“是。” 穆武帝偏头低声咳嗽了两声。 “朕乏了,等初棠来了,看过范承卓的情况,再说不迟。” 谢安钧顿时懵了。 这意思,穆武帝竟打算暂停审问,等叶初棠来!? “陛下,这怎么能——” 谢安钧下意识反对,然而话没说完,就迎上了穆武帝淡淡扫来的眼神。 “怎么,忠勇侯以为不妥?” 谢安钧脊背陡然一寒! 他浑身僵硬,艰涩开口,“微臣、微臣……并无此意,陛下龙体要紧。” 穆武帝这才收回目光,在李公公的搀扶下,起身离开,去了偏殿休息。 很快,殿中再次安静下来。 场面荒唐又可笑。 ——上方空空,偌大的殿中只剩下跪在那已经傻眼的郑抱粟,失魂落魄的赵喆,以及分在两侧的谢安钧和谢安白。 当然,还有人事不省的范承卓。 看着这一幕,谢安钧已经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谢安白倒是神色轻松。 不就是等人吗? 他倒是想看看,接下来会如何? 谢安钧左看右看,心中依旧无法安定。 他猜不准谢安白为什么突然提出请叶初棠过来,可他知道,他们是一伙的! 叶初棠要是来了,不知……又要如何? 慌乱、紧张、忐忑……谢安钧心绪翻涌,最终只得再次看向范承卓和郑抱粟。 要是这两个人,立刻死在这……所有的问题,不就都解决了!? …… 叶初棠接到消息的时候,刚刚将最后一片杜仲晾干装好。 她擦了擦手,回头的时候,乌黑清润的眸中犹然带着几分诧异。 “范大人昏倒了?” 匆匆而来的宫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是啊!说是在陛下跟前,突然就吐了血,昏死过去了!陛下已经宣了太医前去祈元殿,但还是不放心,想请叶二小姐也去一看。” 叶初棠恍然,轻轻颔首。 “这倒巧了,我前几日正好为范大人看过诊,对他的病况也有几分了解。正好家中无甚事务,那我们这便走吧。” 说着,她微微侧身,冲着小五招了招手。 小五立刻放下手里的书,跑过来接过她装好的杜仲,放入对应的药格。 ——幸好阿姐今天只晒了这么点东西,时间倒是正正好呢! 喜欢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请大家收藏:()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13章 出神入化 皇宫,祈元殿。 时间缓缓流逝。 谢安钧从来没有过这种度日如年的煎熬感受。 偏偏现在走也不能走,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里继续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赵宣平匆匆而来。 “陛下身子疲累,去偏殿休息了。”李公公低声解释,“还要麻烦您帮忙看看范大人的情况……” 赵宣平进来之后,便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暗暗心惊。 尽管早就听说今日陛下亲审郑抱粟,场面不会好看,但他怎么都没想到,会闹成眼下这情形。 郑抱粟狼狈憔悴,满脸病容,看起来疯狂又胆怯,只愣愣呆在那,像是已经傻了。 范承卓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口鼻处皆有血迹,脸色青白。 这二人是亲戚关系,赵宣平之前也有所耳闻,所以此时看到范承卓,其实并不十分意外。 只是…… 谢家那兄弟二人,怎么也在!? 但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赵宣平上前几步,先是用帕子擦去了范承卓口周的血迹,又将他的身子翻过来,为他把脉,细细查看。 然而越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这……” 他脸上浮现迟疑之色。 李公公看他这神情,当下也有些不安,小声问道,“赵太医,范大人的身体……如何啊?” 赵宣平却没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又把了好一会儿脉,看着范承卓,眼底惊疑不定。 “赵太医?”李公公再次出声,微微抬高了声调。 赵宣平回过神,沉默良久,却是摇了摇头。 谢安钧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登时心头一喜——莫非,是那范承卓没救了? 要是就这么死了才是最好! 李公公也担心起来,“怎么?” 陛下那边可还要留着范承卓的命,留待细细审问的! 这人要是死了,那…… “李公公恕罪,范大人这病……我也没有十成的把握。”赵宣平道。 李公公一愣,“赵太医此话何意?” 赵宣平捋了捋胡子,一声长叹,“我怀疑范大人是中了毒,但具体是中了什么毒,却不能确定。甚至……就连他是不是中了毒这件事,我其实也不能完全确定。他的身体情况太过古怪,一时之间,还真是不好判断……” 李公公听得云里雾里。 赵宣平可是太医院顶尖的太医!若是连他都不能确定,那、那岂不是麻烦了? 这该如何跟陛下交代? “那、那眼下又该如何?”李公公着急起来,“赵太医可有法子,能先让他苏醒?” 赵宣平有些为难。 “我倒是能试着开个方子,但也不能确保他一定会醒。从他的脉搏来看,他这段时日郁结于心,忧思惊厥,气血亏空,本就虚弱至极……今日突然呕血,应该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李公公欲言又止,最终只好朝着郑抱粟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 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宣平了然,没有继续多问。 他去到一旁,斟酌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写好方子。 但递给李公公的时候,他的神情仍然带着迟疑。 “我医术有限,这药方,或许也不能……” 剩下的话没说出口,但李公公听得懂。 他接过那张药方,本想转身就走,余光看到谢安白,又忽然想起什么,脚步一顿。 “要不……先等等?叶二小姐估计也快到了,到时候给她看看这药方还有何要调整的,赵太医意下如何?” “叶二小姐也要来?” 赵宣平先是一愣,紧接着便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声道,“好好好!那就等叶二小姐到便是!说不定,她能有办法!” 他来得匆忙,并不知道还请了叶初棠进宫。 此时听闻,赵宣平立刻觉得踏实了不少——就算这药方真有什么纰漏,叶初棠也一定能解决的! 心头一松,赵宣平脸上甚至带了几分得救的笑意。 “先前烈王受伤,就是叶二小姐及时出手相救,她来了,肯定没问题!” 之前还有许多人不服叶初棠,但经过几次事件以后,大家已经明白,叶初棠的医术的确在他们之上! 所以如今,就连赵宣平听到这名字都感觉松了口气。 李公公见他如此反应,也笑着应了。 “既如此,那就……先等等!” 谢安钧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心中又是可笑又是愤恨。 他们还真把那个叶初棠当神仙了不成!? 就范承卓现在这情况,出气多进气少的,说不定下一刻就断了气了! 叶初棠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事事都能如愿! 不说别人,当初在谢家,她也去为父亲看诊了,但最后呢? 父亲不还是死了?! 想到这,谢安钧心中安定不少。 只要耐心等待…… “叶二小姐到!” 通传声从外而来,谢安钧心头一跳,下意识回头。 不只是他,殿中好几人都齐齐朝着门外走来的那道娉婷身影望去。 李公公顿时喜笑颜开。 “叶二小姐!您总算来了!” 叶初棠踏入殿中的瞬间,便将一切收入眼底。 她的神色不见半分波澜,唇角微微扬起,“初棠来迟,见谅。” “不迟不迟!” 李公公忙把情况跟她简单说了一遍,又递上方才赵宣平的方子, “这是赵太医刚才开的药方,烦请叶二小姐先为范大人把脉看诊,再看看这方子可有要改进的——” 叶初棠这才将目光落在范承卓身上,黛眉微微蹙起。 赵宣平看她这神色,以为她也是觉得棘手,忍不住道,“我方才为他把脉,只觉得他脉象虚浮,气若游丝,像是中毒,又好像不是,也不知……” “是中毒。”叶初棠道。 “什么!?”赵宣平一愣。 叶初棠的语气笃定而平静,可、可她才进来,还没给范承卓把脉啊! 她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谢安钧更是直接冷笑出声。 “都道叶二小姐医术圣手,一手银针救死扶伤出神入化,不过一段时日不见,竟是变得更厉害了!不把脉,只肖看上一眼,就知道范大人是得了什么病症!?这样的本事,放眼天下,只怕都无人能够比肩吧?!” 喜欢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请大家收藏:()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14章 无需再忍 他这话带着毫不遮掩的嘲讽,实在难听。 李公公忙出声打圆场,“这个、这个……叶二小姐的医术,咱们都是有目共睹的,陛下这段时日身子轻便松快了不少,便是多亏了叶二小姐连日来的问诊。何况,范大人这病症看起来不同寻常,就连赵太医也觉得棘手,想来叶二小姐自有……” 他私心里当然是站叶初棠的。 别的不说,穆武帝能捡回一条命,的确是靠叶初棠力挽狂澜。 谢安钧疯了不成?竟敢在这里,对叶初棠如此冒犯? 就算他现在已经袭爵,顶着忠勇侯的名头,说到底也只是陛下的臣子罢了。 李公公对谢家府宅内的那点事儿也早有耳闻,谢沛死前,谢安白就曾特意请了叶初棠前去,还开了药方。 只是谢沛没来得及用药,人就没了。 但从这件事不难看出,叶初棠和谢安白是有几分交情的,谢安钧对她如此敌对,倒也不难理解。 不过就是……太蠢了。 李公公一边说,一边去看叶初棠,却惊讶地发现她脸上并无不悦之色,反而依旧神色从容,唇角噙了淡淡笑意。 叶初棠微微侧头,不疾不徐道,“前几日,我便已经为范大人把过脉,知晓他是中毒。侯爷见了我,不曾开口询问详情,便说我是凭空决断,未免……有些不合适吧?” 所有人都愣住,谢安钧的表情更是直接僵在脸上。 赵宣平反应最快,喜出望外地问道,“真的!?你之前就已经知道他的情况了!?” 叶初棠唇角微弯,“我何必拿这样的事儿欺骗诸位?说来那日也是巧了,我在路上遇到范大人,见他面色不好,就请他去了云来酒肆,为他看诊。当时许多人都瞧见了,出去一经打探便知。” 众目睽睽,她客客气气地将范承卓请上了二楼,又送他出门,有什么不能查的? “那、那太好了!” 赵宣平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他虽然和范承卓没什么往来,但既然叶初棠对此情况早已知晓,那自然有应对之法。 李公公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巧,忍不住拍了下手,笑呵呵道,“那可真是太巧了!” 陛下那边,可还要审的! 现在只要能让范承卓醒过来,怎么都行! 叶初棠淡淡一笑,“哪里。怪我未曾提前说明情况,这才让大家误会了。初棠虽无甚才能,却也知道说话做事都讲究一个‘真’字,岂有凭空捏造的道理呢?” 她语气平静,波澜不惊,每一个字句却都像是响亮的巴掌,狠狠扇在谢安钧的脸上。 叶初棠这话,根本就是在指桑骂槐! 他想反驳两句,却又说不出口,最终只得咽下这一口恶气,嘲讽道,“这么说来,倒是我错怪叶二小姐了。也好,那就请叶二小姐赶紧看看吧!明明范大人之前已经请你看过诊了,身子骨却还是这么弱?非但没见好,还更差劲了?” 这话依旧夹枪带棒,但叶初棠懒得理会。 谢安钧前脚被被“请”进宫,谢家后脚就乱作一团,便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来是出事儿了。 此时的他,不过强壮镇定,死鸭子嘴硬罢了。 叶初棠取出脉诊,开始为范承卓把脉。 余光,她扫了眼立在一侧的谢安白。 一段时间不见,谢安白似乎清瘦了些许,往日眉宇之间的风流洒脱褪去,倒显出几分不可捉摸的锋锐。 容貌明明没什么大的变化,却让人觉得……好像变了一个人。 也是,换谁经历他这段时间经历的一切,怕都会脱胎换骨,全然蜕变。 叶初棠垂下眼帘,敛起心中思绪。 殿中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唯有郑抱粟,从头到尾都是懵的。 这是谁? 看起来年纪轻轻,似乎才十七八岁的模样,可现场这些人对她的态度却明显不同。 那个太医一看就很有资历,却对她很是客气,甚至言语之间,还有几分请教和求助的意思。 谢安钧对她敌意极大,却又肉眼可见的忌惮。 就连李公公,这位陛下身边最信任的心腹,对她都很是恭敬。 郑抱粟远在北疆,并不常听闻京中消息,何况这个叶初棠看起来不过一介女流,能有多大的本事? 但他还是听懂了最关键的那几句话的。 “你能救我表叔!?” 叶初棠眼帘微掀,终于看了他一眼。 她没有见过郑抱粟,但她已经猜到对方的身份。 看叶初棠往这边看了,郑抱粟连忙道,“你有办法治好我表叔是不是!?” 他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急切和渴望——那是濒死之人本能的求生欲。 很显然,他现在已经将范承卓当做他活命的唯一希望。 叶初棠并未理会他,反而眸光微转,将视线落在了旁边的另一人身上。 赵喆。 此时的赵喆显然已经丢了魂,浑身瘫软地跪在那。 旁边的所有动静都无法引起他的波动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事情暴露,他今日必死! 郑抱粟尚且还有个表叔来救,而他…… 赵喆已经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期望陛下能给他一个痛快。 叶初棠很快收回目光,余光扫过谢安钧的时候,唇角似乎扬了扬。 她早知道谢安钧不会坐以待毙,在郑抱粟被押送回京以后,一定会有所动作。 但她实在是没想到,他居然愚蠢至此。 拉拢赵喆,毒害郑抱粟? 在皇宫,在穆武帝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的蠢事,真是怕自己死的不够快。 先前还有谢沛能护他,但现在…… 叶初棠心底对谢安白的同情又添了几分——他居然能容忍对方上蹿下跳这么多年,这等心性和忍耐力,实非常人所能及。 估计以前都是顾及谢沛,他才屡屡忍让。 但现在,他已无需再忍,也不打算再忍。 叶初棠压下思绪,指尖搭在范承卓的腕上。 不出所料。 “他没用我的药。” 安静片刻,叶初棠收手,淡声开口。 几人皆是愣住。 “什么!?” 喜欢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请大家收藏:()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15章 蛊毒? “若他用了我的药,今时今日,便不该是此脉象。” 叶初棠轻轻摇了摇头, “许是范大人仍因之前的事,对我颇有微词,所以……信不过我的药方吧。” 这话在场几人都听得明白。 ——若非叶初棠在刑部大牢当众剖尸,范承卓只怕也不会那么快丢了刑部尚书的帽子。 他对叶初棠有所防备,不肯用她的药也是正常。 “那、那这……”赵宣平对此倒是没什么可说的,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范承卓还能不能醒,“如此说来,范大人的毒必定已经侵入肺腑了,耽误这么久……不知叶二小姐可还有什么法子?” 叶初棠沉吟片刻, “他的情况的确比我先前见他的那次要严重许多,此时开方煎药怕是来不及了,还是先施针吧,若能醒来,倒还有救。” 李公公闻言也是长舒口气,忙道,“那太好了!还请叶二小姐出手救治!” 叶初棠颔首,随后让他们把范承卓抬到旁边,将他的身体放平。 随后,她取出针帛,细白的手指轻轻捻起泛着冷芒的银针,映在她乌黑平静的眸底。 她神色平静地下针,看似慢条斯理,实际速度却是很快。 不过眨眼,范承卓额头、手腕处,都已被扎了数道银针。 谢安钧就在旁边看着。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叶初棠施针,只觉得眼花缭乱,心中惊悸又不安。 范承卓从头到尾都眼眸紧闭,没有半分要醒来的意思。 谢安钧忍不住暗暗琢磨:范承卓都这个样了,该不会……快死了吧? 要真的大限将至,那叶初棠无论怎么做,估计都是没用的。 要真是那样也不错,直接就这么死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拿碗来。” 温润清冽的嗓音响起。 李公公反应极快,立刻应了一声,差人取了瓷碗来,双手递了过去。 叶初棠将那只碗放在了范承卓的手边,随后取下了他指尖的银针。 一颗黑色的血珠迅速渗出,无声滴落在那瓷白的碗中。 “这是毒!?” 赵宣平错愕又震惊。 范承卓真的中毒了!而且居然真的被叶初棠清理出来了! 先前他还有些不确定,但此时亲眼见了,不由得再次看向叶初棠,又是感慨又是钦佩。 虽然早就见识过叶初棠的医术,但每每再看,眼见她如此从容不迫地收拾局面,治病救人,依然感到震撼。 她才这样年轻,就已经是无数人所不能及…… 叶初棠又依次取下范承卓指尖剩下的银针。 不一会儿,那瓷白的碗中,就已经积攒了小半碗的黑血,隐约还泛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古怪味道。 赵宣平凑近看了看,又闻了闻,奇怪地皱起眉问道,“这是什么毒?我之前好像从未听闻过。” 叶初棠头也没抬,又拉起范承卓的衣袖。 李公公讶然出声,“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只见范承卓的胳膊小臂上,竟有一条黑青色的血线,像是埋在皮肤下,随时都会爆出一般。 瞧着实在是令人胆战心惊。 赵宣平也吃了一惊,忍不住征询地看向叶初棠,“叶二小姐,这是……这看着……” 他也算见多识广的,可这瞧着,实在不太像是毒啊! 叶初棠也是一顿,眉头极轻地蹙起。 赵宣平察觉到她的动作,越发觉得不对,斟酌着开口问道,“怎么?叶二小姐也觉得……这不太对?” 叶初棠停顿片刻,摇了摇头。 “我之前也未见过这样的情况。当日我只是为范大人把了脉,看他情绪不佳,且身体虚弱,便并未多留他,开完药方,便送他离开了。” “那这——” 赵宣平心头越发觉得不对劲。 李公公的视线在二人之间徘徊片刻,有些摸不着头脑,奇怪问道,“怎么?很棘手吗?” 连叶初棠都这么说了,那该怎么办? 要是人醒不过来…… 赵宣平没立刻回答他的话,犹豫片刻,忽然一脸凝重地伸出手,仔细摸了摸范承卓胳膊上的那条黑青血线。 这动作看得众人更是一头雾水。 “赵太医?”李公公低声开口,本想询问一二,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赵宣平率先看向了叶初棠,神色惊疑不定。 “叶二小姐,这会不会、会不会是……” 他语气艰涩,似乎纠结着该不该说出那几个字。 叶初棠抬眼。 赵宣平深吸口气,“他这看着怎么……像是中了蛊!?” 话音落下,整个大殿一片死寂。 李公公猛地睁大了眼睛,“什么!?” 谢安白微微眯起眸子,却并未动作。 郑抱粟和赵喆都是一脸茫然,蛊?什么蛊? 唯有谢安钧,脑子里的那根线瞬间绷紧! 他几乎立刻挺直了身体,朝着范承卓看去,想要瞧个清楚。 但距离太远,且范承卓身边围了好几个人,遮挡了他的视线,根本就看不到什么。 谢安钧心里简直猫抓得一样。 蛊!? 范承卓居然是中了蛊毒吗!? 那岂不是、岂不是摆明了,是他背后那位下的手!? 难道……那位是打定主意要抛弃范承卓这枚弃子!? 可范承卓一直以来,对他那位主子都是忠心耿耿啊!谢安钧先前几番试探与争执,无比确信这一点——范承卓就算舍弃了自己的性命,也绝不会做对不起那位的事儿! 但如今怎么…… 谢安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往这边扫了一眼。 那带着几分审视与怀疑的眼神,立刻让谢安钧脊背一寒! 他当即低下头,垂下眼帘,继续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生怕谢安白看出什么来。 但他心里仍是掀起了巨大的风浪——范承卓知道自己中蛊了吗? 几乎是瞬间的,谢安钧就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么明显的痕迹,范承卓不可能看不出来的!他早就知道他被放弃了! 所以,他才任凭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甚至连太医都不愿意请! 范承卓这是……甘愿赴死?! 那、他想用自己的命换什么? 谢安钧僵硬地转动目光,最终,看向了郑抱粟。 一个荒唐的猜想浮现心头。 谢安钧的手微微颤抖。 范承卓该不会是要…… 喜欢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请大家收藏:()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16章 猖狂 “范大人好像要醒了!” 李公公突然出声,打断了谢安钧的思绪。 只见范承卓眼皮似乎动了动,而后便真的缓缓睁开了眼睛! “真的醒了!”李公公欣喜万分,“范大人!您可算是醒了!” 范承卓脑子还是懵的。 他反应了一会儿,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道清润如溪流的嗓音。 “范大人身体虚弱,不宜挪动,暂且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这声音、这声音…… 范承卓下意识扭头,却见一张清丽的脸容映入眼帘。 他心头猛然一跳! 叶初棠!? 她怎么在这里!? 莫非是他还在做梦!? 范承卓急切地环顾四周,却震惊发现,自己好像仍在祈元殿—— 甚至,连旁边的李公公、赵喆、谢安钧等人,也都还在! 郑抱粟倒是惊喜万分,迫不及待喊了起来,“表叔!表叔你怎么样?” 范承卓当然也看到了他,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惶恐。 欢喜的当然是郑抱粟还活着,惶恐的是……叶初棠怎么也出现在了这里!? 他张口欲言,气管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呼哧呼哧喘息着,原本苍白的脸色迅速涨成了猪肝色,好像下一秒就要窒息了一般。 叶初棠劝慰道,“范大人,您方才吐血昏了过去,陛下特地宣了赵太医和我前来为您看诊。您放心,我刚才已经施诊帮你把体内的毒排了出来,暂时没有性命之危。” 范承卓听完这番话,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 叶初棠像是没注意到他的脸色变换,继续道,“麻烦您先躺好,我帮您把剩下的针都取掉。” 范承卓终于想起了什么一般,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胳膊! 袖子不知被谁撩了起来,小臂内侧,那道黑青血线暴露无遗! 注意到范承卓的视线,赵宣平忍不住问道,“范大人,您胳膊上这……是之前就有了吗?” 范承卓唇瓣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赵宣平以为他是被吓傻了,毕竟谁突然昏迷吐血,醒来都会十分后怕,便安慰道,“范大人,您也不用过于担心,虽然这情况有些麻烦,但也未必没有解决的办法。叶二小姐便对蛊毒之术略有了解,说不定能有办法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范承卓脸上的血色刹那尽褪,竟是比方才失血过多的模样还要惨白。 “不、不……”他终于开了口,只是嗓音模糊不清,“这不是……” 他极力辩解,在外人看来,却是不愿接受噩耗的反应罢了。 李公公也跟着说道,“是啊!有叶二小姐和太医院诸位太医在,范大人一定会平安无事的!至于这蛊毒……只要禀明陛下,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范承卓猛地瞪大眼珠,眼里隐约泛起血色,身体也翻腾起来。 不、不行! 他的情况,绝不能—— 可惜他病弱至此,哪里还能翻腾起什么浪花? 不过挣扎几下,就颓然瘫下。 叶初棠目光微抬,淡声道,“看来范大人情绪还有些不稳定,许是出现了谵妄的症状,麻烦来人先固定好他的身体,让他冷静下来。” 几个侍卫立刻上前,分别固定住范承卓的手脚。 范承卓动弹不得,脸色难看。 叶初棠回头和李公公与赵宣平解释道: “这蛊毒我也不甚了解,但安全起见,还是先让范大人好好休息,心绪平静的好。” 李公公擦了擦汗,连连点头,“还是叶二小姐考虑周到,若是冲撞了陛下,咱们可担待不起。” 叶初棠又喂给范承卓一颗药。 赵宣平低声问道,“叶二小姐,这药是……” “只是先让范大人冷静下来的寻常药物罢了,于他体内的蛊毒,却是没什么效用的。”叶初棠道。 赵宣平了然,心下虽然有些失望,但也知道叶初棠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是不易。 他眉头紧锁,怎么都想不通。 “先前那些南湖刺客体内中了蛊毒也就罢了,怎的现在,连范大人都——这岂不是说明,京中早有南胡擅蛊毒之术者!?” 那些人潜伏在京城,指不定还会搞出什么麻烦来! 实在是太危险了! 李公公心头一跳,给他使了个眼色,小声提醒道,“赵太医,此事尚未定论,还是、还是等查个清楚吧……” 赵宣平也惊觉自己失言,忍了又忍,终于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李公公说的是。” 范承卓服用了叶初棠给的那颗药以后,身体渐渐软了下来,眉宇之间也浮现困顿之色,看起来很是疲惫,连动一动手指都嫌累一般。 不过好在他的眼神之中并无迷茫失措的样子,看起来意识仍然清明。 就在这时,穆武帝回来了。 殿中众人齐齐行礼。 穆武帝扫视一圈,当看到范承卓此时的模样,不由眯了眯眼睛。 “范承卓果真醒了?不过,这瞧着怎么有些奇怪?” 李公公忙躬身上前,将先前发生的事情全都复述了一遍。 穆武帝表情波澜不惊,直到听到那句“范大人可能是中了蛊毒”,才终于再次看了过去,眼底泛着冷冽的审视。 如刀锋一般。 但也只是一瞬,他的神情很快恢复如常,看不出情绪。 “初棠的医术,朕向来是信得过的。” 穆武帝拍了拍龙椅扶手,调整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坐姿, “今日幸而请了你来。” “陛下谬赞。” 叶初棠屈膝行礼,态度一如既往的谦恭, “范大人能醒,全仰仗赵太医和李公公等诸位协助,初棠不敢居功。另外,也是初棠见识短浅,前几日见过范大人的时候,竟未认出他中的,并非普通的毒药。若能早早察觉,或许范大人的身体不至于拖到今日地步。” 穆武帝抬了下手,“这怎么能怪你?你已十分尽心,实在无需为此担责。” 说着,他的视线落在了范承卓的身上。 方才挣扎之间,范承卓挽起的袖子未能来得及放下去,故而穆武帝只一眼,就看到了他胳膊上那道显眼至极的痕迹。 穆武帝眸色渐冷,缓声低沉: “朕竟不知,这京城的蛇虫鼠蚁,已经如此猖狂?” 喜欢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请大家收藏:()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17章 血亲(一更) 沉沉威压,迫人心弦! 是个人都听得出来他这句话中的怒意! 范承卓身为朝廷官员,竟被人无声无息下了蛊毒,若非今日碰巧事发,只怕众人还被蒙在鼓里! 细细想来,何其恐怖! 尤其……南胡那边派来的人尚未抵达京城,这蛊毒之术却已经用到了京中臣子身上! 穆武帝焉能不怒!? 这偌大的京城,只怕早已经漏成了筛子! “陛下息怒。” 率先开口的竟然是叶初棠,她低眉垂眼,语气依旧淡然平静, “范大人这病之所起,尚未能肯定就是中了蛊毒,依初棠看,还需仔细观察。” 这话对此时的穆武帝而言,并没有起到什么劝慰的作用。 若只是普通的中毒,范承卓胳膊上怎么会出现如此诡异的青黑血线!? 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整个人的精力和精神都被掏空,直接成了一个废人一般! 穆武帝对南胡蛊术也是早有耳闻,尤其拓跋予现在就被关在宫内,南胡皇室正带人快马加鞭而来…… 一切的一切,由不得他不多想! 尤其奇怪的是…… “范承卓。”穆武帝沉声开口,“上前回话。” 此时的范承卓是动不了的,几个侍卫反应倒是很快,立刻抬着把他往前送去。 范承卓勉强跪趴在地上。 “陛、陛下……” “朕问你。”穆武帝似乎已经没了耐心,“你请了这么长时间的病假,可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成了如今模样?” 范承卓心里咯噔一声。 “回、回陛下,微臣……微臣之前只是觉得偶感风寒,后来迟迟不好,这才待家养病。至于、至于这……” 他的声音很是虚弱,说到这里的时候,更是忍不住瞥了一眼自己的胳膊, “这情况,微臣先前也并不知晓……昨日微臣便昏迷过一次,今早才醒来,许是、许是才出现的……” 听起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条血线是怎么来的。 自然更不知道什么“蛊毒”相关的东西了。 “是吗。” 穆武帝却似乎并不怎么信,苍老而锐利的眼睛依旧落在范承卓的身上,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破绽。 “说来,你病的这些时日,也并不算长,却似乎格外严重。朕记得上个月见你的时候,你还精神十足,这不过一转眼的功夫,竟就成了这样。听说,你连太医都没请?” 最后一句话,看似随意,却如重锤狠狠砸在范承卓的心上! 他脸色更加苍白,跪地磕头为自己辩驳。 “陛下明鉴,微臣、微臣如此……实是有愧!” 穆武帝一动不动,像是在等他的解释。 范承卓浑身冷汗直冒,每一个字都费尽了气力。 “微臣自知有错,自遭贬斥,夙夜难眠。患病以后,也是忧心思虑,身体每况愈下,却更不敢叨扰他人,亦未请太医诊脉……这才拖到今日。” 这话不无道理。 从风光的刑部尚书,一朝贬斥成了五品官员,早不知被多少人暗暗唾弃,避而远之。 只是……不请太医也就算了,竟是连寻常的大夫都不请? 穆武帝看着他,语气缓和了几分。 “身体要紧,何必如此。便是请个好点的郎中,也好过如今。” 范承卓低头咳嗽几声,苦笑,“多谢陛下挂怀,微臣其实也没想到,这次竟病得这般严重……” “说来,范大人府中的下人,也是太不上心了。”叶初棠忽而开口,“那日我遇到范大人,已经写就了药方,叮嘱范大人务必好好服药,保重身体。但从范大人的情况来看,贵府的下人们并未好好照看,甚至连药都不曾煎上一副?” 叶初棠说着,眉眼之间带了淡淡冷色。 “即便范大人并无家人陪伴在侧,这些下人也都是领了月银的,理应做好自己的差事。怎么范大人一朝病弱,竟让这些下人欺负到头上来了?” 范承卓中举之前,在老家曾经结过一次亲,这使得当时想招他为婿的许多门第世家颇为可惜。 也有人曾建议他休妻另娶,被他严词拒绝,甚至直接将人赶出门外,再不来往。 此事一时传为美谈,人人都道范承卓情深义重。 但后来他派人去老家接妻子来京的时候,才知道妻子已经病重,没多久便身亡了。 范承卓悲痛不已,此后也再未娶过妻妾。 不过如此一来,倒是令他名声更盛,一路青云直上,官至尚书。 要不是后来出了事儿,他现在更是位高权重。 范承卓脸色一僵,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想回头看。 但他还是生生忍住了。 安静许久的谢安白却冷不丁开了口,不咸不淡。 “叶二小姐与家人相亲相爱,数年艰辛中彼此扶持,自是难得。只怕是不懂有的人家,一心只想着互相坑害,还有的甚至连自己的老子娘都能舍弃。所谓亲眷……有了还不如没有。” 这话瞬间挑动了谢安钧那根敏感的神经。 他立刻跳脚,“你骂谁呢!?” 谢安白好笑地看他一眼,“忠勇侯这么激动干什么?我不过说了两句,也没提你,你生什么气?” “你——” 谢安钧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脸上火辣辣,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谢安白却似乎没意识到自己骂得多难听,抬了抬下巴。 “这种事儿也是分人的,有坏的,自然也有好的。喏,我看郑大人就对范大人很是关心啊。听说两位是表亲,常年不怎么见面,却仍如此牵挂,还真是令人动容。” 他说着,想起什么一般,神色愈发感慨。 “不过话说回来,最开始也是范大人不顾自己身体,一心进宫为郑大人澄清……这般情谊,倒是更为难得啊。真是让我好生羡慕。” 谢安白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认真,简直诚恳真挚到了极点。 其实他说的确实是心里话。 但在范承卓听来,却是催命符! 范承卓嘴唇哆嗦了几下,“血亲之间,自该如此……何况我知他清白,怎能眼睁睁看着他——” 穆武帝忽然笑了一声。 “到了此刻,你还说,他是清白的?” 第718章 一起死!(二更) 范承卓忽而哑然。 他似乎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在他昏迷之前,穆武帝就已经说过,郑抱粟自己认过罪了! 此时,他所有的辩驳,都显得如此可笑。 范承卓张了张嘴,心头涌上前所未有的慌乱。 他、他怎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 就算要说,也得换个说辞啊!怎么、怎么…… 叶初棠打量着他的神色,若有所思地开口,“范大人看起来还是不太舒服的样子?” 赵宣平不知先前的情况,但看到这一幕,也是心生怀疑,轻声喃喃,“这情况……范大人该不会是伤了脑子吧?又或许是还没完全恢复,意识还不清醒?” 穆武帝眉头皱起。 要是这样,就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必要了。 “既然……” 他准备先让李公公把人送回去,改日再说,毕竟范承卓就算真的做过什么错事儿,今日这状态,也不适宜处理。 然而话还没说完,一旁的郑抱粟率先破防了。 他急急出声,冲着范承卓喊道,“表叔!表叔你一定要救我啊!我刚才、我刚才那些话都是乱说的!我没有做那些事儿!” 叶初棠叹为观止,看向范承卓的目光之中甚至带上了一丝同情。 不怕对手太强,就怕队友太菜啊。 范承卓也早已愣住,怎么都没想到郑抱粟会突然翻供。 可这不是他现在想听的! 谢安白似乎来了兴致,眉头挑起,“哦?郑大人这意思,方才对陛下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了?” “我当然——” 郑抱粟忽然噎住,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当着穆武帝的面撒谎,那不就是欺君之罪!? 全怪他刚才太着急了,一听说范承卓可能脑子不清醒要被送回去,他就乱了方寸。 毕竟除了范承卓,他再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帮他了! 范承卓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浑身僵硬,心乱如麻。 他绝望地抬头,似乎还想争辩一二。 然而穆武帝已经没了耐心。 “既然当着朕的面也不肯说真话,那就没有继续审下去的必要了。” 穆武帝声调冷淡,语气之中带着帝王的杀伐气息。 “拖出去,斩立决。” 单单是欺君这一条,就够郑抱粟死得透透的!更别说,他之前还有累累罪行! 即便审不出齐全的证词,又有什么所谓。 穆武帝根本不在乎。 他有的是人和手段,将这件事查得清清楚楚,无非早晚区别罢了。 而现在——郑抱粟,已经没有让他浪费时间和精力的必要了。 “是。” 李公公应了一声,拂尘一甩。 “来人,把他带下去!” 立即有侍卫应声上前。 郑抱粟彻底慌了。 本来他已经觉得自己死定了,这才破罐破摔,谁知道范承卓来了! 给了他希望,又让他绝望,比直接杀了他还难受! 他求助地看向范承卓。 “表叔!表叔你救救我啊!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死啊!表叔!” 然而此时的范承卓也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求? 求有用吗? 他为官数载,最是清楚穆武帝的脾性——这次的事的确已经触及到穆武帝的底线,他要杀郑抱粟,谁来都没用! 听到郑抱粟被拖出去的声音,他的心脏突突跳,脑仁刺痛无比。 他想回头看上一眼,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身上所有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一般。 然而这番模样,看在郑抱粟的眼里,就是见死不救。 郑抱粟又慌忙看向一旁的谢安钧,正好迎上后者看过来的快意的眼神。 没有人比郑抱粟更明白那眼神的含义。 ——你死了,大家就都能活了。 郑抱粟怎会甘心? 滔天怒意涌上心头,希望破灭后,所有的希冀和渴望,都成了无法磨灭的恨意! 这恨意汹涌而来,迅速将他最后的理智吞噬。 郑抱粟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肃穆的大殿之中,显得极其刺耳。 “陛下既要杀我,怎么不连他们也一起杀了!?” 他歇斯底里,双眼通红,眸底迸发出极致的强烈恨意! “刚才的话,我还没说完呢!” 谢安钧骇然回头——这个人是疯了不成!?他还要捅出多大的窟窿!?拖多少人下水!? 范承卓腹部突然一阵绞痛,令他额头冷汗直冒,竟是连回一次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唯有撑在地上的手在微微颤抖,彰显出他此时的紧绷与担忧。 他张了张嘴,嘴角却又溢出血来。 叶初棠站在他的斜后方,只微微抬眸,便将他此时模样揽入眼中。 她眉梢极轻地扬了扬。 看来这个郑抱粟对范承卓而言,比她之前预想的还要重要啊……否则这短短时间里,范承卓不至于第二次吐血。 唯一的解释就是,急火攻心,逆了气息。 他连自己的生死都顾不上了。 可惜……方才那颗药是她前不久刚做好的,正是药力最为强劲的时候,范承卓无法动作,甚至连说话都要费尽力气。 尤其这样又惊又俱的时候,就更是容易引发体内毒素再次爆发。 真是……好一番令人感动的深切情谊。 郑抱粟对这一切自然好无所觉。 他只看到,在他说出这样的话后,范承卓还是毫无反应! ——他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 郑抱粟恨极,竟在被拖到门槛的时候,再次尖利出声。 “要不是你当初非要让我从军,我怎么会有今日!?是你说会给我前途!会保我荣华富贵!这些年你说什么我做什么!到头来,你就这么看着我去死吗!?” 穆武帝眯起眼睛,“停。” 侍卫齐齐停下。 穆武帝紧盯着郑抱粟,“你刚才说什么?” 郑抱粟已经疯了。 他哈哈大笑,神色狰狞扭曲。 “我说!你!还有你们!全都愚不可及!自己的臣子早就勾结外敌,想方设法给自己牟利了,你们居然还毫无所知!哈!” 他咬牙切齿,手指一个个指过去。 “谢安钧!范承卓!还有他们手下的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靠着我在北疆拼杀,揽尽银财!” 他的脸上露出极致痛快的笑来。 “要我死?可以!但我要他们陪我一起死!” 第719章 你还不知道(一更) 范承卓怎么都没想到郑抱粟居然会说出这番话来,心中又惊又痛。 他艰难回头,看着郑抱粟像是在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这句话,算是彻底将他们所有人都推入深渊了。 他并不是怕死,否则早就在胳膊上出现那条血线的时候慌不择路了。 可、可他万万没想到,最后推了他一把的,竟然是郑抱粟! 然而他这反应看在郑抱粟眼中,却令后者愈发痛快。 “怎么?很惊讶?既然那些事儿是一起做的,今日便一起担啊!” 这世上哪儿有只吃肉不挨打的好事儿!? 郑抱粟满心怨愤地想。 既然他们不救他,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一旁的谢安钧短暂空白的愣神后,立刻跳了起来,色厉内荏地大骂出声。 “信口雌黄!胡说八道!郑抱粟!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总是咬着我不放!?当初要不是范承卓替你说好话,我绝不会给你写那份推荐信!又怎么会有你后来的青云之路!?你休要忘恩负义!” “我忘恩负义?” 郑抱粟似是听到天大的笑话,眼中满是讥讽, “你!还有那个姓范的!你们为什么为我筹谋?不就是想安排我去北疆,替你们做事!?现在东窗事发,你们就想把我推出去顶罪,替你们受死?你们做梦!” 范承卓身子晃了晃,终于艰难出声,“你……你真是这么想……” “不然呢?” 郑抱粟轻蔑地吐出一口血沫,在战场上当了无数次逃兵的他,此时知道已经逃无可逃,反而变得胆大起来。 人一旦豁出去,就什么都不怕了。 “先前我就觉得奇怪,我不过是你一个远房亲戚,一共也没见过几面,结果突然就给我这么大的好处,说要助我建功立业……亏我当初还就那么信了你!” 现在想想,简直可笑! “也怪我那时候太蠢,没想过这样的‘好事儿’,怎么你不给别人,偏偏给我!如今我总算是明白了,你早就防着这一天呢!” 郑抱粟眼底已经涌上了深切的恨意,牙齿咯吱作响。 “要不是你!我现在还在滏阳过我的悠闲日子!何须在北疆受这么多年的苦!更甚至把性命也搭进去!” 范承卓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眼底是从未有过的绝望。 “我死了!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这话似乎极大的刺激了范承卓,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竟是又呕出一口血来。 看起来颓然而绝望,竟像是燃尽了最后的精气神一般。 谢安钧心乱如麻。 他想为自己辩解一二,可郑抱粟上来就闹了这么一通,他根本插不进去话! 他急切不已,忍不住看向范承卓,“范大人!他如此污蔑你我,你都没有反应的吗!?” 谢安钧实在是后悔极了,早知道这对表叔侄这么靠不住,当初就算许给他十倍的利益,他也绝不会答应的! 到头来赔上自己的性命,得不偿失! 但不知怎么了,范承卓自始至终都没再说话。 他像是认命了一般,缓缓闭上了眼睛,脸色苍白如鬼。 任凭郑抱粟和谢安钧在那边互掐,争得你死我活,他也依旧没什么动作。 看起来像是要死了一样。 穆武帝垂眸,沧桑的目光落在范承卓身上。 “他的这些指控,范承卓,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你不说,可是默认,他说的都是真的?” “陛下——”谢安钧急急开口。 穆武帝冷道,“朕没问你。” 谢安钧剩下的话尽数被堵了回去。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范承卓。 便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来,这件事中,他是最关键的那一环。 若是他承认,那与之相关的这些人全都是死路一条,若是他否认…… 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可否认的余地。 范承卓跪在那,像是冷极了,浑身微微颤抖。 他怎么都没想到,一切会走到今天这境地…… 郑抱粟却犹觉得不够痛快,讥讽道,“怎么?说不出来了?要不要让我帮你回忆回忆,当初你是怎么劝我去北疆的,又是怎么游说我,把那些辎重兵器高价卖给瓦真的?说不出来了?分钱的时候,范大人,你可是高兴得很啊!怎么今日,反倒是一句话都不说了?” 郑抱粟字字句句犹如利箭,尽数刺向范承卓,可谓咄咄逼人! 然而无论他说什么,范承卓都始终一句不回。 他合上眼,唇色苍白,像是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 就在郑抱粟打算继续诘问的时候,殿外忽然传来一道平静而威严的嗓音。 “范大人一心为你,你却如此待他,怕是要伤了他的心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叶初棠回头,冲着来人屈膝行礼。 “见过长公主。” 殿中众人短暂的惊愕之后,也终于反应过来。 ——长公主怎么来了!? 这段时间朝中事务繁忙,但长公主身体抱恙,已经好一段时间没出过府了。 今日却突然出现在这…… 穆武帝看到长公主,原本严厉的神色缓和些许。 “皇姐今天怎么得了空?” 长公主叹了口气,视线从殿中众人身上扫过,在谢安钧身上停留一瞬,才无奈道,“陛下一早宣了忠勇侯进宫,谢家乱成一团,本宫只能先将佳宜召来安顿好,免得出什么岔子。” 听到萧佳宜的名字,殿中之人神色各异。 自从萧成煊被流放夷洲,蒋青湄被赐死,蒋家被抄家,萧佳宜这个名字,就被人刻意忽略和遗忘了一般。 也就长公主,还敢直接提及她来。 果然,穆武帝眉心微拧。 “谢家自有禁军看守,怎么会出乱子,倒是又给皇姐添麻烦了。” 长公主心头一叹。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萧佳宜最近的日子并不好过,可谁让她摊上了那样的母亲和兄弟? 到现在,连个安身立命之所都没有。 “其实本宫唤她来,也不止为这件事,她亦同本宫说了一些话,所以本宫才特地来这一趟。” 长公主说完,目光最终看向了郑抱粟,若有所思。 “看来,你还不知道。” 第720章 父与子 郑抱粟懵然。 不知道什么? 另外,长公主方才进来说的第一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范承卓却忽然情绪激动起来,直起身,神色无措而慌乱。 “长、长公主——” “怎么,事到如今,范大人仍然不肯说个明白?”长公主打断他的话,“旁人也就罢了,你……真的甘心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结束?” 所有人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长公主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范承卓听懂了。 他张口想要哀求,却在余光瞥见郑抱粟脸上未曾褪去的恨意的时候,骤然失去所有的力气。 迟疑许久,他终究还是无言,颓丧地跪了回去。 穆武帝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已经猜到几分。 “皇姐此话何意?” 长公主顿了顿,才终于一字一句开口。 “郑抱粟。你方才质问,范承卓为何偏偏选了你去北疆,将你推到这地步。你以为,是他有心拉你下水,谋害于你。但你似乎忘了,若非今日事发,你仍旧好好的在靖远当着你的显武将军,横行四方。” 长公主神色冷了下来,声音虽然不大,却带着隐隐的冷冽威压。 “镇守边关本是辛劳之事,但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来可曾真正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仗不是你打的,功劳却是算在你头上的,那些真正出生入死的将士,哪个有你过得舒坦?” 一番话平静而铿锵,问得郑抱粟心虚不已,眼神闪躲。 长公主也是沙场上拼杀过的,自是最看不起这样的货色,此时神情之上更是带上了毫不遮掩的轻鄙与嘲讽。 “这样躺赢的日子,换做旁人不知要多羡慕,到了你这,反倒成了是别人故意害你?也真是有意思。” “我——” 郑抱粟语塞。 他自小到大的确十分顺遂,此时遭逢长公主诘问,当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长公主轻哼一声,冷淡道, “你以为,靠着你那点不入流的本事,当真能有今日?偏偏到头来,你还把这一切都怪罪在别人身上。真是可笑。” 她说着,再次看向范承卓,眸子微眯。 “范承卓,被自己的亲生骨肉逼迫至此,只怕是你当初也未曾料到的吧?” 话音落下,偌大的祈元殿登时凝固! 谢安钧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范承卓! 亲生骨肉!? 这么说,郑抱粟和范承卓岂不是…… “不可能!” 郑抱粟猛然大喝出声, “我自有我的爹娘,怎么会是他——这绝不可能!” “放肆。” 穆武帝冷然出声。 一旁的侍卫立刻将郑抱粟按在地上。 郑抱粟拼命挣扎,涨得脸色发红,青筋直跳,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穆武帝看向范承卓,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让人不敢违逆的威严。 “范承卓,你自己说,你和郑抱粟,究竟是什么关系。” 范承卓早在长公主开口的瞬间,便已经紧紧闭上了眼。 此时此刻,他只恨自己还没有死!或者哪怕再次昏迷过去也是好的,那样的话,就不用面对这样令他难堪的场景! 不该的,不该是这样的…… 今日他冒死进宫,已经做好了准备,即便舍了他这条命,也要最后争取一次。 可他没想到,他尚未来得及做什么,事情就已经完全失控。 郑抱粟率先自爆,又在绝望之下,接连将他和谢安钧扯了出来。 范承卓可以为他去死,可郑抱粟方才那样的反应,那样的话,实是无异于一把锋利至极的匕首,直接插入他的心脏。 而现在,长公主的反问,更是直接斩断了他们所有的希望。 算了。 算了…… 范承卓缓缓睁开眼,面如死灰。 “微臣……有罪。” 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感受着那彻骨的寒意。 明明已经是阳春三月,他却觉得从未有过的冷。 他一字一句,整个人像是木头一般僵硬麻木。 “微臣欺君……郑抱粟乃微臣唯一的儿子……” 郑抱粟整个人呆住了。 范承卓咳嗽起来,口角又溢出鲜红。 “他、他……当年出生的时候,微臣正巧上京赶考,后来微臣高中,正值调动的关键时候,妻子却赶巧病亡。微臣怕被此事影响,便、便撒了谎,连带着他的存在,也一并隐去……” 范承卓当时春风得意,的确想过在京中寻一家世出色的贵女,为自己铺平青云之路。 但后来因为一些缘故,此事未成。 再后来,坊间关于他为原配妻子守节的传闻渐起,连许多同朝官员也对他称赞不已。 他便再不好做什么,只能戴着这个面具,一戴就是十数年。 对于范承卓来说,没有女人,倒不是最要紧的。 但被他留在老家的那个儿子,他却不能不管。 一开始还好,谁知后来范承卓一直没有其他子嗣出生,他便又操起了这唯一一个儿子的心。 “微臣将他交给族亲代为抚养,多年来倍感亏欠,便想方设法,将他推荐到了军中……” 范承卓缓缓擦去嘴角的血,一抹猩红,瞧着格外渗人。 他惨淡一笑。 “后来,也是微臣贪心不足,借着他在北疆,与瓦真人打交道的便利,诱骗他用那些辎重兵器,换取真金白银,藏入自己囊中……” 穆武帝目色沉沉地盯着他。 “这么说,你承认他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了?” 范承卓气息不稳,像是随时都会昏过去一般。 他喘着气,缓缓点头。 “……是、是……微臣一力办成此事,他、他不过是被微臣欺瞒,微臣一死,万罪难还其一,只求、只求……陛下网开一面,饶、饶恕他……” 穆武帝气笑了。 “这个时候了,你还敢和朕求饶?” 谢安钧听到这,终于回过神来。 ——完了! 范承卓也认罪了! 谢安钧回过味儿来,气得肺都炸了。 难怪! 难怪范承卓之前对郑抱粟百般维护,在得知郑抱粟被押送回京以后,更是心急火燎,原来……那是他亲儿子! 这父子两个真是绝了,这不是联手把他坑了吗!? 第721章 互杀(三更) 早知道他们二人是这种关系,当初他说什么也不会答应给郑抱粟写那一封推荐信! 到头来,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但事已至此,再如何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谢安白听到这,先是惊讶,而后就看向了谢安钧。 他似笑非笑地开口,“想不到,范大人和郑大人竟还有这样的……难怪范大人对郑大人的事儿如此挂心。想来当初范大人选择和忠勇侯合作,也是深思熟虑的了?侯爷,您倒是也瞒得够紧的啊。” 谢安钧整个人都要疯了! “我没有!” 谢安白露出惊讶之色,“没有什么?是没有与范大人父子二人联手牟利,还是没有——” “都没有!” 谢安钧声音尖利,盛怒之下全然丧失了理智,伸手指着谢安白大骂出声, “谢安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想趁机泼我脏水,好把我踩下去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谢安白偏头,神色更加不解,“我刚才好像也没说什么吧?指控你参与了这件事的,不是郑大人吗?他都亲口承认了啊。还有范大人……他为自己的亲儿子筹谋已久,既然选了你,那肯定是信得过你吧?” “你!” 谢安钧差点气晕过去。 但他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谁能想到范承卓藏了这么一个惊天秘密! 谢安白敛了神色,语调淡淡。 “若不是你,一个毫无建树的寻常人物,能这么快爬到靖远副参将的位置?我记得,父亲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上交了兵权,不再过问军中之事了吧?” 谢安钧所有的话都被这一句堵了回去。 他脸色青白交错,神色变换可谓是精彩至极。 穆武帝看都没看他一眼。 若在这的是谢沛,他倒还会多几分顾虑,但谢安钧……也配? 穆武帝居高临下地看着范承卓,“这么说,那些事情,都是你做的了?” 范承卓的话,算是把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了。 似乎和郑抱粟没什么关系。 果然,范承卓垂首,低声应是。 穆武帝嗤笑,“朕之前倒是没看出来,你竟是这般爱子心切之人啊。” 要不是郑抱粟,只怕范承卓死都不会承认这些事。 甚至到了这一刻,郑抱粟将他抖出来,他也毫无怨恨,只选择自己全部承担。 若非做的是通敌叛国之事,还真让人“感动”啊。 范承卓脊背一僵,却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其实他也知道,事情闹成这样,无论是他还是郑抱粟,都只有死路一条了。 但他还是想求一求。 哪怕只是为着过去那些年的亏欠。 所有人陷入死寂,唯有郑抱粟久久愣神。 他下意识摇头,“不、不是这样的……” 范承卓怎么会突然成了他爹!? 郑抱粟拼命想否认,可无数画面不断在他脑海闪现,令他不得不动摇。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道极轻的叹息。 是叶初棠。 她轻声低语,像是喃喃自言,却恰恰让郑抱粟听了个清楚。 “范大人身体已经成了这般模样,却还是进了宫,心思可见一斑。可惜……这份心意,应是得不到什么回馈了。” 郑抱粟心头猛然一震! 他僵硬地抬头,看着那道憔悴消瘦的身影,第一次生出犹豫。 难道……真的是他错了? 先前他满心愤怒与恐惧,可此时,叶初棠的那句话却令他骤然清明了一瞬。 ——若不是为了他,范承卓今天的确没必要来这一趟! 或许……他的初心和歉疚,的确是真心的? 可如果真的是为他好,当初为什么偏偏要让他踏上这条路? 以范承卓的地位和手段,随便给他安排一个闲职,让他逍遥快活也是好的。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做。” 穆武帝冷声问道, “是朕薄待了你?还是,有人鼓动了你,许以更大的前程?” 这话一出,殿中更是安静地落针可闻。 所有人噤若寒蝉。 是啊! 范承卓没有理由做那些事啊! 他这些年官运亨通,有什么想不开的,要犯这样抄家灭族的罪!? 范承卓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抖了下。 他垂着头,一字一句, “一切都是微臣贪心不足,敬畏有失,才酿成这般大祸——” 穆武帝脸上忽然浮现一抹可笑的神情。 “范承卓,朕还没有老糊涂到这般地步。” 若无更大的利益引诱,若无更强的幕后之人组织,范承卓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哪怕到了此刻,你宁可舍弃你和你唯一血脉的性命,也要保你的主子吗?” 穆武帝说着,目光落在他的小臂之上, “还是……你也是受人胁迫,不得已而为之?若你如实交代,朕或许能网开一面。” 范承卓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他额头遍布冷汗。 “并、并无……” “你说啊!” 郑抱粟终于得以喘息,抻长了脖子声嘶力竭, “一定是有人指使你是不是!你快坦白啊!到底是瓦真,还是其他的什么人……你都这样了,还替他们藏着捂着干什么!?” 郑抱粟认定范承卓的背后还有人。 穆武帝都说了,只要他肯交代,一切都还能挽回! 他到底在犹豫什么!? 范承卓剧烈咳嗽起来,第一次对郑抱粟露出训斥厉色。 “你住、住口咳咳咳——!” 郑抱粟也急了。 “什么人,比我们的命还重要!?你看看你身上!人家已经打定主意要你死了!你还想把我也一起献祭了吗!?” 他越说越是恼恨。 “什么亏欠?什么补偿?天底下没有这样的老子!就算是死!下了黄泉,我也绝不会认你!” “你——” 范承卓气怒交加,差点昏过去。 一片混乱之际,长公主终于再次开口。 “既然他们谁都说不清楚,那……安钧,不如你来说?” 突然被点名的谢安钧打了个激灵。 “什、什么?” 长公主看着他,微微一笑,只是脸上并无笑意。 她淡声道: “刚才他们父子二人都提到了你,那你应该对这里面的事,最为了解吧?” 第722章 她可看出什么了?(四更) 谢安钧最怕的事儿还是来了。 但他没想到居然是长公主率先发难,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我、我没有……” 长公主觉得好笑,“都这个时候了,你不会以为自己还能摘干净吧?” 谢安钧语塞,急得火烧火燎。 长公主的下一句话令他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若你父亲还在,应当是不愿眼看你铸下如此大错的吧。” 谢安钧如坠冰窟,僵硬地抬头,对上长公主那双已经看透了一切的眼睛,不自觉胆寒。 长公主似是又想起什么,微微侧头。 “对了,去请佳宜过来,碰巧她也有些话想说。” “是。” 竹心应了一声,很快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便听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萧佳宜低眉垂眼,进来之后,便一直恭恭敬敬,在殿中站定行礼。 “佳宜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她已不再是公主,如今唯一的名头,便是忠勇侯府夫人。 穆武帝脸上波澜不惊。 他转而看向长公主,“皇姐既然喊了她来,自有皇姐的道理。” 萧佳宜浑身紧绷,听到他竟连一句话都未曾答应她,不由泪意上涌。 但这与先前那段时日所遭受的委屈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萧佳宜很清楚今天来这的目的是什么,所以很快便压下情绪。 长公主的视线在她和谢安钧的身上徘徊片刻。 “前段时间忠勇侯府发生的那些事情,本宫也都有所耳闻。夫妻之间闹矛盾本也正常,却不能太过分,否则便让人看了笑话。” 谢安钧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萧佳宜。 她到底要干什么?!她又究竟知道他多少事情!? 萧佳宜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但自始至终都未曾侧头看上一眼。 长公主抬了下手,“正好借着今天这个机会,你们二人把话都说开,好好聊上一聊吧。” 谢安钧心脏突突跳。 萧佳宜俯跪在地,声音沙哑,语气却坚定。 “启禀陛下、长公主,佳宜今日进宫,的确有一些话,想说个明白。” 说着,她缓缓直起身,视线依次扫过范承卓和谢安钧等人,嘴角扯出一抹满是嘲讽的笑意。 “我来,是为了证明——忠勇侯谢安钧与范承卓早有勾结,沆瀣一气!他们借郑抱粟在军中之便,通敌叛国,谋取私利,罪无可恕!我这有他们前几年的往来信件,以及这些年来流入谢家的三十余万两不义之财的账目,还请陛下明察!” 谢安钧晴天霹雳! 他嘴唇颤抖,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说什么!” 萧佳宜看都未曾看他一眼,满心满眼只剩下滔天的恨意!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老侯爷对此也早有察觉,曾严厉警告谢安钧立刻停手,不可再做!但谢安钧执迷不悟,背着老侯爷将手伸得更长,并为此与老侯爷爆发激烈冲突!最终导致老侯爷痛心疾首,悲愤离世!” 谢安白手掌骤然攥紧!青筋暴起! 他猛然看向谢安钧,眸如利刃!淬了冰冷寒意! …… 靖王府。 萧成霖总觉得有些不安,心不在焉地写着字帖。 长随匆匆进来,神色紧绷,压低了声音。 “殿下,不好了!宫里出事儿了!” 萧成霖一顿,“怎么了?” 长随表情纠结,似在纠结怎么说为好。 “据说,范承卓被人下了蛊毒,命不久矣!” “你说什么!?” 萧成霖猛然抬头,昳丽清秀的容颜之上,竟带上了几分肃杀冷意。 长随立刻低声解释起来,将今日宫中发生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 萧成霖的脸色越发冰冷。 长随的声音越来越低,“……殿下,这该如何是好?” 萧成霖好一会儿没说话。 啪嗒。 笔尖墨水滴落,在纸上晕染开一片模糊的黑色。 萧成霖心头越发烦躁,抬手将那一叠宣纸扫落在地——哗啦! “蠢货!” 谢安钧没脑子也就算了,居然连范承卓也发了疯! 郑抱粟做了那些事儿,罪名板上钉钉,早就注定是死路一条! 偏范承卓还不死心,还敢进宫! 现在局面闹成了这样,根本无法收拾了! 长随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紧张问道,“殿下,您打算怎么应付?” 萧成霖闭上眼,深吸口气,重新在脑子里复盘了一遍刚才的那些事。 片刻,他睁开眼睛,语气听不出波澜。 “水行秋已经进京了吗?” 长随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人,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 “他和南胡的那些人一起来,应该明日才到。” 萧成霖唇瓣微微抿起,眉宇之间似是笼了一层阴霾之色,莫名显出几分阴沉。 看他如此,长随隐隐猜到了什么。 “殿下是怀疑……水行秋对范承卓下了蛊毒?” 萧成霖面无表情,“不是说范承卓快不行了吗?听起来,倒的确像极了……” 长随皱眉,有些迟疑,“可是……水行秋现在还没抵达京城啊!而且就算他在,这二人平素并无往来,好端端的,水行秋怎么会突然对他下手?” 这实在是没道理。 萧成霖心里其实也想到了这一层。 他垂眸沉思许久,眼睫忽而一动,缓声开口。 “那……她呢?” 长随几乎立刻就明白过来他在说谁,下意识否定,“不可能吧?她不是一直——” 说到这,他似是触碰到了什么禁忌一般,立刻噤声。 “属下知错!请殿下责罚!” 萧成霖却并未计较,只是微微眯了眯眸子,若有所思。 “说来,如果真是她的话……也的确没这个时间和机会……” 沉吟片刻,萧成霖忽然道:“备车,进宫。” 长随吃了一惊,“现在?殿下,您不能去啊!” 宫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形,用脑子随便想想也知道! 这时候谁去了,必定惹来一身的麻烦! “殿下!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冷静啊!” 萧成霖眉头皱了一下。 他当然也知道,这不是一个好时机。 但若不去,宫里那些人凑在一起,实在是太不可控,谁也想不到还会发生什么! 萧成霖一手按着轮椅的扶手,一边陷入沉思。 片刻,他忽然问道: “叶初棠也在,她可看出什么了?” 第723章 窥探(五更) 长随面色迟疑,“这……听说叶二小姐也未能第一时间看出来那是蛊毒,至于其他的,倒是未曾听闻。” 叶初棠不过是被宣去看诊救命的,除此之外,今日之事和她毫无关系,若非她医术太好,本不该被牵扯进去的。 只是…… “我记得她之前对南胡蛊毒也有一些了解,这次范承卓中的蛊毒,竟是连她也未能认出来吗?” 长随想了想,道,“叶二小姐虽见多识广,但终究不擅此术,如此也是正常吧。” 萧成霖是知道叶初棠的本事的,如果连她都瞒了过去,只能说明那蛊毒之术不是寻常人下的。 那…… 看萧成霖眉头紧锁,长随低声询问道,“殿下,要不……属下去问上一问?” 去哪儿问,去问谁,不必言语,他们都心中有数。 沉思片刻,萧成霖终于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暗中行事,绝不可被人发觉。” “属下明白。”长随犹豫了一下,“那宫里……” “静观其变。” 一开始萧成霖也想立刻进宫打探一下情况,但冷静下来之后,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形势越乱,就越不能自己乱了阵脚。 他若此时贸然进宫,岂不是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那才真是陷入被动。 所以,不管此时他心里有多担忧和不安,都得保持镇定! “烈王府那边没动静?” 萧成祁不可能还不知道这些消息,重要的是,他是什么反应…… 长随颔首,“听说烈王今日去了城西军营,与燕南王共同商议如何解决南胡俘虏,当真是明目张胆。” 萧成霖扯了扯嘴角。 “若是旁人,自然要避嫌,但烈王征战沙场数年,立下赫赫军功,便是去了军营,和燕南王把酒言欢,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这便是萧成祁的底气! 长随心中不甘,愤然开口,“若非主子的腿——哪里轮得到他来出风头!” 人人都道四皇子腿残了,人也就废了。 萧成煊倒台之后,陛下只剩下这两位皇子,萧成霖的日子才好过了一些,但也仅此而已。 对比之下,萧成祁自然而然接过了以前萧成煊负责的那些事务,俨然已经把自己摆在了那个位置! 每每想到这些,他都心有不甘。 真论起来—— “他怎么配和殿下相提并论!” 萧成霖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是说过了吗,这种话以后少说,这里是京城,即便是在自己家中,也要小心隔墙有耳。” 长随目露愧疚,连忙低头应了。 “殿下教训的是。” “行了,你去吧。”萧成霖似乎有些累了。 长随不敢打扰,转身离开,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视线之中。 过了许久,萧成霖才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伸出手,放在了腿上。 许是近日春天回暖,腿上的伤口又开始频繁发痒,时常会令他夙夜难眠,辗转反侧。 也不知,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不知想到什么,他抬起头,朝着侧边的柜子看去。 其上,叶初棠送来的药酒,尚未开封。 萧成霖盯着那药酒看了许久,缓缓吐出一口气。 …… 定北侯府。 连舟悄无声息出现在书房。 “主子,他们的人开始行动了。” 沈延川抬眸,眉梢微扬。 “看来宫里的热闹,已经传开了?” 连舟嘿嘿一笑,“您之前不是说了,他们想知道,就让他们知道。再说了,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等到明日,不!今晚!范大人的舐犊情深,还有他和谢安钧联手做的那些好事儿,就得传遍整个京城!” 提到这,虽然早就知道,他还是忍不住轻啧一声。 “谁能想到,范大人老了老了,竟是又多出来一个好大儿!真是天大的喜事儿啊!” 不说后继有人,起码也是坟头有伴了。 黄泉路上不孤独,也不白活! 沈延川对此似乎早有预料,清隽地容颜之上并无惊讶之色。 他只微微抬头,隔着窗户朝着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意有所指地道, “这个时候,便是再沉稳的心性,应该也坐不住了。” 装得了一时的不在意,难道还装得了一辈子的不在意? 火烧眉毛,只怕再顾不得其他了。 “继续盯着就是。”他道。 “是!” 连舟应声,下一秒便又消失在了门外,仿佛从未来过一般。 沈延川略作沉吟。 “来人。” 云成闻声走了进来,“主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沈延川屈指,轻轻在桌上敲了敲。 “最近府里如何?” 云成心领神会,道,“主子放心,一切如常。” 他们的人盯着外面,外面的人自然也会盯着他们。 端看谁更敏锐一些,或者……更会做戏罢了。 “苏木他们呢?”沈延川似是无意地问道。 云成立刻道,“劳主子挂心,他们那边也没什么事儿。” 这话看似是在问苏木,其实是在问狄叔。 这段时间一直是他负责照顾的。 不过……主子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主子可是有其他任务派发给他们?” 沈延川摇摇头。 “不必,一切如旧。” “是。” 在京城这地方,要藏一个人,说难也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 关于狄叔,沈延川一直十分谨慎,但始终未能查出他的来历。 尤其狄叔被关太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许多痕迹都模糊了。 除非他自己主动说,否则…… 沈延川之前已经给北疆去信,想问问沈侑严,是否认识这么一个人。 但沈侑严尚未回信。 所以,一切都还只是沈延川自己的猜测。 他看了眼天色,已经过了午时。 今天……有些事情应该可以了结了。 …… 宫外发生的一切,宫内的叶初棠自然毫不知情。 她只是站在那,听着萧佳宜将之前同她说过的那些话,又全都重复了一遍。 当然,中间掺杂着谢安钧的辩驳和争执。 从一开始的愤怒、恼恨,到后来的震惊、无言,再到最后的心虚、畏惧…… 谢安钧最后的一丝气焰彻底消失,冷汗直流,眼神惊惶,再说不出半个字,最终竟白眼一翻,直接昏厥了过去。 咚——! 可惜了。 叶初棠百无聊赖地想。 谢沛用自己的命,换这个儿子的命,真是亏大了。 第724章 成全(一更) “陛下,忠勇侯昏过去了。”李公公朝着地上那道躺倒的身影看了一眼,低声询问。 穆武帝声调漠然,“谢安钧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即刻拖出去,斩立决!” 众人皆惊。 就连萧佳宜也震了一下,不可思议地抬头。 经过方才种种,谁都看得出来谢安钧必定是洗不干净了,加上萧佳宜的证词,更是板上钉钉。 可谁都没想到,穆武帝居然如此干脆! 长公主也皱了下眉,有些迟疑地开口,“陛下要惩戒他,自是没有问题。不过,这样是否太快了些?证据……” “数人连番指控,甚至连和他同床共枕多年的人都站出来作了证人,这还不够?”穆武帝反问。 长公主听到这,便知他心思已定,轻轻颔首不再多言。 其实这也没什么令人意外的,禁军今日冲入忠勇侯府的那一刻,穆武帝的心意,便昭然若揭。 果然,穆武帝接着冷声道,“如此猖狂作为,无法无天,甚至气死了他自己的父亲,若谢沛在天有灵,定然也会为自己有这样的儿子感到耻辱。” 话说到这,所有人都明白,谢沛的死是要扣在谢安钧的头上了。 而谢安钧……也必死无疑! 说着,穆武帝的视线又转向谢安白,神色缓和了几分。 “安白,朕知你与这些事无关,不会迁怒与你。无论如何,朕还是要对你父亲有个交待。” 谢安钧闹出这么大的事儿,谢家绝对是保不住了。 但穆武帝不会赶尽杀绝。 一来,谢安白的确无辜,二来……谢沛毕竟曾经立下过汗马功劳,若满门被抄,世人又该如何评说? 这一切的一切,谢安白心知肚明。 他深吸口气,压下胸中翻涌的情绪,缓缓叩首。 “……谢陛下圣恩,但我还有一个请求,恳请陛下允准。” 穆武帝颔首,“你直说便是。” 谢安白喉结滚动,一字一句, “我想监刑。” 他没说谁,但所有人都知道答案。 穆武帝地视线在他和谢安钧身上徘徊片刻。 这兄弟二人早就没什么情分可言,尤其谢沛死后,谢安钧恨不得将谢安白赶尽杀绝。 今日形势逆转,谢安白想亲眼看着谢安钧死,也是情理之中。 穆武帝欣然应允。 “可。” 谢安钧被拖了出去,谢安白也起身行礼,转身跟上。 擦肩而过的时候,萧佳宜抬头,看了谢安钧最后一眼。 那张记忆里曾经俊朗而熟悉的脸,此时已经紧紧闭上了眼睛,脸色泛青,嘴唇干裂而苍白。 从那张脸上,似乎还能看到不久之前他声嘶力竭、扭曲诡辩的模样。 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萧佳宜睁着眼,整个人麻木而坚硬,不知怎的,忽然掉下一颗泪。 下一刻,她朝着穆武帝再次磕头叩拜,沙哑的嗓音微微哽咽。 “父皇,女儿自知罪孽深重,不配做您的女儿,也不配再叫这一声父皇,但、麟儿终究是您的孙辈,体内流淌着您的血,求您——勿要因为女儿的罪责,迁怒于他!” 她紧紧咬着唇,渗出殷红的血来。 “这是女儿此生唯一的心愿,至于从前种种……女儿自会认罚!” 长公主心中隐隐觉得不安,眉心蹙起,“佳宜——” 话音未落,便见跪在那的萧佳宜忽然起身,朝着一旁的柱子撞去! 穆武帝沉声喝道,“拦住她——” 砰——! 一声闷响,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柱上炸开一抹鲜红的梅花,淡淡的血腥气息逐渐弥散开来。 萧佳宜的身体彻底软了下去,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她的额头、脸颊上都是温热的血迹,却已经没了呼吸。 大殿内一片死寂。 谁都没想到,萧佳宜竟会做出这样极端的选择! “她……”长公主眉心紧蹙,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罢了。” 萧佳宜今日踏入此地的时候,或许就已经想好了这个结局。 最先动作的竟然是叶初棠。 她抬脚上前,来到萧佳宜的身侧,伸手贴在她的脖颈之上,低眉敛目。 片刻,她收回手。 “华宁公主已气绝身亡,陛下与长公主……节哀。” 虽然从前她们互相敌对,但最后这段时日,也算相互合作过。 叶初棠顿了顿,终究还是抬手,帮萧佳宜合上了眼。 那双猩红、愤怒、不甘,又带着深切哀怨和绝望的眼睛,终于能够永远的闭上了。 无论从前如何,今日的这一幕,没有她的推波助澜,怕是还要折腾许久。 穆武帝一口气堵在胸口。 其实就连他也说不清自己此时的情绪。 前有萧成煊和蒋青湄,他不信萧佳宜对他们做的那些事毫不知情。 但此时亲眼看到她撞柱身亡,看到那血淋淋的场景,以及那迅速失去最后一抹血色的苍白的脸,却又难以平静。 那终究是他曾经真心疼爱过的女儿。 穆武帝靠在椅背上,忽然觉得满身的疲惫,如同潮水一般涌来,迅速将他吞噬。 而他连动一动手指头,都觉得疲倦不堪。 长公主看他如此,不由担忧起来。 “陛下?” 穆武帝最近身体本就虚弱,不过是靠着叶初棠的药吊着。 今日他亲审郑抱粟,之后又扯出范承卓和谢安钧,再到如今亲眼看着萧佳宜在他面前自戕…… 谁能受得了? 李公公也看出他不舒服了,连忙上前,“时辰也不早了,陛下可要去休息休息?” 穆武帝没说话,只是看向了前方。 郑抱粟和范承卓还没解决,另外还有一个赵喆。 察觉到他的目光,郑抱粟顿时打了个寒颤。 “陛、陛下……” 他本想出声求饶,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犯下这样的罪,绝不可能有生路了! 不过,穆武帝地视线并未在他身上停留太久,转而又看向了范承卓。 范承卓身体一僵。 到现在为止,范承卓仍然咬死一切都是自己所为,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指使。 “既然你忠心耿耿。” 穆武帝沉沉开口, “那,朕就成全你。” 第725章 残局(二更) 范承卓心中不安到了极点。 其实他今天来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事情会暴露,但他当时的念头是,哪怕粉身碎骨,他也决不能眼睁睁看着郑抱粟出事。 然而现在,听着穆武帝那一句,他却忽然不确定起来。 到底…… “放心,朕不会要你的命,也不会要你儿子的命。” 穆武帝说着,又偏头咳嗽了几声。 郑抱粟眼中登时燃起了希望的火苗,甚至急切地往前跪行了半步。 他满心渴望,等待着穆武帝说出赦免的话。 赵宣平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低声唾骂。 “亏我从前还当他范承卓是个聪明人,如今看来,实是愚不可及!这样的儿子,要来有何用?真真是讨债来的!” 不久之前,范承卓还任刑部尚书,位高权重,人人敬畏。 这才过了多长时间?就沦落成了这幅样子! 后半辈子,都被这所谓的“唯一血脉”给毁了! 叶初棠听到赵宣平的吐槽,静默片刻,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说来,郑抱粟虽无大志,却也没那么多心计手段。走到今日,这父子二人究竟谁更错,却不好说……” 赵宣平想了想,觉得她说的倒是也很有道理。 郑抱粟是个蠢货,倘若不是范承卓,估计他自己也做不了那么多事儿,犯不了那么大的罪。 “那他那个主子,可真是够厉害的啊!”赵宣平轻啧,“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能让范承卓如此效忠?赔上自己的性命不说,连自己儿子也搭了进去!” 谁都看得出来范承卓背后一定有人,而且图谋不小。 若是只为那点富贵钱财,他们多的是手段和办法,何须这样铤而走险? 只是…… “到底是什么人,要这样苦心筹谋?莫非,真是瓦真那边——” 赵宣平猜不透,也看不懂。 叶初棠略作思索,似是无意地道,“所谓无利不起早,谁在这件事中受益最多,不就最有动机?” “说的倒是不错。”赵宣平赞同地点头,又有些不解,“要是这样,他背后之人,岂不就是来自瓦真?毕竟他们换得了咱们最好用的辎重兵器,不但能知己知彼,还能提升战力,和咱们打得有来有回。但……瓦真最近内部也不太平,会是谁呢?” 四王子卓拉年前就已经在巴尔纳称可汗了,但乌格勒怎么会善罢甘休? 双方定然还有一番较量。 这样的紧要关头,他们怎么还会有这样的闲心? 叶初棠看了范承卓一眼。 “郑抱粟几年前就已经被举荐至军中,说明这盘棋早有人在下了。” 赵宣平反应过来,只觉得细思极恐,脊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这、这——” 如此深沉心思,苦苦筹谋,实在是用尽了手段! 这样的隐忍心性……怎能不令人心生恐惧!? 显然,这也是穆武帝所想。 他抬了抬下巴,语气平淡地开口。 “即日起,将郑抱粟与范承卓关押。每日派人割下郑抱粟一块肉,念及范承卓爱子心切,这割肉的场景便不必让他观看了,只需将肉做成菜肴,每餐给他送去食用即可。” 寥寥数字,却听的人毛骨悚然! 范承卓不可置信地抬头,巨大的震惊和恐惧笼罩心中,“陛下!?” 郑抱粟更是直接蒙了。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穆武帝那番话的意思,瞬时间冰寒彻骨! 他立刻拼命挣扎了起来,嘶哑着高声呼救。 “陛下!我知道错了!您就算不肯绕过我,也请给我一个痛快吧!” 每日割肉,那不就是凌迟!? 而且看穆武帝这意思,短时间内根本没打算要他的命,也就是说他要忍受无穷无尽的折磨! 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要令他痛苦一万倍! 众人噤声,殿中充斥着一个微妙而诡异的氛围。 当然是没人为这父子二人求情的,不过…… 叶初棠垂下眼帘,遮去眼底的情绪。 自从回京,她也不止一次见识过穆武帝的帝王心术,然而每每仍会感到心惊。 想要坐稳那张轮椅,必须有铁血的手腕和残酷的心性。 范承卓不愿供出自己背后的主子? 那穆武帝也有的是办法。 就算问不出他想要的答案,也绝不会让范承卓好受。 难怪他拖着病体也要坚持亲自审问郑抱粟——他应该早就想到这一步了。 偌大的殿中只剩下郑抱粟凄厉绝望的哀求。 范承卓比任何人都清楚,穆武帝绝不会改变主意的,除非他愿意继续坦白。 可…… 范承卓心中天人交战。 一方面是自己从笑亏欠的唯一的儿子,另一方面,是…… 急火攻心之下,范承卓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再度昏死过去。 赵宣平瞧着,下意识想上前,“陛下,范大人……” “将他带下去,先前不是已经开了方子吗,找人每日定时煎好给他送去。”穆武帝缓缓起身,“朕乏了。” 这便是要结束的意思。 赵宣平心头一跳,识趣地没再继续开口。 李公公连忙上前,扶着穆武帝。 穆武帝刚走出一步,又想起什么一般,回头看了一眼。 “他既不说主子是谁,那这蛊毒一时之间自然也是没法解决的,算了,留他一条命就是。”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只要弄不死他,就往死里折磨! 不用想也知道,范承卓接下来的日子会是何等的生不如死! 李公公迟疑着问道,“陛下脸色看着不是太好,可要再请叶二姑娘看看?” “不必了。” 穆武帝看了叶初棠一眼,摇摇头, “这一天下来,也是够折腾她的,且让她回去吧。还有其他人,也都各自散了吧。” 叶初棠屈膝行礼,“谢陛下。” 她很清楚自己已经做了该做的,其他的无需理会。 穆武帝满意地点点头,余光又扫过跪在地上的赵喆。 他的眼底浮现几分不耐与厌恶。 “赵喆,拖出去,斩首示众。” 本来妄想着逃脱一命的赵喆骤然慌了,然而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禁军捂着嘴拖了下去。 很快,殿中人尽散去,只剩下一片浓稠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唯有地上和柱上的猩红血迹,昭示着这里方才发生过的一切。 第726章 回家(三更) 叶初棠同长公主告辞后,便离开了祈元殿。 走出一段距离,一道熟悉的身影再次映入眼帘。 谢安白。 此时已经过了午后,日头正暖,阳光扑洒,落在他身上,却寒津津的。 他立在那,身形立的笔直,身后落下一抹淡淡的阴影。 他目光向前,似乎在看着什么。 叶初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前方空无一人,唯独白玉铺就的空地之上,隐约一缕淡红的血迹。 有宫人正拎着水桶卖力冲刷。 哗啦—— 不一会儿,那痕迹就变得更浅淡了,几乎消失不见。 叶初棠轻吸口气,隐约还能嗅到一丝腥甜的气息。 ——谢安钧应该就是在这里断了气。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谢安白转过身回头看来。 那张俊逸的容颜,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 那双惯噙着散漫笑意的桃花眼,像是碧水洗过,清亮冷冽。 分明上次见面还是不久之前,却似乎变了一个人。 叶初棠心中轻叹,看来这段时间,谢安白经历不少。 倒是谢安白率先出声打了招呼。 “叶二小姐。” 他神色诚挚, “多谢你。” 叶初棠唇角弯了弯,“谢二公子这谢字何来?” 谢安白的视线从她肩头越过,落在她身后巍峨伫立的殿宇之上,眸子微眯。 “之前的事,还有……今天的事。” 叶初棠脸上略过一抹诧色,似是有些意外,“今天的事?我好像并未帮到谢二公子什么吧?” 她只是听宣进宫,给范承卓把了脉而已。 谢安白顿了顿,释然一笑。 “总之,谢谢你。” 他没有解释,叶初棠也没有追问。 萧佳宜和谢安钧突然的反目成仇,范承卓突然的病重,赵喆刚下手就碰巧的被抓…… 许多巧合堆叠起来,那便不是巧合,而是必然了。 有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就够了。 “对了,萧佳宜死了。”叶初棠说道,“就在你和谢安钧离开祈元殿之后,她撞柱自戕了。” 谢安白并无惊讶之色,只是点了点头,“是么,那她倒是也解脱了。” 虽然未曾亲眼看到,但很显然,谢安白对此并不震惊,反倒像是意料之内。 的确是个聪明人,叶初棠心中默默想到。 萧佳宜是死是活,对谢安白来说其实并不重要。 他此时的反应,只说明一件事——他刚才主动请求监刑,跟着谢安钧出来,表面看是想做个了断,其实只是为了避开麻烦。 毕竟他离开之后,殿中发生的那些事儿,也是够折腾人的。 谢安白主动退出,就是表明态度:他不想再掺和了。 范承卓和郑抱粟结局如何,他毫无兴趣,从头到尾,他都不过是想从谢安钧那讨一个公道。 不止为他,也为……谢沛。 “叶二小姐!” 旁边忽然有宫人匆匆而来,叶初棠回头看去,就见一个小小的团子噔噔噔往这边跑来。 叶初棠眉眼舒展,脸上带了笑意。 “怎么,可是等阿姐等的太久了?” 小五一股脑扑到她怀里,小脸红扑扑的,瞧着活泼又热烈。 ——阿姐去了好久!她在里面都吃完了三碟子点心了! 叶初棠捏了捏她软嫩的小脸,示意她和谢安白打招呼。 “看看这是谁?” 小五先前没注意到谢安白,此时定睛一瞧,才认出这个身穿一袭夜行衣的男人竟是许久不见的谢二公子! 她揉揉眼睛,确认没看错以后,顿时露出惊喜的笑容。 ——真的是谢二公子诶! 阿姐之前说,很快就能见到他了,果然如此! 小五立刻上前,冲着谢安白认认真真见礼。 谢安白看到她,也笑了,先前的疏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与从前无二的亲近。 他弯下腰身,笑着逗小五,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一段时间不见,小五长这么高了?” 过了个年,小五的确窜了个子,加上春日天气回暖,她脱掉了毛绒绒的棉衣,换了轻便的衣裙,便更显得苗条了不少。 被谢安白这么一夸,她捂着小嘴笑得眼睛弯弯。 叶初棠提醒道,“你不是还有礼物要送给谢二公子?” 小五一拍脑袋。 对哦! 差点忘了这最重要的一条! 谢安白不解,“什么礼物?” 说话间,他手上一暖,却是小五已经上前牵住了他的手,要拉着他一起走。 谢安白神色征询地看向叶初棠。 叶初棠笑着解释,“上元节的时候,小五在西江桥特意买了一份礼物,准备送你。只是这段时间你不在京城,这份礼物就一直没送出去。今日赶巧了,那份礼物就放在马车里,若谢二公子不介意,可以一起过去,将礼物收下带走。” 谢安白是真没想到,看了看叶初棠,又看了看小五,难得露出愕然之色。 “礼物?专门给我的?” 小五用力点头。 ——是啊是啊!挑了好久呢! 看谢安白似有迟疑之色,叶初棠笑着道,“谢二公子一向待小五极好,如此不过小五一片心意,谢二公子还是收下吧。” 谢安白下意识看向小五,对上那双黑葡萄般澄澈干净的眼睛,他心中一动,整个人似是都松懈了下来一般。 他唇角扬起笑。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 一炷香后,谢安白终于收到了那份礼物。 ——一把象牙雕缠枝花卉图折扇。 他将那把扇子拿在手中,反复观赏了许久。 小五这份礼物算是选在了他的心坎上,加之这份心意,自是更加珍重。 小五眼巴巴看着,满眼都在问——喜不喜欢?我特意选的耶! 谢安白被她期待的表情逗笑,“唰”地一声将扇子合上,轻轻点了点她饱满光洁的小脑门。 “喜欢,小五眼光一流,挑的礼物自然也是上上佳品。这扇子,我可要带回家好好收藏了——” 说到这,他忽而一顿。 回家? 他早已经没有家了,谢安钧被斩,萧佳宜自戕,不用想也知道谢家上下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穆武帝没有迁怒于他,但他自此,也已是一无所有了。 第727章 当自己家一样(四更) 然而小五却不知他此时在想什么,只是欢快地点头答应。 ——好啊好啊! 她开心地伸出手比划。 谢安白看不懂,只能问叶初棠,“小五这是……” 叶初棠弯了弯眼睛,“小五说,那她以后一定要挑更多更好的礼物,送去谢二公子家里。” 谢安白一怔。 小五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谢安白说要把她送的礼物带回家珍藏,她便很是欢喜。 ——谢安白去到哪儿,哪儿不就是他的家吗? 她就是这样的呀。 阿姐在哪儿,她的家就在哪儿。 谢安白安静片刻,笑了。 “行!等以后小五什么时候想来找我了,随时欢迎!” 他将那把扇子小心收起,同叶初棠和小五道别。 “天色不早了,我就不耽误你们了。” 叶初棠明白,谢安钧和萧佳宜一死,整个谢家都要乱套,必定还有许多事情等着谢安白去处理,便也没有说太多,只轻轻颔首。 “望谢二公子诸事顺利。” 谢安白缓缓握紧那柄扇子,轻缓而坚定地点头。 “多谢。” …… 叶初棠带着小五回到家,换了衣服,简单用了饭,便又回到了书房看书。 和从前她进宫并无两样,仿佛今日也只是例行公事进宫看诊一般。 然而宫中发生的那些事儿根本瞒不住,当然,穆武帝或许本来也没打算隐瞒。 只一个下午,便迅速传开! 与此同时,穆武帝派人着手开始清查和这件事相关的人员。 短短几个时辰,京中便有十数位官员被抓。 所有人都知道,出大事儿了! 那些官员被抓的时候,有的在酒楼,有的在家里,有的甚至是在路上。 禁军没有给他们任何申辩的机会,直接抓人了事,尽数关押起来。 最开始的慌乱无措之后,众人终于发现这些人和谢安钧范承卓等人或多或少都有往来。 谢家一朝倾塌。 范承卓和郑抱粟的关系也不胫而走,成了无数人的饭后谈资。 傍晚时分,叶璟言回来了。 “阿姐,京中好像出了点事儿?” 一进家门,叶璟言便直接问询。 叶初棠正在看一本游记,闻言便抬起头,“是吗?” 叶璟言脱下外衣,来到一旁坐下,目光落在叶初棠脸上。 “阿姐今日进宫的事儿,我已经听说了。” 叶初棠挑眉轻笑,“所以你回来了?” 今日可不是旬假。 叶璟言看她这反应,心道果然。 “看来外面的那些消息,阿姐也都知晓。” 虽在这方寸之内,阿姐却似乎总能第一时间知道所有的事情,无形之中掌控一切。 叶初棠不置可否,把上午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大概就是这样。陛下盛怒,自然有人要吃苦头了。” 叶璟言虽早听到一些风声,此时得知具体情况,还是吃了一惊,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原来如此……难怪这样的紧要关头,陛下居然还是动用了如此雷霆手段。” 正值三月,马上就是春闱,无数学子齐聚京城。 但凡这事儿能压下去,都不会选在这个时候闹大。 穆武帝俨然也是气极了。 叶初棠道,“恰恰因为是这个时候,才更不能出大乱子。” 叶璟言若有所思。 叶初棠又道,“你回来了也好,接下来这段时间,京中只怕都不会太平。即便是国子监,也未必是安宁之所。” 范承卓官至三品,曾任刑部尚书,谢安钧更是袭爵忠勇侯,在军中关系颇深。 这两人联手,和瓦真互通往来,会造成多大的影响,简直不可估量。 这朝中上上下下究竟有多少他们的爪牙和党羽? 不彻底清查个清楚,只怕穆武帝连觉都睡不好。 叶璟言眉心微凝,“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回头不知是否会有学子冲动……” “不会的。” 叶初棠摇摇头, “少年人满心赤城,的确容易被人引导和利用,不过此次陛下心意坚决,绝不会允许发生这样的事儿。” 叶璟言想了想,觉得她说的却有道理,便也安下心来。 他虽然不参加此次的春闱,但有不少同窗好友跃跃欲试,将自己的前途都寄托在了这上面。 万一出了什么差池,怕是会悔恨终生。 叶初棠道,“另外,南胡那边很快就会来人。这段时间,反而会是京城最安全的时候。” 听到她提起这事儿,叶璟言也有些好奇。 “阿姐可知此次南胡会派谁人来京?” 叶初棠轻啧,“你真当你阿姐无所不知?” 叶璟言也有些诧异,“难道阿姐不知?” 叶初棠:“……” 她仰躺在藤椅里,一手以书覆面。 “……除了南胡的几位重臣,水行秋也会来。” “水行秋?” 叶璟言低声念了这个名字, “南胡水家家主?他怎么也来?” 叶初棠解释道,“他算是拓跋予的老师。拓跋予此次冒险行事,和他也不无关系,所以如今拓跋予被困,他不得不来。” “原来如此……” 叶璟言正想继续问,外面忽然有丫鬟匆匆来报。 “二小姐,四少爷回来了!” 瞧着小丫鬟神色难掩激动的模样,叶璟言有些诧异。 “阿风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先前他还说,虽然回了京城,但也要守军中规矩的,不能常常回家。 “之前也没说一声?” 丫鬟喜上眉梢,忙解释道,“除了四少爷,还有贵客登门!” “贵客?” 如今他们在京城也算不错,府中丫鬟小厮见过不少勋贵,能让她们这般反应的,只怕寥寥无几。 尤其是这个时辰,会是谁来? 叶初棠将书拿掉,朝着外面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可是沁阳郡主来了?” 丫鬟笑道,“不止呢!还有燕南王!燕南王携沁阳郡主一起来了!” 竟是这两位? 叶璟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回头看向叶初棠。 叶初棠眨了眨眼。 “这小子倒是出其不意,搞这么一出,也不知道提前通知一声。” 她当即吩咐丫鬟备席,随后又看向叶璟言。 “今天也真是巧,人齐了。” 叶璟言看着她从容不迫的模样,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阿姐这……怎么好像早早就准备好等他们来一样? 正想着,叶初棠抬了抬下颌。 “小五正在书房写字,去喊她一声,就说阿风回来了。” …… 前厅。 沁阳郡主一进来就热情招呼她爹, “父王快坐!在这就跟咱们自己府上一般,不必拘束!初棠这里可藏了不少好酒,父王你想喝哪种?” 她兴致勃勃,如数家珍。 “云来酒肆的雪中饮是一绝!不过难得来一趟,还是来点外面没有的吧?” 说着,她又看向自进来后都没能插一句嘴的叶雲风,还以为他是顾及燕南王,立刻爽快开口, “阿风,别拘束啊!今天咱们这算是家宴,你就把这当自己家一样!” 第728章 她之所为(一更) 叶雲风:“……” 他哀怨地看了沁阳郡主一眼。 虽然这半年他在外面,回家的次数的确少了,也不至于连家都被人偷了吧? 沁阳郡主完全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她往日来的频繁,对这里的确熟悉得很,加上今天高兴,干脆就放飞自我了。 燕南王看她这般反应,自然看得出来她和叶初棠的确关系匪浅,心下更是安定了几分。 这丫头看似大大咧咧,其实极其挑剔,能让她如此信任的人少之又少。 “燕南王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正想着,一道含笑的清润嗓音传来。 几人回头,就见叶初棠牵着小五,带着叶璟言一同来了。 “阿姐!” 叶雲风一看到几人,脸上顿时浮现灿烂笑意。 小五见到他也是开心极了,撒开小手迈着小短腿噔噔噔朝着他奔了过去,被叶雲风一把捞起,抱到了怀里。 虽然前不久叶雲风已经回来过一次,但之后就一直待在城西军营,今天好不容易又见面,自然十分欢喜。 叶初棠来到屋内,刚要行礼,被燕南王拦下。 “叶二小姐无需客气,今晚是我们贸然前来,叨扰了。”燕南王笑道,“更何况,此次本就是为答谢叶二小姐而来——” 叶初棠眉梢轻扬,倒是颇为意外。 “不知燕南王这声谢,从何而来?” “自然是——”燕南王一顿,视线落在了一旁的叶雲风身上。 “哎呀!还是让我来说吧!”沁阳郡主直接抢过话头,笑嘻嘻解释,“当初你家四郎在隆城救下我爹的时候,就跟他提起过你,我爹心中感激,便许诺将来回京,一定要亲自登门拜访道谢!” “本来凯旋归京那日,我爹就想来的,奈何最近身上事务繁多,就给耽搁了。这不今天总算凑了机会,他一同我提起,我就立刻带他来啦!” 沁阳郡主说着,轻啧了一声。 “其实本来想早上来的,但后来听说你进宫了,就等到了现在。”沁阳郡主往叶初棠旁边凑了凑,杏眼晶亮,“初棠,你不会觉得我们来的太突然吧?” 一般情况下,的确很少有人会选在这个时辰上门道谢。 但今天不是一般情况。 宫里那些事儿,想也知道燕南王和沁阳郡主都已知晓。 这个时候估计许多人反而心有忌惮,不太敢和叶初棠过于亲密往来。 哪怕她只是被召进宫,给范承卓把了一下脉。 但风口浪尖,谁都会谨慎更谨慎。 不过,这父女二人显然都没这个顾虑。 “怎么会。”叶初棠眼睛弯了弯,“贵客临门,我高兴都来不及。何况,你们还顺便把阿风带回来了。” 叶雲风:“……” 他现在有种错觉,好像他才是那个外人…… 小五搂着他的脖子,完全没注意到自家四哥的复杂心情,只欢快地伸手比划。 叶雲风心里略略感到了一些安慰。 还好,还好,这个家里还是有人亲他…… 小五神情兴奋,两只小手都快飞起来了。 叶雲风欣慰地看着她,“小五,还是你对四哥最——” 话没说完,他忽然觉出一丝不对劲。 嗯? 小五这意思…… 叶璟言从他身旁路过,好心提醒,“小五说,她最近每日都在练字,已经写得比你好多了。” 叶雲风:“!!!” 沁阳郡主又朝燕南王看了一眼,在叶初棠耳边低声念叨。 “其实我觉得,是我爹久仰你的大名,所以特地想来亲眼见识见识!他已经知道,你家四郎那一身本事,都是你教的了!” 叶初棠眨眨眼,笑了。 “阿风这半年在外戍边,沙场征战,风餐露宿,几度性命悬于一线。种种艰辛,都是他自己努力克服的,我虽是他阿姐,却也不敢居功。” 沁阳郡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啧了一声。 “这话你跟旁人说也就算了,在这的都是自己人,何必谦虚?我爹可跟我说了,你家四郎亲口承认的,他懂的那些东西,都是从你那学的!” 诚然,叶雲风的确出色,但这份卓越之后,必定有着更为强大的力量在支撑。 而那股力量……便来自叶初棠! “而且,最重要的是……”沁阳郡主压低了声音,“隆城这次能解围,也都多亏了你啊!” 叶初棠唇角微弯。 看来沁阳郡主把前因后果都和燕南王说过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这事儿瞒得住其他人,却必定瞒不过燕南王。 “略尽微薄之力罢了。”叶初棠道,“燕南王镇守西南数年,功勋卓著,换做其他人,也会这么做。” 这是燕南王第一次和叶初棠正式对话。 先前他已经设想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教导出叶雲风这样出色的弟弟,哪怕身在京城,也可以在边关找到足够信任的人脉鼎力相助,最重要的是——还能于危局之中镇定自若,找到最关键的环节,干脆果断地出手。 所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不外如是。 那日茶楼遥遥一望,他只觉得这女子气质从容。 今日一见,才算真正见识。 “难怪月儿对你这般崇敬亲近,她性子骄傲,打小就不服输,万事总想争先。叶二小姐确有胆识谋略,万千人所不及。” 燕南王诚心实意地开口,那张沧桑而威严的脸容之上,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叶雲风听到这话,自是欢喜得意起来。 ——他早就说过!他的阿姐,是这世上最好的阿姐! 燕南王拱了拱手,郑重道, “此次,隆城万千百姓,以及我们父女二人,皆承蒙叶二小姐大恩,不胜感激!他日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叶二小姐尽管开口,燕南王府绝无二话,必竭力而为!” 这是无比明确的表态! 叶初棠微微一怔,倒是真没料到燕南王竟会给出这样的许诺。 一字千金! 燕南王府,这几个字之后所代表的力量,实在不可估量! 她指尖轻轻在扶手上敲打了两下,短暂的静默后,却是笑了。 “燕南王赤城心意,初棠惶恐。即便今日二位未曾踏入此地,隆城的事,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燕南王心中一震,当即明白她的意思—— 她之所为,不为谢意,不为酬劳,只为问心无愧,为亲友,为无数边关百姓! 第729章 出手(二更) 叶初棠的目光从燕南王脸上细细扫过,倒是并未就这件事继续深聊,反而话锋一转,问起了另一件事。 “我听说,燕南王之前曾被拓跋予下了蛊毒?不知您现在身体可好些了?” 燕南王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这消息应该就是叶初棠在隆城的那位朋友透露的。 他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但对对方却不慎了解。 隆城困局解了以后,他基本上都和叶雲风等人待在一起,之后更是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将拓跋予押送回来,是以一直没顾上其他。 不过蛊毒的事儿,身边最亲近的几人都是知晓的,倒也没有瞒着叶初棠的必要。 沁阳郡主更是来了精神,忙催促出声,“对啊父王!正好初棠对蛊毒之术也有所涉猎,你快把具体情况跟她说说!指不定她有法子解决呢!” 燕南王这段时间已经听过不少关于叶初棠的传言,其中自然有她在刑部大牢当众尸检,挑杀那几个南胡刀客体内蛊虫的事儿。 只是…… “叶二小姐怎么会通晓蛊毒之术?”燕南王问出了心中盘桓已久的疑问,“此乃南胡秘术,轻易不外传的,即便是最负盛名的水家,族中子弟也要经历重重选拔,才有资格接触这些……” 叶初棠在青州出生,后来跟随叶铮去了京城,但似乎并未待上太久,叶家就出了事儿。 那之后,她孤身一人带着几个年幼的弟弟妹妹,一路颠沛流离,最终南下江陵,在那里生活了好几年,才与去年重返京中。 无论怎么看,她似乎都没机会了解到南胡的这些东西啊? 叶初棠摇了摇头,“说不上通晓,不过略听过几句,照猫画虎罢了。我那个朋友是娄阳人士,距离隆城很近,对南胡那边的事儿也多少知道一些。这些……我都是从他那听来的。前几年他受了伤,偶然来到我的医馆,才因故相识。” 燕南王恍然,“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叶初棠有着一手好医术,开医馆的那些年,不知见过多少人,自然也是见多识广。 “况且,我在这方面着实算不上什么,便如今早,范承卓范大人身中蛊毒的事儿,我也是才知道。” 叶初棠十分自然地提起了这事儿,好似根本不觉得这是多么令人胆战心惊。 她摇摇头,脸上几分自嘲, “前不久遇到范大人,我还特意帮他看过一次诊,可惜当时未能察觉,还当他是中了毒,这不,把人耽误了。” 沁阳郡主撇撇嘴,“那种人,死一万次都不够的!有什么好可惜的?依我看,他多活一日,就多造孽一日!” 范承卓的名声已经彻底臭了。 不但抛妻弃子,还和瓦真互通往来,谋取私利,这等通敌叛国的事情他也做得出来,早就该死了! 罪无可恕! 不过,叶初棠这话也算是坐实了京中的流言。 燕南王拧眉问道,“他真的被人下了蛊?但他一直待在京城,从未离开这里一步,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南胡那些人,竟已胆大至此了吗?” “这有什么的?”沁阳郡主耸肩,“先前已经有好几个南胡刺客被抓了!这就证明,那些人早就把手伸到京城来了,挑一个范承卓下手,不是轻而易举?说不定,除了范承卓,还有人也已经被下了蛊毒,只是还没发现罢了!” 这话虽然糙,但确实在理。 “算了,先不管他们那些破事儿,自会有人去查。初棠,你还是先帮我爹把把脉吧?” 沁阳郡主心底对自家老爹的身体还是很担心的。 尽管他回来的这段时间,除了身体虚弱了些,似乎并没有其他问题,但到底还是看一看能更安心些。 因为怕走路风声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她连太医都没请。 如今靠得住的就只有叶初棠了。 叶初棠颔首,“听我那位朋友的意思,拓跋予给燕南王下的软骨蛊是一种很普通的蛊毒,只是会令人暂时失去武力,身体疲乏使不上力气,但却并不会危及性命。” 沁阳郡主眼睛一亮,“这么说,你能解决?” 叶初棠手指搭在了燕南王的手腕之上,略作思索,“或能一试。” 听她这么说,沁阳郡主悬着的一颗心顿时落了地。 “那太好了!” 她了解叶初棠,既然她这么说了,那就肯定是有法子的了! 果然,随后叶初棠就取出了针帛,以及一把薄如蝉翼,十分锋利的匕首。 “阿言。” 叶初棠只是喊了一声,叶璟言便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便见他拿着一盏烛台和一壶酒回来了。 这一幕,沁阳郡主颇为熟悉。 燕南王也隐约猜到了她要做什么,却只是端坐在那,任由叶初棠动作。 接着,叶初棠道,“烦请您将袖子挽起。” 燕南王照做,露出依旧结实的胳膊,坦然放平。 叶初棠取针,沿着燕南王的手臂依次于天泉、曲泽、内关下针。 燕南王只觉得臂膀内侧一阵密密麻麻的酸痛感袭来,像是有蚂蚁在咬。 随着叶初棠的动作,那股酸麻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燕南王皱了下眉,又很快舒展开,神色如常地忍耐下来。 这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阿风。”叶初棠于劳宫穴落下最后一针。 叶雲风立刻将匕首淬酒消毒,又放在火上炙烤。 叶初棠伸手,叶雲风当即把匕首反手递在她掌心。 叶初棠头也没抬,乌黑平静的眼眸盯着燕南王的手心,握着匕首,在上面极轻极快地划开一道血口。 她的动作太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燕南王反应过来的时候,掌心已经溢出鲜血! 血流如注! 但他还是没动,依旧看着叶初棠动作。 沁阳郡主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住,眼睛却不肯移开一寸,也跟着紧紧地盯着。 很快,燕南王感到那股痒意传到了掌心,隐隐还带着一抹刺痛。 他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 就在这时! 仿佛有什么在掌心的伤口之下涌动起来! 叶初棠眼疾手快,锋利的匕首当即将那指甲盖大小的血团挑出! 铿! 第730章 愿意吗 叶初棠手起刀落。 那团血雾“嘭”地一声爆开,很快没了动静。 小五火速上前,递上一方干净的雪帕。 叶初棠擦了擦手。 “好了。”她道。 房间里陷入奇异的寂静。 沁阳郡主不可思议地看向叶初棠,指着那一团血迹,“这、这……” “软骨蛊。”燕南王语气肯定地出声,再次看向叶初棠的时候神色复杂,“叶二小姐的确医术卓绝。” 方才那蛊虫被逼出来的时候,他就骤然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 先前那种总被什么什么东西压着胸口的虚弱窒息感,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就消失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叶初棠彻底帮他解决了体内蛊毒的麻烦! 听他这么说,沁阳郡主顿时喜出望外,“真的?真的?” 那这岂不是说明,她再也不用担心父王的身体了!? 叶初棠抿唇轻笑,“说来,还是因为拓跋予对您多有忌惮,不敢真的下死手,只种了这个容易解决的小东西。若是换个厉害的,我也束手无策。” 沁阳郡主欢喜不已,一把上前抓住叶初棠的手,“太好了!初棠!多谢你!多谢你!” 她一开始也没敢抱希望,只是想着这偌大的京城,若是连叶初棠都没办法的话,那她也不知道该去跟谁求助了。 结果叶初棠真的办成了! 这可算是解决了她心头最大的一个隐患! 叶初棠被她晃得眼晕,但看她这么高兴,唇角也扬起一抹弧度。 “还有药。” 叶初棠抬了抬下颌,出声提醒, “阿言,把那瓶创伤药拿给燕南王。” 叶璟言依言照做,从旁边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 叶初棠解释道,“刚才迫不得已,用这种法子是最快的,还望见谅。至于刀口,用这药每日敷用,三日便能大好。” 燕南王自然不会计较,这点伤疤对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但叶初棠的好意,他还是心领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了。” 随后,燕南王顺手给自己上了药,又用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布条包扎好。 伤口止血,除了那包裹掌心的布条有些显眼,其他的已经完全看不出什么问题。 燕南王打量着自己的手掌,心头思绪纷涌。 他忍不住再次看向叶初棠,就看她已经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妥当。 短短片刻,叶初棠行云流水,甚至连几个弟弟妹妹也都配合默契,仿佛演练过无数次一般。 叶初棠无意间抬眸,望见他这般神色,隐约猜到他心中所想,笑道,“从前开医馆的时候,他们几个都会帮忙打打下手,习惯了的。” 燕南王回神,缓缓点了点头。 直到此时,他才发觉,他对叶初棠还是不够了解。 她的身上似乎藏了太多的秘密,像是一本永远也翻不完的书。 也难怪她带出来的这几个,各有各的好。 有这样一个人,如同标杆一般立在哪里,便永远不会失去方向。 “叶二姑娘屡次出手相救,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 这下又欠了她一个大人情。 叶初棠偏头一笑,语调轻快从容。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您位高权重,西南不能没有您。何况,沁阳郡主是我至交好友,做这些事儿本也不算什么。” 沁阳郡主在一旁,又是高兴又是骄傲,若是有尾巴的话,此时怕是已经翘到天上去了。 “那是!我看中的人,自然是天下最最好的!父王,您这次可是沾了我的光!” 她说着,又兴奋地看向叶初棠, “初棠,你真的好厉害!我看你刚才动作那么利索,一点迟疑都没有,一下就把那蛊虫弄死了!太牛了……我觉得,就算换个更厉害的蛊毒,你也能全都解决了!” “那也不至于。”叶初棠挑眉,“拓跋予不过学了一点皮毛,技艺不精,我才能应付。若是换成水行秋……便是我也没有这个把握了。” 听到这个名字,沁阳郡主迅速冷静了下来,柳眉微微蹙起。 “说起这个人……倒的确是个麻烦。” 她和叶初棠四目相对,认真道,“他这次也会来京城,据说就是为了拓跋予,但……初棠,你觉得,他会和范承卓中蛊毒的事儿有关系吗?” 叶初棠反应了一瞬,下意识看向燕南王。 她之前只和荀丞聊过水行秋会来,但听沁阳郡主的语气如此笃定,似乎是已经有了确切的消息。 果然,燕南王点了点头。 “明日,南胡的人就会抵达京城,水行秋就在其中。” 他自然有渠道打听到这些。 毕竟,明面上,这次隆城之战,就是燕南王指挥的。 那他当然也要负责和南胡接下来的对谈,尤其是怎么处理拓跋予。 叶初棠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陛下今日亲审,但范承卓始终什么都没说。” “冥顽不灵!” 沁阳郡主气恼冷哼, “人家给他下蛊毒,分明就是想将他当成提线木偶一般操控!能用这种下三滥手段对待自己下属的人,会是什么好东西!?偏偏那范承卓还这么死心眼!闹到了这个地步,还是对他背后之人忠心耿耿!我真是想不通!” 不是说郑抱粟是范承卓唯一的儿子吗? 不是说范承卓为了救他冒险进宫觐见了吗? 这可都是事实! 但怎么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上,范承卓如此固执? “难道在他的心里,他所效忠之人,比他、比他的儿子,都要重要吗!?” 哪怕是死了都比现在这样强吧? 燕南王陷入沉思。 “我从前和范承卓也打过交道,他看起来……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可若他真的这么忠诚,他背后之人又何必多此一举?” 蛊毒能控人生死,可现在范承卓分明连自己的性命都舍出去了啊,那这蛊毒的存在……岂不是显得十分可笑? 叶初棠眼帘微垂,端起一旁刚刚凉好的茶抿了一口,才若有所思地一笑。 “许是……连他那位主子,都没想到他竟如此忠心吧?也不知他主子知晓了今日之事,是否愿意出手呢?” 喜欢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请大家收藏:()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31章 谁下的? 这一顿“家宴”,直到深夜才结束。 席间,沁阳郡主心结开解,喝了个尽兴,燕南王和叶云风则是因为之后还要回军营,皆是滴酒未沾。 不过气氛其乐融融,众人皆是欢快而归。 叶初棠本打算派人去送,不过被燕南王婉拒了。 “我们先送月儿回府,之后就直接回营了。”燕南王道,“今天已经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叶初棠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 此时此刻,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 燕南王携女登门,在叶家待了许久,夜半十分才回的消息,只怕不用等到明天早上,就会迅速传开。 若再让人看到叶初棠的人跟他们同行,必定会生出更多猜测。 叶初棠却并不在意,疏懒一笑,“我与沁阳郡主交好,早已是京中众所周知,燕南王对阿风又有提携之恩,我们一家无以为报,不过一顿宴席,又有什么的?” 燕南王一怔,旋即也哈哈一笑,朗声道,“说得对!” 他们两家关系本来就好,有心之人若想从中做文章,也不差这一顿饭。 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坦荡为之! 燕南王又是惭愧又是钦佩,看向叶初棠的目光更添激赏。 倒是他短视了,叶初棠虽是女子,这样的心胸气度,却远胜无数男人! 许是因为体内的蛊毒已经被叶初棠清理,燕南王只觉得通体舒畅。 他定了定神,笑道,“那我们这就告辞了。本来还想明日带月儿进宫,但她醉的厉害,还是罢了。阿风没饮酒,倒是能一起去。” 叶初棠心领神会。 明日,南胡人来,必然又有好一番纠缠。 燕南王这是打算和对方好好说道说道了。 而在这件事中,阿风又处在一个极其特殊且关键的位置。 所以无论他想不想,这次的麻烦……他都得被扯进去。 叶初棠屈膝行礼,认真道, “阿风年少,尚不懂事,只能靠您多多教导了。” 燕南王虚扶了她一把,未受她这个礼。 “叶二小姐客气。阿风既是本王部下,又骁勇善战立下头功,本王自当护得。” 叶初棠心中一定。 “那就……多谢了。” …… 送走燕南王几人后,叶初棠带着小五回了房间。 刚一踏进房间,小五就绕到叶初棠身前,晃着她的手,眼巴巴地看着她。 ——阿姐,明天四哥会被人欺负吗? 她虽年纪小,有许多事情都不太懂,可刚才阿姐和燕南王说的那些话,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叶初棠点了点她的鼻子,轻笑着调侃,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明天除了你四哥,还有许多人都会进宫。就算有人针对你四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小五听完,却是皱起了小眉头。 ——四哥那么好,为什么会有人针对他? 她唯一能想到的答案就是……南胡! 小五伸出手比划起来,神色有些愤愤。 ——难道就因为四哥把人抓了? 叶初棠略作沉吟。 “只是猜测。” 拓跋予身份特殊,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不会明着对付燕南王,但阿风不同。 他们或许会觉得,阿风是个软柿子,就算奈何不了其他人,起码也要拿阿风开刀出口气。 当然,这些都只是叶初棠的预想。 端看…… “也不知水家那位家主,是不是个聪明人。” 见叶初棠的确没太担心这件事,小五才终于放下心来,转身沉沉睡去。 …… 夜深人静。 萧成霖却未能安眠,书房盏灯如豆,而他坐在轮椅之上,已经许久都没有动作。 “这么说,范承卓身上的蛊毒,既不是水行秋种下的,也和那人无关?” 沉静的夜色里,萧成霖缓缓开口。 “是。”长随垂首,恭敬应声,“这段时间,那位一直待在屋子里,哪儿都没去。” 萧成霖眉头蹙起,却百思不得其解。 “若不是他们二人的手笔,那……又会是谁?” “殿下,今天下午开始,京中流言纷纷,范承卓中了蛊毒的事儿,已经彻底传开了,而且……似乎是中了一种很是厉害的蛊毒。不说京城,就算是南胡,能有这样手段的,只怕也寥寥无几。要不,属下再去查上一查?既然已经缩小了范围,想来很快就能找出——” 萧成霖抬手。 长随即刻噤声。 萧成霖眸子微微眯起,侧头看了他一眼,“这消息,你听得,旁人自然也听得。短短时间内,整个京城都知道了这件事,可见上面根本没打算隐瞒,甚至是故意散播。” 长随一愣,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殿下的意思是……这里面有猫腻?但范承卓和郑抱粟本就是犯了死罪,陛下震怒,处以极刑,似乎也没什么不对。何况这消息本来就不可能瞒得住的,借此机会杀鸡儆猴,不是更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话听来的确有几分道理。 然而萧成霖却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几分冰冷的嘲讽。 “你对他,还是不够了解。你不会真的以为,一个能坐稳那个位置几十年的人,连自己的脾气都控制不了吧?” 长随怔住。 “谢安钧也和这件事有关,却被直接拖出去斩首,偏偏范承卓和郑抱粟都留了一命。难不成,这两人的命,比刚袭爵不久的谢安钧还贵重吗?” 忠勇侯府当年是跟着一起打天下的,军功赫赫,即使是现在,也依旧能在军中说上话。 可就算如此,谢安钧还不是直接问斩了? 偌大的忠勇侯府顷刻就被瓦解,一个范承卓和谢安钧,又有什么好顾及的? 长随迟疑着道,“……听说,此举是为了逼范承卓供出他身后之人?” 这么想的话,一切倒是都合理了。 萧成霖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犹如覆盖一层薄薄的冰雪,冷冽迫人。 “你说的没错,不过……范承卓都已经中了蛊毒了,要什么时候死,还不是给他下蛊毒之人一念之间?” 长随骤然明白了什么,猛地睁大了眼睛,“对啊!就算他被关了起来,每日酷刑折磨,他的生死也根本不受控!除非、除非——” 萧成霖眸底泛起冷芒。 “除非……这蛊毒,本就是将他关押起来之人种下的!” 喜欢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请大家收藏:()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32章 公子 长随倒抽一口冷气,简直难以置信。 他下意识扭头,朝着皇宫的方向看去。 此时夜色正浓,外面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但他还是由衷的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寒意,令他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几乎汗毛倒竖! “殿下的意思是……” 他低声喃喃,剩下的半句话却再不敢说出口,只是全都咽了回去。 然而他依旧心神震动,久久不能平复。 难道,真的是那位下的手?布下了这样的一个局!? 如此费尽心思,究竟是—— 长随心有余悸地看向萧成霖,“若真是如此,那殿下……打算如何应对?” 萧成霖倏尔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那双茶褐色的琉璃一般的眼眸,犹如淬了冰雪一般。 “他不是向来如此么,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心计手段,筹谋算计,但凡少一样,那位都不可能在那个位置上坐那么久。 哪怕如今他老了,也依旧暗藏锋芒。 萧成霖声色冷淡至极。 “老了的狼王看似衰败可欺,却往往会在最出其不意的时候,给出致命一击。” 若有半分疏忽大意,轻视漠然,都会为之付出惨痛的代价! 长随眉头拧得死紧,说出了心中最大的担忧,“那……可是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万一——” “听说最近叶初棠进宫的频率比从前少了?”萧成霖忽然问道。 长随一愣,但还是迅速给出了回答,“是。似乎是因为她之前的药和针灸都颇有成效,最近已经变成几位太医院的太医轮流进宫伺候了。” 萧成霖点点头,轻声喃喃,“以她的医术,如此倒也正常……可惜。” 长随没有问他为何说“可惜”,又是在为什么“可惜”。 因为萧成霖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开始吧。” 他面无表情道。 经过这么多事儿,他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 那么,就无需再等了。 长随心神一定,立即颔首。 “是!” …… 这一晚同样彻夜未眠的,还有被关押的拓跋予。 实际上,自从被俘,他就再也无法安然入睡了。 身上的伤口迟迟未愈,每每动作牵动,都会疼的他浑身颤抖。 每当他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勉强忍着身上的痛楚入睡,又总是会被噩梦惊醒。 梦境之中,他总在逃,但四面八方都是铜墙铁壁,任他怎样的疯狂捶打,都无法撼动分毫。 而这个时候,又总是会出现一支箭,从他身后突然射来! 那种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的绝望,犹如海浪汹涌而来,将拓跋予一次次吞噬淹没。 他总浑身大汗淋漓地醒来,惊慌四望。 然而除了他急促的呼吸,周围再无一丝动静。 这一晚,依然如此。 拓跋予再次惊醒的时候,因为惶恐,在梦中疯狂挥舞胳膊,肩上的伤口再次溢出血来。 拓跋予捂着肩,除了血腥,还伴随着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 ——被抓之后,他衣服都未曾换过,一路被关在囚车之中颠沛流离,吃喝拉撒全在其中,身上都已经馊臭。 外面传来规律的脚步声,应该是要换防了。 这段时间,他们看他看得很严。 但很快,拓跋予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那脚步声竟然越来越近,抵达了门外之后,也并未停止。 紧接着,外面传来几句交谈之声。 拓跋予意识还有些混沌,未能仔细听清楚他们说的什么,只听到了零落的词句。 什么“南胡”,什么“命令”之类…… 正在他满心疑惑之际,那扇关闭了许久的房门终于被打开! 吱呀—— 数道身着铠甲的身影走了进来,迅速将他包围了起来。 那股沉重的压抑感令拓跋予越发不适。 他缓缓抬头,朝着门外张望了一眼。 那一角天空泛着蟹青色,竟是快天亮了。 ——拓跋予被关在这里,每日混混沌沌,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早就将他耗尽,哪里还顾得上天黑天明? 但这会儿,面对这样的阵仗,本能的求生欲还是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警惕地盯着这些禁军。 “你、你们想做什么!?” 他嗓音沙哑粗粝,音节模糊甚至有些听不清。 对方并未理会,领头的那人只挥了下手, “带走。” 立刻有人从两侧上前,将拓跋予控制住。 拓跋予惊慌起来,开始拼命挣扎。 “放开、放开我!” 奈何他本就受了伤,又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关押,哪里还能是这些身强力壮的禁军的对手? 领头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哼笑了一声。 “别挣扎了,这次我们是奉命带你去清洗收拾,不是要杀你,你不用摆出这副模样。” 拓跋予一愣,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什、什么?” 领头的男人抬了抬下巴,冲着那几个押着拓跋予的人道,“哎,动作都放轻点儿!这南胡的人马上来了,要是看见他现在这样,少不得又要闹事儿。” 那几人闻言果然松了松力道。 其中一个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他自个儿跟个弱鸡似的,这还没怎么着呢就搞成这样,怎么能怪咱们?” 拓跋予已经顾不得愤怒和反驳了。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南胡来人了! 他们是来救他的! 拓跋予先是激动,但反应过来之后,又从心底涌出无限愧疚和自责。 如果不是他太过无用,又怎么会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这次他们要救他,不知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拓跋予像是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颓丧而虚弱地跪在那。 领头的男人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动作麻利点儿!” …… 天色渐明。 外面渐渐变得吵闹起来。 叶初棠翻了个身,奈何那声音越来越大,怎么都无法继续入睡了。 “好吵……” 叶初棠喃喃着,终于坐起身,一头乌发如绸缎一般随意散落。 小五往她怀里拱了拱,小手朝着外面一指。 ——阿姐!外面好热闹! 叶初棠勉强睁开眼,朝着门外的方向看去。 “发生什么事儿了?” 丫鬟推开门,脸上难掩八卦。 “二小姐!南胡来人了!好多人出去看呢!听说来了个极俊朗的公子!” 喜欢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请大家收藏:()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33章 熟悉的脸 极俊朗的公子? 小五率从叶初棠怀里探出头,眨了眨眼。 ——有多俊朗?难道比世子哥哥更好吗? 那应该不可能。 小五暗戳戳琢磨,这么一想,又安心躺回了叶初棠怀中。 这天下最好看的人她已经见过了,那这热闹也无甚可看。 叶初棠闻言倒是微微挑眉,“哦?什么人?” 丫鬟摇头,捂着嘴笑道,“只听说是南胡此次随行而来的一位使官,生得极好!现在街上已经围得水泄不通了!不少姑娘都争相出门相看呢!” 难怪这么吵。 之所以去这么多人,最重要的原因,自然是因为这是南胡的使团。 京中百姓皆知隆城一战,南胡流寇率先进犯,随后被擒,押送回京。 南胡理亏,这一趟,就是来赔礼道歉的。 此时听到人来了,当然都乐得去凑个热闹。 至于那位公子…… 叶初棠心中一动,隐隐猜到了什么,吩咐道,“所幸今日也无他事,去酒肆一趟。” 小五听到这,立刻来了兴致。 ——去酒肆!正好可以看看这个月的进项如何! 无数学子齐聚京城,云来酒肆名声在外,这个月来已有不少人慕名而去。 即便是客满,也有不少人托关系,只求能从酒肆外带一壶酒的。 所以最近……她们生意的确蛮好的。 简单的洗漱更衣后,叶初棠带着小五踏上了去往云来酒肆的马车。 她没带阿言——去云来酒肆的众多学子中,也有不少人是冲着阿言去的,人人都道国子监有个少年才子,深得祭酒大人喜爱,才华横溢,博学强识,都想亲眼见识见识。 阿言要是去了,指不定又要引起不小的动静。 所以思来想去,叶初棠还是留他在家自己看书了。 走上街头,叶初棠就发现,的确有许多人正往同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隔着一段距离还能听到不少窃窃议论之声。 “快快!走快点!去晚了可就看不着了!” “哎呦,不是我说,那个南胡来的使官真的那么好看吗?” “那当然!没看这么多人都去了?再过会儿,估计就要直接进宫了!机不可失呢!” “哼,这有什么好看的,咱们京中的青年才俊也不在少数啊!就说谢家那位二公子,还有翰林院的徐容卿徐大人,哪个不是一顶一的样貌?” “要我说啊,真论绝色,还得是定北侯府那位世子爷……” “啧,人间那是神仙般的人物,岂是一般人能觊觎的?” “说的也是……” 将这些话全都一字不落听到耳中的叶初棠:“……” 怎么好像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沈延川怎么就不能觊—— 不对! 差点被这些人带沟里了。 叶初棠摇摇头,把那些话都甩到脑后,余光却正好瞥见小五正双手掐腰,冲着外面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皱了皱鼻子,一脸不服的模样。 ——世子哥哥已经名草有主了!哼! 叶初棠:“……” “二小姐,到了。” 马车在云来酒肆门外停下。 这会儿时辰还早,来的客人倒还没那么多,不过薛然已经在柜台那忙活了,手边一沓预定的单子。 叶初棠瞧见,默默决定这个月给他发两倍的月银。 倒是薛然听到她们来了,立刻抬头,旋即笑着迎了过来。 “二小姐,小小姐。” 叶初棠来的次数不多,往往只有月初和月末的时候,带小五来上一趟,把账目过一遍就结束了。 尤其他听说,叶初棠昨天还进宫一趟…… 薛然仔细打量了她一圈,确定她安然无恙,也跟着放心了许多。 “今天不过顺便过来看看,你们忙你们的。” 叶初棠边说边往二楼去, “对了,再把账本拿来给小五解解闷。” 薛然早就见怪不怪,当即应了。 小五蹦蹦跳跳跟了上去。 叶初棠来到包厢,推开窗户。 喧闹的人声再次传来。 南胡使团的人要进宫,必然要从这条路上经过。 二楼这个位置,是最佳的观景台。 薛然很快送了茶水和账本来。 小五闲坐在叶初棠对面,两只小短腿在半空晃悠,小手却翻得很快,厚厚的一册账本她看得津津有味。 叶初棠杯中的茶水饮下第一口的时候,楼下街道上的喧闹声骤然大了几分。 “快看!那个是不是!?” 叶初棠垂眸,朝着那方向看去。 一队马车,正沿着街道缓缓驶来。 两侧百姓汇聚,摩肩擦踵,身着铠甲的禁军分列两侧,开出一条路来。 马车前后,各有侍卫守护。 他们穿着和禁军不一样的衣服,铠甲制式也并不相同。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大多身形魁梧健硕,五官极其立体,双眸呈淡淡蓝色。 一看便知是南胡人! 马车两侧的帘子是卷了起来的,所以众人也能看到马车之内的情形。 叶初棠很快就知道那些人看得是谁,因为确实太显眼了。 ——最后一辆马车上,大约四五位官员齐坐,其中一人身着靛青色锦衣,身形清瘦挺拔。 最引人瞩目的,是他那张脸。 肤色极白,鼻梁高挺,唇极薄,下颌流畅。 恍然一看,几乎要让人误以为是一位极轻貌美的女子。 唯有对上那双狭长的冰蓝眼眸时,才会令人惊醒——这分明是个男人! 男生女相,秀美到堪称妖异的程度! 看到他的一瞬间,叶初棠立刻明白,为何那些人反应那么大。 这样的一张脸,的确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小五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她也是看了两眼,才分辨出这样的容貌居然是一个男子,不由歪头眨了眨眼,又回头看向叶初棠。 沉吟片刻,她果断摇头。 ——那人好看是好看,不过比起清隽绝伦谪仙一样的世子哥哥,还是差了一筹。 若是个女子嘛……更是难和阿姐相提并论! 嗯! 这么一想,小五很快没了兴趣,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就在这时,那人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忽而抬头看来。 叶初棠不闪不避,便这样四目相对。 忽地,叶初棠心里涌上一股十分微妙的感觉。 这张脸……怎么好像有点熟悉? 喜欢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请大家收藏:()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34章 我没有这样的朋友 叶初棠继续打量着那张脸,脑子里不断搜索。 到底……是在哪儿见过这张脸呢? 片刻,对方率先收回了视线,像是没有察觉到任何动静一般,神色毫无波澜。 他身侧的一人扭头和他说了什么,他微微侧身倾听。 从嘴型看,他们说的是南胡话,所以也不担心会被人听到。 很快,这一队马车从街上走过。 徒留下许多人,还在恋恋不舍地张望。 “这世上竟有这般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 “尤其是眼睛!真如湖泊一般……” “也不知是个什么官职?不过既然能出使京城,怎么都算是年少有为吧?” “可惜是南胡人,外邦之人,再好又能如何?” “就是!要知道可是他们的人先侵犯我们领土的!如此行径实在可恨!此番来京,他们全都得好好的赔礼道歉!” …… 叶初棠关上窗户,仍旧若有所思。 她记性极好,过目不忘,若是曾经见过,她一定能想起来。 但这个人…… 她想了许久,仍然没有任何印象,这几乎已经可以断定,她先前从未见过对方。 可那张脸带来的那股熟悉感…… “笃笃。” 薛然敲门,再次走了进来。 这次送来的是一本极薄的小册。 “二小姐,小小姐,这是这个月店里送出去的酒单。” 自从云来酒肆在京中名气大盛,叶初棠便吩咐薛然每个月固定给一些府上送酒。 和茶庄一样。 做生意,功夫是做在平日的。 薛然按习惯,将这些单独列出来。 叶初棠点点头,并未太过在意,“还是和之前一样走账。” 其实放眼整个京城,能让她这么上心维护的并不多,所以其实花不了多少钱。 每次都只是走个形势,大概看上一眼罢了。 薛然做事细致谨慎,她一向是放心的。 就连小五都只是抬头瞅了一眼,就又低下了头。 那册子上的东西每次都大差不差,她看一次就记住了,而且清单列目太过简单,她不怎么感兴趣。 薛然却没立刻回话,动作一顿,脸上似有犹豫之色。 叶初棠有些奇怪,“怎么?有什么问题?” 薛然迟疑片刻,还是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荀公子这个月来了七次,您先前吩咐过,说荀公子若来,一切费用全免……” 叶初棠:“……” 她的确说过这话,毕竟荀丞帮了她大忙,此次来京,她作为东道主,多少表表心意。 一点酒水不算什么。 但他才回京几天啊?就来了这么多次!? 把这当客栈了他!? 薛然继续道,“荀公子每次来,都会点三样不同的酒。” 叶初棠:“……” 好了,这不是当客栈,是当自家后厨了。 就连小五也惊呆了,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瞪得溜圆。 ——这得喝多少酒啊!? 哪怕是四哥,按照这个喝法,怕是都顶不住吧? 叶初棠忍不住了,“单子我看看。” 薛然双手递上,咳嗽了一声,“我本来想着,等月底您来的时候再拿给您看的……” 今天是赶巧了。 叶初棠看得很快,而且一遍就记住了,但她还是反反复复看了三遍,简直难以置信。 “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隔三差五来吃霸王酒就算了,每次还点的不一样! 云来酒肆历来推出的特饮和新品,他都尝了一遍! 都不带重样的! 难怪薛然要拿给她看! 叶初棠凉凉道,“多亏酒肆出的酒品够多,不然都不够他点的吧?” 薛然解释道,“其实荀公子点的花样虽多,量确不多,每次每样都只点一壶……” 叶初棠抖了抖那册子,气笑了。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他给我省钱了?” 薛然:“……” 他有什么办法?! 荀丞第一次来,就直接推着轮椅进了这个二小姐专用的包厢啊! 他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这位荀公子和自家二小姐关系匪浅,而且后来二小姐也的确交代过,说荀公子以后再来,都是免费的…… “这些都是次要的。”薛然道,“最要紧的是,按荀公子这喝法,他的身体……不知是否能行啊?” 荀丞每每出行都是坐轮椅,实在很不方便,而且腿上总是盖着一层厚厚的毯子。 想来他腿上的病痛应该是很严重的。 薛然隐约听过,荀丞那双腿还是靠叶初棠出手相救,才好不容易保下来的。 而且这段时间,叶初棠似乎还在为他继续治疗。 薛然中间还亲自去荀丞府上送过一次药酒。 这…… 叶初棠只觉得头疼不已。 她深吸口气,按了按太阳穴。 “他死活倒是不要紧……不是,他这个人体质比较特殊,一时半刻倒是喝不死的。” 薛然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先前他还担心,这要真是出事儿了,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毕竟是二小姐您的朋友,还是——” “我没有这样的朋友。” 叶初棠凛然出声。 薛然:“……” “以后他再来,你就把他当我一个病号对待就行。” 叶初棠没有任何犹豫地说道。 薛然一愣,更加犹豫,“那、那下次荀公子再来,这酒……” 到底是免,还是不免啊? 叶初棠闭上眼,终于还是吐出那两个字, “照旧。” 啪叽。 小五手里的账本掉在了地上。 她呆呆地看着叶初棠。 ——那、那这酒肆,岂不是要倒闭了? 叶初棠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安慰道,“没事儿,回头我多收他亿点诊金。” 小五这才放下心来。 ——那就好那就好,她们家还指望云来酒肆养着呢! 三哥读书,四哥戍边,哪样不要花钱? 幸好有阿姐! 不过除此之外,还是得琢磨一些其他的赚钱法子…… 小五将账本捡了起来,一手托腮,又神情庄重地思考起来。 叶初棠将剩下的半杯茶一饮而尽。 忽然,她一顿。 薛然正打算出去,看到她这般模样,忍不住问道,“二小姐,可还有什么吩咐?” 叶初棠看着他,忽然问道, “荀丞今日可来了?” 喜欢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请大家收藏:()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35章 你对他,很熟? 薛然摇头,“荀公子并未预定今日的位置。” 叶初棠若有所思。 薛然差点以为叶初棠是想直接去找荀丞理论一番,但转念一想,叶初棠已经答允以后荀丞来了招待依旧,又觉得不太像。 “二小姐可是找荀公子有事儿?”薛然问道,“其实荀公子也不是每次来都提前说的,有时候兴致来了,也会突然到访。今天说不定……” “备车。” 叶初棠站起身, “我直接去找他便是。” …… 南胡使团离开,街上的人陆续散去。 马车在宽阔空荡的街道上缓缓行驶。 小五小心打量着自家阿姐的脸色。 按照她对阿姐的了解,她不会为这点酒钱去找荀丞的事儿,但看阿姐此时的模样,却又似乎有急事一定要立刻见到他人一般。 小五想了半天,想不通。 为钱? 阿姐以后有的是机会收他诊金。 为病? 荀丞的腿似乎并不需要阿姐每日治疗,尤其今天,连抓药的时间都不是。 在小五的满心疑惑中,马车终于在一户门前停下。 叶初棠不是第一次来这,故而也并未客气,径直上前敲门。 笃笃笃。 片刻,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龙九探出头来。 看到来人竟是叶初棠,他脸上的警惕与谨慎瞬间消散,换上了亲切的笑容。 “谁——叶二小姐?您怎么来了?” 他打开门,迎叶初棠进去,侧头一看,就瞧见又有一个小团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越发惊讶。 “小小姐也来了?快请!” 龙九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扬声通报。 “公子,叶二小姐来了!” 对于叶初棠的到来,龙九显然是很欢迎的,和叶初棠热切寒暄。 “我家公子昨天还说起您呢,本想着择日前去拜访,没想到您先来了。” 叶初棠笑吟吟颔首,“是很巧。” 自从出了云来酒肆的门,她也在心里念叨荀丞的名字许多遍了。 龙九不知怎的突然打了个寒战,莫名觉得有点冷。 他仰头看了眼。 分明天气晴朗,日头正好啊。 没等他想明白,荀丞就推着轮椅出来了。 他笑着问道,“真是难得,叶二小姐今日没在家中好好休息,怎么来了我这?” 叶初棠自然听得出他话中的调侃。 ——她昨天进宫,正赶上那么一出大戏,整个京城都已经知道了。 叶初棠也笑了。 “哪里,我成日琐事缠身,自然比不得荀公子自由洒脱,整日饮酒作乐,好不快活。” 荀丞:“……” 他很快反应过来,重新打量了叶初棠一圈,有些不可思议。 “你这该不会是刚从云来酒肆过来的吧?这么早?” 叶初棠:“……” 这位显然没有半点吃霸王酒被抓的反悔和觉悟,反而还嘲笑了她的作息。 但叶初棠也很难反驳,毕竟她绝大多数日子,的确是睡到自然醒的。 今天纯属意外。 “南胡使团进京了。”叶初棠言简意赅,算是解释。 荀丞更是惊讶,直接笑出声来,“怎么,你别告诉我,堂堂叶二小姐,也去凑这个热闹了?” 叶初棠牵着小五走过去,直接在椅子里坐下,又顺吩咐龙九。 “上一壶大红袍,我上次带过来的。” 龙九从善如流。 荀丞神色复杂,“我的人,你倒用的顺手。” 叶初棠:“彼此彼此,我的酒肆你也喝得顺口。” 荀丞:“……” 他稍稍坐直了身子,上下左右看了叶初棠好一会儿,才迟疑着开口,“你今天来……不能真是为了来要账的吧?” “那倒不是.” 叶初棠坦然, “你帮了我大忙,这点钱不算什么。只是你整日这么喝,身体未必受得住,为了避免之前的治疗前功尽弃,我还是打算亲自来看看。” 这话是真的。 当初为了保住荀丞的这双腿,叶初棠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就算荀丞想自作孽,毁了这双腿,叶初棠也绝不会答应。 荀丞失笑,倒是直接伸出手腕。 “你要看,看便是。” 叶初棠看了他一眼,也没废话,直接搭脉。 片刻,她眸子微微眯起。 荀丞这脉象…… “看来还是这京城的风水养人,你才来了没多久,身体倒是恢复得极好,哪怕日日饮酒,这脉象竟还比从前沉稳有力了。” 叶初棠半开玩笑道, “不知道的,还当你喝的都是药呢。” 荀丞眉眼噙笑,慢条斯理地收回手,一边整理袖子,一边道,“别说你,就连我也舍不得这好不容易开始好起来的腿。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几年,眼见总快要痊愈了,我怎么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叶初棠黛眉轻挑,不置可否。 荀丞这个人确实很有意思。 一身超绝武艺,十步杀一人,身上却没有半分冷冽杀气,反而温和如春风拂面,不知道的只当是哪家勋贵养出的贵公子。 他在娄阳隐居几年,像是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然而有事儿请他帮忙的时候,他又能二话不说去到隆城,并且轻而易举拿到隆城的城防图。 他分明不良于行,却似乎比谁都快,神秘而强大。 叶初棠以前从不过问他的背景,就是不想惹上麻烦。 但他身上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她想装看不见都难。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饮下那么多烈酒,非但不会醉酒伤身,反而还好得更快了? “你每次点三样,只是因为好奇,是吧?”叶初棠语气肯定,“实际上喝什么酒,对你来说,根本没有区别。” “当然有。” 荀丞不赞同地摇头, “我这个人对口味还是很挑剔的,有的味道我喜欢,有的就不太行。不过你那酒肆确实不错,我喝了那么多样,倒真是各有特色。” 叶初棠:“……”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出声。 于是叶初棠笑了。 “这该不会是夸奖吧?” 荀丞诧异,“怎么,不算吗?” 叶初棠:“……” 她看着荀丞,忽而话锋一转。 “南胡使团抵京,如你所言,水行秋的确来了。” 她盯着荀丞的脸,未曾放过任何一丝波动,一字一句, “我记得,你对他,很熟?” 喜欢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请大家收藏:()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36章 交锋 “是啊。” 荀丞脸上笑意未改, “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水家如今算是南胡第一世家,他身为水家家主,名声赫赫,我在娄阳,距离南胡不过只隔了一条边境线,自然对他的大名如雷贯耳,就算想不知道都难。” 他挑了下眉,“怎么?你见到他了?” 叶初棠眼睫轻轻眨动,“那么显眼的一张脸,谁能看不见?” 荀丞恍然,“是了,边关早有传言,水行秋男生女相,容貌似妖,你能认出他来也是正常。不过……他竟没有易容,就这样来了?” “京中百姓又不知他长什么样子。” 叶初棠往椅背上一靠, “还不是他说自己是谁,便是谁。” 京城距离南胡千里之遥,听说过水行秋名字的人少之又少,认识他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想来,他也没什么必要易容改装。 “不过这样看起来,这位水家的新任家主的确有几分胆识。” 看起来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便心思深沉,难以琢磨,令人不可小觑。 叶初棠仍记得和他对视的那一眼,静水如渊,浸着涔涔寒意。 那绝对是从生死绝境拼杀过的。 荀丞不甚在意,“能坐稳水家家主位置的人,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说话间,龙九端着茶水走了进来。 白雾袅袅,热气蒸腾,馥郁的茶香浸润肺腑。 叶初棠端起茶杯,葱白的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才似是无意地开口。 “那个水行秋,我瞧着倒是和你长得有几分像。” 哐当。 龙九不知怎的突然手抖了一下,茶水溢出些许。 他一惊,立即垂首认错,“公子见谅!” 荀丞顺手接过茶壶,给自己的茶杯里添了七分满,才玩笑道,“怎么给叶二小姐倒的那杯是好的,你家公子我的就洒了?我看她用你用得挺顺的,要不,你跟她去吧。” 龙九擦了擦汗,听到这话心头一松,“那怎么能行?公子身边离不了人的。” 说着,他动作麻利地将洒出的茶水擦拭干净。 叶初棠的视线在荀丞和龙九身上徘徊几次,轻啧,“你倒是越来越难伺候了,人龙九好歹跟着你忙前忙后,一路伺候你到了京城,可谓尽职尽责,如今不过洒了一点茶水,你就想把人赶出去?” 荀丞叹了口气。 “也是。比不得叶二小姐现在家大业大,算了。” 他看向自从进来后,就一直乖乖巧巧的小五。 “当年这丫头还是个小不点,现在真是长大了。这才过了个年,瞧着又高了。对了,我记得她喜欢糕点,可惜我这没准备。”他吩咐龙九,“你再去隔壁街上买点桃花酥来。哦,栗子糕和绿豆糕也都来一点。” 叶初棠:“……小五饭量倒是也没那么大,而且我们等会儿就走了,不必麻烦了。” 龙九刚刚迈出去一脚,闻言又看向了荀丞。 荀丞惊讶,“这么快就走?不在这吃顿饭吗?” 叶初棠环顾四周,委婉道,“你这和家徒四壁也没什么区别了,还是不吃了。” 荀丞:“……” 龙九:“……” 没见过这么明摆着嫌弃的。 荀丞无奈叹了口气,“行吧。其实我这确实也没多余的人伺候,而且龙九的厨艺也不算上佳,你幺妹若是吃不惯,难免委屈了她。” 莫名觉得失去了三碟子点心的小五:“……” 叶初棠放下茶杯,似是有些好奇地调侃。 “我方才说,你和水行秋长得有点像,你怎么没反应?” 荀丞失笑,“你想要我什么反应?我又没亲眼见过他,怎知他长什么样?何况这天下之大,偶尔有长得像的,实在太正常不过,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他摸了摸脸,又若有所思, “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真有点好奇了。边关都传水行秋男生女相,分明是男子,却比女子更为貌美。我这张脸……能和他长得像?” 荀丞是完全不同的长相和气质。 他眉目舒朗,气质温和,令人如沐春风,真真端方公子。 然而水行秋容貌精致妖异,周身散发着一股无形却无法忽视的杀伐气息。 这么看来,两人实在是迥然不同的。 但…… 叶初棠就是觉得像。 “骨相吧。” 叶初棠沉吟道,视线依旧紧紧落在荀丞的脸上, “乍然一见,的确很像。” 荀丞任由她打量,依旧笑吟吟,“那你这话,我也权当是夸奖了?” 倒是一派任人调侃评说的好脾气模样。 ——如果叶初棠没见过他出手,可能真的要这么想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叶初棠起身,并不打算继续待下去。 荀丞这里得不到答案,那就也不用浪费时间了。 “你剩下的药我明日会派人送来。至于酒……” 叶初棠顿了顿, “既然你心中有数,那就随你。” 荀丞拱手一笑,“那就先行谢过叶二小姐慷慨了。” 叶初棠牵着小五走出几步,来到门口的时候又顿住,微微侧头。 龙九似是有些不解,“叶二小姐,可还有什么要交代?” “没有。”叶初棠眉梢轻扬,“这段日子你家公子身体好转了不少,想来也是多亏了你的悉心照料。” 龙九垂首,“都是多亏了叶二小姐妙手回春,龙九不过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儿而已。” 叶初棠忽然回头问道, “你这次来京城,打算待多久?” 荀丞露出几分惊诧之色。 “这……自然是等到痊愈,你不会是治到一半,不想治了吧?” 叶初棠:“……” 她无语地看了一眼荀丞的双腿。 这还真是个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 荀丞顿了顿,缓缓道,“要是你真舍不得那些酒,那我下次去付钱也不是不行……” 叶初棠不耐烦地转身就走。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样,有时候省心,但如果对方打定主意不透露任何消息,那么怎么问都是问不出来的。 荀丞抬了抬头,“龙九,还不去送送——” “不必了。” 叶初棠头也没回,扬了扬手。 “还有,你的腿既然已经好了大半,以后就别总盖着那条毯子了,多出去走走,京城风景值得一看。” 荀丞眉心轻轻一跳。 喜欢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请大家收藏:()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37章 重中之重 吱呀。 大门关合。 龙九回头,眉头微微皱起,眼底浮现几分担忧之色。 “公子,这……” 荀丞摇摇头。 “她如何想,都随她。” 龙九欲言又止,“但——” 荀丞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 这段时间,他的确好了不少,先前只能感知到一些细微的痛感,但现在坐久了,也会感觉到酥麻感。 “多走走……” 他轻声,倏尔一笑, “大夫既然这么说了,总归要多听听的。” …… 回家的路上,叶初棠陷入沉吟,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小五看出她有心事,按捺不住上前,坐到了她旁边,抱住叶初棠的胳膊轻轻晃了晃。 叶初棠回神,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放心,阿姐只是在想一些事儿。” 小五伸手比划。 ——阿姐可是觉得来这一趟没什么收获,可惜了? 叶初棠失笑。 “这你都看出来了?” 她突然决定来找荀丞,的确是想验证心中的某种猜测。 可惜,她并未得到准确的答案。 小五点头,又有些奇怪地摇头。 ——但那位荀公子不是阿姐的朋友吗?而且他之前还帮了四哥呢! 阿姐一定是很信任他,当初才会请他出手的。 而且,阿姐还愿意继续让他免费喝酒! 叶初棠颔首,“他做事的确靠谱,是个可以信赖的人。而且……” 她顿了顿。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没有人规定,一定要将这些秘密交换。” 所以她先前从不追问荀丞的过去。 至于今天…… “他既然不想说,那就不必再问。这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叶初棠道,“毕竟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 小五似懂非懂地点头。 叶初棠敛起神色,将那些想法都压下,捏了一把小五软嫩的小脸蛋。 “刚才没吃到糕点,馋了吧?” 小五义正词严,满脸严肃地摇头。 ——怎么会?她现在已经是大孩子了!怎会整日念着那些吃的? 叶初棠:“听说揽月楼新出了一样玫瑰雪片酥,很好吃。” 小五:“!!!” 她眼巴巴地看向叶初棠。 叶初棠忍着笑,吩咐车夫。 “去揽月楼。” …… 太极殿。 穆武帝高坐上首,文武百官分列两侧。 气氛庄重威严。 “宣——南胡使团进殿!” 李公公一扬拂尘,高声唱喝。 话音落下,殿外等了许久的南胡使团终于得以进来。 众人纷纷回头,或好奇或气愤或看好戏,目光各异。 明面上,是南胡流寇贸然进犯隆城,南胡使团此次是为了平息此事。 但其实今日在此的许多朝臣,都知道他们来这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赎回战俘。 ——南胡国君的亲弟弟,拓跋予! 想也知道,接下来必然有一场激烈的交锋! 唐仲礼微微侧身,回头低声问道, “世子,你看,前面那个可是南胡的光禄大夫,司寇极?” 沈延川随之他的目光看去,轻轻颔首。 唐仲礼又往后指了指。 “那他右后方跟着的那个,容貌尤为显眼的那个……先前似乎并未听说过这号人物?看衣服官职也不高,而且极为年轻,怎么也在使团一行?” 沈延川自然也早就注意到了那个人的存在。 他凤眸微眯,随即扬了扬眉。 “这么年轻就被委以重任,想来……自有他的过人之处。” 唐仲礼有点怀疑地看了沈延川一眼,“你竟不知道他的身份?不可能吧?” 沈延川薄唇微挑,“祭酒大人莫非以为我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他们既从南胡来,我不了解本也正常,不是吗?” 他从前都是跟着沈延川驻守北疆的,的确从未踏足南胡。 但这话旁人或许会听,唐仲礼却是不信。 “你小子,连我也瞒……” 人既然已经来了京城,那么,对于沈延川手下的黑骑卫而言,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从沈延川这反应,唐仲礼越发肯定心中猜测——那人的来历必然不简单! 只是……不知究竟是谁? “司寇极在南胡也算得上是位高权重,而且因为曾任当今国君拓跋善的老师,在南胡地位极高。没想到这次带使团前来的竟然是他……可见拓跋善对这件事何其重视啊。” 唐仲礼哼笑。 “若只是寻常流寇,怕是连行人司都不会派来。” 司寇极率众人于殿中站定,颔首行礼。 “南胡司寇极,代国君向穆武皇帝问安,愿陛下身体康健,福泽万年。” 穆武帝抬手,脸上浮现一抹客气而不失威严的笑。 那是独属于上位者的从容疏远。 “司寇大人一路奔波辛苦,朕近日身体安好,多谢你们国君问候。” 司寇极双手呈上一卷锦帛。 “此乃我国君亲笔所书,恳请陛下亲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李公公迈着小碎步过去,双手接过,转来呈递到了穆武帝御案之上。 这锦帛制作精良,翻动间泛着光,一眼望去波光粼粼,华贵异常。 穆武帝缓缓打开。 司寇极客气寒暄了几句,很快就步入正题。 “……此次隆城之事,实是们一时疏忽,才让这群流寇犯上作乱,做下此等行径。国君闻后勃然大怒,已命边关十一城肃清风气,将那些流寇余孽尽数绞杀。对于此次给隆城等地官员和百姓造成的伤害,国君深感歉意,故遣派我等前来,与陛下陈情,化解误会,赔礼道歉。” 司寇极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十分诚挚。 “国君交好之心如初,只要陛下愿意和谈,将此事揭过,我们愿竭力而为。” 说着,他又拿出一本册子。 “这上面是此次赔偿的清单,以彰我等歉意。请陛下与诸位大臣一揽。” 不少人面面相觑。 该说不说,人家这姿态确实放得够低,态度也够诚恳。 看样子,是诚心要和解啊! 唐仲礼捋了捋胡子,“难怪能做帝师,确实有一套啊……” 沈延川眉目不动,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笑了笑。 “看来传闻不错,南胡国君对自己这个亲弟弟,的确极好。” 这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果然,下一刻,司寇极便问出了那个最想问的问题。 “不知……那位被押送回京的流寇首领,如今,又在何处?” 喜欢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请大家收藏:()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38章 戎柯 尽管之前已经铺垫了很久,此时他的这句话,还是不免显出几分迫切。 这也难怪,毕竟这才是他们这次来京最重要的任务。 穆武帝不紧不慢看完拓跋善的那封信,这才将那锦帛放下。 “怎么?司寇大人想见上一见?” 这话根本是明知故问。 司寇极心里忍不住暗骂了一声,面上却还是只能做出客气之色。 “这个……”他神色迟疑,似乎有些尴尬,斟酌着怎么说更加合适,“实不相瞒,国君对这件事十分重视,来前曾反复叮嘱,务必要将那流寇的首领带回南胡,亲自发落。” 他顿了顿。 “只是不知……陛下能否应允?” 这是明着要人来了。 不少人暗暗交换视线。 虽说确实挺有诚意,但这次的事儿性质极其严重,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们? 拓跋予嘴上说是自己一意孤行,偷偷为之,可事实上谁知道有没有他那位亲哥哥的意思? 往大了说……便是南胡图谋不轨,意图挑起两国争端! 司寇极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一边问,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殿中众人的反应。 穆武帝微微眯起眸子。 “原来如此。说起那个人……朕倒的确有段时间没见过了,最近诸事繁多,便也并未过多理会。” 他微微侧头,问李公公, “人呢?既然司寇大人这么说了,那就先去把人带过来吧。” 李公公恭敬应声,“是。” 很快,两个侍卫押着一个囚犯走了进来。 司寇极回头,看清囚犯那张脸的时候,险些惊呼出声。 但他没忘记这里是哪儿,更没忘记此时的拓跋予不是拓跋予,而是“流寇头领”! 所以他还是生生咽下了喉间的话。 只是那双眼,依旧紧紧黏在拓跋予的身上。 这才多长时间?肃王殿下就瘦成了这样! 他穿着白色的囚服,原本高大的身形此时竟晃荡起来,脸上头上虽然看着是干净的,可脸颊却已经凹陷了下去,眼底泛着乌青之色,双眼布满血丝。 便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来,他这模样只怕是刚刚才带去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带来了! 从隆城到京城,他这一路到底吃了多少苦头? 司寇极从前负责教授拓跋善功课,经常也会碰到贪玩的拓跋予。 在他心里,一直是把这兄弟二人当自己的孩子看待的。 此时瞧见拓跋予这样憔悴凄惨的模样,他焉能平静? 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上前的冲动。 “见了圣上,还不跪下!” 侍卫低斥,按着拓跋予的肩膀,强行让他跪了下去。 扑通——! 拓跋予浑身乏力,虚弱至极,哪里是这些侍卫的对手? 他整个人的脑子都是混混沌沌的。 直到跪在地上,双膝狠狠磕在地上的那一刻,剧烈的刺痛才终于让他清醒了些许。 他后知后觉地缓缓抬头,这才看清殿中场景。 司寇极嘴唇颤了颤,迎上拓跋予那双茫然失神的眼,心中骤然一痛,怒火骤然升起,又被他强行压下。 这时候……必须要忍! 然而拓跋予第一时间注意到的,却并非是司寇极,而是站在他身侧的…… 迎上那双冷沉锐利的眼眸,拓跋予瞬间打了个寒颤! 几乎是本能的,他底下了头。 沈延川眉梢极轻地挑了挑,目光变得兴味起来。 看起来,拓跋予竟更怕这位啊…… 但以他肃王的地位,放眼整个南胡,能让他这般敬畏惧怕的,只怕没几个人。 而且这两人对比来看,分明是拓跋予还更年长一点。 倒是有意思…… 不过这些情绪变换都只在瞬息之间,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司寇极收回视线,转身又拱了拱手,一字一句咬牙出声。 “……不知陛下可否允准我们将此人带走?” 穆武帝沉吟片刻,却是看向了一旁。 “燕南王,这人毕竟是你抓到的,你以为,如何?” 燕南王神情冷肃,不怒自威。 “启禀陛下,此人心思狡猾,动机不纯,胆敢侵犯我之疆土,实该死罪!” 司寇极瞬间急了,“燕南王!?” 他和燕南王也是打过几次交道的,知道对方为人刚正,很是不好说话,所以从一开始,司寇极就没想和他交涉,而是把希望放在了穆武帝身上。 谁知穆武帝又把这个皮球踢了回去! 燕南王睨了他一眼,“怎么?司寇大人觉得,如此,不妥?此人所犯之罪,在南胡也当处以极刑的吧?死在这,或是南胡,又有什么区别?” “我——” 司寇极语塞,忍了又忍, “我先前已经说过,这是国君的意思。这人胆大包天,国君已决心亲自惩戒,以儆效尤,若这次无法将他带回,我等只怕是无法交差。还望燕南王体谅一二——” “这好办。”燕南王哼笑一声,“你们不就是想把他带回去吗?等人死了,这尸首我们也不打算留,你们只管带走就是。” “你!” 司寇极气急。 别人也就算了,这燕南王分明知道肃王的身份,还说出这样的话来,分明就是故意刁难!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那个年轻男子终于开了口。 “诸位可是觉得,我们诚意还不够?” 他嗓音清冽如冷泉。 虽然年轻,却十分从容,在这样的场合,不见半分局促和紧张。 燕南王眯起眼睛打量着他,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又是谁?本王与司寇大人说话,也容得你插嘴?” 燕南王征战沙场数年,杀伐果决,周身气场极强。 换做普通人,被他这么极具压迫性地质问,怕是早已吓得腿软。 但对方却并未失色,只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 “下官戎柯,若有冒犯,还望燕南王见谅。但下官以为,方才所言,并无过错。此次我等既奉命而来,自是想诚心将这件事解决。若方才那些,诸位以为不够,那就再加便是。只是无论如何,肩负国君之命,我等不敢懈怠。所以这人——” 他一字一句,语气坚决。 “我们是一定要活着带回去,交由国君处置的。” 喜欢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请大家收藏:()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39章 寻仇来了 燕南王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忽而笑了一声。 “看来你们心意很是坚决啊。本王镇守西南数年,常听闻南胡国君心胸宽厚,以仁治天下,没想到今日,倒是对一个小小的流寇头子这般在意,无论如何都要亲自审罚,实是让人意外。” 南胡使团众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燕南王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分明是在威胁他们,若继续强硬逼迫,他就要将拓跋予的身份公之于众! 若真是如此,那事情就会变得更麻烦了! 到时候,就绝不是能靠这些赔偿能解决的了! 司寇极出来打圆场,“燕南王莫要误会,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正因为这流寇首领太过胆大包天,差点坏了两国关系,国君才格外震怒。” 他略作停顿, “若燕南王仍觉不妥,不妨提出建议,咱们商量着来,如何?” 萧成祁忽然道,“司寇大人言之有理,其实我们也不愿因误会伤了双方和气,若能好好解决,自是最好。不过……看起来贵国使团内,意见也尚未统一啊?” 他似是开玩笑一般调侃,“好比这位戎柯大人,似乎就很有自己的想法啊?” 司寇极后背出而来一身冷汗,心中暗暗后悔。 早知如此,一开始就不该带他来的! 这位在南胡地位尊崇,就连国君和肃王都以礼相待,自然不把一般人放在眼里,甚至就连来这里,也还是保持着习惯的高姿态。 现在搞成这样,还得他出来收拾烂摊子! 实在是有苦说不出。 但不管心里怎么抱怨,司寇极是不会把这些情绪表现在脸上的。 他没忘记今天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这、这……因此行匆匆,我等也是仓促之间集合起来的,来的路上虽然有过几次探讨,但各人意见不同也是难免,不是吗?而且这位、戎柯戎大人经验不多,心里只想着要遵国君之令,把人带回去复命,一时情急言语冲动,还望诸位见谅。” 司寇极好不容易把冷了的场面圆好。 戎柯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余光对上司寇极望过来的视线,还是将那些话都咽了回去。 只是那张貌美似妖的脸容上,霜色更冷。 萧成祁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笑着点头,“司寇大人一心为公,我们都能理解,好说,好说。” 他是好说了,但燕南王那边可没有半点要松口的意思。 他一声冷嗤。 “隆城动乱,造成巨大的损失不说,还牺牲了我军不少精良将士。他们的命,岂是能用银两衡量的!?” “这——” 司寇极简直不敢置信,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强词夺理颠倒黑白之人! 他们损失了不少精良将士? 到底是哪边战死的人更多啊!? 要知道,拓跋予是专门选拔了五千精兵去的! 这一战失利,五千将士几乎全部折损! 对方死的人甚至都够不上他们的零头的! 燕南王居然也好意思说出这种话来!? 但这话司寇极说不出口。 一来打了败仗丢人,二来,也是更重要的一点——那五千将士都是以“流寇”的名义去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松口! 所以,这么大的亏,他们也只能自己咬牙吞下去。 司寇极深吸口气,“这……我先前倒是听说,燕南王手下的一位猛将身手不凡,直接将这、这人抓了的,想来……也算是颇为顺利的结束了战斗吧?” 听到这话,从进来后就一直沉默不语颓丧万分的拓跋予忽然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般,猛地挺直了身体!眼底也迸发出深切的仇恨! 那个人……那个人! 才是让他沦落到如今这地步的罪魁祸首! 若当时他成功出逃,没有被射中那一箭,又怎么会有后来的种种? 拓跋予实在是恨极了! “叶、叶——” 他永远也不可能忘记那个人,那些将士都热切地喊他“叶四”。 叶四……叶云风! 而且,对方也跟着他一起到了京城! 司寇极顿时竖起耳朵,终于忍不住回头再次看了拓跋予一眼。 看到拓跋予这强烈的反应,不难猜到那人对他做了多少过分的事! 但拓跋予话没说完,就突然被人打断。 “没想到司寇大人对这些细枝末节也如此上心。”燕南王上下扫了他几眼,隐隐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这流寇头子的确是被本王的一位部下擒拿了,不然还得花费更多时间和精力。此次隆城的麻烦能迅速解决,也多亏这位立下头功。怎么——” 燕南王脸上是毫不遮掩的骄傲之色,哼笑着问道, “司寇极大人对他也有兴趣?” 司寇极心头一跳。 他压制着心底翻涌的情绪,勉强一笑。 “英才少年,谁不想见识一二?” 燕南王盯着他,意味不明地笑道,“看来司寇大人消息倒是灵敏,本王还没说那人是谁,你便知道是一位少年英才了?” 司寇极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自己还是有些沉不住气了,竟让燕南王抓住了这个错漏。 但这时候,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承认。 “关于这一战,边关百姓人尽皆知,口口相传,我自然也听说了不少。” 殿中气氛微妙而奇诡。 双方都知道,跪在那的是拓跋予,但谁都不能承认。 双方也都清楚,司寇极之所以突然问起这个,是想寻到那个害拓跋予至此的罪魁祸首,他们分明是恨极了,面上却只能摆出一副敬佩的姿态。 实在可笑。 司寇极左右环顾,心头犹是不甘心,问道, “不知那位,今日可在此处?” 喜欢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请大家收藏:()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