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情煞》 第1章 第 1 章 黄泉,幽冥府。 常年暗红色的半空布满明亮的金黄色。数以万计的神祇降落在半空中,身上浮着一层淡金色的结界,以一人为首。此人长相明艳张扬,长发翻飞,周围方圆二十里之内被其他神祇敬而远之。 她手持七尺建木,静静悬立在空中。 冥界,所有冥使严阵以待,所有目光汇聚到前面的一人身上。这女子长身玉立,慢条斯理地抬头看着满天神明,嘴角甚至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从容地仿佛面前站着的是一群无足轻重的蝼蚁。 她与所有剑拔弩张的神明都不同,她没有武器也没有护身结界,整个人就像就像一个误入此地的脆弱凡人,然而谁也不敢轻视这个人,她给漫天神鬼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两方势力剑拔弩张。 没有人敢在她面前做第一个打破僵局的人。 时间凝固在这一刻。 直到—— 天上的女子率先发难,她手腕一翻,手中建木瞬间指向下空,紧接着她身形忽动,整个人立时向下方掠去! 与此同时,地面上的女子信步闲庭移动脚尖,顿时衣袂翻飞,整个人在空中轻点三两下,脚底随着她的动作浮现出一朵朵曼陀罗花,堆成了一条向上的长阶,几息之间将女子托了上去。 两人在空中短兵相接。 僵局被打破,所有冥使与神祇纷纷祭出武器飞出阵地,两方势力像两颗天外流星,以势不可挡之势直直撞了上去,顿时融合在了一起。 神鬼鏖战,山川陨落,日月褪色。 数月前,神冥两界迎来千年一次的交流。 神界,缥缈仙境,宫殿精致,楼阁林立,奇珍异兽在空中撒欢,大大小小的神祇与远道而来的冥使们觥筹交错,至少明面上来看氛围一片和谐。 宴席的主位上坐着一位表情冷淡的女子,百无聊赖的看着下面宾主尽欢的场景。就在这时,一位神侍忽然从殿外走进来,急匆匆地走到女子身边,附耳轻言了几句。 女子听了之后不由得皱了皱眉,神情有些严肃地问神侍:“当真?” 神侍凝重地点了下头。 片刻后,女子从殿中走出来,在不远处看到了等着她的一位小神。小神名叫褚十七,是神界厨神系列中排名最后的一个小厨神,从前常常被同行欺负,后来鼓起勇气攀上羲玄当了小跟班,至此志得意满,整个神都神气起来。 然而羲玄常年美丽冻人,神圣不可冒犯,褚十七直到现在一见到她还是腿肚子转筋,实在是没志气透了。 褚十七看到女子,先本能地畏畏缩缩起来,随后想到自己要说的事,便鼓起勇气来,急急忙忙地迎上来:“羲玄大人,出事了,出事了呀!” 褚十七急得快把自己烧焦了,羲玄手往下一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动作,然后默不作声听褚十七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讲完了事情的整个前因后果,大概就是一句话,一位小神祇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忽然就死了,而且身上残留着一丝冥界的气息。 羲玄一听就知道这是一场再拙劣不过的栽赃嫁祸,然而拙劣不代表没用。 神冥两界暗地里不睦久矣,这事绝对不能被神界其他神祇知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羲玄心下千思百转,表情却看不出什么变化。 褚十七看着羲玄这副岿然不动的样子,不由得在心底佩服起来,深切的认为人家能坐到神界之主的位子上不是没有理由的。 二人往着小神祇陨落的地方去。 这时,羲玄眼角余光一闪,她脚步先于大脑停了下来,看向余光闪过的地方。那是神界的仙池,里面养着一些需要水的神兽或者其他异兽,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那池子平时没有人看,今天却蹲着一个紫衣女子。她长发散了满背,手指打着圈晃悠在水里,水中隐约可见鲲鹏的影子追着手玩。 这女子她从未见过。 羲玄问了身边小跟班:“这女子你见过吗?她似乎不是神界的神明?” 褚十七看了一眼紫衣女子,想了想,道:“可能是冥界的某个小冥使吧,总不会是冥主。” 羲玄若有所思地看了女子一眼,不再停留跟着褚十七走了。 片刻后,那毫无察觉的紫衣女子忽然回过身来。她眉目浅淡,像是宣纸上晕开的墨痕,加上平淡如水的气质,让她的五官看上去就像远山隔着一层薄薄的雾。 她似有若无地看了一眼羲玄的方向,朝着反方向走了。 羲玄和褚十七走得七拐八绕,穿过一圈亭台楼阁,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那位神祇的尸体。 只能说褚十七还是太含蓄了,这尸首上面的冥界气息简直浓得能交给她下锅炒一盘菜出来了。羲玄当即就要动手将这尸体掩藏起来,刚安顿完褚十七让她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任何人,紧接着就看见拐角里突然走出一个人。 和羲玄四目相对。 紫衣女子:“......” 羲玄:“......” 羲玄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好奇问道:“姑娘这是?” 紫衣女子面不改色:“抱歉,迷路了。” 说罢她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地转身就走。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一大波神仙瞬息之间就到了这里,吱哇乱叫地对羲玄吼着:“羲玄大人,我们听说有个小神仙莫名陨落啦?” 羲玄顿时心里一沉。此时再看那紫衣女子,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气的走了。 “是谁下的手啊!” “我看到了!上面有冥界的气息,是他们动的手!” “冥界这帮土鳖,我们好吃好喝招待他们,他们居然杀我们同僚!” “罪不可恕!” “我们要为同僚报仇!” 羲玄右眼皮活鱼一样嘣嘣乱跳了一会,心里对这种挑事不嫌事大的人简直想一拳囊死。她迅速在人群里找刚说话的这个人,可是这个人的声音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她愣是一个没对上号。然而众神仙已经被这句话撩起了火。 他们义愤填膺的声讨起来。 “对,报仇!” “不能咽下这口气!” ...... 羲玄眼见事态失控,一抬手将众神仙禁了言,然后说:“此事应当上报天道,无论如何,等天道旨意。” 两界大战不是小事,羲玄本以为天道会选择息事宁人。 然而最终的旨意却是,同意神界攻打冥界。 这让羲玄始料未及,然而天道旨意无可更改,羲玄作为神界之主充其量只是个天道代言人,她只有顺天而行。 于是就有了数月后神鬼大战的这一幕。 羲玄与冥府之主瞬息之间过了几千招。羲玄将长木一把捅进冥府之主右肩,同一时间冥府之主白皙的手一把抓进了羲玄心口,然而两处都没有鲜血流下。 空气骤然停滞。羲玄就着这个姿势冷淡开口道:“是我眼拙,姑娘居然就是大名鼎鼎地冥府之主幽荼大人。” 幽荼闻言轻笑一声,苍白的手仍死死嵌在她心口:“那你总该知道,这是一场再明显不过的栽赃吧?” 羲玄声音更加冷淡:“你那日出现在哪里未必是巧合吧?” 幽荼笑容不变:“我说了,迷路。” 说罢,两个人好像都没有感觉一样,一个人手一掰将长木自右肩撅成两段,然后手往右肩狠狠一拍,另外那半根长木从后面应声而飞;另一人将深入心脏的手面无表情地一把抽出来。 幽荼微微喘了一口气,笑容逐渐冷下来:“你还真是他忠实的拥趸啊。” 羲玄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只是不为所动地一抬手,散落的两截长木自动回到她手中,恢复成完好无损的一根,冷冷地看着幽荼。幽荼右肩上的伤形成一个暗红色的黑洞,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片刻之后,两人再次朝着彼此狠狠撞过去。 他们的上空,神祇和冥使还在你来我往的交战,快把人打成了狗。 而这样天地变色的神鬼大战,却自始至终没有波及到一点点人间。她们的脚下,两个大阵一红一金,若隐若现的浮现在人界上空。 大阵之上天地变色,大阵之下万里晴空。 这场大战持续了十几天之久,最终以冥界不敌落败告终。而群情激愤的众多神祇也在胜利之后逐渐平静下来,意识到自己作为神明挑起两界大战有多愚蠢,于是也见好就收地离开了。 而他们在大战之前,谁也没有意识到,应当布一个大阵护好人间。 第2章 第 2 章 距离上次神鬼两界大战才过去了区区四天。 通往冥界的叫冥府之路,这条路是其他两界联通冥界的唯一一条路。 一般情况下走冥府之路的人都有来无回,是不大可能让人间其他人知道冥府的事情的。但总有那么一两只从冥界逃逸出来的鬼魂喜欢在人间宣传一些冥府的知识,久而久之,人间就有了一些关于死后世界的传言,冥府之路也就在人间知识分子的口中有了别称,成了大多数鬼怪传说当中的“黄泉路”。 黄泉路绵延漫长,路途一片死寂,除了永不停歇的罡风以外什么都没有,走在其中的人往往有一种时间停滞,永远走不到尽头的错觉。 此时路上就有两个人,在呼啸的罡风中走得步履维艰,衣服被刮得猎猎作响,若非勉强使出一点神力护体,只怕就要裸着赶路了。 这二人正是羲玄和褚十七。 至于羲玄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力气赶来冥界,这就要说那场大战了。 那场大战中羲玄战得酣畅淋漓,然而回到神界一看,自己胸口那颗红彤彤的心脏居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不翼而飞了!羲玄心都凉了——如果她还有心的话。 世人都有心脏,神鬼也有。凡人没了心脏会死,而神鬼则不同,心脏是他们的本原,储藏着他们的本源之力,一身神力全部需要心脏作为供应源。失去心脏虽不会死,可一身神力就会像无根之萍,短短时间内就会消耗殆尽。 羲玄第一时间就将怀疑对象确定在了幽荼身上,就算不是她也必然是在冥界。她找了白泽,白泽肯定了她的猜测,她当即动身前往冥界。 褚十七成了她的“护身法器”,靠着褚十七分给她的一部分神力才勉强抵挡住黄泉路的罡风。 “羲玄大人,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啊?”褚十七抵着风艰难问道。 羲玄从有意识开始就没这么狼狈过,她很怕吃一嘴沙子,毫不犹豫地决定对褚十七的话当没听见。 褚十七:“......” 两人闷头赶路,走了不知道多久,就在褚十七精疲力尽到以为自己根本走不出去这条路的时候,她忽然看到前面不远处好像出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褚十七本能的精神一振,仔细眯眼看那东西,随着她们越走越近,那东西看起来越来越大。 是一座界碑! 褚十七看清的那一刻顿时感觉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她重新恢复活力,冲着身边的羲玄大叫:“大人!咱们到了到了!”她又看羲玄一脸平淡,仿佛根本没听见,不由得着急起来,胆大包天地凑到羲玄耳边又咋咋呼呼喊了一遍。羲玄手疾眼快掐一道诀糊在自己耳边,才没被这位嗓门奇大的姑娘震聋。 她心有余悸,面容冷淡地蹙了蹙眉,淡淡地扫了一眼褚十七:“听到了,看到了,别叫。” 褚十七陡然意识到自己胆有多肥,当即破功,鹌鹑一样缩在了一边,过了几秒悄悄瞥了一眼羲玄,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嗫嚅了一句:“知道了就好。” 这功夫两人已经走到了界碑前。 这界碑巨大无比,界碑后面依旧是长得没有尽头的黄泉路。碑面上刻着一个巨大无比的冥字,仔细去看,界碑上布满了刀砍一样的细微痕迹,密密麻麻,让人毛骨悚然。从远处看还不显,走近一看,就像一根宏伟壮观的擎天柱一样,仿佛整个冥界的天空都是这跟柱子撑起来的。 当时大战的时候是在黄泉路之外,羲玄还是第一次看到黄泉路之后的场景。褚十七没见过世面一样,对着这跟柱子大惊小怪,连连赞叹简直是鬼斧神工,上手就准备摸一把。 羲玄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了她,示意她看:“那个冥字上面有极其浓重的大地法则之力,你摸一把,就废了。” 褚十七被这句话震住了,她小心翼翼地看向界碑,没看出什么,她闭眼,将神力附在眼睛上再看,那个冥字果真如羲玄所说,上面隐隐约约泛着暗红色的流光,流光像闪电一样,噼里啪啦地出现一次,界碑上就被深深地画出一道细口子。 褚十七这才知道,界碑上的痕迹都是法则之力弄出来的,她想象了一下自己的手如果覆上去,然后狠狠打了一个哆嗦,汗毛立了一身。 她转头对羲玄投了一个眼泪汪汪的感激的眼神。 羲玄:“......” 她不太想搭理这个人,率先越过界碑走了过去。 褚十七紧随其后。 一越过界碑,羲玄立即感受到了不一样。那道界碑好像是一个门帘,越过门帘,在外面看到的黄泉路立马变成了另一副模样。黄泉路上好歹还有一些明亮的色调,这界碑里面的世界,就全部都是暗色,仿佛置身于一个永夜之中。 依旧是荒芜一片,羲玄和褚十七索性随便找了个方向向前走。不知过了多久,她们走到了一处河边,那条河看上去清澈见底,褚十七好奇地将手放进河里,结果下一秒就大叫着抽了出来,之间她放进河里的手指居然一瞬间血肉消解,变成森森白骨,紧接着又在抽出来之后逐渐长回来。 褚十七:“这条河怎么这么恶毒,还吃人啊!” 羲玄看着这一幕长眉一挑,罕见的产生了兴趣,她不顾褚十七提醒将整只手都放了进去,立时感觉到自己的手传来恐怖的剧痛,就像是在凌迟。 羲玄却面无表情,褚十七震惊地看着她。羲玄的手在水里放了好一阵子,才不紧不慢的拿了出来,就像褚十七那样,整只手都变成了白骨,却又从手腕处疯狂长出血肉,没几下整只手就完好如初了。 褚十七看着羲玄肃然起敬。 羲玄淡淡道:“这是三途河,”她又示意褚十七看不远处架在河上的一座桥,那是一座独木桥,“那是奈何桥,过了奈何桥就能投胎,掉下来了,就永世囚于这条河里。” 褚十七看了一眼三途河,深深的觉得这冥界真是处处危机。 然后下一秒她眼睁睁看着羲玄向着奈何桥走去。 褚十七急忙:“羲玄大人你干嘛去啊?” 羲玄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看不出来吗?过桥。” 褚十七迷茫:“过桥干嘛?投胎啊?” 羲玄看傻子:“看不到河对岸有曼陀罗花田吗?” 褚十七看着河对岸反应了两秒:“哦!我明白了!”她急忙追上羲玄,哇啦哇啦地聒噪,“传说冥府之主是曼陀罗花的化身,花田里或许能找到冥府之主。” 奈何桥对生魂有阻碍,对两位神明就是小菜一碟了。 羲玄和褚十七缓缓步入曼陀罗花田。这花田一望无际,红彤彤一直延续到远处天边,将黑漆漆的天空映得一片暗红色,一种诡异的,死亡的美。 羲玄脚步不停,径直往花田的中心走。 她站在中间双手掐诀,做了一个打开的动作,仅剩的神力顿时四散,其中一股神力在羲玄面前不远处遭到阻拦,就像撞到了什么东西一样。 羲玄借了褚十七一股神力,冲着那地方骤然出手,她狠狠一抬手,那地方顿时发出轰隆一声,紧接着从虚空中缓缓露出黑色一角。这一角逐渐显露出来,变得越来越大,直到最后,羲玄和褚十七看到了一口竖着的,巨大的,棺材。 那棺材的周身也蕴含着和界碑一样的法则之力,甚至更重,仿佛可以毁天灭地。 棺材中间,竖立着一个人。 羲玄看到的那一刻身形俱震,那人正是她要找的冥府之主幽荼! 然而此时幽荼双目紧闭,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死亡的气息,最重要的是,她的心口空了一大块,裸露在外面,里面空空荡荡没有应有的心脏,而是放了一株鲜红的曼陀罗花。 幽荼这是死了?还是在沉睡? 羲玄心思急转。 褚十七也被这一幕震惊到了,她是纯粹被幽荼美到了。 就在两人沉浸在震惊中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时候,她们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二位把我的身体大喇喇拉掏出来,是准备用鞭尸寻仇吗?” 羲玄猛的回头。 是幽荼,活的。 “你,”羲玄有些迟疑。 幽荼接过话来理所当然道:“让你失望了,活的好好的。”她错身走到棺材前,一挥手将棺材重新隐入虚空之中,回头看着羲玄轻轻笑了起来:“你是没跟我打够,打算用这种方式来挑事吗?” 羲玄:“......” 冥府之主为什么会有两个身体,这种事实在不是她一个外人管得着的,羲玄很快收拾好心绪,看向幽荼:“先前那场大战中,我丢失了我的心脏。” 幽荼静静等着下文,却不仅没等到,还发现羲玄正直直看着她,意思显而易见。她给气笑了:“所以您堂堂神界之主丢了心脏,就把怀疑对象定在了我这里?”她又仔细看了看羲玄的表情,敏锐地捕捉到什么,越发冷然笑道:“哦不对,是定在了我身上。” “心脏是在那场大战中丢的,当时与我近身接触的人只有你。” “所以呢?我偷你的心脏做什么?我自己也有。”幽荼冷淡看着羲玄,朱唇轻启,“再说,谁知道是不是神界监守自盗还要栽赃嫁祸。” “我问了白泽,它说心脏在这里。” 幽荼蹙着眉没好气道:“那也只能代表冥界有小喽啰偷你心脏,而不是我。” 羲玄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没什么困难地相信了幽荼的话。 羲玄这个人实在是十分古怪。她长着一张标准的狐狸精的脸,却为人冷淡,气场威严,人又偏偏十分的直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直肠子类型,有时候甚至让人有一种欺负她就是欺负老实人的愧疚感——当然迄今为止也没什么人敢欺负羲玄大人。 羲玄对幽荼不客气的质疑照单全收,然后十分直白且诚恳地提出一个建议:“所以冥主的大人能否同我一起找一下?” 幽荼:“......可以。”她没办法拒绝,毕竟事是她们这里的人干出来的。 第3章 第 3 章 无间地狱是冥界关押重刑犯的地方,传闻中关得都是十恶不赦的恶鬼煞。 冥界有鬼城,鬼城地下的镜面空间就是无间地狱。生魂入冥界后,若想投胎便去投胎,暂时不想的就可以留在鬼城生活,但这些只针对生前没什么大错的生魂。一旦犯下大错,入冥界后即刻投入无间地狱受刑赎罪,直至罪孽赎清方可轮回投胎。 但还有一些鬼,它们生前作恶多端,死后执念深重不知悔改,这样的叫做煞。煞是肯定要进无间地狱的,而且刑期只会更长。 此次出逃的几只鬼,就是煞。 羲玄与幽荼来到无间地狱之后得到的就是这一情况,这比幽荼之前得知的要严重一点。 羲玄一进入无间地狱就感觉不对。 到此时幽荼依然没有觉得有多难应付。几只煞而已,对于冥府之主来讲也就是一个巴掌的事。 她招来看守鬼差问:“这些煞一共几只,逃到哪里去了,找人追了没有?” 幽荼表情淡然,嘴角依然挂着似有若无的笑,看起来平易近人的很。 鬼差是被他那几个同事推出来顶缸的,本来战战兢兢,看幽荼这副模样,胆子不禁渐渐大了一点,小心翼翼道:“是七情煞,还没有派人追,它们的踪迹出了地狱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小鬼差傻呵呵地如实禀报。 羲玄听完顿时眉头轻轻一皱。 幽荼:“......” 七情煞,踪迹丢了。 七情煞是生人七情被激发道极致之后,死后所化恶鬼,为煞中至强。一般来讲鬼魂出逃很容易捉回来,因为它们的气味很难掩盖,鬼差稍微嗅一嗅就能原封不动的抓回来。七情煞自然气味更重,只能更容易找到踪迹才对。 可如今却说踪迹丢了,如果不是鬼差想推卸责任,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些赤条条的恶鬼在无间地狱里居然得到了能掩盖它们气息的东西。看这掩盖地这么干净,八成还得是个神器。 幽荼心里顿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她转头冲羲玄说:“你有在这里感觉到什么吗?” 恰巧羲玄也转头冲她道:“我感受到了我心脏的气息。” 两人说完同一时间闭了嘴,四目相对。 片刻之后羲玄补充了一句:“很浓。” 二人看着对方,双方心情都比较难以言说,只好默契十足地转回头去。 褚十七默不作声久矣,她看了看面色凝重的羲玄和看不出什么表情的幽荼,这时终于发挥出了嘴替作用:“呃......所以二位大人,咱们此刻是不是要去找这几只煞了?” 不错,找心脏是一方面,七情煞实力强悍还拿着心脏,又没有神志,出逃之后只会去它们执念最深的人间,作恶也太麻烦了点。 三人当即出了冥界赶往人间。 索性虽然没了煞本身的气息,至少还有羲玄这个心脏搜索器,三人还是一路有线索地追了过来。只是据羲玄所说,她感受到的心脏的气息从来到人间之后就变得似有若无,很不稳定。三人已经走错了好几条道了。 当然这件事主要怪幽荼。幽荼为人十分有主见,走起路来也十分的坚定,看中一个方向就昂首阔步往前走,其他两人原本想走其他方向,一见她这么胸有成竹,便也开始怀疑是自己错了,于是跟着她走。 然后水灵灵地走错了。 这么来回来去地废了好几趟功夫,羲玄和褚十七终于发现我们伟大而神秘的冥府之主大人是个实心的路痴。 然后幽荼就被剥夺了方向选择权。 最后在羲玄的带领下,三人来到了一个小村庄。 这个村子不大,也就十来户人家。周围荒野一片,村子里也一个人都没有,安静的可怕。 她们走到一户人家门口,敲了敲门,却根本没有人应。 羲玄对褚十七点了下下巴:“褚十七,直接推开门看看。”褚十七一个一身神力的神仙,没想到居然是个胆小鬼,从进村开始就哆哆嗦嗦地打冷战,深切的认为这个村子是个**,明明艳阳高照还是给她一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此刻被老大提出这么强人所难的要求,简直快哭了。她怒了努嘴想拒绝,然后一眼看到她家羲玄大人冷若冰霜的脸,瘪了瘪嘴,眼角噙着两滴猫尿开门去了。 她鼓足了勇气还是没能堂堂正正推开门,她站在门前两米开外,比羲玄和幽荼站的还远,然后手中一弹指,打算一道神力直接把门弹开。 然而神力刚一出手褚十七就觉得不对劲,她的神力比之前弱了很多!紧接着她看向那门,神弹上去的一瞬间门顿时被推开——是的,不是拍开,不是弹开,而是缓缓地推开。 褚十七越发疑惑,她明明使出的是拍开门的力道,为什么会这样? 她顾不上看门后面有什么了,只是眼睛看向羲玄,羲玄应当也发现了她的问题。却没想到,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女娲当初造人的时候,给人间留下了法则,这个法则专防我们这些神魔鬼怪,一旦我们进入人间,一身神力都会被削弱,越强的削弱越厉害,强行调动神力会引来法则之力的惩罚。” 褚十七从来不知道这些,她想了想,问了一个直击人心的问题:“那大人您的神力现在?” 幽荼一点不隐瞒,她摊起一只手在掌心点了一团鬼火:“如你所见,目前只能点个火。” 褚十七倒抽一口凉气。 一身神力一点没有的羲玄听也不听两人的对话,径直就往门里面走。 幽荼向褚十七绽放了一个勾魂摄魄的笑容,跟了上去,顺便在途中轻轻拍了拍褚十七肩膀,郑重道:“所以后面我俩就靠你保护了,厨十七。” 褚十七:“......” 是褚十七。 褚十七看了看周围一片荒芜,搓了搓胳膊,迅速跟了上去。 “可是不对啊大人,不是说神仙都要保护人间生灵吗,如果法则之力是这样,那人间有灾祸的时候怎么保护?” 幽荼:“没人不让你保护啊,神力随你调动,法则只是惩罚而已。” 褚十七还想说什么,这时,率先一步走到屋子里的羲玄道:“这里很久没有人住了。” 幽荼和褚十七跟进去。只见屋子里空空荡荡,家徒四壁之外什么都没有,角落里结满了尘网。但桌子上却刻着一些不知所云的字,似乎是孩童刻上去的。 这屋子里布满了曾经住过人的痕迹,只是这家人看上去已经搬走很久了。 三人四下巡查了一番,没什么可看的,也没什么可疑的。她们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同样翻找了村里几乎每一户人家,都是一样的一无所获。 眼下是最后一户。 从户外看依旧是安静空荡的一户人家。褚十七麻木地把手捏成弹指的形状,想了想,索性直接上前用手推门。她推了十来户人家,已经完全没有了害怕,整个人升华得毫无波澜。 她重重把门往开一推,脑子里已经预想到了空无一人的院落,然后当场和一张脸怼在了一起。 “啊啊啊!” 幽荼和羲玄四耳欲聋地听着褚十七鬼哭狼嚎地冲着她们跑来,俩手掐成了兰花指,俩腿对成了一个圈,吱哇乱叫地就扑了过来,然后在羲玄美丽冻人的身躯前迟疑了两秒,果断躲在了如沐春风的幽荼背后。 羲玄:“......” 幽荼看着羲玄这副样子,实在没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 那张脸是一个老妇人,脸上布满了皱纹沟壑,才看上去吓人了些。 羲玄面无表情地走上前,问道:“婆婆,我们赶路很久了,能在你家里借宿一晚吗?” 婆婆:“啊?” 羲玄:“......” 行,耳背。 她忍了忍不适,正准备张嘴嚎一句。 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幽荼走到了面前。 幽荼掐一道诀,直接将话送进了老婆婆耳朵里。老婆婆这才听清,连忙和蔼可亲道:“可以啊几位姑娘,正好我儿子明天回家,家里有好酒好肉呢!” 幽荼打趣地看了羲玄一眼,然后嘴里继续和老婆婆聊着天:“您儿子去外面是做什么呢?” 不想这一句话打开了老婆婆的话匣子,她颇为春风得意地道:“我儿子呀!他高中状元啦!” 褚十七跟在后面听着,不由得嘟囔了一句:“您老这得有八十多了吧,儿子这时候才高中状元......” 羲玄也觉得不对劲,她刚要张嘴问,然后想起了什么,闭了嘴。 幽荼人美心善,替羲玄问了出来:“婆婆,您儿子这么年轻就考中了呀?” 老婆婆:“可不是嘛!我儿子从小就用功,爱读书,才十六岁就高中状元,这孩子真是争气啊!” 此言一出,三人当即感觉到了不对劲。 老婆婆把她们带进了房间,然后就离开了。 她一走,褚十七立刻贼眉鼠眼地确认了一番无人偷听,然后气声对两人说:“两位大人!这老婆婆的儿子有问题!” 幽荼看傻子一样看了她一眼,然后随手扔出一道结界,声音正常道:“当然有问题,明天会一会这位新科状元不就好了。” 褚十七睁大了眼睛,干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幽荼微笑:“所以先睡觉,赶了一天路了,很累的。” 第4章 恨煞(二) 三个人住一个房间,还只有一张床,怎么睡觉是个大问题。 虽然老婆婆另外给送来了一床被子,但这个问题依旧很严峻。 幽荼轻轻抓着被子一角,笑容温柔似水。 羲玄坐在床的另一头,不知何时掏出了她那根两米多长的建木,拿着个帕子静静地擦拭着,脸上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 空气隐隐又变得像大战那天一样剑拔弩张。 看得出来羲玄和幽荼意见出奇的一致——都不睡地上。 褚十七:“......” 她麻木地看了一眼这个丝毫没有她参与感的场面,十分有自知之明地抱起一床被子铺到了地上。 “打个商量,”长久的沉默之后幽荼率先发声,她隔空比划了一下羲玄的身高,指了指房中唯一一张桌子,“那边那张桌子长度和你差不多,刚好够你睡。” 要求地理所当然。 羲玄看她这副表情愣是开始怀疑自己要求睡床是不是非常不正义,她停下擦拭的动作,先是赞同:“确实是个好提议,”随后问道,“但为什么是我?” 幽荼情真意切:“因为我体寒,怕着凉。” 羲玄:“......” 你怕什么? “如果我没记错,冥界比这里冷得多。” 幽荼理直气壮:“所以我体寒。” 幽荼不要脸地欺负老实人,但她算盘明显打错了。羲玄大人老实归老实,对这种显而易见还脸不红心不跳的扯淡还是有反抗的觉悟的。 她迅速抛出一个质疑:“但是被子只有两床。” 幽荼眨眨眼,然后慢悠悠把眼睛平移到了无辜的褚十七身上。 褚十七看着戏看着看着:“......” 就算是大神仙也不能这么欺负小老百姓! 她悲愤之际恶胆横生,整个身体压在被子上死死抱着不松手,用行动表示了自己不畏强权的志气。 幽荼看着坚定的褚十七,百忙之中勉强抽空生出了一点爱护弱小的觉悟,最终不十分情愿地与羲玄各退一步,两人睡一张床。 这场争床大战中最开心的是褚十七。她终于鼓起勇气在自己从不敢反抗的人面前维护了自己的权利,褚十七深切地觉得自己成长了。 简直感动的想哭,整个晚上都在复盘自己的英勇事迹,基本没睡着。 同样没睡着的还有羲玄。 她真的很无奈。 她本来是睡着了的,结果睡着睡着突然感觉自己胳膊处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来蹭去。还在梦里的她本能的抓了抓,感觉像是头发。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想来人间后神仙也开始做噩梦了吗?结果紧接着就感觉到这团东西顺着她的胳膊离她越来越靠近,最后紧紧的贴在了她怀里。 羲玄:“......” 可能不是撞鬼,是撞人了。 羲玄被迫从睡梦中强制启动,不耐烦地睁开眼一看。 幽荼靠在她怀里,睡梦正酣。 羲玄:“?” 羲玄活了几万年,没尝过一点爱情的味儿,本该是根实心的棒槌,奈何她天生对人的情感敏锐非常,在这种情况下,当场就感觉出了传说中暧昧的味道。 她当即准备推开幽荼,结果手一碰到她的肩,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幽荼似乎在不太明显的打着抖。 直到这时羲玄才感觉到幽荼还在紧紧地往她怀里钻。 整个人仿佛怕冷似的。 羲玄有些意外。地上翻死不睡觉的褚十七还在翻,她静静听着,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了幽荼抢床时扯的那句淡。 她说的怕冷居然是真的吗。 无论怎样,看到幽荼这副样子,羲玄突然就不想推开她了。 但她又不是很想维持这样的状态,于是手就这么轻飘飘地搭在幽荼肩上,做出了一个半推半就的姿势。 更暧昧了...... 被幽荼这么一弄,羲玄下半夜也开始和褚十七一样睡不着,身上有幽荼贴着,她想翻身又翻不了,心里烦得想咬人。只好十分不讲理地在心里把气全撒在了褚十七身上。 然后惹得褚十七连打三个喷嚏,差点把唯一熟睡的幽荼吵醒。 羲玄就这么硬生生挨到了天边鱼肚白。 难熬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可是这个时候,羲玄又开始想一些有的没的。她和幽荼绝对算得上是不太友好的关系了,她不太喜欢幽荼。 这也难怪,神界整体都不太喜欢冥界。而且她也看得出来幽荼也不喜欢她。幽荼对神界其他人都是不太有所谓的态度,但对她确实是明确的不喜欢,她想起来大战的时候幽荼的那句话。 所以就她俩这个互相看不上的状态,等下幽荼醒来,要怎么解释呢? 羲玄从想象中感觉到了尴尬。 然后下一秒,怀里的幽荼悠悠转醒。 两人四目相对。 幽荼:“......” 羲玄:“......” 猝不及防的深情对视带来猝不及防的尴尬体验,羲玄罕见地想要开口解释些什么。 奈何口舌不给力啊。 这时幽荼开口了,面色看起来非常稳定,她勾起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对羲玄道:"早啊羲玄大人。"然后动作从容不迫的从羲玄身上起来,十分信步闲庭地下床出了门。 羲玄恨死了她对别人情绪的敏感,她从这一套动作里感受到了浓重的无所适从,感觉更尴尬了。 片刻之后,院子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是鞭炮声。 紧接着她听见老婆婆嚎啕大哭的声音。 羲玄不由得皱了皱眉。 褚十七天亮才睡着,被这声音突然惊醒,慌忙看了屋外的方向一眼。 她与羲玄对视一眼,两人即刻出门。 幽荼正站在院子里,看着眼前的一幕。 地上是飞溅得到处都是的鞭炮碎屑,院子里红彤彤一片喜庆。昨天粗布麻衣的老婆婆换上了体面一点的衣服,看得出来是她家里最好的衣服了。老婆婆面前站着一个面容俊朗的年轻男子,穿着锦绣华服,眼眶发红,脸上一片激动的神色,正往起扶哭得忘我的婆婆。 男子看着婆婆,声音激动颤抖道:“大娘,您别哭。我姓温,是砚之的好友。砚之他考中了,皇上要他在京中当大官呢,所以暂时回不来。” 说罢他又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上面刻着“砚”字,对大娘道:“您看,这是皇上赏给沈兄的,特意命工匠刻了沈兄的名字呢。” 老婆婆闻言十分恭敬的双手接过玉佩,仔细端详了一阵,颤颤巍巍道:“那他以后都不回来了吗?” 男子:“怎么会呢,只是现在暂时而已,大娘,砚之他也挂心您,就托我回来代为看您呢。” 老婆婆泪眼娑婆地看着男子,然后抬起袖子擦了擦泪,勉强笑道:“没事,没事,只要我儿一切都好,我怎么都行。” “都好都好,沈兄现在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呢!” 男子扶起终于稳定下来的老婆婆,要往老婆婆住的正屋里走,就在这时,他看向旁边的三人,疑惑道:“咦,这几位姑娘,此前从未见过呢?” 幽荼闻言轻轻挑了挑眉。 羲玄看了她一眼,又没什么表情的转回头。 褚十七见男子看过来,犹豫了一下,发现两位大人都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开口道:“我们是赶路路过此地,借宿一晚。” 男子恍然大悟,温文尔雅作了个揖道:“我姓温,名景然,是婆婆儿子沈砚之的好友。三位姑娘天人之姿,不知怎么称呼?” 褚十七回了一礼道:“我姓褚,这是我家中两位姐姐。” 回到屋中后,褚十七感慨道:“这男子倒是有礼貌,蛮有意思的。” 幽荼笑着接话道:“是挺有意思,第一次来好友家,便知道我们不是这个家里的人。” 褚十七闻言有点没理解:“啊?我觉得他的表现挺正常啊?” 幽荼走到桌子边坐下,倒了一盏茶。她一边轻轻刮着茶盖晾水,一边对褚十七解释道:“他第一次来这里,不了解情况,见到我们第一句话应该问的是‘这三位是婆婆的女儿吗?’而不是说‘此前从未见过’。” 褚十七仿佛醍醐灌顶,她激动道:“所以,这个男人最起码不是第一次来婆婆家!”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可是,老婆婆明显是第一次见他啊,总不可能是老婆婆也在撒谎吧?” 褚十七不理解:“图什么呀?” 羲玄淡淡道:“他身上有大问题。” 幽荼深以为然,冲着褚十七点头道:“得查。” 褚十七跟着点头,然后不懂就问:“怎么查?” 羲玄不耐烦道:“废话,跟着他查。” 褚十七日常被怼,已经习惯了,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 温景然在婆婆家待到了午后就走。他刚一出门,三位姑娘就紧紧跟了上去。 三位女神第一次偷鸡摸狗,对跟踪的流程及其不熟悉。 还因为神力少得可怜,她们也没法用隐身术,只得鬼鬼祟祟地跟着人家,一路上几次三番差点被发现。跟丢那更是时不时就发生的事。 这种时候就得庆幸没让幽荼大人领路,否则可能她们跟着跟着就回天上去了。但是即便对自己的路痴程度心知肚明,幽荼还是很难压制住自己的领路欲。 她一到岔路口就想选择,拦都拦不住。 硬拦的代价就是幽荼大人会如沐春风地跟你生气。 具体表现为,羲玄说什么都会被温柔地怼回来,羲玄让做什么都会被和善地拒绝。 不过这些对羲玄恰恰最没用,她统统用没有表情来应对,全程泰然自若。 然后硝烟就蔓延到了褚十七身上。 一番波折,三个人最终还是在羲玄的伟大带领下一路跟着温景然到了京城。 第5章 恨煞(三) 三人来时,京城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皇城根儿脚下,一块石头掉下来能砸死一箩筐达官贵人。行人个个锦衣华服,衬得城内好不气派。大小商铺垒了几层楼高,临街而立在迎面行人的地方,吆喝叫卖得正热闹。穿着奇特服饰的胡商进进出出,想来一趟就可以带来商铺好几日的流水。摆摊的小行商也蹭着这趟热闹赚得盆满钵满。从这里往远处看隐隐可见巍峨的皇宫一角,那是人间最尊贵的人住的地方。 真可谓是富贵迷人眼。 幽荼三人一路跟着温景然来到京城,然而京城人头攒动,几个呼吸之间就失去了温景然的踪迹。不过反正已经跟到了庙里,还怕找不着和尚吗? 褚十七蹦蹦跳跳地窜进了人流不知道上哪去了,这里只剩下幽荼和羲玄。 幽荼颇为闲适地逛起了街。她随手抓起她身旁一个摊子上卖的簪子仔细端详。 摊主应声出现:“姑娘,要买什么簪子呀?我这里的簪子都是千年难得一遇的上等货!” 幽荼冲着摊主礼貌一笑。 那簪子是一种非常艳丽的红配绿的色彩搭配,幽荼看了一会,感觉眼睛被这丑东西偷袭了。 她颇为嫌弃地用两指捏着那根簪子放回原处。紧接着她扫了一眼整个摊子,惊觉所有簪子大体都是这类丑得别致的配色。 抬头一看,摊主笑容可掬地看着她,头上插着一只她刚才拿起来的同款。 幽荼:“......” 她指了指簪子:“上等货?” 摊主:“当然啦!您看看这成色,这可都是西域采回来的宝石做成的!” 幽荼恍然大悟,摊主人家就是喜欢这种别样的美感。 她对这种审美尊重但不认同,转头要走,然后看到羲玄走了过来。 羲玄同样拿起了幽荼刚刚看过的那只簪子,然后仔细端详起来,看起来颇为......爱不释手。 然后她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对着花红柳绿的老板娘道:“这只簪子我要了,多少钱?” 然后愉快地与老板娘钱货两讫。 幽荼:“......” 世上还是有神人的。 她没忍住问了出来:“羲玄大人,我能请问一下您买这只簪子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态吗?” 羲玄闻言不由得挑眉。 幽荼因为惨遭剥夺岔路选择权,已经对她没好气一路了,这是第一句还算正常语气问出的话。 她随后古怪地看了幽荼一眼:“因为好看啊。” 幽荼万分震惊,第一次发现伟大的神主大人居然在审美上也是个天纵奇才。 震惊之余不留神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羲玄:“......” 她不觉得自己审美有什么问题,但她听出了这句话里的讽刺。 由于羲玄对这只簪子喜爱得太过于理所当然,幽荼开始怀疑是不是这簪子上有什么别的神奇之处,她在接下来的路上把簪子夺过来拿在手上研究了好一阵子。实在没研究出个什么所以然。 然后就在一家酒楼门口和杵在那的褚十七汇合了。 褚十七这个棒槌,因为幽荼比较好脾气,也不怎么怕她。看到簪子还以为是幽荼买的,也没多想上来就是一句:“哇!这只簪子长得可真丑绝了啊!幽荼大人你卖这玩意干嘛?回家供着?” 羲玄:“......” 幽荼: "......" 幽荼无辜地看了一眼羲玄,发现羲玄大人虽然表面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是脸上的细微之处已经暴露了她麻木的内心。 另一边褚十七还没发现她家大人的变化,瞪着大眼睛傻呵呵说道:“可就算供着这玩意也有点太丑了,感觉大人你天天看着它眼睛会瞎诶。” 羲玄没摁住,七尺长木凭空出现在手里,冷冷看着褚十七。 褚十七被吓了一跳。 幽荼装模做样劝架:“哎呀小十七呀,这是你羲玄大人的爱好,你得包容呀!也就是我们,以后出门在外可不能这么恶毒。” 褚十七:“.......” 她干巴巴笑了两声,脚步轻轻往远蹭了蹭,挂起一个非常诚恳且夸张的笑容对羲玄说:“大人,我刚刚就是说着玩的......”她救命稻草似的看向幽荼,见幽荼只是看戏似的在一旁,不由得看天看地然后一眼看到了旁边的酒楼,立刻道,“呃,我们走了这么久应该也饿了,进去吃点东西吧?” 羲玄一点不给台阶:“神仙不会饿。” 褚十七快哭了,并暗暗发誓以后再多嘴她就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看够了戏的幽荼终于舍得站出来了:“酒楼里什么人都有,也许可以得到一些温景然的线索。” 褚十七闻言疯狂点头。 羲玄静静看了她俩一眼,手一松那根戳死人的长木终于收回去了。 如幽荼所说,酒楼里三教九流的人真是不少,是个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她们刚坐下不久,就听见隔着他们一桌之外有几个吃喝正上头的男子,时不时爆发出几句高谈阔论,其中一句正提到了温景然。 三人对视一眼,不动声色继续听。 “温景然啊,嗐,小门小户出来的,考中了又能怎样?走不长久的!” 另一人质疑道:“小门小户?不对吧,我记得人家也是刘州有名的富商之子啊?” “你也说了,刘州的,再有名又能怎样,能比得上京城吗?” 幽荼观察了一下,这人话里话外带着浓浓的不屑,可就衣着而言,他肯定不是什么京城大户人家出来的。幽荼听着这番眼高于顶的言论不由得觉得好笑起来。 只听那人继续说道:“他呀,也就才学勉强说得过去,如今考上状元,有幸能留在京城了,偷着乐去吧他就!” 这话信息量就有点巨大了。 褚十七压低声音对羲玄和幽荼震惊道:“不对啊,什么情况?怎么是温景然考上状元?不是沈砚之吗?” 羲玄:“温景然撒谎了。” 幽荼拍了拍褚十七,指了指那桌人道:“小十七,去吧,问问他们知不知道沈砚之这个人。” 褚十七点点头“哦”了一声,然后径直往那桌走了过去。 只见褚十七过去之后十分自然地融入进去,和那几名男子闲谈似的唠了一会儿,然后甩下一枚金锭子后回来了。 “听他们说,温景然是今年的状元,货真价实。沈砚之是榜眼,和温景然是同乡,两人关系不错。成绩刚出来那会还经常见到他,可是这段时间就没听说这个人了,不知道上哪去了。”褚十七报告完消息,然后抄起茶盏猛猛灌了好几口水,喘了口气,继续道,“我还打听到,温景然家就在井王街东南方的巷子里,是皇帝赐的宅子。我们要现在去找他吗?” 幽荼沉思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羲玄道:“现在去,他会有新的谎言等着,不如先找找其他线索。” 褚十七点点头又道:“我刚才还得到一个消息,说是温景然和沈砚之进京赶考一路以来,都是由一个小厮照顾起居的,那个小厮现在就住在刚才那男子家不远处。” 幽荼和羲玄闻言对视一眼,幽荼轻轻笑了笑:“看来我们要去会一会这个小厮了。” 出了酒楼后,三人又给了那男子一锭银子,让他带路,找到了小厮家。 幽荼看了看眼前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有一点破烂的木门,抬手扣了扣门。不一会,里面传来一个男声:“谁啊?” 门一打开,门口站了仨美人,小厮眼眸里泛出惊讶。 这时,其中一个美人身形骤然移动,下一秒就把小厮卡着脖子摁在了墙上。 正是羲玄动的手。 幽荼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走进院子,对被卡着喘不过气来的小厮轻声笑道:“别担心,我们只是有一些问题要问你,你如实回答,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小厮双手扣在羲玄看似纤细却力大无穷的手腕上,听到幽荼的话,连忙艰难的点了点头。 羲玄一把松开他。小厮就地腿一软跪了下去,撑着地面咳嗽起来。 羲玄居高临下看着小厮,等了几秒,然后不耐烦地一把揪着领子把他提起来,直接拎到了屋子里。 褚十七看完全程目瞪口呆。 屋里,羲玄面色冷淡地抱着胳膊靠在门上。幽荼笑容像画在脸上一样轻柔又冰冷,坐在桌子旁摆弄茶具。褚十七坐在桌子另一边,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恶狠狠地看着小厮。 小厮:“......” 他畏畏缩缩地站在一边,苦着脸崩溃道:“三位姑娘到底想要知道什么啊,我说,我什么都说还不行吗?” 褚十七:“那就说说吧,温景然,沈砚之——” 褚十七将两个名字逐字逐句地念出来,然后故意停顿下来,细细观察小厮的表情。 只见小厮一听到沈砚之的时候,立刻瞳孔不自然的收缩了一下,眼珠不自觉地转到了别处。 一看就知道什么。 褚十七加快语速继续道:“听说你曾经贴身照顾他们俩,知道什么?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小厮眼珠微微转动一圈,立刻无辜道:“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以前是照顾过他们俩,但是温大人已经把我辞退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门口的羲玄发出一声冷嗤,然后站直了大步就朝着小厮走过去。 小厮被这姑娘吓得完全没了主意,一见她走过来,当场哭嚎着求饶道:“我说我说我说,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羲玄的手刚刚揪住他一片衣领子,闻言从鼻子里冷哼出一声,当即松开退了回去。 幽荼静静看完这一幕,声音带着笑意穿到小厮耳朵里:“小先生一定要想清楚说清楚呀,万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你猜我们会不会听出来?” 小厮狠狠打了一个哆嗦。 “我照顾温少爷和沈少爷很久了,温少爷家里家大业大,才学却不怎么样。相反,沈少爷家境贫寒,但学识渊博,他们俩进京赶考一路上就相互帮衬。本来大家都认为,考上状元的肯定是沈少爷,温少爷虽然考不上但也能考个榜眼或者探花。”小厮抽了抽鼻子,继续道,“可谁知道,最终居然是温少爷考上了状元,沈少爷只得了个榜眼。” “然后呢?” “然后,沈少爷就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温少爷也在找他,不让我往外说,尤其不能让沈少爷家里知道,怕沈父母担心。” “你就知道这些?” 小厮眼见三位凶神又开始恶狠狠看着他,颤着声音哭道:“就这些,真的就知道这些,只知道沈少爷失踪了。” 神情不似作伪。 幽荼三人放过了他。 出去之后,褚十七问:“现在怎么办?这小厮和酒楼问出来的倒是对上了。” 羲玄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当然是去找温景然。” 褚十七:“?” 不是说不能先找温景然吗? 幽荼走到她旁边拍了拍她肩膀,煞有介事地安慰道:“乖,别想了,你羲玄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褚十七委委屈屈地扭着麻花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