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染降临》 第1章 第 1 章 不到五平米的格子间里此起披伏敲击键盘的声音噼啪作响，夹杂着茶水间隐约的咖啡机嗡鸣，组成了这栋Lester大厦永不衰竭的背景白噪音。 要知道，无数A市毕业的年轻人，都以进入这座A市最繁华的区域金融城CBD大厦工作为目标。 中外合资建造的大厦通体透亮，玻璃幕墙上挂着的巨幕广告牌，正轮播着夜间宣传片——“城市之光，梦想启航地”。 画面一帧帧闪过，出现无数洋溢着笑容的年轻面孔。 梦想？谁都知道这光鲜标语的背后燃烧的还不都是苦逼打工人。 屏幕右下角的数字不断跳动，路小冉几乎已经是跟着肌肉记忆在工作了，眼球被细密的红血丝网住，每一次眨动都摩擦出干涩的钝痛。 长达36小时不间断的加班让路小冉头昏脑涨，撑着桌沿试图起身，因为长久趴在电脑桌面前，腰椎发出轻微的咯哒声。 酸胀感直冲头顶，路小冉摇摇晃晃起身去洗手间，准备清醒一下。 洗了把脸，顺手把早上没喝完的半杯咖啡连渣带水倒进不锈钢水槽。 转身从茶水间出来，发现刚刚灯火通明的公司此刻居然空无一人。 路小冉心生疑惑：“李姐？周工？” 大家怎么都不叫自己，还走这么快。 难道是都下班了？路小冉一边觉得奇怪，一边收拾东西，想着反正时间不早了，自己也该回去了。 “嗡——” 空荡荡的房间响起干涩的机械声。 路小冉迟钝地扭过头，角落里打印机上幽蓝色的电源指示灯突兀的亮着，但那那本该空空如也的塑料托架却怪异地颤抖起来。 机器深处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哒声，仿佛生锈的齿轮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撬动，硬生生碾过。 一阵极轻微的嘶嘶声后，一张A4纸，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顺畅，从早已显示缺纸的卡槽里被吐了出来。 路小冉皱了皱眉，走过去，随意瞥向纸上的内容。 “小冉，” “今天的咖啡很好喝，谢谢你。” “——Lester” 字是工整的微软雅黑，标准的10号字。 然而一股子怪异的寒意却悄无声息地爬上他的脊背。谢谢？一杯廉价的速溶咖啡？而且，Lester这不是这栋大厦的名字吗？谁在用这种署名开玩笑？ 他抓起那张纸，本想撕成碎片，动作进行到一半又停住。 算了，跟个破烂打印机的故障置什么气。他泄愤似的把纸胡乱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背起包，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门口，下意识去按面板上那个向下的箭头。 灯没亮。 再按。 纹丝不动。 一股不祥的预感从脚底板缓缓升起。 他猛地抬头环顾整间偌大的办公区，这才发现不知道的什么时候公司停电了，四周漆黑一片，所有的指示灯，甚至墙上那些闪烁的太阳能小灯管也熄灭了。 断电了？凌晨五点断电？ 要不走楼梯？ 这可是三十二楼啊。 路小冉光是想象一下楼梯间里那盘旋无尽的楼梯，腿肚子就本能地一阵发软。 他因为常年加班不规律饮食，他一米八三的身高只有仅仅一百三十斤的体重，更不用说今天连熬三十六小时，身体早已透支到极限，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着酸楚，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得像要断裂的弦。 今天他要是真的走楼梯下去，怕是明天就进医院了。 算了，反正都加班这么久了，不急这么一会。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突然想到还有会议室。 会议室那边大楼一般有备用的应急电源能撑一会儿，就算没有电源，至少还有舒服的沙发，能凑合睡一晚。 等天亮维修或者保安巡逻他就得救了。 黑暗浓稠如墨。 他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扶着冰冷光滑的大理石隔断墙壁向会议室方向摸索。 墙壁冰冷得刺骨，那不是深夜该有的低温，丝丝缕缕的寒意从墙壁上如同活物般从指尖试图钻进来。 他喘着粗气推开厚重的会议室木门，窗外模糊的光线艰难地勾勒出室内巨大会议桌的轮廓和旁边几张沙发的形状。 他摸索着跌进最近的一张单人沙发里——真皮表面同样透着冰凉的冷硬。身体陷进去的瞬间，骨头缝里炸开的酸麻让他几乎要哼出声来。 太累了。 眼皮像被焊上，沉重地耷拉下来。冰冷的恐惧感被极致的身心疲惫暂时压下，几天高度加班之下，身体对睡眠的渴求压倒了一切。 他几乎是在几个深呼吸间就滑向了昏沉的边缘。 就在意识即将坠入睡眠深渊的那一刻—— 一种奇异的……包裹感悄然降临。 沙发……变软了？不，不是变软，更像是……陷落了。 冰冷的皮面触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微妙的湿滑感，仿佛被某种柔软而有韧性的、冰冷的非牛顿液体包围着。 一种沉重而……体贴的压力。 是的体贴，这个形容词让他昏沉的意识都感到一丝荒谬。 压力均匀地从四周缓慢地施加过来，如同无形的液体将他温柔地裹起来。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触感。小腿，后背，尤其是脖颈裸露的皮肤上，有东西……若有若无地掠过。 那是一种细微到几乎无法确认的滑腻感，如同滑腻的蛇信在皮肤上缓慢游走，反复描摹他的轮廓。 他想挣扎，却发现自己无法驱动哪怕一根小指。 令人窒息的疲惫感死死压制住了他清醒的意志，只有那种冰冷粘稠的抚摸感愈发清晰，甚至带着一丝让他汗毛倒竖的……依恋？ 这不是鬼压床！ 冰冷的恐惧终于彻底惊醒了部分意识。 路小冉拼命强迫自己醒来，醒来，醒来！ 下一秒，猛地睁开眼睛。 黑暗中，他居然看到前方会议桌上有一个正在工作的笔记本，屏幕上一点幽幽的、熟悉的红光正有节奏地闪烁着。 在录像？ 它在工作？有备用电源支持？一股寒意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睡意和疲惫！ 他几乎是弹坐起来，扑向那张巨大冰冷的会议桌。黑暗中发颤地划开屏幕，刺眼的光亮晃得他眯了一下眼，几乎没看清图标，凭着肌肉记忆戳开一个屏幕上的监控APP。 屏幕猛地一跳，显出了会议室内部的监控画面。画质粗糙，覆盖着一层细微的噪点雪花，如同隔着蒙尘的玻璃。 画面中央—— 赫然是他自己！ 不，不是此刻坐在桌旁的他。是刚才睡在沙发上的他。 但镜头里的那个他，姿势怪异到了极点。 头发被汗水沾得几缕贴在额角，身上那件揉皱的白衬衫一边滑落，露出大片毫无血色的单薄肩颈 头颅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向右歪斜着，几乎要贴到肩头！颈骨的线条被扭成一个非人的弧度。 而下巴，正无比用力地向前突兀撅起！ 最让路小冉全身血液瞬间冻结的是—— 那个他的嘴唇，正以一种极其用力、近乎撕裂唇角的姿势，夸张地向前嘟着。 一个完全变形、高度扭曲、没有任何美感可言甚至丑陋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嘟嘴动作。 目标……正对着沙发上那空无一物、只有一片监控画面噪点雪花的虚空。 画面里的那个他，像在卖力地、毫无保留地、对着空气……吻下去？ 整个躯干还在神经质地、以微小幅度僵硬地前后摇摆着。 路小冉双手攥拳，手指骨节瞬间用力到发白。他猛地想吸气，喉咙却被恐惧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倒抽凉气的嗬嗬声。 就在这时。 画面中那个僵硬吻着空气的路小冉，动作极其突兀地……定格了。 那个歪扭的、毫无人色的头颅，猛地以一个令人牙酸的机械感速度——一百八十度转了过来！ 正脸毫无遮掩地扑到了屏幕上。 那双眼睛。 那不是他路小冉的眼睛。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喉咙里挤了出来，路小冉像被电击的鱼一样从桌子旁弹起。 笔记本脱手飞出，啪一声重重摔在地毯上，屏幕霎时碎裂成蛛网，屏幕上的亮光挣扎了几下，彻底熄灭。 他根本顾不上看！脑海里只剩下那双白茫茫的眼睛，死死锁住他的眼睛。 跑！离开这里！离开这间该死的鬼屋！离开这个监控摄像头的范围！ 他连滚爬带滚地冲向会议室门，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冰凉的门把手。 猛地拉开，冲入外面走廊的黑暗。 几乎是同时。 “啪！” 走廊顶上的一盏声控灯应声亮起，浑浊的光线刺破黑暗，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紧接着，前面十几米处的另一盏也跟着啪地亮了起来。灯光像是被他的脚步声惊醒了，一盏接一盏地向电梯间方向延伸点亮。 电力……恢复了？ 劫后余生的狂喜冲上头顶，瞬间压过了残留的惊恐。 路小冉什么也顾不上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电梯。 他要离开这座鬼楼。 他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奔向电梯间。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撞出空洞的回响，心跳声震耳欲聋。 冲进电梯间，三台并排的电梯，其中两台指示灯是灭的，只有最左侧那台稳稳地亮着1。 下行键旁边的指示灯幽幽地发着绿光！ 来了！快到了！ 路小冉扑到那台亮灯的电梯门前，用力地、反复地按着那个向下的箭头。 金属按钮发出沉闷的嗒嗒声。显示器的数字开始跳动：1…2…3…10…15…速度不慢。 他焦躁的看着数字跳动，不停舔着干裂的嘴唇，神经质地回头张望了一眼来时的走廊。 灯光明亮，空无一人。 刚才会议室里的一切仿佛一场噩梦，但他肩膀滑落的冰冷触感和那双空洞的白眼带来的恐惧感，却真实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叮——” 一声清脆的金属抵达音。 数字稳稳停在32 厚重冰冷的电梯门无声地向两侧缓缓滑开。 里面亮着白惨惨的灯光。 门口位置，站着一个人。 第2章 第 2 章 路小冉一愣。 那人穿着醒目的明黄色袋鼠制服，戴着同样黄色的头盔，遮住了大半张脸，手上还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印着某团标志的保温箱。 正是白天给他送那个廉价盒饭的外卖小哥。 此刻背对着电梯门的方向，肩膀靠着冰冷的轿厢内壁，头深深地低垂着，几乎埋进了胸口。 电梯门彻底打开，那人却纹丝不动。既不出来，也没动作。 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袭上心头。 凌晨五点？他怎么还在这里？送完餐没走？迷路了？等电梯？ “呃……哥们？”路小冉试探性地开口，声音在死寂的电梯间里显得特别突兀。 他踏进轿厢内，一股混合着汗味、廉价塑料包装盒气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铁锈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按下1楼的按键，“你……还没下班？这么辛苦啊，还是迷路了？” 那外卖员依旧纹丝不动。 仿佛一个没有生命的蜡像。没有回应，没有一丝动静。只有那颗深埋在胸口的脑袋和靠着墙壁的姿态，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僵硬。 路小冉皱了皱眉，心底的警铃又开始轻微作响。 他下意识地往轿厢里侧挪了两步，尽量离那个一动不动的黄衣身影远点，背靠着冰凉的内壁，视线无意识地瞟向电梯门的顶部。 那里嵌着一小块用来显示楼层的液晶屏。 数字开始跳动：32…31…30… 就在数字跳到29的一刹那。 路小冉的眼角余光猛地扫到一丝异常。 水痕？ 就在外卖小哥靠着的那一侧轿厢内壁上，一道极其新鲜的蜿蜒的湿痕，一路顺着那僵直垂下的手臂内侧，慢慢……慢慢地往下淌。 那液体极其粘稠，流动异常缓慢，色泽在惨白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浑浊的，难以形容的暗黄色？ 不像汗水那么清澈，反而像某种浓汤表面冷却凝结的油脂。 他的心脏骤然一紧，目光像是被那滴正在下坠的粘稠液体烫到，几乎条件反射般地猛地跳开。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他强迫自己抬起头，重新死死盯住显示屏上那不断跳动的猩红数字，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手心里的汗在冰冷的按键面板上留下模糊的湿印。 20…19…18… 下降的速度好像……变快了？ 还是只是他极度紧绷的神经产生的错觉？ 那个沉默僵立的身影带来的无形压力越来越大，充斥在这狭小的金属盒子里，挤压着本就稀疏的空气。 水滴。 粘稠的水滴。暗黄色的…… 一个荒诞而惊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入脑海：下午那个牛肉土豆盒饭……好像也……有那么点油乎乎的……黄色？ 冷汗无声地从他额角滑落。 电梯匀速下沉的细微嗡鸣，此刻听起来却像某种沉重的，缓慢收紧的绞索。 轿厢顶部的荧光灯管似乎接触不良，发出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滋滋电流声，那声音如同毒蛇的低语，缠绕着下降楼层的数字，一点点勒紧路小冉的呼吸。 空气仿佛瞬间凝结，混杂其间的油腻气味令人作呕。 轿厢顶的灯光毫无征兆地闪跳了一下，光线陡然变得粘稠暗沉。 下到十八层时，厚重的门向两边滑开。 “让让！让让！麻烦往里挤挤！”一个穿着紧身速干衣、体型壮硕的男人满头大汗地卡在门口，一手提着鼓胀的健身包，另一只手不耐烦地拍着电梯门框。 他身后站着一个穿着挺括羊绒大衣、面色苍白的年轻女人，紧抿着唇，精致的眉头蹙起，眼神锐利。最后面缩着一个穿着廉价西装、头发乱糟糟的年轻男孩，背着一个硕大的双肩电脑包，领带歪斜。 健身男奋力把自己庞大的身躯塞了进来，硬生生隔开了路小冉和角落里沉默的外卖员。 冷风吹入，带着他身上的热气和汗味，瞬间盖过了那股诡异的铁锈油脂味。 他站定，抹了把额头的汗，视线扫过角落：“啧，大清早外卖还送上楼？”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 羊绒大衣的女人用指骨抵着鼻尖，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的油污，高跟鞋尖不着痕迹地避了避。西装男孩被挤得紧紧贴在冰冷的电梯内壁上，抱着双肩包，眼神躲闪地看着轿厢顶。 健身男按了1楼按键，红灯亮起。 电梯门缓缓关闭。 就在门缝只剩最后一丝的瞬间，一根纤细冰凉的手指点在了感应器上。 门再次打开。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褂子、佝偻着背的清洁阿姨无声地闪了进来。她手里拎着水桶和拖把，浑浊的眼睛低垂着，迅速把自己缩到了电梯最内侧的角落里，紧挨着那个依旧纹丝不动的外卖员，低着头，像一片融入背景的枯叶。 电梯门终于沉重地合拢。数字继续跳动：18…17…16… 小小的空间被彻底塞满。 “操！”健身男不满地咕哝，“本来就够挤，怎么还挤个拖地的？”他扭动了一下，健身包撞到了旁边西装男孩。男孩惶恐地缩得更紧，声音细弱：“对……对不起……” 羊绒大衣的女人眉头皱得更紧，从精巧的手包里抽出消毒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刚刚被健身男蹭到的袖口，全程没给任何人一个眼神。 清洁阿姨把头埋得更低，仿佛要缩进墙缝里。 空气中，汗味，浓烈的消毒酒精味，清洁剂残留的刺鼻气味，混杂着角落里持续逸散的铁锈油脂味，和外卖员身上若有若无的隔夜饭菜气混合在一起，味道更难闻了。 路小冉几乎被健身男挤压到另一侧内壁，距离电梯按键面板只有咫尺。 他清晰地看到了那外卖员紧贴着轿厢壁垂下的手——灰黄的手指关节僵硬，被头盔阴影遮挡的下颌似乎绷成一条绷紧的直线。那一滴滴浑浊液体依旧在往下淌，悄无声息地浸润着他深色的裤脚，在灯光下晕开深色的湿痕。 健身男大概觉得过分沉默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试图找点话题打破僵局：“真是，现在的电梯都这么难等，也不搞搞电梯分流，货梯是摆设？我包月三万的私教课，浪费一分钟都是钱！”语气不无炫耀。 “boring。”羊绒大衣的女人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珠掉在玻璃上，“所谓的低端劳动力对资产的占用也是一种消耗和浪费。”她的目光锐利地从外卖员和清洁工身上刮过，不带情绪，最后摸了摸手指上的铂金钻戒。 西装男孩吓得抖了一下，紧紧抱住了怀里的包。 清洁阿姨的头几乎要埋进胸口。 路小冉只觉得那些话语，那股汗味，那股铁锈油脂味，还有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的体温和恶意，像无数只冰冷粘腻的手，把他困在这个钢铁棺材的中心。 他闭上眼，疲惫感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夹杂着令人窒息的恐慌。 电梯不紧不慢地下行。 14…13…12… 就在数字即将跳动到11的瞬间，毫无征兆！ “嗡！” 刺耳尖锐的蜂鸣如同烧红的钢针穿透耳膜，撕裂了凝固的空气！随即—— “嘀——嘀嘀嘀嘀嘀！！” 猩红的灯光急促爆闪！ 整个电梯轿厢顶部内嵌的紧急警示灯疯狂旋转起来，将每个人脸上都瞬间泼满刺眼而断片似的红光。 同时，冰冷的机械语音毫无感情地响起： “严重故障！载客超限！载客超限！” “电梯限载：3人。” “检测到超标单元数量：5，超限比例166%。” “立即执行故障排除！执行倒计时：10秒。” “9——” 红光将每个人的表情瞬间定格—— 健身男的错愕凝固在涨红的脸上，羊绒女人冷漠的面具裂开一丝惊愕，西装男孩惊恐地张大嘴，清洁阿姨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恐惧。 路小冉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悬停在一个冰冷的高点。 角落里，那个一直沉默如同背景的明黄色身影，在令人窒息的警报红光中，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被头盔遮挡的头颅方向，空洞地看向了前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冰凉的警报红光在狭小的轿厢里疯狂旋转，每一次嘀嘀声都如冰冷的锤子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那机械的、毫无感情的声音成了刺耳的丧钟： “超限排除启动中。” “9——” 时间在粘稠的恐惧里凝固拉长。 健身男脸上凝固的错愕瞬间转为扭曲的狂怒和难以置信。 他猛地转头，充血的眼球扫过身边每一个活人，像择人而噬的困兽。西装男孩被他凶狠的目光吓得一个瑟缩，差点瘫软下去。 “8——” “操！什么意思？！什么鬼排除！这破电梯怎么回事？是让老子干掉谁吗？啊？”健身男咆哮起来，声音在狭窄空间里撞得嗡嗡作响。 他手臂上虬结的肌肉绷紧，猛地一把推搡在紧挨着他的羊绒大衣女人身上，想将她挤出自己身边：“滚开！都他妈给老子滚开！别挤着老子！” 羊绒女被他推得一个趔趄，撞在冰冷的电梯壁上，发出一声闷哼。 脸上终于不再是精致的冷漠，而是被一种混合了震惊，厌恶和察觉到危险的多种混合表情，她没有尖叫，只是抬起那双冰冷狭长的眼睛，眼神如刀子般剐过健身男失控的脸，又飞速瞥了一眼角落里那个依旧不动如山，却在警报下显得愈发诡谲的明黄色身影和清洁阿姨。 生存的精算在瞳孔深处瞬间完成。 “7——” “来不及了！让它停下来！谁能让它停下来啊！”西装男孩发出崩溃的哭腔，像只吓破胆的小动物紧紧抱着怀里的电脑包，双腿抖得站不稳。 今天是他正式入职金融公司上班的第一天，忙了一晚上，凌晨才下班，到底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 惊恐绝望的目光在狂闪的红光和周围几张扭曲或冰冷的脸上乱扫。 路小冉的心脏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攥紧，挤压到极限，每一次搏动都在胸腔里撞出闷痛。 身体紧绷到极点，视野里只剩下那片疯狂旋转的，象征死亡的猩红。 “6——” “妈的！”健身男彻底爆发，理智被恐惧的洪水冲垮。他用尽全身力气，像一头失控的犀牛，猛地撞向挡在他和电梯按键面板之间最弱小的障碍——紧抱着包的西装男孩。 同时，粗壮的手臂也狠狠向旁边甩出，试图推开路小冉。 西装男孩如同断线风筝被撞飞出去，砰地一声后脑勺重重砸在另一侧的金属电梯壁上，双眼瞬间翻白，怀里的电脑包脱手飞出，撞到轿厢角落，发出沉闷的响声。 身体沿着光滑的金属板软软地滑落下去，蜷缩成一团，抽搐了一下，再也不动了。鲜血从他后脑勺混合着脑浆流了出来，红的红，白的白。 路小冉也被那巨大的力量撞得向后踉跄，后背狠狠撞在轿厢壁上，疼得他眼前一黑，闷哼出声。 混乱中，他看到羊绒女身体极其灵活地借着健身男这一撞的反作用力，如同冰冷的游鱼滑向远离战局的角落，紧贴在那沉默伫立的外卖员旁边。 而那清洁阿姨，不知何时已经紧紧蜷缩着，几乎是跪趴在冰冷地面的那滩从外卖员身上滴落的浑浊粘液边缘，瑟瑟发抖。 “5——” 时间成了最残忍的屠刀。 健身男像是进入了某种癫狂的状态，双眼暴睁，大口喘息着，像一头发热的野兽，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扫过电梯里剩下的人。 路小冉刚从撞击中挣扎着站直，靠着轿厢壁急促喘息。羊绒女如同冰雕般贴在同样冰冷的外卖员身侧，清洁阿姨趴在地上颤抖。 清除名额，似乎已经用掉了一个。 但警告没有停！ “4——” 健身男的目光猛地盯在了离他最近的路小冉身上。 那赤红的已经不像人类的眼睛一看过来，路小冉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 健身男的体格是他无法抗衡的，而且，看那双眼睛，还是人吗？在那双疯狂充血的眼睛盯住自己的刹那，路小冉有了一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 几乎是同时，身体在本能驱使下猛地扑倒—— 他不是冲向健身男，而是不顾一切地扑向了对面那个唯一可以躲藏的安全点，那个低头伫立的外卖员和伏在地面的清洁工之间！ 动作快得近乎狼狈。 肩膀撞上了外卖员同样冰冷坚硬的小腿肌肉，发出沉闷的一响。整个人几乎是滚到了蜷缩的清洁阿姨身边。 “3——” 健身男的拳头带着破风声几乎擦着路小冉扑倒时的头皮砸到了电梯壁上。 发出巨大的哐当一声巨响，金属板向内凹陷出一个清晰的拳印。 他狰狞地咆哮一声，一击落空，目光立刻扫向了另一个角落的羊绒女。 羊绒女在他扑来的瞬间动了。 她像精准的猎豹，没有一丝多余动作，身体向后小幅度移动半步，高跟鞋在地面发出轻响，巧妙地将自己更深地隐入了角落，紧贴在那个如同背景板的，冰冷僵硬的外卖员身后，只露出半张冷若冰霜的脸。 而伏在地面的清洁阿姨，身体依旧剧烈抖动着，头埋在臂弯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小兽般的呜咽。 她蜷缩着，下意识地试图护住扑倒在她身边的路小冉，干枯的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徒劳地挡在路小冉身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当健身男狂暴的拳头再次挥起，目标锁定在伏地的两人。 “2——清除协议执行。” “铮！” 一声轻微却绝对清晰的金属断裂声。 不是来自任何打斗。 电梯顶部那冰冷的光滑面板上，一块边缘方正的盖板突然毫无征兆地弹飞。 紧接着一根成年人手臂粗细的，锈蚀斑驳表面凝结着灰黄色混凝土垢块的冰冷钢缆，末端甩着一个巨大的如同生铁浇筑的尖锐倒钩从那个打开的豁口中暴射而下。 速度快得只留下残影。 目标精准无误。 “噗嗤——” 那巨大带着浓重锈迹和土腥味的生铁倒钩，如同一柄来自地狱的攻城锤，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速度狠狠贯穿了健身男的胸膛。 从胸骨正前方透入，带着撕裂肌肉和骨骼的恐怖爆响，直接从后背贯穿而出。 粘稠滚烫的鲜血混合着破碎的内脏碎片如同泼墨般溅射开来。 羊绒女瞬间闭上的眼睛，路小冉身前的电梯壁，甚至还有一些溅到了低头僵立的外卖员腿上，洒在了清洁工颤抖的衣背上。 健身男挥拳的动作猛地定格。 脸上的疯狂与暴怒凝固，慢慢化为一片茫然空洞。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那个巨大而狰狞的破口，看着里面涌出的血肉模糊的一切。嘴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钢筋冰冷沉重的质感通过贯穿身体的巨力传递过来。 混合着身体残渣的鲜血泉涌而出，带着浓烈的铁腥气。 钢筋带着沉重尸体的分量，猛地向上收缩。 “轰！啪嗒——！” 健身男健硕的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拖曳着向上提起，又重重砸落下来，瘫在地上，像一滩失去了支撑的烂泥，鲜血迅速在地面洇开一大片粘稠的深红，浸透了清洁阿姨的裤脚，也流淌到羊绒女鞋尖旁边。 “1。 达标。 环境恢复中。” 刺耳的警报声和猩红的爆闪灯光在同一瞬间停止，熄灭。 轿厢内恢复了原先那种惨白冰冷的灯光。 冰冷无情的机械声消失了，只剩下几人粗重得不成调的喘息声。 空气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排泄物气味，铁锈和机油味、还有那从未消散的角落传来的粘稠的油脂铁锈气息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路小冉跪趴在浸透着各种血液脑浆肉沫的地面上，干呕着，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手臂下压着的油腻粘液和旁边滚烫鲜血浸染衣料的触感。 清洁工阿姨的身体还在轻微地颤抖，喉咙里是抑制不住的、破碎的呜咽。 羊绒女站得笔直，脸上沾着几点鲜艳欲滴的血珠，在那张惨□□致的脸上像凝固的朱砂痣。 她面无表情地抽出一张丝质方巾，仔细地擦拭着溅到鞋尖的深红污点，仿佛擦掉一点灰尘。指尖没有丝毫抖动，只有那种劫后余生的平静。 电梯角落里，那个明黄色的身影依旧伫立着，低垂着头，仿佛刚才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吹过。只有那浑浊的暗黄色液体，还在极其缓慢地、带着粘稠的牵拉感，一滴、一滴地滴落在身下那片混合了鲜血和油脂的地面上。 死寂。 只剩下活人和死者的沉重呼吸。 电梯平稳下沉。 数字跳到：6…5…4…3… 就在显示1的刹那，数字消失。 平滑的金属电梯壁，原本嵌着的用来轮播广告的狭长屏幕，猛地亮起。 不是绚丽的广告画面。是纯粹的，如同深空背景的漆黑底色。 接着，一行标准的办公专用，微软雅黑，10号字体，缓缓浮现，带着一股冰冷的恶意： “恭喜下班，一路平安。” “——Lester” 路小冉的视线死死钉在那行字上，喉咙干涸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荒诞感像一张巨大的网，裹着浓烈的血腥气和生理上的极度不适感，将他拖入无法呼吸的恐惧漩涡。 他神经质地摇头，指尖死死掐进掌心试图用这点钝痛刺激自己清醒。 醒来，路小冉，醒来啊！ 这一定是连续加班产生的幻觉。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种自欺欺人的念头逼疯边缘—— 电梯叮地一声轻响。 门无声滑开。 外面不是熟悉的大堂亮光。一片黯淡惨白的光线笼罩着一个极其空旷的空间。 冰冷的电梯机械声再度响起，比刚才更加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敲进耳道： “欢迎来到Lester-α污染区枢纽。” “检测到三位有效生命单元。” “核心能量晶石已生成。坐标：本区域负一层B1停车场210，能源核心。” “获取晶石后，可通过该枢纽开放节点脱离。” “生存倒计时：2小时。脱离后，清除残余污染程序自动解除。”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羊绒女擦拭鞋尖的动作终于停下，捏着染血的方巾，眼中冰冷的光芒闪烁。 路小冉的身体因这摸不着头脑的信息和残酷的倒计时而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听到自己牙齿碰撞的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异常清晰。 清洁阿姨的身体猛地僵住了，趴在地上的身体停止了所有的颤抖和呜咽，猛地抬起了头。 那张布满深刻皱纹，沾满泪痕和灰尘的脸上，浑浊的眼睛里不再是纯粹的恐惧。有一种近乎惨烈的、不顾一切的亮光，在听到脱离二字的瞬间燃烧起来。 只有那个角落里的外卖员，依旧低垂着头，被头盔的阴影完全遮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重的机油味，以及新鲜血肉腥甜的气息，沉甸甸地压进肺里，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直接在茹毛饮血。 路小冉扶着冰冷湿滑的轿厢内壁，连番的呕吐让胃袋空空如也，如今只能徒劳地干呕。 酸苦的胆汁灼烧着喉咙，冷汗浸透了那件单薄的衬衫，粘在皮肤上。 旁边传来压抑破碎的呜咽。清洁阿姨蜷缩着身体，双臂死死抱着自己，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脸上沾到的血污，冲出道道沟壑。 羊绒女她的羊绒大衣领口溅了几点暗红的血渍——动作依旧稳定。羊绒女开口了，声音很冷，带着劫后余生强行维持的镇定和审视，“电梯提过的，枢纽负一层就是这里。找到核心拿走能源晶石算完事。” 她的目光扫过这昏暗空间里锈迹斑斑的管道、巨大沉默的不知名设备阴影，最后落在出口指示牌上一个指向更深处的停车区的箭头。 “动作要快。”她不再看两人，率先迈开步子，高跟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哒哒哒的脆响，一步步踏入那片未知的阴影腹地。 路小冉用力闭了闭眼，强压下劫后余生交织的惊悸，没有选择。他扶起还在发抖但能站稳的阿姨，强迫自己跟上羊绒女那道冷硬的背影。 核心空间出乎意料地小，像一个巨大的，废弃的地下心脏枢纽。 一个倒置漏斗形。 布满复杂生锈管道的巨大金属结构占据了中心位置，四周散落着废弃的零件和工具箱。核心处有一个小小的基座，周围嵌着黯淡的能量管线。 羊绒女站在基座旁，皱着眉，用一种平静的目光审视着结构，然后示意他们过来。 路小冉学着羊绒女的样子，将掌心靠近基座中央一个类似凹槽的地方。 嗡—— 轻微的能量蜂鸣响起。 有三枚晶石出现在半空中，同时亮起温润的光芒，一道无形的能量场瞬间包裹了他们。 路小冉感觉一股微弱却坚实的牵引力拉着自己，眼前景象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般剧烈地摇晃起来，旋转，旋转，那些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彻底消失。 下一刻，脚下踩到了实处。 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城市尘埃和一种雨后泥土的腥气，却无比清新。 他们站在了CBD金融城，Lester大厦外的人行道上。 大厦本体无声地矗立在浓雾中。 更远处，也有那些翻涌不息的灰白色迷雾，像活物般笼罩着整个视野，吞噬了街道，高楼，只留下前方一小段湿漉漉的路面和几辆歪斜停着的车辆轮廓。 路小冉下意识攥紧了掌心的晶石。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股微弱的热电流，沿着他冰冷僵硬的指尖倏地爬升，沿着脊柱直冲大脑。 数日来被透支的身体，以及刚刚几乎要将神经撕碎的疲惫如同退潮般被冲刷掉大半，如同久旱濒死的禾苗得到一丝甘霖。 就连手臂上几道昨晚在混乱中不知被什么金属碎片刮破的擦伤，结痂的边缘都在微微发痒，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淡化愈合。 他惊愕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旁边同样握着晶石的阿姨。 清洁阿姨浑浊呆滞的眼睛里，那绝望的恐惧像是暂时被冻结了，一丝明亮在难以置信的眼睛里慢慢浮现。她试探着站起身，甚至下意识捂了捂胸口。常年因风湿佝偻的背脊，似乎挺直了那么一丝弧度。“真灵啊……” 她沙哑地喃喃，浑浊的泪水再次涌出，这回混合了更复杂的情绪。 刺耳的警笛声从四面八方隐约传来，忽远忽近，撕破雾气的死寂。 平时几百万的豪车都被人随意扔在街道两侧，一辆撞在路边电线杆上的救护车车顶蓝红警灯还在无力地旋转着，车门洞开，里面空空如也。 旁边几辆警车斜插在路中间，警灯同样兀自闪烁。路小冉甚至看到一顶被遗弃在路中央的白色头盔。 如同末日之城的景象。 “紧急广播…滋滋…重复…突发全球性…滋滋…事件…多地出现类似异常区域……官方命名为污染区……请所有公民保持冷静……避免靠近任何出现异常光晕或结构扭曲的区域……滋滋……在污染区存活并获取‘能源晶石’的市民请注意……晶石蕴含未知生命能量……初步证实可大幅改善持有者体质……对于恢复重创、逆转重症具有奇效……重复……能量作用存在范围限制及个体差异……请根据广播引导……有序前往……中央紧急联络点……滋滋……同时……悬赏征集一切污染区有效信息及破解方案……贡献卓著者将……” 老式车载收音机的信号夹杂着剧烈的电流干扰，断断续续地播放着。 声音来自路边那辆开着车门的警车。 羊绒女正站在车旁，她的神色不再仅有冰冷，而是凝固着一种颠覆认知后的凝重风暴。 污染区。全球事件。晶石。 一个接一个的信息砸的路小冉头晕目眩，恢复重创？逆转重症？ 路小冉低头看着掌心中那枚温润如玉、散发着微弱生命光晕的白色晶石碎片，感觉它重逾千斤。 “加个联系方式。”羊绒女转过身，不容置疑地拿出通讯器的共享码界面，她的动作干脆利落，眼神锐利地扫过路小冉和清洁阿姨。“杨惠，恒立基金风控总监。以后资源交换，或者再遇到同类事件，”她顿了顿，目光若有若无地掠过两人手中的晶石碎片，“信息互通比单打独斗生存率高。” 清洁阿姨愣了一下，慌忙用冻得通红的手指在口袋里摸索，掏出一个屏幕碎裂的旧款手机。 路小冉也僵硬地摸出自己的手机。屏幕碎成了蛛网，但功能还在。 三人在浓雾与警笛的背景下，沉默地交换了电子联系方式。 “保重。”杨惠留下两个字，再不多言，转身大步走向路边一辆车门虚掩的黑色SUV，启动引擎，红色的尾灯如同两滴血融在灰雾中，迅速驶离这片不祥之地。 清洁阿姨攥着那枚给她带来新生的晶石，深深地看了路小冉一眼，那眼神里有感激，有后怕，还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情绪。 她什么也没说，把晶石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佝偻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雾气弥漫的另一个方向。 路小冉站在原地。浓雾带着湿冷的触感包裹着他，空气里弥漫着劫难的铁锈余烬味道。 偌大的街道顷刻间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地上那顶孤零零的白色头盔。 前所未有的巨大孤独和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 沙沙沙 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Lester大厦巨大基座墙角那片最深沉的阴影里，光线似乎发生了某种微妙的扭曲。 不是活物在动，更像是……空气本身在那里凝结塑形，光线被某种极其光滑、冰冷的表面折射。 路小冉的心猛地一跳，警惕地后退半步。 那团模糊的光线缓缓清晰，最后稳定下来。 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从墙角最深沉的阴影里浮现出来。 四脚朝地，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初学步的生涩感，仿佛刚从沉睡中苏醒，或者……某种物质刚刚塑造完成。 他身形高大修长，体态匀称得如同雕塑，此刻四肢朝地透着一股非人的僵硬。 **的上身沾满了污泥和细碎的草屑，皮肤在浓雾的微光下呈现出一种毫无血色的冷白，像打磨过的大理石。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头发——纯粹的、毫无杂质的银白色，短而凌乱，湿漉漉地贴在饱满的额角，如同凝固的月光。 他看了看路小冉，然后学着路小冉的样子，缓缓站了起来。 路小冉的呼吸瞬间屏住。 那是一张极其英俊的脸，世界上最厉害的渲染师也无法渲染出的顶级建模脸。 轮廓深邃却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张完美但空白的面具。 而那双眼睛——路小冉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 瞳孔是极深极沉的墨绿色，像一块厚重苔藓。 这双眼睛精准地锁定了路小冉，带着一种纯粹的毫无情绪的观察。 他的视线在路小冉脸上停留了几秒，那墨绿的瞳孔深处似乎有细微的光闪过。 然后，他的目光移开，毫无情绪地扫过路面上狼藉的血迹，翻倒的垃圾桶、散落的杂物。 最终，落在了不远处绿化带旁的一件深蓝色制服上——那是一件Lester大厦保安的衬衫，沾满了大片暗红色的、已经半凝固的血污，歪斜地挂在一丛低矮的灌木枝杈上。 他迈开脚步，动作依旧带着初学般的滞涩，但目标明确。 走到灌木丛前，他伸出骨节分明却异常干净的手，将那件染血的保安衬衫扯了下来。 他没有像常人那样抖落泥土或嫌弃血迹，只是用一种极其生疏，像是骨折病人正在康复训练的动作，将那件衣服往**的上身套去。 动作笨拙。一颗扣子强硬地塞进了不对位的扣眼，衣襟歪斜地敞开着，露出大片冷白的胸膛，上面沾染的暗红污渍在雾光下格外刺眼。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将视线投向路小冉。 “路小冉。”他的声音响起，平直清晰，没有任何语调起伏，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质感，十分好听：“03356”他准确地报出了路小冉的工牌号末尾五位数字。 路小冉的大脑一片空白。 恐惧像冰水般冻结了四肢。 他认得那件保安服，是昨晚在控制室门口他见过的那位值班大叔的衣服。 大叔呢？而这个从大厦阴影里长出来的东西，不仅穿上了它，还知道他的名字和工号？ 洛斯特的目光下移，落在他紧攥着晶石碎片、指节发白的手上。“能量结晶，” 他陈述道，声音毫无波澜，“检测到纯度17.3%，逸散速率每分钟0.005%。当前生理组织修复效能轻微。建议寻求更高纯度结晶进行核心优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他向前迈了一步。 冰冷的带着土腥气的手指，毫无征兆地触碰到了路小冉手腕内侧的皮肤。 路小冉像被毒蛇咬到般猛地一缩手。 “在我的记忆里，握手是你们人类的社交礼仪。但是现在你的情绪波动频率激增，激素水平异常。你在……害怕我？”洛斯特收回手，那双墨绿的瞳孔毫无避讳地直视路小冉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歪了一下头，似乎有些不解。 洛斯特又看了看周围，平静道： “目前外部环境状态不稳定。建议临时转移至你的庇护单元。” 庇护单元？是什么意思？房子的意思吗？等等？他……他要跟我回家？！ 直接看到大楼化人的巨大荒谬感，以及刚刚经历过那样残酷的逃生，灭顶的恐惧几乎要把路小冉撕裂。 他猛地后退一步，身体抵在了路边冰冷的铁栏杆上。“不要！不可能！你……你到底是谁？！” 洛斯特只是略微偏了下头，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 他目光扫过浓雾弥漫的长街、略过街上混乱的景象，再次聚焦在路小冉脸上。“我想，我叫洛斯特。” 路小冉乍一听到这个名字，尖叫出声：“洛斯特？Lester？那那，那个什么喝咖啡的情书是你写的？” “情书？原来那个叫情书。”他顿了顿，视线似乎在自己身上那件不合身、带着污迹的深蓝衬衫上停留了一瞬。 洛斯特皱了皱眉头，“带我回到你的庇护单元。” 真的要一起回家？ 路小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但他更清楚，以刚刚那栋大厦发生的事情，拒绝的后果可能就在下一秒变成路边另一具冰冷的尸体。或者更糟。 广播里关于晶石能救命的冰冷电子音，父亲病床上佝偻的身影，恐惧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太阳穴突突直跳。混乱的脑海只剩下一片冰冷残响的广播声“晶石改善体质”、“污染区资源”、“悬赏信息”……还有掌心里那枚坚硬冰冷的晶石碎片。 “……跟我走。”他听到自己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老旧小区的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尘土气。 钥匙捅进锁芯，发出一阵干涩滞重的摩擦声。 路小冉的手抖得厉害，几次尝试才拧开门锁。 他几乎是跌进门的。 洛斯特跟着走了进来，动作依旧带着生疏的滞涩。他身上那件深蓝色、带着大片凝固暗红污渍的保安衬衫在昏暗的室内光线里格外刺眼。 他站在狭窄的玄关中央，深绿色的眼睛缓慢地扫视着这间不足五十平米的出租屋——堆叠的纸箱、摊满工具书的旧木桌、简易衣架上挂着的褪色T恤、小沙发旁垒得摇摇欲坠的书籍。 像一个新用户首次登陆一个建模粗糙的程序世界，纯粹地评估建模细节。 路小冉蜷缩在门边冰凉的地板上，身体还在无意识地颤抖。脑海里还在回想广播里冰冷的电子音：“晶石具备未知生命能量……逆转重症具有奇效……”“悬赏污染区信息及破解方案……” 晶石。他猛地摊开一直紧握的拳头。 掌心里那枚温润的白色碎片安静地躺着，散发着微弱的、却实实在在的生命光晕。 它治好了他的擦伤，清洁工的顽疾……它是不是……也能…… 一个念头疯狂的钻入脑海。 父亲那张因病痛折磨而灰败绝望的脸，医院的白色墙壁，催款单上令人窒息的数字 爸…… 他痛苦地闭上眼，喉头滚动。 几天后，官方在经历过一开始的猝不及防后，迅速调整，给各大主城建立起了临时信号站。居民们可以在每天中午十二点收到官方统一播报的最新消息。 路小冉蹲守了几天，终于拼凑出世界变化的原因。 宇宙正在不可逆转地走向热寂，无序和冰冷是终点。直到今天“熵增不可逆”的铁律被打破——联合国共同建立的华生科研机构宣布，智慧生命剧烈情绪波动产生的特定信息熵，尤其是恐惧这种高烈度、低结构化的情绪力量，竟能转化为宇宙对抗混沌的负熵源。 代价是地球表面随机出现被称为污染区的异常空间。 它们如同宇宙汲取恐惧熵的吸盘，人类被征召进入其中完成游戏，通关可获得现实资源奖励，失败则被榨干情绪价值，或被永久融合成为污染区新的居民。 人类成了维系宇宙运转的新能源矿工。 如Lester Tower所在的CBD金融区，正是被标记的初级污染区。 播报到一半，信号再次陷入混乱。 “华生也是个人物了，居然知道宇宙想要的是恐惧熵。”洛斯特看着广播里的播报员，冰冷平直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打断了路小冉混乱的思绪。 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小小的窗边，正透过积满灰尘模糊不清的玻璃望向外面浓得化不开的灰雾 这些天相处下来，路小冉已经大约把洛斯特和外星人划等号，洛斯特的语言也逐渐从一开始的生硬机械慢慢的变成现在这样，和常人无异，除了偶尔还是会蹦出一两句惊人之语。 洛斯特：“如果我们能和华生合作，那80%的污染区应该都不在话下。” “额……华生不是一个人” “人类不是只有单一脑意识吗？难道华生也被……” “不！”路小冉连忙打断道：“我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现在有你一个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华生是所有人类智商最高峰的集结，以及像他这样的牛马是接触不到联合国那个层次的，只好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嗯，也好，我也只和你相处。”破天荒的，洛斯特居然真的没有再追问了。 污染降临一个月，官方生产了甚至可以捕捉到污染区的扭曲信号的检测仪。 每天午时，现在唯一存活的新闻频道开始陆陆续续发布污染区信息，一方面可以警示普通民众，一方面也有点看看有没有能人异士揭榜，攻克污染区的意思。 “……生存资源？”路小冉哑声重复。他重启电视机，试图再次寻找清晰的信号。 嘶嘶的电流声中，几个断断续续的词汇蹦出来：“……晶石碎片……特殊功能物品……图纸资料……重金……滋滋……贡献点……” “细条巷13街邻近出现高能量反应污染区……”路小冉喃喃自语，“那不就是在这附近。” 洛斯特转过身，那双苔藓一样的绿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路小冉，他说话还是没什么调子，但少了些一开始的机械感： “这地方本身就是个陷阱。持续性异常空间生成污染区，意味着污染区不稳定，还在到处乱长新的污染区空间。” 他抬手指了指周围弥漫的灰雾和远处闪烁的诡异光晕，像在看地图。 冰冷的播报混杂着洛斯特的话语。 他停顿了一秒，似乎是在检索更通俗的词：“小冉，如果你想去，带上我。我们俩一起，现在就去那个刚冒出来的新污染区。” 他看向窗外，似乎可以看到远处浓雾中那个不祥的漩涡：“那里冒出来的信号很强，极大概率有你急需的高等级晶石或其他核心资源。一起去，小冉。” 他缓缓抬起手，那修长的手指，指向窗外某个迷雾深处。 路小冉模糊地看到，在邻近的街道，那片灰白的混沌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极其微弱，缓缓旋转着，闪烁不定的暗紫色光晕漩涡。 它悬浮在几栋低矮旧楼的剪影之上，像一个通往未知的虫洞，散发着不祥而致命的吸引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