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联盟都想攻略我〔哨向〕》 第1章 明与暗 昨天晚上十一点半褚净丞落地平川,睡不到六小时搭地铁到单位打卡上班,坐在工位上面对比领导还要有岁月痕迹的电脑边写报告边不自控地打瞌睡,空白的文档中迷迷糊糊地输入“本次出差klow[]完成、、、了恒源事你就能。。。。”,脑袋在有限的空间中转出无限的轨迹。 骨骼咔咔的声音使坐他身边的山宁探头来看,看他睡得东倒西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轻踢对桌的沈同甫,示意她看。她笑着摇头,轻声对山宁说:“出差累的,当没看见吧,谈局要是过来你提醒一下他。”山宁比了个“OK”的手势,工作的同时留心是否有领导出没。 虽然几个大领导并非斤斤计较的类型,但被捉住工作时间睡觉始终不好。表面上看是小事,但往大了说就是工作态度的问题。要以此来做文章也不是不行,光是在这事儿上刺两下就够得让你难受了,更不要说马上是五年一度的换届,各个领导心里头悬吊着根刺。有续任条件的在想办法申请续任,没有的嘛,创造条件也要有。这里头的人,到底有没有谈局,他们底下人是不知道的。 谈局今年快五十五岁了,照理说应该正常轮换,但谁愿意就这么轻易地从如此高位下马,在位与曾经在位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单位里流传着谈局可能会续任的传言,有些人信,有些人不信,明面上没摆出来。 褚净丞和几个大领导关系算得上不错,虽然他才单位来三年,但个人功绩突出,破格连升,级别是正处,职位比级别稍低些才和山宁这类科级员工待在一个办公室里。山宁之前听说过,技术组的段松云有意思要提褚净丞去坐她的位子,被褚净丞拒绝了,理由具体是什么没人知道,谣言倒是层出不穷。依山宁对褚净丞的部分了解,她觉得很大可能是因为褚净丞怕麻烦。 平常工作里他就不爱和人沟通交流,上下班均风风火火,聚餐之类的活动一律推掉,遇到报销失败之类的问题也闷不作声,重新找文件来看,对照改好了送到办公室。期间非必要的话是一句不说。山宁跟他共事三年,除了知道他怕麻烦、不爱理人、工作能力强以外几乎是一无所知。家庭、社会关系、喜好、住址等等,诸如此类的完全摸瞎,有几次大家休息时一块儿聊天,有人问到他相关的内容,他正趴伏着填表格,以一种漠然的口吻说:“我不喜欢聊天。”轻松的氛围横死,他满不在乎。不少人因此讨厌他,认为他情商太低。不少人因此喜欢他,认为他直率认真。 山宁算是喜欢他的那一类同事。有次她在档案上出了错,事实的角度来说不是她的错,但这个锅她非背不可。褚净丞替她找谈局说明,她人微言轻,和级别高又是领导喜爱的人去说效果完全不同。而原本褚净丞不必帮他,事业危机被轻轻翻过,这个人情她一直记在心里,总有一天要加倍回报给褚净丞。对头的沈同甫,去年从地方选调到总局,起先考虑到文件中“优先考虑男性”她没有报名,是褚净丞挂电话去找她,让她报名的。 他俩在褚净丞出差时认识。那次出差闹得大家面上都不大好看,跟他配合的行动员能力不足,还不肯听指挥导致伤亡有些严重,事件结束后背了个处分。那时便是沈同甫顶上的,褚净丞记住了她,听说总局选调行动员,看了名单发现没她,挂了电话去让她报名。相当于是他力推沈同甫,而沈同甫笔面试皆高分,稳居第一,不枉费给她的机会。 如果褚净丞要在换届上说要选某个人,总局一半以上的人都会跟他的票,站队就这么简单。要么平常有“良苦用心”,要么人家看得出来你有多大的分量。巧的是,褚净丞两样都有。 临近午休,褚净丞睡得向后倒仰,山宁手快把他接住,推回桌案发出“嘭”的声响。正巧,此时谈局到了办公室门口,对刚刚的一幕视而不见,说:“小褚来办公室一趟,你那报告写个大纲让下属给你写就行了,成天的熬什么,是那块材料吗。” “知道了,马上来。”褚净丞拿湿巾擦脸,删除写得乱七八糟的文档,声音有些哑。他确保脸擦得没有任何睡意绵绵的感觉,才磨磨蹭蹭地站起身,把工牌夹在胸前口袋,穿过两面开窗的走道进入局长办公室。 谈局有张标志性的脸,标准的“体制内”会有的脸目,宽厚、仁慈、坚毅。他喊小褚。褚净丞坐在他对面,双臂压住桌案的片光,等待他说什么的预备状态。 他咳嗽声,喝了口茶,手掌罩住杯口:“你知道,马上要开始换届了吧,你怎么想的呢?”褚净丞翻起眼凝视谈局那张奖状式的脸,想要从中找出他语言中的真正本意,找不见,谨慎地回答:“没什么想法。”换届是高层的事情,他既不打算往上提,又不打算离开单位,和权力变更有关的事情他参与得越少越好。可惜,谈逢平不是这么想的。 “我呢,岁数大了,正好借着这次换届退了享受享受清闲的生活。”谈逢平探他的口风,倒不是为了续任,半是真心半是假意地继续说,“我退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论人品、论能力你都是一等一的好,这么多年里我从来就没见过升得这么快的,正处,你是第一个。但是啊,你这个人,个性太差,跟同事们其乐融融的不好吗?” “有人告我黑状吗?”褚净丞挑眉,漫不经心地问。 “谁敢告你黑状,我这是掏心掏肺跟你聊点实际的。上面已经找我聊过了,本意是打算让我去战术学院那边做个教授,我怕麻烦,没有用得惯的人,说考虑考虑,这事儿你怎么看?” 褚净丞啃着下嘴唇,属实不懂谈逢平到底是什么意思,真要退休还是说想续任,叫他来站队表态的。如果谈逢平续任,对他来说无疑是好事,平日里受了不少关照,再怎么说跟着老领导比跟未知的新领导要舒服,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平日作风实在不好,升迁的速度委实过快。想到这儿,裂出个笑来:“谈局做教授那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过,我跟惯您了,您突然说要退,我真有点手忙脚乱的意思。” “那我要你跟我去战术学院,你去不去?” “可以啊,跟着谈局我哪儿都可以去。”褚净丞对此事没异议,战术学院可比总局好玩,每天上上课,给那些不听话的哨兵考考试,盖盖章,整日里干干净净的,不需得去灰尘泥巴里钻,求都求不得呢。 谈逢平咂舌偏脸,眉毛抗得像两笔写歪的横,拿食指用力指他两下:“蠢材蠢材,你真没想往上走一走,成天里风里来雨里去的有什么好的,去年叫你升,你不肯,算是时机不好,今年还不肯升?到底为哪样?” “做领导很麻烦,我不喜欢做领导,不是那块材料。”褚净丞低头拿手掌抚摸桌面,认为每天调动人员已足够麻烦,提到总工,整个技术组都得他来管理调配,人是世上最难管理的生物。 谈逢平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声音提高了些:“又没人叫你做行政领导,你升上去工作又没变,再说了,底下那么多人,给他们做就是了。” “我就是不擅长指挥别人。”褚净丞靠住椅背,身体稍微弓起,低下头,双手搁在大腿,拿大拇指抚弄大鱼际肌群。 “不擅长?多干两年就擅长了。”说着,他声音又低了下来,身体向褚净丞靠近些,“你这个人,不下饵料不咬钩。总工今年要跟我一起退了,我跟她准备一块儿去战术学院。” “什么意思?”褚净丞翻起脸看谈逢平,眉毛水草似的纠缠。总工(穆琼)完全满足续任条件,这轮换届里最有可能续任的就是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退。他将双手放到桌面,胸腔贴住桌沿。 “我们都老了,新时代是年轻人的。这些人里头你是最了解单位实际情况的,人呢踏实肯,潜力非凡,不至于说我们这帮子老太老头退了,总局就被剪得乱七八糟。”谈逢平颇无奈地按摩眉心,要是有什么通灵性、增野心的药第一个就要使在褚净丞身上,在仕途能力强悍却无野心,无异于送死。 褚净丞听懂他的意思了,偏头思考,三丝手镯磕在玻璃桌面,缓缓说:“总工是副部。” “上次压了几个甲类事件还没有上报,评三个个人特等功绰绰有余。” 褚净丞沉默会儿,回答说我需要时间考虑。谈逢平说行吧,在期限以前给我答复,接着从旁边抽出一个浅蓝色的文件夹递给褚净丞。他翻开一看,里头是本次换届的名单,整个公共空间安全保障的单位全部包含在内,少数几个基层单位的领导人被排除在外,无非是就任时间不足或有重大事故瞒报的情况,故不得参与此次换届。往后翻便是审议小组名单,两两组对,第一行就是褚净丞的名字。 “谈局,我做审议小组?”他直视谈逢平,眉间的吻样凸起更明显。 “上面出的名单,你们组负责地方的审议,总局的审议由上面亲自审议,你不用管,以前常用的借口都不要再来,这我做不了主。”谈逢平点了点桌面,凝视他青葱的脸,郁闷地想,偌大一个总局居然只有一个志不在此的家伙是自己人,太悲惨了。忍不住又提醒他,你这次可是给自己选未来,你一出票,那几个小组百分百跟你的票。六个审议小组,一半以上是褚净丞的人。活脱脱的一言堂,居然志不在此。谈逢平立即想到暴殄天物四字。 褚净丞抚摸名单上的铅字,郑重地点头,指腹停在“官河”旁,有点疑惑地问:“这个官河是谁?我没见过这个名字。” “编外的。”谈逢平提到官河就浮出笑的岛屿,松绑精神倚靠椅背,慢腾腾地讲,“他要是愿意入编,我就直接提他了,还不用这么担心。” “编外的做审议小组?” “不仅仅是我想要他过来,你觉得为什么要把他归到审议小组?” 褚净丞懒得想,随口敷衍:“尝试把他往体制内拉,勾起他的野心的话说不定就肯入编了?” “平时你也多在这些事情上留点心,一天天那个脑袋不是想着吃饭就是放假,你以前蛮有野心的一个人呀。” “谈局,今时不同往日,我现在看着您心里想着今天食堂做了什么,我只有这么点儿心。”褚净丞低着头笑,表情被天光模糊,不知道此时的语言是真还是假。 谈逢平哎哟哎哟地叹气,小幅度地挥了挥手,赶他出去:“行了,你去吃饭吧,审议小组的事情你看着办,开始之前跟我再聊一下好吧。” “好的。” 褚净丞拿着文件夹直奔食堂吃饭,好似真就是为了那么一口饭才加入此单位。正巧在食堂碰见了沈同甫和山宁,打过招呼之后凑在一桌吃饭。她们见他拿着文件夹,问是不是换届出名单了?他没否认,手肘压着文件夹外壳,翻起眼皮问你们知不知道官河是谁? 山宁挡着嘴巴,两三下嚼掉嘴里的饭菜咽下,问:“他要参与吗?审议小组?” “差不多是这样,你们都知道他?” “您出差多,不认识很正常,他来单位少。我就见过三四次吧,阿同也见过。听说是什么企业的CEO,各方面的能力蛮强的,谈局一直想他入编。参加过的任务伤亡率也蛮低的,9还是10?”山宁不确定地看了眼沈同甫。 沈同甫伸出三根手指说九,不过他参与的任务数量比较少,应该是工作太忙没时间。您跟他一组吗?褚净丞“嗯”了声,埋头吃饭。沈同甫继续说,那一会儿我把他的档案和联系方式传送给您。褚净丞点头算作回应,她们没再说话。 等他吃完饭,到厕所漱口后回到办公室,官河的档案已经从系统发到他的账号上。他托着脸翻阅,二十九岁,执行总裁,哨兵/行动员,目光自然而然泊在官河的红底证件照上。官河的头发黑得浓郁,像是某种矿物质的色泽,极有格调地梳到脑后。双耳佩戴不对称耳钉,仿若一只只闪着光的眼睛。那双鸳鸯眼微微眯起,似是为了躲避闪光灯,眼下痣抢了风头,使人不自觉定定地望进那痣里去。他穿件粉色阔领的西装外套,里头的白衬衫扣子解到胸口。 褚净丞看到这张相片首先想到的词语大都是褒义词,譬如漂亮、干净、聪颖、强干诸如此类的。不知道实际长相如何,个性如今。依他的经验来判断,往往是真人比相片更好看些。 他摩挲办公室的座机,好半天才拿起话筒,输入号码,等待接通。他不喜欢打电话,讨厌等待的“嘟”声,讨厌接通电话就要跟对方演戏,演关系亲密、心里无鬼。 官河接通得很快,几乎只响了一声:“您好,我是官河,请问哪位?” 无可否认,他有副好嗓子,讲话温柔恳切,礼貌万分,好似愿意为你付出一切来服务的口吻。褚净丞听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手掌搓了搓手臂才回应:“您好,这里是国家公共安全总局,我是安全协调专员,褚净丞。您知道您被选为审议小组的一员了吗?” 长长的“啊”,紧接着电话那头有女人小声说话的声音,从模糊的词组来看大约是和什么文件有关系。官河对他说不好意思,稍等,然后捂着话筒跟她说话,蒙蒙的,口吻没什么变化,类似于某种模式化的温柔,不用看到也知道他一定笑盈盈的。褚净丞仅等待了十几秒,官河处理完文件后处理他们的公事,他听见官河手指轻轻敲着手机盖的声音。 “谈局的确给我提过这件事,您是我的搭档吗?” “是的。” “那么任务安排具体是?时间?” “还没出来,如果你有安排可以按照你的安排来走。”褚净丞对长相好看的人有相当程度的耐心以及相对的包容,对癞蛤蟆只有赶尽杀绝,剥皮药用的心情。 “这周内能出吗?” “应该。” 褚净丞听着他的声音,偏脸看见证件照上的他,有种他就在对面的错觉。他问周五有没有时间?有。那周五带着资料来见一面吧,晚上七点钟?褚净丞拿肩膀夹住话筒,拿出棕色皮面的活页本翻到这周五确认行程,回:七点可以,在哪儿见?他问中餐西餐。褚净丞挑选不出来,少有在外面吃饭,想了会儿说就在中央广场时钟下面碰头,到时候再说。 他答好的,组合着标志性的客套话,而后互相挂断电话。褚净丞撑脸关闭档案,目光从“单亲”一闪而过,没放在心里,勾选同意了特殊危险行动员转接疏导的任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明与暗 第2章 你的天赋 周四,系统上正式个发布了审议小组名单和具体任务,交叉负责不同地方的单位,依照发布的文件进行调查。换届审议并非秘密调查,但也非是全公开,总要给人留出运作的空间来,不管是否运作,空间都必须留出来。这是一种有趣且有效的策略。 褚净丞分到的区域中好几个地方他从前出差去过,虽然是合规的,但不难看出这是种明确的导向。他难得在动员大会上直视谈逢平,他们对视,他再次把脸埋进纸张,手掌缓缓摩挲桌面,已有了答案,到底在局势判断上他有他的天赋。 谈逢平常常说,你的这种天赋多次救你于水火之中。多次。他想起许多险险擦身而过的危机,那些死在任务之中的同事,真实的牺牲和我需要你牺牲是两件事又仿佛是一件事。心说:这或许是一场有秩序的内斗,不赢就死。他觉得这个表述颇奇妙,托着脸笑了,眼光搔着名单里的名字,笑过咬着唇边隐隐有亡佚的预感,对谈逢平严肃的叮嘱左耳进右耳出。 他刚进总局的紧绷状态早一去不复返,那些看起来精明能干的职工们,走近了,成为了以后发现也不过如此。赚的是卖命钱,单位里的明枪暗箭层出不穷,他对此感到腻烦,但愈在其中,愈明白权力的重要性,他可以不合群,可以“志不在此”,因为他的位置,因为他上头的身份。若非如此,人生眨眼功夫即可天崩地裂。 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在谈局喊了散会后回到往日的工作中。例行查看管辖地的人口流动,异常波动,对活动报告进行检查,盖章,接收他地的“门”样本,清点签字后移送研究院,调动派遣行动员和分析员进行危机事件处理,以及对“危险”行动员进行疏导。 在所有繁琐的活动里,他最讨厌疏导行动员,比借调还讨厌。前几天的同意接收的危险行动员已经顺利转移到总局,等待褚净丞签字领取。褚净丞提交完手头的内容便下楼领人,审议活动开始之前他得把手里的疏导任务清空,否则等他忙完回来,这些行动员不死也算残疾。 疏导室在办公室正下方,两扇落地窗常年被厚重的菱格窗帘遮盖,房间内侧用透明玻璃分割出五六个小空间,小空间内统一摆放两条椅子和一张小圆桌,玻璃门悬挂可以翻转的提示牌,正面是工作中,反面是无人使用。启用后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中央空出来摆了套沙发矮几,因着少有领导来用疏导室,有些行动员图方便,会在午休时间躲到这边来睡觉。褚净丞碰见了会摆脸色,发脾气,虽然不会上报给高层但不少人心里不爽。他们常常背地里编排褚净丞,核心要点大约是他的外形和“爱豆”的经历组合过分快的晋升。 “谁知道是不是走后门。” “走后门哈哈。” 一个行动员倾情表演褚净丞平日里懒懒散散的模样,一个装出宽厚慈祥又显示猥琐的谈逢平,在对方身体上起腻,夹着嗓子喊谈局,换届提我上去做副部吧。褚净丞蹬开门,手里掐着个戴面罩,穿拘束服的危险行动员。 褚净丞的眉毛高抗,目光从他们身上迅速爬过。他们利索地黏贴着些许尴尬站起身,稀稀拉拉地喊褚专员中午好。褚净丞没答,侧身解开行动员的拘束,单手卷住他后腰的拘束带,在他耳边说:“去,赏他们巴掌。”说完,他便听话地上前去一人赏了几巴掌,没有人敢反抗,背地里说直属领导的坏话只挨几耳光算是很小很小的损失了。他打完立刻被褚净丞拉回到身边,担心他出现过激行为,抬着下巴对他们: “出去吧,我要用疏导室。” 褚净丞拉着行动员走到其中一个单间,没搭理他们的服软,明白他们离开之后要怎么说自己的不是,不想管也懒得管。他们背地里想说什么都无所谓,当着面不行,对他的威严有所影响。反正这些行动员本来就不听话。该说是男人的通病吗?自命不凡? 他冷笑着输入密钥锁门,回身抚摸眼前这个行动员的头发,修剪得整齐,比毛寸稍长些,摸起来有种小刺猬的触感。他托着他的侧脸看,右侧的剑眉有明显的缺口,是以疤痕做的隔断而不是造型本身。右眼被医用眼罩覆盖,应当是在行动中受伤导致的伤还未愈合或视觉效果不佳。 “现在准备开始疏导,确认姓名、身份、职称及污染情况。”他把文件摔在小圆桌,抓起行动员衣边别的身份ID做确认,“姓名尹枢柏,身份高级现场处置员,职称特级国士,污染情况乙类。目前无自我意识,确认完毕,开始疏导。” 褚净丞解除尹枢柏的面罩,甩到另一张椅子去,一条腿跪到他大腿边,掐住他的脸仔细辨认。你有一张坏小子的脸,孔雀眼、深唇角,极容易让人爱上你。他说着,手指摁住尹枢柏的眼皮,立即发觉他的活泼和敏感,笑了。其实给长相好的行动员稍微没那么令人讨厌,讨厌的是上一秒还在背地里说你坏话,下一秒就要出于工作责任对他进行疏导。 大家都是同事,都在卖命,除此前提以外单论人品和长相,褚净丞认为唯有“烂货”可以形容。 尹枢柏盯着他看欲吻,褚净丞后仰,不要他吻到,说:不行,那你之前的向导怎么做我不管,不能亲我,只能拉手。说完伸出右手,他凝视片刻,双手放到褚净丞手心,脸颊贴住自己的手背。褚净丞“喔”了声,难得有这么乖的行动员。他满意地开始疏导,过了会儿嫌站着累,干脆侧身坐尹枢柏腿上。他把脑袋搁到褚净丞肩窝,安静地接受疏导。 他的听话让褚净丞的表情变得极其柔和,抻长手拿过圆桌上的文件翻看:“让我看看你是哪个地方的行动员,蛮乖的嘛,以后调过来给我用。”文件翻到最后一页,转移单位赫然写着平川市空间安全管理处。 “平川本地?没道理我会没见过?”褚净丞扳起他的脸看,确定没有在本地的任一合作任务中见到过他。总局与平川本地的单位没有八十次也有六十次合作,常常是他到那边选几个行动员带在身边教学,高级处置员,他不可能会没见过。他拿着文件思考,视线飘飘,细微地挑眉,觉得此事过分巧合,抬眼瞧见壁挂电话,咬着下唇取话筒拨了办公室短号。笑容突兀地跳到脸上,口吻变得亲昵,尹枢柏被他这种变化吸引过去,拿脸颊蹭他的脖颈,他没管。 “沙姐,是我,小褚啊。” “是,在做疏导呢,就是今天从地方转移过来的那个行动员呀,叫什么——对,尹枢柏。我看他档案里写是平川的,咋没见过呢?” “哪里的话,行,沙姐,听说小岳最近要提干了?哎哟,真的是年少有为,单位里最年轻的干部——之一了吧。是是是,沙姐费心了,以后就好喽。谈局要退?谁说的呀,应该不会吧,我看他还很硬朗,续任不成问题吧。唉,我也懂的,审议小组?是呀,多少有点可惜。嗯嗯,那我先挂电话了,有空了咱们出去运动运动,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拜拜沙姐。” 褚净丞把话筒挂回原处,不自觉地摩挲着尹枢柏的手心,眯着眼睛思索,眼光转移到尹枢柏脸上,再缓缓转到正在倒计时的时间表上。红色的数字均速变化,盘算着这两天发生的事儿和大家的表现。总工,他要是真掺和进去,总工的位置必然会是他的,彼时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最年轻的正处“之一”将更迭为最年轻的副部,没有之一。 副部,依他的年纪,他坐得稳吗?他拍响尹枢柏的手,捏紧了。换一个角度来想,他有办法不坐吗?他的老领导是谈逢平,现跟几个其他单位部级领导连成一片网,谈逢平若真要退,已公布的名单里头没几个是谈逢平手底下的人,要么是范思康那一帮的,要么暂时没有站位,仍然在观望的。沙姐眼下是谈逢平这一帮的,可范思康的人提到总局了还会是吗?她的儿子,岳正德去年进的税务,今年提干,他的领导就是范思康的手下。 他再次拿下电话拨谈逢平办公室电话,等了几声嘟,听见谈逢平应声,根本知道是他,笃定地说:“想好了?” “您知道我喜欢乖的。” “喜欢乖的就不能老是把工作当游戏。”谈逢平声音里带着笑,意味深长地说,“你自己想想这种机会多难得。三十年还是个科级的数也数不清,你在这方面有你的天分,何苦不抓住呢?小丞。” “您也知道,我志不在此,要不是出了意外我是根本不会进体制内的。”褚净丞看了眼绷直的电话线,又看了一眼因疏导发困的尹枢柏,慢悠悠地继续说,“不过,我到底是您带出来的人,办点事儿也是应该的,我会在审议结束之前给您明确的答案。” “小丞,你了解我,我要的就是这么个态度,人就这样,态度比什么都重要。” “我明白。” 红字归零,房门锁自动打开。褚净丞站起身,整理好衣服,把文件拿到手里,俯看睡着的尹枢柏。看他像是看一只路边流浪的小狗,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拉开门离开,感叹似地轻声说:“权力啊。” 他刚离开小房间,尹枢柏便睁开眼,缓缓坐直身,沉默着抠挖大腿,直到鲜血如流,复述似的说:权力。 隔天,尹枢柏的纸质档案从档案管理处递到他的办公桌,还没来得及看,内线电话先一步打了过来。他深吸一气接通,礼貌地说:“您好,公共空间安全保障总局,请问什么事?” 电话那边是纺原市的管理处处长,简单汇报了纺原市近期的人口失踪情况和对“门”的观测结果,委婉地表示伤亡情况不大好。听到这里,他大概明白了,打断对方说:请您在系统提交借调申请,我会马上派两个人过去支援。 他之前去过几次纺原市,这座城市在几年前的一场大案里牺牲太多人员,至今没有回转过来,一直在招新人,一直招不到。干部负责是负责,但在这种事件里得豁出去卖命才行,性质不同,风险太大,合适的人员却那样少。 褚净丞在系统里接收借调申请,仔细阅读“门”的描述后稍微后仰点名:“沈同甫、兰家骏,你俩明天去纺原市出个差,在系统里交材料就行,出任务个人安全放在首位,不要领抚恤金,明白没。” “明白了。” 听到回答褚净丞便在系统上通过了申请,递到上层走流程,落章她们便提前下班,走之前跟他打招呼,听见他的回应才离开。 纺原市的“门”属于丙类,她们两个人处理丙类案件甚简单,用不着操心。他今天要做的事还有不少,一方面要查看尹枢柏的档案,看看调动的成功几率,一方面是审议小组任务整理,文件要出模板和总结,明天方便给官河看。 按规章来说编外人员是无权领取文件原件的。他咋舌,烦闷地翻开档案阅读,从木刻笔筒里抽了支浅蓝色的笔在档案边沿戳小点。 尹枢柏,现年二十二岁,汉阳大学经管系毕业,父母栏空。他挑眉往下翻履历,学校从幼稚园开始就是平川市的机关幼儿园,初高中均就读于平川第七中学校,毕业便进入平川市空间安全管理处,六个月后成为正科级,独立完成十余起乙类及以上的危机任务。独立。褚净丞拿蓝笔圈住这两个字,想到尹枢柏的污染情况,大约跟这两个字关系密切。 行动员基本上不会独自执行任务,就像是一个人在海里深潜,危险系数成倍增长。乙类以上的案件大多数情况下需要四名及以上的行动员与分析员搭配执行,以保障自身安全及民众安全。 再往下,档案确认签字一栏是“毛佑”,尹枢柏的直属上司毛佑同样在本次换届的名单上。他与毛佑有打过几次交道,典型的功利主义者,死在他眼里不重要,他要的是权力,合理的不合理的权力他都要。 褚净丞一面思考一面不自觉地抚摸这个印签,触感有些奇怪,翻出小手电照射纸背,一个占据整张纸面的章印浮出纸面。复件用的纸材居然也是高机密纸张。他心脏狂跳,立刻拿档案到厕所去烧毁,火焰舔舐他的脸。看来,六月会将所有人架在火上烤,赢家吃烤得酥脆的输家,输家输不输得起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