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小祖宗修仙回来了》 第631章 番外篇(一) @《玄门档案之鬼门卷》 北海大雪三日,归元观的朱墙青瓦,于清冷山雪中悄然改色。 屋檐下的冰柱,更是在一夜之间,神鬼不觉地探出三寸头。 雍长殊攀梯而上,将几日前漆好的灯笼挂在道观大门两侧,灯罩下红色的流苏在冬日的冷风中摇晃,他倚坐在梯子上回头看着道观院内。 只见沉檀焚尽,烟气袅袅,结成云凤之形,逐于乌瓦之上,散于清风之间。 恰逢此时,晨钟响彻远山。 回廊和大殿之上,幔帐悬钩,彩帐一角舒展,肆意撩烟拨影。 钱武安和南巢将新的供果换上,又重新插了三炷香,跪在蒲团上虔诚地叩拜,才起身去更换大殿两侧的龙凤幡幢。 元酒站在钟楼顶上,一脚踩着屋脊,一脚踏着鸱吻,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后,从瓦上团起一捧雪,捏实后瞄准趴在猫窝里打哈欠的周方,将雪团砸了过去。 周方被突如其来的雪团塞了一嘴,舌头都被雪冻得缩了回去,一双圆溜溜的猫瞳四处打量,最终找到了钟楼之巅上那罪魁祸首,当即甩掉脸上的雪,一跃就踏上半空,朝着钟楼屋顶飞扑而去。 两人在半空中打作一团,长乘刚推门出来,被头顶簌簌落下的大雪盖了满头满脸。 他无奈地躲回廊下,仰头朝着上空骂道:“你们两个有完没完?每天早上都来这么一出?还让不让下面的人出房门了?” “再闹你们今儿早上就坐屋顶喝西北风去吧!” 城上月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头上带着一顶白色的兔毛帽子,怀里还揣着个暖水袋,站在回廊下的一角,眯着眼睛打量两人的身法与动作,倒是很淡定地劝道:“活动活动也好,全当晨练了。” 长乘实在想不明白,自家仙尊为何总是执着于各个季节的氛围感,所以坚持要换全套冬装凑热闹。 不过他本来也管不着,但头顶这两个家伙…… 长乘无语至极:“……”谁家好人每天晨练能把屋顶打出一个洞? 现在可是大冬天,而且都快过年了,修屋顶都请不到人! 他刚在心底腹诽,转头就听到“砰”的一声响。 不出意外的,西边那间屋子屋顶,又被雪球砸了个洞。 长乘飞身到半空中,按住互掐的一人一猫,一脚一个,将两只踢了下来。 雍长殊已经把所有新灯笼挂好,扛着梯子回到后院,探头看了眼破洞的那间屋子,笑着把梯子递给元酒:“自己砸的,快去补。” 补不好,今天早饭可就没他们两个的份儿了。 元酒不得不扶着梯子,低头看着坐在雪地里的周方,用脚尖踢了踢它的屁股。 “去补!” 城上月睨了两只一眼,催促道:“你也去!你们两个快点,早点干完早点开饭。” 元酒扛着梯子,周方心不甘情不愿地跑去院子角落,把月柘那辆木头板车变大,丢了一堆新瓦和木板,还有防水垫层与胶水在上面,拖着车哼哧哼哧地走到那屋子前。 它仰头朝着屋顶的元酒喊了一声,一脚踹起木车上的板子,接二连三地落在元酒脚边。 元酒将坏掉的木板拆下,又把新的木板铺好,接着是防水垫,再然后是铺瓦…… 整个过程两人配合默契,前后也就花了十来分钟。 如今早饭搬到了厨房旁边新建的食堂里,食堂也不大,但容纳下道观里这群钉子户,还是完全没问题的。 城上月吃饭的时候,就把热水袋收起来了,头上的帽子摘掉后,短发难免有些炸毛,他随手捋了两下,用筷子夹起竹笼里的小笼包,吃了两口后,忽然遗憾道:“今年秋天……忘记多吃买些吃了。” 秋季的时候出门旅游多,在道观待得时间不长,所以没怎么吃上蟹。 看到小笼包,突然就想吃蟹黄包了。 元酒很是开心地端着碗,一脸嘚瑟道:“我今年吃了好多蟹,酱醋蟹白烧鹿筋、蟹黄炉肉辽参、蟹肉响铃、一品蟹腐和蟹酿橙……小白今年秋天做了好多蟹菜,味道都超赞的,不过我觉得最好吃的还是蟹黄面。” 想到蟹黄面的味道,元酒忍不住吸溜了下快流出来的口水,扭头与刚坐下的纪京白说:“咱们啥时候再吃蟹黄面?” 纪京白闻言,忍俊不禁道:“蟹秋天最肥,其他的时节……那就要看蟹的品种了。” 城上月听完元酒的炫耀,已经没了想吃蟹黄包的感慨,只有想打孩子的欲望。 元酒没有丝毫危机感,捧着香喷喷的八宝粥,说道:“算了,等明年再说。” 长乘全程不参与他们关于美食的讨论,只安安静静地快速炫饭……桌上的菜就他吃得多,元酒说完后才发现,自己面前的水晶虾饺已经没了一半,关键是她一个都还没吃。 她气哄哄地捞走虾饺,蘸着醋狠狠咬了两口,听到雍长殊问她:“今天已经腊月二十五了,再过大半个月就要到正月十五……咱们观里供着的是三官,可是要郑重地办一办?” 大殿里的三官最近鸟枪换炮,全都升级成金装宝座,看起来颇为气派豪横。 连带着每天来道观里上香的人都多了不少。 正月十五上元节,正是天官赐福之日。 自唐宋以来,三元节就是道教的大庆日子。 有道是,天皇氏兴,玉清分化,太初纪岁,甲子会逢,是为上元而九炁以胎。 所以,正月十五确实要大办。 十月十五下元节的时候,观里当时准备不充分,办的很是仓促。 纪京白听到这里,抬头提醒元酒:“其实正月初一的时候,咱们道观应该也挺忙的,观主你还是提前准备为好。” 元酒不解,扭头向小白虚心求教:“你细说,我还真不知道正月初一有啥事。” “烧头香。”纪京白言简意赅。 元酒茫然了几秒,才发现南巢恍然道:“对哦,头香!” 信众每年必争的第一炉香,那才是真正的热闹。 雍长殊拿出手机查新闻,递给元酒看了眼。 “这是去年的新闻,很多寺庙道观每年的头柱香都备受关注……尤其今年是咱们道观重新翻修后的第一年,你这半年可没少和撞邪的人打交道,别看咱们道观平时门庭冷落,但新年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况,还真说不定。” 元酒懵了一会儿,拧眉道:“咱们道观……有正经的道士吗?” “要不,赶紧招两个来上班吧?不然这过年怕是要闹出大笑话,显得我们道观好像很不正经的样子。” 长乘点点头,认同元酒的提议:“想法很好,我赞成。” “但问题是,你现在去哪儿找愿意来咱们道观打工的道士?” 元酒扭头看向雍长殊,手指捅了捅他的胳膊:“你人脉广,特管局那么多能人异士,还有那么多宗门都挂在你们局里,帮我招两个呗!” 雍长殊思考了会儿,问道:“有什么要求吗?比如是否懂些玄门道术?” 元酒摇摇头道:“不强求,一万个人中也不一定能挑出一个能修道术的人,要真按着标准找,估计无人肯来。” 来的道士不懂捉鬼、不懂玄术……那不要紧。 懂祭祀,会主持法事,会操持各种流程就ok。 扬长补短嘛! “不通玄术的职业道士,那应该不难找。”雍长殊剥开一个茶叶蛋放元酒面前的小碟子里,从容不迫道,“这些交给我,保证年前给你找到,并亲自把人送来。” 元酒举起手指:“要两个。” “当然,你要是能找四五个,让我做回面试官也不是不行。” 雍长殊按下她的手指,将茶叶蛋往她面前推了推,笑得很无奈:“别得寸进尺。” 这就剩几天了,给她找到人就不错了,还想挑! …… 吃过早饭,雍长殊便带着元酒下山了。 路上元酒忍不住盘问起来:“干嘛非得让我跟你一起?你就这么黏人吗?” 雍长殊被她理所当然的语气逗乐,推开她软乎乎的脸颊:“别干扰我开车,雪天路滑,我可不想一会儿下去推车。” “咦——”元酒靠在座椅上,摇头晃脑道,“你定力真差。” “我谢谢你,还专门来考验我的定力。”雍长殊对她的调皮有时也是头疼不已,但对于她的每句话都一定会有回应,他想了想,顺势就玩笑道,“我是只狐狸精,男狐狸精定力差点儿,很正常吧?” “清心寡欲,那我现在应该在佛门念经。” 元酒歪着脑袋,斜乜了一眼:“你还挺理直气壮!” 雍长殊笑了笑,开始说起这回下山要做的正式:“带你下山,还是因为周云官的案子。” 元酒脸上笑容消失,不解道:“周云官?他能有什么事?不是身体都换回来了,正在疗养吗?” “准确来说,不是周云官,是之前寄住在周云官身体里的那脏东西。” “邪灵啊!”元酒恍然,摸着下巴回想了片刻,“金恨水是吧?和赵昌英魂魄融合了……这家伙坏事做尽,该杀杀啊,让我去干嘛?亲自押送他去地狱观光吗?” 雍长殊叹了口气,慢慢说道:“嗯,这半年局里查了不少案子,牵连出来一堆旧事,几乎全部都和新鬼门有关。里面有一部分案子,是你亲自经手的,带你去主要也是为了避免疏漏一些信息。” “新鬼门?” 元酒挥手将后排放着的档案袋抓过来,拆开后认真看了一遍,脸色凝重道:“这里面好几个邪师我都接触过,这个御鬼宗,我打交道最多。这个赵图兰,还有这个霍天禄和庄辞海……我都有印象。” 雍长殊耐心地为她梳理了一下这段时间的调查进度:“你们去裂土之后,局里专门成立了一个专案组,就是为了查这个御鬼宗。” “这个御鬼宗的掌门叫做费津,和庄辞海是同门师兄弟。费津收了两个关门徒弟冉鸿雪和赵图兰,以及若干外门弟子。而庄辞海收了一个关门徒弟,一个叫何子山。” “我们目前抓到了冉鸿雪、庄辞海,还有赵图兰,以及和赵图兰关系密切的霍天禄,这几个人的犯罪证据我们已经完全掌握,有些人已经死了,其他的提告和判刑都已经陆陆续续地完成了。唯独费津被捕后,通过秘法在狱中逃了。” “要我抓这个御鬼宗掌门吗?”元酒跃跃欲试地问道。 雍长殊摇了摇头:“据我们掌握的消息,他被天阴门的人给阴了一把,目前遭到术法的严重反噬,再加上使用燃烧寿命的秘法,就算能熬过这一劫,他的修为也要倒退大半,寿元将尽,短时间内没办法出来作恶。这期间我们会步步紧逼,就算挖地三尺也会把他给找出来。” “那个何子山怎么回事?”元酒问。 雍长殊尽可能的描述,试图唤醒她的记忆:“说名字你可能记不得,但你去过他家的庄园。就新商区那个很大的东龙庄园,院子里布置了一个很大的天阴聚气阵,养了一庄园奇形怪状的鬼。” 元酒敲敲脑门,忽然定住:“记起来了,那个何家呀~” 雍长殊欣慰不已,继续说了下去,元酒终于get到了这一圈复杂的关系。 …… 御鬼宗之所以短时间内能发展的这么快,离不开这个京圈里的何家,他们就是御鬼宗背后的狗大户! 何家的大家长何兴堂一开始就与庄辞海私交甚笃,后来把孙子送到庄辞海那里拜师,并为御鬼宗提供了大量的发展资金。 “何子山邪术其实没学多少,也没有真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之前局里的两名职员找了个错处,暂时把何子山拘了,但后来没能让他供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人就被家里保释出去了。” “这小子目前被送到了国外,大概率是不会回来了。” 元酒点点头:“我掐指一算,他在国外避祸,还不如回来受审呢。” 元酒看着何子山的证件照,嘿嘿一笑,三两句就宽慰好了雍长殊。 她继续往后翻,指着档案里那个天阴门:“这个天阴门,是之前在鬼翁山弄出那个养阴地的宗门吧?这个宗门就很奇怪,从走马湖到鬼翁山,再到金家那个破阵法……反正处处都有他们搞事情的手笔,但就是连一个人都抓不到。” 雍长殊笑着道:“抓到了,熊星星前段时间被调动,正好破了个案子,和天阴门有关,抓到了他们两个邪师。一个叫胥承化,一个叫潘俊仁。我们总算摸清了这个天阴门的底子,天阴门人数比我们预料的要少得多,他们只有四个人,平时在外活动的,除了被抓的倆,还有个叫崔奇,是潘俊仁的手下。” “这小子是个普通人,拿钱办事,消息灵通得很,我们还没动手抓捕,他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不过这个人不懂邪术,所以为非作歹的本事不够,目前请隔壁协防并发布了通缉,还在等结果。” “养阴门的门主是师阴秋,以前老鬼门的漏网之鱼,是个小喽啰,不知道从哪儿弄到了一些很独特的秘法,再加上有些阵法天赋,很擅长布阵。” 元酒看着前面红灯,车缓缓停下,好奇道:“师阴秋抓到了吗?” “围捕过程中,此人负隅顽抗,还伤到了熊星星,激怒了熊妖的后果很严重,这家伙被熊星星打成了重伤……” “现在人在icu,情况不乐观,我估计这回……悬得很。” “可能撑不到上庭。” 元酒思考了一下:“我让地府那边派个阴差去icu盯着吧,省的这人变成鬼也不老实,到时候真嘎了,阴差勾魂索一套,直接把他送走拉倒。” 说干就干,元酒拿起地府给的令牌,就开始发消息。 “这么一理,这新鬼门岂不是已经解决了?”元酒不解,“赵昌英生前和鬼门哪个部分牵连,其实已经不太重要了。” 雍长殊摇头道:“斩草要除根,不然就跟旧鬼门一样,漏了一堆小鱼,过了那么些年又整出一堆伤天害理的事情。天阴门御鬼宗和尸魂道,还有素真教……这几个是新鬼门最主要的部分,除此之外还有些浑水摸鱼的小宗门,也得摸清楚才行。” “赵昌英的魂魄虽然与金恨水融合了,但应该保留了不少记忆,审完再说。” “到时候和其他抓到的鬼门邪修一对口供,就知道还有那些疏漏了。” 元酒将档案装回去,一脸泰然道:“我算是明白了,你把我带去其实不是为了避免遗漏什么消息,而是为了让我压制金恨水那厮吧?那邪灵坏得很,歪脑筋也多,真话假话掺着说,你们指出他说错了,他还能装魂魄融合记忆不全,并不是他的错……” 雍长殊笑道:“那可以拜托你么?” 元酒拍了拍胸口:“这点小事儿,交给我吧。” 收拾一个没有周云官皮囊保护的金恨水而已,她法子多着呢! …… 这次的审讯,成果喜人。 除了那几个主要的邪修宗门,竟然还挖出俩正道宗门背地里也修邪术,且暗中助纣为孽多次。 那些零零散散无门无派,前后参与鬼门计划的邪修,在过年之前共抓获六十一人。 元酒从审讯室出来后,直奔雍长殊办公室,发现章龄知和弘总竟然也在。 她将笔录口供丢到雍长殊桌上,昂首挺胸道:“我问出来了一些你绝对没想到的东西。” 雍长殊打开笔录翻看,章龄知则是好奇地探头看了眼:“到底问出什么了?” 弘总回想了一下今天的所见所闻,很快得出判断:“元观主是负责金恨水的审问吧?之前因为金恨水与赵昌英魂魄融合,两者的记忆互通不多,所以在去裂土之前那个碎尸案里出现过的诡术师,从我们眼皮子底下跑了之后,就一直没有下文。” “今天这是问出来了?” 元酒瞪大眼睛,抽出花瓶里的一只孔雀羽毛,在弘总脑袋上点了点:“没想到你小子浓眉大眼的,心思竟然这么敏锐!” “真审出来了?”章龄知抱着雍长殊桌上的木头摆件震惊,“那家伙嘴巴紧得很,局里换了好几拨人,反反复复审了好几个月,一点进展都没有。” “你说他不配合吧,他真的怪配合的,有问必答。” “但一看笔录,好家伙,全是废话。” 元酒坐在软包沙发上,从容不迫道:“当然审出来了,我哪儿有那么多时间跟他兜圈子,反正鬼在我这里没有鬼权,尤其是坏事做尽的鬼。” 章龄知小声提醒道:“他其实也不算鬼吧,是个半吊子鬼神。” 但就这实力,局里不少人都拿他没办法。 “那个诡术师叫牧瞳,这个你们之前应该从赵昌英嘴里问出来过。牧瞳的确切消息我记得你们也知道,一个三四百岁专走歪门邪道的坏蛋,本来寿元是没有这么长的。但他现在跟着一个大妖做事,那大妖可以为他延续寿命。” 说到这儿,元酒抬眉朝雍长殊望去:“你说巧不巧,牧瞳背后的那个大妖,竟然是只蛇妖!” 雍长殊放下笔录,轻轻叹了口气:“你一说,我就猜到了。” “之前因为妖血和其他线索,我就推测他可能和邪修合作了,但目的是什么,一直不太清楚。” 元酒翘着脚,笑着道:“目的简单的很,它要养伤。” “它又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妖族,凡是利他,一切都不是阻碍。” “牧瞳就是他的爪牙,而牧瞳也是鬼门中最关键的一环,他串联起了天阴门和御鬼宗等早就分崩离析的邪修门派,利用这些邪修四处作恶的机会,趁机掠夺大量的生机、气血和气运……” “天阴门那个师阴秋掌握的阵法,就是从牧瞳给的古籍中学的。” 一个三四百岁早就该入土的老东西,尤其是见识过早年间鬼门覆灭,在其中浑水摸鱼多年,手里可是攒下了不少好东西…… 随便拿出来的一些古籍,就能让几个邪修在全国各地搅风搅雨,民不聊生。 “赵昌英一个杀人犯,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关于牧瞳的事?” “哦,不是赵昌英一个,他和金恨水灵魂融合后,记忆也互相交织,金恨水以前也见过这个牧瞳。这是两人融合后,整理出的信息。” 章龄知问:“金恨水有没有可能说瞎话,专门骗我们做无用功?” 元酒摇头:“我可以跟你保证,他绝对不敢。” 她对付金恨水的手段可谓是软硬兼施。 人最怕什么,她不一定摸得准。 但一个半死不活的半吊子鬼神,最想要什么,最怕什么……她可是一清二楚。 “那现在,怎么抓捕牧瞳?”弘总提出最关键的问题,“还有,他背后是只千年蛇妖,对付起来可没那么容易。” 元酒摸着下巴,脑海之中灵光一闪,忽然举起手指:“我有个好主意。” …… 除夕的外海之上,一处漩涡凭空而出。 四处全是浓稠的黑,只有波澜顺着一个方向快速涌动的声音。 元酒躺在重明宽阔的背羽上,仰头看着上方的星空:“今晚虽然没有月亮,但星星真的超级多。” 重明隐匿了身影,一脸幽怨道:“今晚可是除夕,本以为能在观里跨年的,你竟然拉我来巨斗市这边的海域守株待兔,万一那条蛇不来呢?咱们今晚岂不是徒劳一场?” “肯定会来,这次的消息投放得可超级精准。那条蛇伤重一直未愈,而雍长殊已经修出九尾,它不可能继续再这么蛰伏下去。虽然蛟和龙听起来有些缥缈,但对于一只处于极端不利环境下,变强心思非常迫切的千年蛇妖而言,绝对值得冒险一试。” “还有哦!除夕,特管局不加班的。”元酒翻身坐起来,笑眯眯地说道,“只有今晚是最好的机会。” “裂土的入口根本没开,这个漩涡看起来真的有些假。” 重明看着下方的大漩涡,比起他们当初进去时那九个,一点气势都没有。 元酒有点尴尬地拍了他脑壳一下,轻咳了一声:“将就着用吧,你没看下面陵祈那么辛苦?” 一点眼色都没有的笨蛋扁毛! 元酒和重明等了老久,一直到十一点后,海上的气流突然变了。 重明着急忙慌地调整姿态,拧眉道:“你确定是只蛇妖?这气息不太像啊,反而更像……咱们前段时间在裂土碰到的蛟。” “这是渡劫了?” 元酒不太确定,她没听说最近有蛇妖渡劫啊。 雍长殊也不知道,不然他肯定会早早提醒的。 “是蛟。”重明双目如炬,冷冷地说道,“我被蛟咬过一次,对蛟的印象很深,气息差了不少,但确确实实是头恶蛟。” 元酒也看到了,大江入海的那个口岸,有一团猩红的光正往这边移动,速度非常快。 蛟龙蛟龙,但却不是龙。 蛟居河川湖渊之下,也被称之为潜蛟。 传闻,蛟修千年,沿江入海而化龙。 但不管是蛇化蛟,还是蛟变龙,过程都凶险异常,成功的概率甚至不到万分之一。 所以这就是裂土的蛟族,为何想尽一切办法,都要得到龙族遗骨的根本原因。 迎面而来的这条蛟蛇,注定不会成功。 它身上的血孽之气太重了。 尤其是在这个天道制衡,人族居气运之首的世界里。 害了太多无辜之人的性命,天道根本不容它。 这也是为何它身上的伤一直不好,反而越拖越重的原因之一。 “来了,准备动手。” 元酒拍了拍重明的肩羽,宛如一把出鞘的宝刀,随时准备迎战。 不过他们尚未露面,一道白光刹那间从天而降,宛如雷霆落海。 巨大的白狐虚影浮在空中,元酒握刀的手一顿,低头看向重明。 “你通知他的?” 重明摇头:“没有呢,但除夕夜咱们不回去,他肯定猜得到原因吧。” 元酒叹了口气,很是无奈道:“你说狐狸啊……是不是太聪明了点?” 这一说谎就露馅,以后可咋办哦~ “咱们还下不下去?” 重明飞在高处观战,不确定要不要下去搭把手。 元酒摇摇头:“算了,他既然自己来了,那就让他自己报仇吧。” 毕竟是死对头,能亲自手刃,肯定更痛快一些。 “更何况,他现在修为虚浮,正需要一块像样儿的磨刀石。”元酒坐在重明背后,已经放宽了心,淡定地掏出一杯果饮,“这只蛟蛇勉勉强强能凑个数吧。” 重明摇头道:“他现在是九尾狐,不是以前断了条尾巴的六尾狐狸。九尾天狐可是神族,不是妖。若是连一只带伤的恶蛟都收拾不了,我估摸着修仙界那群他刚认的天狐祖宗,能跨界过来锤爆他的脑子!” “看看吧。” 元酒对重明的说法不置可否,那群天狐远着呢…… 蛟蛇与白狐在海域之上掀起风浪无数,元酒担忧海浪波及沿海居民,只能和重明分开,将风浪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她踩在陵祈拖着的一条小木船上,身形随着波浪摇晃,远远观望着那头白狐从高处俯冲而下,与海中翻腾的蛟蛇撕咬打斗…… 陵祈看得心惊,趴在船头,漂亮的尾巴在海水里甩动着,问道:“我还是第一次见陆地上的圆毛妖族和水里鳞甲妖族打架,这架势比我们海族打架可凶残太多了。” 主要是体型,不管是陵鱼还是鲛人,体型和人类区别不大,顶多就是鱼尾长一些,年长的能长到两三米,再多就没了。 但海上的白狐体长已超过百米,那恶蛟更是不遑多让…… 两者搏命之间,海水很快就见了红。 这场争斗持续了半小时,最终以蛟蛇败落降下帷幕。 元酒看着重明从海面上掠过,爪子里抓着一条十来米长的蛟蛇,飞向了远处。 而雍长殊则是踏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海潮,朝着小船这边跳跑而来。 陵祈一头扎进水里,朝着远处的重明游去,不打算继续在这里当电灯泡。 白狐落在船头,元酒看着他毛上的血珠,笑着说道:“打得可过瘾?” 雍长殊点点头,保持着兽形笑起来:“很畅快。”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恣意地与谁打斗过了。 “现在死对头也解决掉了,鬼门的案子也可以结了吧?”元酒坐在船上问。 雍长殊体型变小,走到她面前,抬起爪子,让她擦手:“差不多,已经安排熊星星跟百相门的长老去抓牧瞳了,他跑不掉。” “那……咱们回去跨年?” 元酒歪着头,握着他的爪子,偷偷揉了揉他的肉垫。 雍长殊看向海岸边,那里无数烟火在同一时间炸开,天空被照亮,星辰此刻悄然褪色。 “新年快乐,元观主。” 元酒回头呆呆地看着烟花,半晌后才叹气道:“还以为能在道观里跨年呢,没想到还是没赶上~” 眼前的白狐不见踪影,一个宽阔的怀抱轻轻拢住了她:“我的错,赢得慢了。” 元酒眨了眨眼睛,忽然笑出了声:“早就知道没办法回去跨年了,逗你的。” 雍长殊被揪了一下尾巴毛,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只低头看着她灿然的笑脸,真心觉得命运待他不薄…… 他放开了她,化作巨大的白狐,侧首道:“走,带你回家。” 元酒跳到他背上,探头将一块金玉锁挂在他脖子上。 “这是新年礼物。”元酒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只有你的才是同心锁,我亲手炼制的,其他人可没有哦~” 雍长殊踏空而起,很快就飞上了云端,那枚隐没在白色长毛中的金玉同心锁,让他忍不住心神摇曳,尾巴上的毛都炸开变粗了一圈。 山中的归元观转瞬近在眼前,落地之前,他突然地开口:“遇见你,真好。” 元酒从他背上跳下来,理了理衣袍,骄傲地抬起下巴:“那是自然,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你还能是谁?一个除旧迎新之夜还在外面谈恋爱,不知道回家吃饭的棒槌!” 一道戏谑的声音突然插入两人中间,元酒和雍长殊齐齐扭头看向道观大门。 道观的门没关,城上月单手撑着下颚,清冷的脸上挂着几分戏谑,高高坐在台阶上,月柘已经靠在他背上呼呼大睡。 长乘则抬手点亮了门口的灯笼,笑意盈盈地看着一人一狐。 周方从院子里跑出来,催促道:“回来没?” “回来了就赶紧进来吃年夜饭!等一晚上了都!” 重明抓着一条半死不活的蛟蛇从天而降。 他背上的陵祈一个滑跳,平稳落地,尾巴撑住了自己的身体,双手举在两侧努力保持着平衡。 南巢披着毯子从背风的角落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关节:“师父,快进来吧!外面真的冷死了……” 棒槌本槌·元酒看着闹哄哄的门口,一脸木然:“……” 不知道现在能不能连夜买票去火星,总感觉这个星球是一天都不能待了。 第632章 番外篇(二) @女团live现场之僵尸粉 fiveminutes巡演到北海站时,是十二月十八号。 弘总上周加班两天,就为了十八号调休,去看女团fiveminutes的现场live。 现场票提前开售时,弘总人在裂土里,但早早就委托了僵尸洞的前辈后辈帮忙抢票,没曾想这次运气不错,竟然抢到了五张票。 弘总本意是邀请章龄知一起去看演唱会,但章龄知刚好十八号要去隔壁市大学参加一个哲学系的讲座,所以…… 凡是被弘总加了微信好友的人,全都收到了他相约的消息。 元酒坐在特管局附近的咖啡店里,拿着叉子挖着草莓慕斯,眼神停在弘总没精打采的脸上:“这都多久了,你还是没找到跟你一起去看演唱会的人啊?” 弘总将手机放在桌上,往后一靠就是瘫,生无可恋道:“他们都不知道fiveminutes,对女团现场live也不感兴趣。” 元酒:“乜经纬和正直呢?” “他们十八号要执勤,去不了。”弘总半死不活地说道。 元酒给他出主意:“那你约茅山的长老们看看,他们平时不是很闲吗?” 弘总气得一个直挺坐正,垮着脸道:“我当然发了啊。他们全已读不回,如果我消息发多了,他们就把我拉黑。” 元酒对此唏嘘不已:“你们僵尸洞那么多僵,就没一个愿意去的?怎么回事?他们都那么宅的吗?” “老僵嫌现场live人多又吵闹,小僵尸还管不住自己的獠牙和爪子,很容易露馅。” 弘总眼珠子转了转,最后直直地盯着元酒:“要不……元观主你陪我去看吧?你们观里不是很多人都没事干吗?” “fiveminutes唱歌很好听的,而且人也长得超级漂亮。” 元酒握着叉子的手僵住,眨了眨眼睛,沉吟了半晌道:“我觉得我可能欣赏不来女团唱歌,我都从来不去明星现场的……不如,我帮你约长乘他们?” “我师尊和长乘他们肯定愿意尝试新鲜东西。” 弘总沉默了会儿,回想了一下长乘与城上月那两张碾压所有明星的脸,总觉得这个主意……有点危险。 “那……好吧!” 这次的门票都已经付款了,花了他不少钱,退票的话也不是不行,但总感觉对不起自己的墙头。 元酒给长乘和城上月发了消息后,两人很快就给了回复。 元酒把手机递到弘总面前:“师尊说他去,长乘说要考虑一下,不过周方很愿意去凑这个热闹。” “除了我自己的票,我还能拿出四张票出来,随你安排。”弘总很是阔气地说道。 …… 十二月十八号晚五点半,城上月一行人就抵达了北海银光体育中心。 弘总找到他们时,先数了数人数,迟疑道:“我票没有那么多啊,只有五张。” 但归元观来了不少人,除了城上月和周方,元酒和雍长殊,还有长乘和纪京白,以及南巢都来了。 元酒从兜里摸出票,笑眯眯道:“我们也准备了几张,加上你的足够了。” 弘总看着他们vip席位,震惊道:“这票你哪儿来的?” “大狐狸给的啊。”元酒指着最后面的雍长殊,一脸灿烂地说道。 雍长殊抬手招了招,淡定地解释道:“一般这种演唱会门票,都会给主办方留不少的票,尤其是vip席位肯定会有多的,只要有关系就拿得到。” “这个体育馆是我们公司投建的,目前经营权也在公司手里,我问过万助理后,他当天就给我送了几张。” 弘总生无可恋道:“原来是钞能力啊!”那不奇怪了。 他恨这个参差的世界! 富人那么多,为什么就不能多他一个?! 周方提议道:“演唱会晚上七点半才开始,还有两个小时,咱们这会儿去附近的商场逛一逛吧?吃个晚饭再进去。” 弘总听到声音,下意识朝周方看去,只见他嘴里叼着个棒棒糖,上半身穿着白色的卫衣,外面套着一个牛仔外套,下半身是件黑色的卫裤,脚上踩着双黑红两色的运动鞋,活脱脱一个青春洋溢的伪男大。 这种装扮让人眼前耳目一新,弘总上下打量了周方好一会儿,才收回不确定的目光,凑到元酒身边小声问道:“你们今天看起来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元酒摸了摸自己的羊毛卷,笑眯眯道:“我也很不一样吧?我这头发,大狐狸刚帮我卷的。我自己不会搞,弄了半天,差点儿把头发给毁了。” 弘总点点头,但眼神却有些飘忽,怎么说呢…… 这头小羊毛卷加不加分,他不太确定。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不是元观主的脸足够伟大,今天这个造型换到别人头上,有八成可能性会翻车。 “我们都是头一回看演唱会,听说这都是年轻人,所以我们好好打扮了下才出门,就为了跟上年轻人的潮流。” 元酒扯了扯身上的印花背带裤,蹬着一双白色的小板鞋,上身外穿一件短款淡粉羽绒服,还专门把大狐狸买的可爱挎包转到身前,藏不住炫耀似的小心思,恨不得让弘总多看两眼,再顺便夸上几句。 弘总一圈看下来,也就城上月和长乘要正常一点,两人只是头发做了当下比较流行的男爱豆同款发型,脸上画了一点点彩妆,就是几颗星星和爱心,其他的就没了。 穿的和平时大差不差,城上月穿着深色系的长羽绒服,清瘦颀长的身体裹在棉服里,衣服拉链没拉,走动间能看到一双大长腿,让人忍不住嫉妒他超绝的身材比例! 长乘则习惯浅色系,米白色的长羽绒服,偏长的碎发遮住了清隽的眉眼,鼻梁上还挂着一副无度数的黑色框架眼镜…… 重明则是南巢他们帮忙收拾的,穿着胖乎乎的羽绒服,像个刚出校园的愣头青,全靠一张脸撑住了这套衣服。 只有雍长殊,和平时没区别。 弘总看了一眼,就嫌弃地扭开头,追着元酒的脚步往前走去,把手里的小灯牌分了一个给她:“这是我刚刚在门口那边领的物料……” 元酒看着一闪一闪的小灯牌,还有两个卡通头像的钥匙扣,摩挲了会儿,感慨道:“原来还能领东西啊?现在追星都这么有组织有纪律的吗?” “差不多吧……”弘总也没打算跟他们解释明星后援会具体是什么,转而豪气地说道,“你们想吃什么?是我邀请你们过来一起看演唱会的,所以今晚我请客。” 重明勾手搭在南巢的肩上,笑着举起另一只手说道:“吃火锅吧!咱们人多,去吃火锅刚刚好!” “吃火锅味儿大,而且时间长……要不,咱们先去吃烤肉?”纪京白双手插在兜里,琢磨了片刻,“等演唱会结束后,咱们正好可以干宵夜,再去吃火锅。” “体育场这边的火锅店都差点儿意思,但我记得……这附近有家烤肉店很不错,食材一直很新鲜,口碑非常不错。” “倒是葡风路那边夜市很热闹,有很多宵夜摊位,还有几家很值得一去的火锅店。” 城上月做了决定:“小白是厨师,听他的安排。” 纪京白拿出手机,比了个手势:“ok,交给我。” 一群人在烤肉店炫饭近两小时,直到演唱会即将开始,才慢悠悠地走vip通道进了会场。 坐在最佳观赏位置后,元酒好奇地站在栏杆前,四下打量这座大得出奇的体育场。 她看了会儿,回过头问身后的雍长殊:“这体育馆建成多少年了?” “三年左右。”雍长殊将刚刚买的饮料插好吸管,递到她手边。 “赚钱吗?”元酒好奇不已。 雍长殊笑着摇了摇头:“这体育场目前还没回本,不过本身也不是冲着赚钱才建的。” 他的公司在其他项目上已经盈利不少,这种大型的公共运动场馆算是城市基础建设,可以增加更多的就业机会,促进本地的经济发展,也能提高城市的文化品位,和居民生活水平。 而且建设这个场馆时还有一部分的补贴,倒也不是全都自掏腰包。 两人闲聊之际,体育场的大灯突然全都灭掉,黑暗笼罩整个场馆,只有星星点点的手机屏幕光芒,闪烁在遥远的彼端。 弘总此刻已经顾不得跟周方他们聊天,打开灯牌就跑到了栏杆前,冲着舞台方向举起了那发光的小牌子。 元酒看着他一脸狂热的模样,坐在雍长殊身边,小声感慨道:“……我现在相信他是fiveminutes的死忠粉了!" 雍长殊对女团一点兴趣也无,只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应道:“这个女团才成立一年多吧。我记得,三年前他粉的那个女团好像叫pinkrainbow,好像是个国际女团,六个成员分别来自五个国家,最后有一个算一个,全塌房了。” “你竟然知道的这么清楚?”元酒震惊地看着他的侧脸。 雍长殊深深叹了口气:“我也不想知道的这么清楚,但问题是……他墙头接二连三的塌房后,他翘班回去躺尸了一个月,局里那段时间特别忙,但就是联系不上他。” “也不知道弘总是怎么想的,他至少粉了四五个团吧,全都撑不过三年,必塌!” 元酒看着弘总激动的后脑勺,虽然不懂,但大为震撼:“他这粉哪个团,哪个团就塌的体质,也太恐怖了吧?” “是啊,偏偏他自己不觉得。”雍长殊对舞台上这个新成立没多久的女团并不抱太大期望,而且这开场的歌曲唱完后……他也没觉得唱得有多好听啊~ 元酒不像雍长殊那么扫兴,反倒是对舞台上那五个女孩子有了兴趣。 她拿走了长乘放在一旁的望远镜,先挑了站位最靠右的那个女孩儿打量起来。 几分钟后,她鬼鬼祟祟地放下望远镜,凑到长乘身边小声蛐蛐道:“想听八卦吗?” 长乘右手放在膝盖上正跟着打拍子,还能分出注意力跟她聊八卦:“说。” “我刚刚看了下最右边那个女生的面相……” 长乘抬头望过去,台上的人已经开始走位了:“哪个?” “就穿黑色亮片短裙,长筒靴,齐刘海,左边眼尾贴着一串水钻那个!”元酒指着那姑娘兴奋地说道,“看到没?” 长乘点点头:“看到了,她有什么八卦?” “这姑娘长得很俊,且少见的天然脸,一点都没有do过,所以从面相能看出不少东西。这辈子感情都挺坎坷,遇到的男人多是人渣,目前正处于第二段恋爱中,我看她奸门有瑕,男朋友大概率是劈腿了,她应该还不知道。”元酒像个瓜田里的猹,小嘴叭叭地推算道,“我估摸着今晚演唱会结束,她应该就会发现自己被绿了。” “嗯,绿了她的人,就是她左边那姑娘。” 元酒搓了搓手,摸出自己的乌龟壳,把古币丢在里面摇得哗啦啦响:“要不要跟我打赌,他们今晚会不会撕起来?” 长乘定睛看着那倒霉姑娘左边的人,妆容太浓了,五官比例看起来不太协调:“那女孩儿的脸应该调整过,看着不太和谐。” “嗯,应该是动过山根的位置,还有眼角和嘴巴,不过这几处都是微调。从我们的角度看,这张脸肯定是不协调的,但一般人其实不太看得出来,顶多就是稍微有点别扭。” “她确实和刚刚那个没整过容的女孩儿有些感情牵扯。”长乘能看出来的东西不多,他不像元酒,能准确推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能看个大概。 说完,他抬手在元酒头上敲了一下:“赌什么赌!八卦就八卦,别又弄出篓子!” 这人是一天都安分不了! 稍微漏一眼,天都能捅个窟窿出来。 坐在长乘后面的纪京白,此刻趴在长乘的椅子上,一脸好奇道:“那其他三个人呢?有没有什么料?” 元酒问:“你想先听哪个?” “银色短发那个。”纪京白握着手机,将屏幕对准元酒,“我刚刚查了,这个女孩儿是h国人,以前在一个小糊团里,后来解散了。其他的信息就查不到了。” “她看不太出来,脸动的比较多。”元酒捧着龟壳,一脸遗憾地说道,“这五个人中间,就她应该可以被称之为换了颗头。” 元酒指着自己两腮的位置,一边解释,一边比划:“她下颌两侧的骨头都削过,太阳穴和山根都填充过,嘴巴做成了很流水线的微笑唇,开了眼角还割了双眼皮,鼻翼缩了一点,她的眼瞳部分我不是很确定,可能是戴了美瞳,也可能是动过……” “其他地方也微调过,只能说现在这张脸是调整过后的和谐,就是放在整容比较发达的国家,这张脸的辨识度会降低很多。” “这是一张假面,所以就算能看出面相,那也是假的。” 纪京白有点遗憾:“我刚刚还在网上看到小道消息,有网友说这个短发的爱豆好像在和一个国内男顶流恋爱,我还想从你这儿知道是不是真瓜呢。” 元酒无奈的摊手,耸了耸肩道:“没办法,换一个吧。” “另外两个,我肯定能说出了一二三。” 因为那两个她看过了,就算调整了面部,但也只是微微do,对面相的影响不太大。 “右一,粉色长卷发那个女生。”纪京白再次挑选出下一位八卦对象。 元酒拿起望远镜看了看,很快就回过头来:“未婚,刚分手不到一个月吧,小产应该不超过两个月。而且……她不是长寿之相,就算没有天灾人祸,寿不过五十。” 说完,元酒眉头微微拧起:“她状态很差,就算不看面相,我觉得其他人也能感觉得出来。” “她的身体需要好好调理休养,不然以后肯定要出问题的。” 五十岁还是她往多了说的,中间稍有变数,这寿数可能都要打骨折。 “怪不得。”城上月从另一边偏过头来,拧眉道,“她已经连续跳错好几个动作了,呼吸频率也比其他人更急促,如果不是脸上浓妆遮掩,她脸色估计很难看。” “演唱会才开始半小时不到吧,她身体就已经有些受不了了,这后面还有两个多小时呢……”长乘浅浅叹息道。 “没办法的吧,总不能不让她上台,粉丝肯定会闹的,毕竟这可是她们的巡演现场……”南巢也偷偷听到了不少八卦,看向舞台已经满脸同情。 雍长殊提醒道:“不会一直这么跳下去的,中途会有嘉宾出场,给他们休息的时间。” 原本瞎聊的几人纷纷坐回原位,只有元酒收起龟壳:“还剩最后一个,有谁想听八卦吗?” 南巢举手:“我我我,师父你就直说吧。” 元酒嘿嘿一笑,双手插兜道:“最后一个就是个普通姑娘,应该还没毕业,她是个天选打工人,不过这个团里就她未来最光明。” “她的前途不在女团,主要是影视方向。” 弘总听到后突然跑过来,捧住元酒的爪子热泪盈眶:”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女鹅是最棒的!呜呜呜……那会儿听前面那几个,我心都哇凉哇凉的,差点儿停跳了。“ 元酒用力的抽回手,将纸巾丢到他脸上,万分嫌弃道:“你一个早就凉透的僵,哪来的心跳?我警告你,不准把眼泪和鼻涕蹭我衣服上,我会把你脑壳儿打歪的。” 第633章 番外篇(三) @归元观小天才之天眼昭昭 元酒第一次见昭昭,是在归元观重修开观后的第三年。 雍长殊抱着一个瘦瘦小小的短发小孩儿,从车后排下来后,笑着与她说道:“我给你捡了个小天才回来。她叫月昭昭,今年三岁半,特别听话。如果你喜欢她的话,咱们就把她留在道观里,如果觉得不适合,我到时候安排一个合适的家庭收养她。” 元酒顶着个乱蓬蓬的丸子头,揣着双手,歪着脑袋打量他怀里的小朋友半晌,才开口道:“她眼睛看不见吧?” “对,这小孩儿是先天性失明,我带她去做过检查,应该是在母体时发育异常,或者是某些原因引起了病变,导致眼睛天生就看不见。以目前的技术而言,也没办法治愈。” 元酒轻轻叹了口气,伸出双手:“把她给我看看。” 小孩儿窝在雍长殊怀里,身体僵硬,不敢动弹。 元酒接过小团子时,忍不住挑起眉梢,在怀里掂了几下:“这小孩儿有点瘦啊,以前住在福利院吗?没好好吃饭?” 雍长殊倚靠在车身上,深深叹了口气,一点点与她解释道:“她之前待在临章市爱心点点福利院,那家福利院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建的,这几年发展不太好,而且位置也很偏僻,再加上管理人员年纪大,对新技术不敏感不精通,渐渐地就募不到捐款,只有当地政府每年那点补助,前几个月院长病逝之后,这福利院就彻底撑不下去了。” 元酒托着这小盲童,摸了摸她的额心与眼皮,慢慢阖上双眼。 雍长殊静心等待她的答案,但内心还是希望元酒能收下这小孩儿,他将这孩子送过来,不是因为这小孩儿天生眼盲,看着十分可怜,而是这孩子…… “她虽然目不能视,但开了天眼?”元酒忽然睁开双眼,震惊地看着雍长殊,“我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小的孩子就开了天眼的。” 修道有“五眼”之说,这个说法最早好像是从佛经中来的,讲的是佛陀的五眼。 五眼分别为:肉眼、天眼、慧眼、法眼和佛眼。 五眼,是指从凡夫至佛位,对事物现象本质的观察功能。 肉眼可以看见世间万物的色彩,识别万物的形态。也是大多数人与生俱来的能力。 天眼能见十方众生,能照无边法色。 至于剩下三种更为罕见,眼下暂不必提。 玄门常说的开天眼,有广义和狭义之说。 广义的天眼,可见诸界万物本源,从阴灵鬼怪到神仙妖魔;狭义的天眼,一般指的就是阴阳眼,也被称之为阴眼或鬼眼,可以看见灵界万物,但辨不出神仙妖魔。 元酒修的便是天眼,但这天眼却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长期修炼之后,逐渐掌握的一种看破万物本质的能力。 现在玄门当中不少有能力的道士,修习的则是阴眼,大多只能看见阴灵鬼怪;只有少部分修为高深的老头儿,才能准确辨认出鬼神和妖族。 可以说元酒怀中这个三岁多的小丫头,出生就在终点线,领跑全玄门拼死拼活修炼的一堆修士。 只不过这小孩儿年纪太小了,天眼能看到的东西多且杂,且周围的普通人都看不到,无法与之共情,更无法为她引导,所以能想象的出她这几年过得应该不太容易。 再加上她眼盲的缺陷,被同龄的小孩儿,和无法理解超出肉眼之外事物的大人排斥与孤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元酒抬手揉了揉小朋友毛茸茸的脑袋,笑着说道:“眼盲不是问题,先留在咱们观里观察一段时间吧,要是能适应咱们这儿,我就收她为徒。” 归元观确实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来继承,南南对玄门法术是十窍通了九窍,实在是没有天赋,教起来费劲儿费事儿还费师父。 钱武安就更不行了,完全没有修习道法的潜力。 纪京白是有一点,但志在修厨道,一有空跟着周方到处跑。 至于月柘那个武德充沛的小奢比尸,典型的六肢发达,头脑简单……提起来就糟心,她不敢收。 陵祈……那陵鱼小子的腿都没修出来,估摸着还要再修个十多年,才能靠自己上岸行走,更何况人家有自己海族传承下来的本领,若是真能修炼到极致,并不会比她差多少。 思来想去,好像只能重新收一个有潜力的徒弟从小培养,最多十来年就能继承道观,到时候她也能安心渡劫。 元酒抱着怀里的小孩儿,转身朝着观内走去,雍长殊打开后备箱,拿着小朋友的行李跟了进去。 …… 到了后院,元酒把月昭昭放在地上,蹲在她面前问:“小鬼,能看见我吗?” 月昭昭无措地站在原地,安安静静地揪着手指,没有回答。 元酒双手交错,搭在膝盖上,也不急,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和她对视。 大概是意识到眼前这个大人的行为与其他人不同,小姑娘才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要说话。”元酒伸出一根手指点着她的鼻头,“人长一张嘴,除了干饭,就是要说话。” “所以,能看见我吗?形容一下具体见到了什么。”元酒态度强硬地提出了要求。 月昭昭揪着已经起球的毛衣,声音特别细弱,但吐字却很清晰:“看得见,金色的,红色的……团团。” 元酒低头看了看自己,弯起嘴角:“那喜欢我吗?” 月昭昭立刻点头,这种金灿灿暖融融的存在,是很少见的,会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之前在福利院陪她聊天鬼鬼说过,浑身散发着金色光芒的人,大多是很厉害的人,不会伤害像她这样特殊的小朋友。 “之前有碰到过想欺负你的黑色团子吗?就是那种看起来很讨厌的。”元酒问。 月昭昭迟疑地点了点头:“见过。” 元酒笑着追问:“那你是怎么做的?” “赶走。”月昭昭站直了身体,虽然还有些发抖,但十分坚定地握紧拳头。 元酒又问:“那你能赶走吗?” 月昭昭摇头:“不能,我碰不到他们。” 元酒指了指她的额心:“那以后我会教你怎么对付那些坏东西。现在,把你的左手伸出来。” 月昭昭先伸了一只手,感觉好像不太对,放下之后重新抬起另一只手。 元酒一脸懵地看着举起右手的月昭昭…… 很好,左右不分的小鬼。 三岁人类幼崽,应该学了分左右吧? 这到底谁教的?必须出来挨打! 元酒将她右手按下去,举起她的左手:“记住了,这是你的左手!” 月昭昭小脸登时红彤彤,右手抓着衣服的下摆,不敢说话。 “别怕,我又不会吃了你!”元酒扶着她身体两侧,因为摸着手感软乎乎的,还偷偷多揉了两下,“咱们观里都是人美心善的好人,不打小孩子的。” 当然后半句她还是下意识省略了,平时不打孩子,除非太熊太闹腾! 月昭昭下意识转头,无神的双目看着不远处的树下,疑惑地指了指那边:“不是人!” 正靠在躺椅上看书的,突然被指着的长乘:“???”骂谁不是人呢?! 元酒回头看了眼,顿时无奈道:“那的确不是个人,你觉得他是什么?” “神仙。”月昭昭仰头看着天空,回想了一下才答道,“纯白色的团子,有很多条金色的细线在翻滚。” “和土地庙里的神像一样,但金色更多,也更好看——” 元酒微微睁大眼睛:“你还见过土地庙里的神像?” 元酒更震惊的事,在这个神明都快消失的世界里,竟然还有土地神存在?! 她都没怎么见过这里的土地神呢~ “以前住的院子附近有,生活老师和院长带我们去过。” 长乘放下手里的书,突然闪身至小昭昭身边,弯腰观察着这个口齿清晰的三岁小鬼。 比月柘更软糯一点,也更小一些,看起来很好养的样子。 不过他的突然闪现,吓到了没见识的小朋友,月昭昭下意识往元酒身边躲,抓着元酒的衣服不松手,眼睛因为惊恐微微圆睁,大气不敢喘一下。 元酒摸了摸她的头顶,温声道:“别害怕,咱们道观里的人多少都有点特殊本事,他们都不会伤害你的,我保证。” 月昭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身边忽然传来一道陌生的,疑惑的声音:“这小鬼哪儿来的?” 城上月一手提着塑料桶,一手提着他新购入的钓鱼装备,微微敛眸打量着和他小腿差不多高的小不点。 塑料桶里的鱼还活蹦乱跳的,甩出的水珠溅在昭昭和元酒的脸上。 但月昭昭却很害怕,她看不见刚刚说话的这个人。 什么颜色都没有。 黑暗的世界里,根本没有他的身影,也没有他的颜色。 不是妖魔鬼怪,也不是神仙,更不是人类。 一个不存在于她认知中的奇怪东西! 城上月见小丫头宛若惊恐之鸟,躲在元酒怀里,茫然地转着头,最后不安地缩了缩脖子,不肯再说话。 他放下塑料桶,将钓鱼包丢给长乘,伸手将小孩儿抓到跟前,指尖轻轻垫在她眉心,最后了然地叹了声:“原来是个开天眼的小丫头。” 元酒扭头问:“她这眼睛能治吗?” 城上月不解道:“为什么要治?她生来便是如此,就算没了肉眼,对她生活也没什么影响。更何况天眼这东西,很多人穷其一生都开不了,她生下来便拥有,这也注定了她生来不凡。” “此界天道是很公允的,不会随意剥夺或给予,就算今天医治好了她的肉眼,来日她也会失去同等重要的东西。” “与其花费精力给予她肉眼,不如锻炼她的天眼,让她能用天眼代替肉眼生活。” 元酒不解道:“那为何要想尽办法给南南改换体质?” 城上月轻哼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昭昭,云淡风轻地嘲讽道:“那是本尊乐意折腾,你要是有能力不让这小鬼付出其他代价获得肉眼,那你也去做啊!” 元酒看着他提桶离开的背影,磨了磨后牙槽:“……”这个她还真做不到。 她伸手摸了摸受惊的昭昭头毛,安抚道:“那是我师尊,一个不正经的老头子,嘴巴坏点儿,但人不坏,别怕啊。” 月昭昭抓着她的手指,小声道:“我看不见他。” 元酒和长乘闻言,不由面面相觑,但很快又默契地不再提及此事,只轻柔地解释道:“你只要记住,他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神仙,但不会轻易出手助人就可以了。” 长乘顺便插话道:“仙尊平时还是很好说话的,是个很随和的人,兴趣广泛,热爱尝试新东西。不过千万别让他陪你玩游戏,不然你肯定会哭的。” 月昭昭虽然很懵,但还是将他们对城上月的描述记得牢牢的,以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一听到这位师祖的声音,就下意识地想绕道走。 雍长殊坐在石凳上等他们交流完,才问及元酒对小朋友的安排:“你打算让她住哪儿?” 元酒看了眼这小豆丁,挠了挠脑门,有点不知所措:“这么小的孩子,能自己睡吗?” 昭昭点头道:“我自己可以的。” 元酒见她这么说,也没有任何的怀疑,立刻就给她安排上了单间。 不过…… 元酒抬手比划了下他的小身板,苦恼地看着雍长殊:“她个子太小了吧,屋里那些家具对她而言都太高了,而且眼睛还不太方便,得全部重新定制吧?” 雍长殊拿出手机:“要不现买?买了让家居店送货上门?” 元酒看向长乘:“要不自己做,反正咱们自己动手做起来也快,而且更适合这小鬼。” 长乘点点头:“行,我去找木头。” 元酒眼睛忽然一亮,抬手打了个响指:“我这儿就有。” 之前在裂土没事儿的时候就囤了一些,那些木头蓄灵效果非常好,很适合给昭昭小朋友做家具。 眼下几人都是行动派,元酒将后院角落清空,把十几棵切割得整整齐齐的巨木放出来。 长乘掏出一把银白的长剑,速度飞快地将几根巨木树皮整齐削下。 雍长殊从袖中取出剑,将那些木头切割成方便取用的形状,又将平板拿出来,调取了几张儿童床桌的设计图。 元酒淘走一张设计图,回头看了眼呆呆坐在台阶上的昭昭,朝着后山喊了一声:“月柘,回来带娃。” 她的声音传出老远,安静的山林间突然间鸟雀惊飞,很快两道残影一前一后从郁郁葱葱的林子里窜了出来,又从半空中踩着屋顶落到院子里。 月柘两只前蹄在地上刨得尘土飞扬,身上的衣服全是脏污,绕着元酒转了两圈,才被元酒按住脑袋,将脸对准了厨房那边的台阶:“喏,看到了吗?咱们道观里新来的小朋友,眼睛看不见,所以辛苦你带着她玩。” 月柘看着新来的小朋友,两眼放光,立刻抬手拍着胸口,强壮的四条腿倒腾着就往昭昭冲去。 眼见差点儿撞上,周方的尾巴已经勾住他的腰,巨大的金色毛茸茸龇牙咧嘴道:“月柘,你给老子知点轻重!你这一下撞上去,这小丫头当场就得骨折,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周方拎着月柘的耳朵,气急败坏地训斥起来。 昭昭蹲坐在台阶上,双手托腮,小嘴迟迟没办法合拢。 又来了,又来了! 又是金色的红色的紫色的绿色的团团! 多了好几种没见过的颜色。 而且团团的形状也很奇怪,比四条腿的狗狗还多两只手的奇怪生物+1…… …… 昭昭到归元观的第二年,正式拜观主元酒为师,随其修习玄门术法。 昭昭对术法学习极具天分,尤其是在月柘这个术法学习困难户的衬托下,那简直就是神童降世,吊打同辈中人。 因为月柘进度太虐心,周方决定带着这小子回修仙界历练,就算术法学不会,至少能练得抗揍一点,碰到麻烦也能多坚持一段时间,可以撑到同门把他捞回来。 拜入归元观的同年,昭昭跟随师父参加了一场婚礼。 被狐爸抱着走进会场时,昭昭明显感觉到这个婚礼现场,真的是聚齐了神仙妖魔和鬼怪。 这场婚礼的新郎是个普通人类,是狐爸最得力的助手,她经常见的万木叔叔。 新娘是只妖。 听狐爸说,新娘子叫郎代,是只狼妖,供职于特管局。 雍长殊已经习惯抱着昭昭,小朋友现在还无法彻底掌握天眼的用法,所以在陌生的环境里还是会碰上无法辨别环境虚实,偶尔会跌跌撞撞的情况。 昭昭靠在雍长殊怀里,手里捏着一颗圆润的蓝色珠子,歪着脑袋看向左边的空位:“狐爸,这个椅子上为什么要放着一块阴气很重的木头?” 雍长殊在空椅上坐下,把小朋友放在儿童座椅里,低头轻声解释道:“有一个阿姨在这块木头里睡觉,她是新娘最好的搭档,只是之前受了很重很重的伤,暂时没办法离开这截养魂木,但今天是新娘很重要的日子,希望她也能在现场……” 昭昭坐在儿童座椅里,又扭头看着正在嗑瓜子的师父,伸手抓了抓她的袖子:“师父,我也要吃零食。” 元酒看了手里最后一点瓜子,眯起眼睛道:“你还小,瓜子你还嗑不明白!给,吃个糖!” 说完,元酒从桌子上抓了个糖果,塞进了昭昭小手里。 昭昭捏着糖果沉默了会儿,扭头把糖果递给雍长殊,小声道:“狐爸,我不想吃糖。” 雍长殊随手在桌上放了个果盒,里面装着好几样零食:“自己挑,别抢你师父的瓜子。” 昭昭低头嗅了嗅面前的果盒,这次沉默得更久了。 狐爸果然最喜欢的人是师父。 她只能排……好像也排不到第二。 算了,这不重要~ 婚礼是在狐爸开的银光酒店顶层举行,参加婚礼的“人”很多…… 昭昭被师父牵着去上厕所时,就碰见了一只姑获鸟,一只楼燕妖。 蹲坑的时候,隔着厕所门板还看到……站在厕所里聊天的树妖阿姨,与浑身散冒着尸气的僵尸奶奶。 昭昭自己擦完屁屁,提着裤子出来后,发现够不着洗手台。 而她家师父已经不知去向。 昭昭站在洗手台前思考了会儿,扯了扯旁边穿着黑色正装的僵尸叔叔,小心翼翼地问道:“叔叔,能抱我起来吗,我想洗个手。” 弘总低头看了眼还没自己腰高的小孩儿,指了指她左手边:“往左走两步,那边有个矮点儿的水龙头,你够得到。” 昭昭听到熟悉的声音,眼睛微微睁大:“弘总叔叔?” 弘总听这个奇怪的称呼,默了几秒,语气不爽道:“你要么叫我弘总,要么叫我弘叔叔,我已经纠正你好多次了吧!而且你刚刚竟然没认出我!!!” 昭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叔叔气息变强了,一开始没认出来。” 弘总傲娇地抬起下巴,抽了两张纸巾,递了一张给昭昭:“行吧,原谅你没认出来我了。” 昭昭牵着弘总的裤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回了婚礼现场。 “小章哥哥呢?”昭昭仰头问道。 弘总将雍长殊身边的儿童椅搬到自己那桌,把昭昭塞进座椅里,指了指她右手边,“你小章哥哥在你右边!” 章龄知正在摆弄相机,听到声音抬头打了个招呼,看到昭昭后,立马捏着她软软的颊肉,故作生气道:“昭昭,叫我叔叔!” “小章哥哥!”昭昭死不改口。 章龄知将她脸揉了个全乎,才松开爪子道:“因为你,我平白降了个辈分!” “小章哥哥年轻!” 昭昭一句话,哄得章龄知立刻眉开眼笑。 “行吧,原谅你了,昭昭宝宝~” 一旁作壁上观的弘总,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哼,他哪里老了?! “昭昭,你最近学到哪里了?你师父带你去抓过鬼没有?” 婚礼还没有开始,章龄知比较好奇昭昭现在的学习进度。 元酒的教学是私人订制版本,具体教学内容根本不可考。 而且昭昭年纪小,元酒平时也不带她出来,他们对这个有天赋的小崽崽很是好奇。 当然,局里很多人对这个孩子寄以厚望,希望她能成长为归元观的支柱,日后能挑起特管局的大梁。 毕竟……章龄知有感觉,元观主和雍先生不会一直留在这里,他们日后肯定会离开的。 昭昭点点头,靠在儿童椅上,掰着指头道:“上周周末,师父带我去了边邑古城,碰到了一群从地下爬出来的鬼,专门在晚上游行……” 章龄知单手支颐,了然道:“啊,这个案子我听说过。因为没出人命,加上边邑古城没有特管局办事处,所以接到报案后迟迟没人去处理,我原本还想着没人接的话,我这个月月底去一趟来着。” “所以呢,你们去了后,碰上什么有趣的事儿没?” 昭昭想了想,说道:“碰到了百鬼夜行,算不算有趣?” 章龄知顿时来了兴趣,催促昭昭继续讲。 “就妖怪和鬼一起过节,上周周末中元节,那些没去往生的老鬼和新鬼就组织了夜游,说要从今年开始百鬼夜行的夜游活动。” “附近山林湖渊里的妖怪知道后,也打算凑热闹,就弄得声势大了点,吓到了在古城夜游的游客,有几个游客觉得是坏心眼儿的人在恶作剧,就报了警。” “出差的特管局办事员去看了眼,发现是妖和鬼在搞活动,就把这事儿报上去了。” 章龄知听得津津有味:“元观主不会带着你,把那些鬼和妖揍了一顿,直接赶走了吧?” 昭昭摇了摇头:“没有啊,他们又没有伤人,当然不能揍啦!师父很耐心地跟他们讲过道理后,他们就搬到古城外面去闹了。” 章龄知微微眯起眼睛,身体战术性后仰,狐疑道:“元观主很耐心地跟他们讲道理?听起来怎么这么玄幻呢?真没动手?元观主是那么有耐心的人吗?!” 昭昭点点头,对元酒的滤镜有八百倍那么厚:“就是讲道理,师父不喜欢动手的!” 章龄知忍不住捂脸,偏头与弘总小声蛐蛐:“我怎么就一点都不信呢!元观主不喜欢动手?那咱们玄门就没有武德充沛的人了!” 弘总睨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自己知道就行,别当着小昭昭的面说。她对她师父推崇得很,要是让她听到你说元观主一句坏话,能记你老长时间了。” 章龄知瞅着低头吨吨罐罐奶的昭昭,凑近问道:“边邑古城有咩有碰见什么好玩的妖怪?” “嗯,看到了风狸。”昭昭绘声绘色地跟章龄知讲道,“师父说风狸长得和貂儿差不多,不过通体是青色的,可以乘风而行,很难杀死。” “风狸?”章龄知摸着下巴,沉思许久,用胳膊撞了一下弘总,“这个名字怎么听着这么陌生呢?” 弘总无奈地摇头道:“r国妖怪,据说是从咱们这儿传过去的。这妖怪原本叫做风生兽,到了那边地界就被称为风狸。攻击力不算强,但逃跑本领很厉害,而且很难杀的。” 坐在斜对面的乜经纬优雅地剥着橘子,慢悠悠地补充道:“据说只能打头,还要击打数千下才能将其灭杀。但就算杀掉了,只要有风吹入口鼻,风狸还是会立即复活。所以对付作恶的风狸或风生兽,需要提前准备菖蒲,等到灭杀后将菖蒲塞入其口鼻,并将尸首完全封存,才算彻底解决。” 昭昭听得认真,趴在面前的小桌板上,朝乜经纬笑道:“乜哥哥说的和师父讲的一样。” 章龄知一惊一乍地消化完后,靠在椅子上,感慨道:“我还从来没见过风生兽呢,不知道啥时候有机会一见。不过,最近怎么会有那么多外国妖怪入境?” “免签!”弘总摊手道,“妖怪总是有办法伪装成人,只要有身份护照之类的,就能跨国旅游了,他们来这里也是想试试能不能寻宗问祖,大多数不敢在这里作怪。” 正直默默竖起手指,指向背对着他们这桌的雍长殊:“比如,雍先生。他就经常能出入其他国家的国境,有钱妖……哪里都欢迎。像我们这样的穷屌丝、真牛马……去哪里都遭嫌!” 牛马一号·小章同志:“……正直师叔,你这嘴是淬了毒吧?我们坐这儿招谁惹谁了?” 牛马二号·弘总义正言辞地抗议:“我虽然穷,但不是屌丝。” 乜经纬见其他人目光投过来,笑着摊手道:“不好意思,我是富二代!感谢家里愿意让我啃老的长辈!” 章龄知&弘总&正直,死亡目光投注向他:“你可以闭嘴了!” 婚礼还没进行,他们这桌已经硝烟弥散。 昭昭叼着罐罐奶,安安静静听着他们斗嘴。 婚礼就在大家吵吵闹闹中开式了。 郎代和万木办的是中式唐风婚礼。 主要是这几年复古风潮席卷了国内外,再加上国风婚礼确实大气庄重,万木和郎代没怎么纠结,就决定办一场华丽的复古婚礼。 银光酒店顶层本身就是专门举办复古婚礼的地方,这一层的造景花了不少钱,之前有新人在这里举办过婚礼,视频流传到网上后直接爆火,后来就来了很多人预约这个场地…… 目前银光酒店只接受三个月内的预约,万木是靠着银光内部人员的身份,提前预定下来的。 婚礼和酒宴全部六折,雍长殊还包了所有的酒水,另外包了一个很厚的红包。 反正这场婚宴算下来,万木应该花不到什么钱,只需要给郎代准备首饰珠宝之类的。 司仪是个留着美髯,样貌端正的特管局帅老头,局里的人都叫他归老,从古到今主持过很多次婚礼。 昭昭倒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归老是个很长寿的龟妖,谈吐间便有种文华内秀之感,气质很好。 虽然年岁尚幼,但昭昭还是坐直了身体,很努力地看着台上,听着那些复杂的唱词与祝语,忍不住十指相顶,结出一个亮晶晶的浅粉色光团。 浅粉色的小团子脱离她指尖,慢慢飞到会场上空,快乐地转着圈,撒了许多粉色的灵光。 章龄知抬手接住几枚粉色的碎片,感受到没入体内的祝愿之力,震惊地看着身旁的小团子,长久不能语。 元酒看了眼上空的粉色光团,偏首笑着与雍长殊说道:“这小法术是昭昭自创的,厉害吧!” 雍长殊一脸欣慰的点头,没来得及说什么,隔壁的长乘便说道:“这个术法叫什么?” 元酒摇头:“还没起名呢,昭昭想自己起,但还没想好。” 长乘抬手起势,双手简单地转了一圈,掌心溢出一团清正的力量,随手抛向了头顶。 银白的光团撞上了那个粉色的小团子,空中飘零的粉色灵光碎片,骤然变成一场唯美浪漫的花雨,在场宾客无不震惊,纷纷张开手去接那些灵光,并极具眼力地配合司仪活跃气氛,现场氛围也更加热烈…… 城上月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看着台上,指尖转着一根拇指粗的七寸玉竹,与身边第一次参加婚礼,正襟危坐的计屠说道:“你不要板着一张脸,这是婚礼现场,又不是战场。” 无相笑嘻嘻地卷着额前一绺碎发,美目轻挑,嗤笑道:“我觉得,今儿就不该让他来,破坏婚礼氛围。” 计屠眼神杀向无相,冷声道:“说的好像你很受欢迎一样!” 大家都是一脸晦气,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周方趴在双手托脸,看着又要闹起来的无相与计屠,忍不住吐槽道:“你们俩注意点场合,这里可是新人婚礼的现场,要打别惊动其他人,到界外打去!” 自从仙尊给他们俩重新炼制了身躯,这两个一碰面就是掐,一开口就是呛,这得是上辈子积了多大的怨,作古多年都还能互扯头花互揭伤疤,一点为神的尊严都没有~ …… 婚礼结束后,昭昭趴在狐爸怀里,看着正在送宾客的万木和郎代,小声问道:“狐爸,人类寿命那么短,妖为什么会愿意和人类在一起?” 雍长殊看着车窗外的万木,红光满面,一脸幸福的模样,许久后才答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当事人才清楚。我没办法给你准确的答案。” “不过在正常情况下,人类一般会比妖族先死去。在他们决定结婚的那一刻起,应该就已经做好了,日后阴阳相隔的准备。只要那天来临,他们不后悔不怨愤就好。” 雍长殊摸了摸昭昭的头顶:“现如今,裂土的部分异族和妖族陆陆续续外迁,人族与其他种族的混居与融合是势在必行的。” “你以后会成为大人,继承你师父的道观,甚至可能会引领一代玄门修士。到时肯定会遇到很多关于人类与他族混居产生的一系列的难题,这些都要靠你们自己去摸索着解决……” 第634章 番外篇(四) @千宫魔主之至尊山河 昭昭十五岁时,师父元酒就渡劫飞升了。 虽说是飞升,但不过就是跨了个界。 师父本身就是土生土长的蓝星人,按道理将应该是飞升为此界仙者。 但问题是……此界已千年无人飞升,仙域更是不知所踪,所以天道就顺势而为,将师父送到了蕴灵界。 如此操作,等于是元酒终于登记上了蕴灵界的户口,不再是个拿着护照的外界游客,以后就算在蕴灵界陨落,神魂若是能保存下来,也是可以继续轮回转世的。 昭昭把这个想法说给狐爸听时,狐爸的表情很是微妙。 过了好一会儿,她隐隐猜出狐爸为何会流露出这般表情…… 如果以前的师父是拿护照前往蕴灵界的游客,那狐爸只能算的上是偷渡的“菲佣”? 这么一想,狐爸确实怪惨的。 哈哈哈~ 师父的飞升是在无人的海域进行的,为了避免被太空中的卫星等设备监测到,师祖和师伯师叔他们废了老牛鼻子的劲儿,才将那些玩意儿全都遮蔽了。 当然这一行为引发了一系列问题,不过师父飞升前有正经报备过,至于外国那些信息部门……谁都没有证据,只能惶恐地隔岸打嘴炮。 昭昭坐在狐爸的背上,脚尖踢着一旁的云彩,看着数百里之外乌云压顶的空域,十分担忧道:“狐爸,师父真的能行吗?我听师祖他们说,这是师父第二次渡飞升大劫了,如果这次不成功……” 雍长殊尾巴一甩,抽了她后脑勺一下:“别说丧气话,你师父必定成功。上一次不成功,那是因为在蕴灵界飞升,没有了断与此界的前尘恩怨。寻常修士渡劫一次不成,大概率就无了,你师父还能活蹦乱跳的,这说明什么……” “说明天道对她十分看好,不忍伤她根基。” 昭昭双手抱着怀里的蓝色珠子,没有神采的黑瞳锁着东方,对狐爸的话将信将疑。 狐爸对师父的滤镜,比她的还要厚。 所以他的话,只能打对折听听。 “师父飞升走了,狐爸……那你要偷渡过去吗?” 雍长殊趴在云端,微微眯起潋滟的眼眸,忍不住舔了下犬齿。 这孩子以前乖乖巧巧的,像个软软的糯米团子,后来不知道跟谁学的,说话越来越噎人,还特别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孩子现在大了,揍一顿好像又不太好。 真愁狐~ 雍长殊没回答,但昭昭看见他的大尾巴已经有点暴躁乱舞的意思,果断闭上自己的嘴,不再戳他的伤心事。 所有人屏息凝神之际,万千雷霆接踵而至。 白日之下一片晦暗,紫电青光席卷碧海。 没人敢靠近正在渡劫的元酒,就连翻腾的海水都撕扯着电光,极为骇人。 躲在长乘飞舟上观看渡劫的人,忍不住缩回脑袋,感觉头皮和四肢都在发麻,都在颤抖。 章龄知扶着船舷,一脸凝重道:“这就是飞升之人的大劫吗?这也太恐怖了吧,古往今来,能有几人扛得住啊?” 长乘面对着雷劫倒是淡定无比,漫不经心地分拣着桌上的仙植灵药,悠然答道:“这天劫与每个人所修之道相关,有些人成仙之劫异常简单,有些人却十分困难,不可一概而论。” 乜经纬目不转睛盯着远方,说道:“若是照你这么说,元观主一身正气,乃是至真至纯的修士,雷劫应该很简单才是!” 长乘抬眸笑了笑:“她可不是飞升成此界地仙,而是要飞升蕴灵界。” 所以就算此界天道厚待,蕴灵界天道也不会轻易放水。 元酒这次渡的是两界雷劫,他、仙尊和魔尊都在此护法,就是为了打通两界屏障,让她一次性渡完这飞升之劫。 只不过这种骇人听闻之事着实没必要跟其他人说罢了。 章龄知趴在船舷上,张着大嘴,愣愣地看完那持续了整整十一个小时的雷劫,彻底得服气了。 换做是他,这仙好像也不是非升不可。 雷霆消失之后,那一层又一层的乌云,顷刻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海上升起了一轮巨大的圆月,银光如匹练飞泻而下,拂照天牝千万里。 但精纯的月华却只眷顾漂浮在海上的那一人。 月之精华尽数没入元酒体内,她身上的伤势很快痊愈。 元酒躺在起伏的海水中,睁开眼看着仿佛触手可及的玉镜,按了按还有些干痛的胸肺,忍不住干咳了两声。 她冲着月亮挥了挥爪子,笑眯眯地喊道:“师尊~” 海上的月。 海底的月。 在此刻,交相辉映。 城上月倚坐在海底的巨大贝壳上,勾着嘴角,无奈地摇头,身影一点点消失。 元酒伤势全好后,剩下的月华刹那四散飞溅,没入观劫者的体内。 章龄知捂着心口,震惊地瞪大眼睛,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长乘推了他一把,无奈地催促道:“还不赶紧打坐吸纳。” 站在船尾的山河垂下眼帘,嫌弃地将身周的月华驱散,一脸阴郁地趴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用食指戳着鼠鼠软乎乎圆鼓鼓的肚皮,嘀嘀咕咕着:“呸,这糟老头子藏得可真深!” 鼠鼠从腮帮子里摸出一颗坚果递给他。 山河看着那坚果沉默了会儿,坚定地把它爪爪推了回去:“你自己吃吧,本尊气饱了。” 鼠鼠也不跟他客气,两个大板牙哐哐一顿造,难开的坚果就成了两半,果肉被它抓着丢进嘴里。 看着无忧无虑的小东西,山河就势翻了个身,仰头靠坐在椅子上,望着缓缓消失的月轮。 月光灼尽,徒留漫天玉带银砾。 这天空,突然安静得让人想要感伤。 山河双手插在宽大的袖子里,喃喃自语道:“鼠鼠,咱们是不是该回魔界了?在这个犄角旮旯的小地方待了也有小十几年了……” “再这么下去,都快跟老东西处成一家人了。” 鼠鼠跳到他头上,蹲在他头顶继续嗑坚果,敷衍地“吱吱”了两声。 “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明天去海边度假吃泰餐,后天去小山县泡温泉吃寿司,大后天正好过节,去逛灯会买纪念品……溜达满一个月,咱们就打道回府。” 山河很快就规划好了接下来一个月的行程。 鼠鼠低头瞅了瞅他的鼻尖,将果壳从他脑门扒拉到地上,对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有些魔,嘴上嫌弃这里是小地方,说着下个月定要回家,偏偏在回家前还要把整个星球窜个遍! …… 昭昭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送走了师父师祖师伯他们。 倒是周方师叔还留在观里,她对此当然是乐见其成。 前段时间她刚从重明师伯那里打听清楚,方方师叔是神兽貔貅,能不能帮忙做事不要紧,只要坐镇观里,她们道观就绝对不会倒闭! 昔日里热热闹闹的道观后院,如今人走大半,显得格外静悄悄。 昭昭已经完全掌握了天眼,此刻正坐在石桌边写暑假作业,一转头就看到空了的果盘,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狐爸也跟着师父走了,若是他人还在……这果盘从来就不会空。 她放下中性笔,端着果盘去了厨房。 小白师兄最近刚巧也在观中,他和周方师叔经常在各个小世界溜达,总是会带回来一些稀奇古怪的食材,但每次做出来的食物,都能馋哭跟着父母来上香的小孩儿。 昭昭洗完水果,扭头看了眼正在处理猪肉的小白师兄,又瞅了眼趴在走廊下,那个巨大猫窝里呼呼大睡的方方师叔,突然觉得自己真相了。 方方师叔果然是为了美食留下来的。 至于镇守归元观,和看护她这个未成年小观主……那都是顺带的事儿。 不过……在院子里写完作业后,昭昭总感觉忘记了什么。 等到从厕所里出来,才发现魔尊山河与鼠鼠正站在树下发呆。 嗯……她现在知道忘记什么了。 师祖他们走的时候,忘记通知山河了。 昭昭睁着大眼睛,打量了山河良久,才开口打破这尴尬的局面:“他们刚走,要不……” 不等她说完,山河就冷哼了一声,一脸高傲道:“本尊才不屑与他们这群没心没肺的家伙同行。” 话音刚落,就见他甩袖化作一道黑雾消失。 昭昭找到长乘师伯平时看书的躺椅坐下,拿着一颗苹果啃了两口,扭头朝廊下的周方喊道:“方方师叔,魔尊他自己能回去吗?” 周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迷迷瞪瞪地抬起脑袋,缓了好一会儿才开机。 “他伤早就养好了,来去随心,你操心他的事儿干嘛哦?” 昭昭啃了两口苹果,含糊道:“他看着孤零零的,怪可怜的。” 周方换个姿势趴窝,尾巴慢悠悠地甩着,与昭昭闲聊道:“他一直都是独来独往,不喜欢成群结队。” “而且他可是千宫魔主,魔界至尊。” “不管是蕴灵界还是这里,能有几个能入他眼?” 昭昭翻了个身,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可是我还是觉得,他其实是喜欢热闹的。” “还有,千宫魔主是什么意思?” 纪京白解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坐在门槛上望着周方,一脸好奇道:“说说呗,我也想听。之前一直听你们喊他魔尊山河,还是头一回听说千宫魔主这词儿。” 周方无奈地磨了磨爪子,与他们讲起自己的耳闻。 “我对他不算了解,只听仙尊提过一些旧事。山河以前其实不是魔,他是个正经的仙,在成仙之前是只妖,至于是什么妖……那我就不清楚了。” “这从妖到仙就很传奇了,从仙到魔……这跨度未免也太大了点吧?”纪京白错愕道。 周方叹息道:“仙尊说,山河成仙后,其实仙职不高,就是个镇守仙魔两界防线的齐燃河司战天仙。” “他这人以前过得可安逸了,那个时候仙界和魔界也只是小有摩擦,那么多年都没有起大型的战事,谁都没想到魔界沉障宫的魔君,闷不吭声地就犯界杀人。山河当时疏于防范,就这么冷不丁地被杀了。” “魔界沉障宫是干什么的?”昭昭好奇不已。 “刚刚不是跟你提过了么,魔界八千八百九十一宫,沉障宫便是其一。其实魔界分宫,就和你们这边的划地而治差不多,魔界一宫相当于你们这里的一省。” “沉障宫的地理位置很特殊,与仙界接壤,且资源匮乏。是魔界很出名的流放之地,更出名的是那里民刁难治。” “早些年的时候,仙魔签了协议,互不侵犯,两界划齐燃河而治。” “齐燃河以北为魔界沉障宫,齐燃河以南为仙界天戟殿。” “天戟殿殿主也是妖族出身,修仙界大多数妖族飞升后,都愿意投到天戟殿殿主名下,谋求资源和庇护。山河由妖飞升成仙,自然也不例外。” “你们要知道,在修仙界散仙最难混了。飞升后的散仙若不投仙界十八殿之下,没有一点背景和关系,基本上就注定了无人问津,或则随意地被安排去下界,混个地仙或山神的小小仙职,然后就是一直干到陨落。除非机缘逆天,能成为大罗金仙,自己撑腰做主。” 昭昭托脸看着周方,问道:“那长乘师伯呢?” “他的情况不太一样,他是九德之气化身,天地之间独一无二的存在。” “长乘自诞生起便拥有仙格,得天地之造化,也是天道承认的蠃母山之神。” “蠃母山的地位在修仙界很高的,仙界很多德高望重的老神仙,大多是蠃母山出身。所以你们懂吧?” “长乘这个山神身份的含金量,根本不是一般地仙山神能比的。” “你们别以为仙尊叫他妖侍,他就真是妖了!他根本不是,而是正儿八经的神仙。比重明和我的来头大得多,修为也深不可测。当然,他打不过仙尊就是了。” 周方一点也不尴尬,爪子在猫窝上抓了抓:“扯远了扯远了,还是说回山河这个倒霉蛋。他在齐燃河巡守时,被沉障宫宫主犯界虐杀,可以说是尸骨无存,就连神魂都没保住。“ “不过,当时仙尊刚巧去齐燃河寻水心石……” 纪京白举手打断了他的话:“水心石,啥东西?” 周方有点不想讲了,老打断他,他思路就乱了。 “水心石,是齐燃河的特有矿产,又称作天水心石。最大的作用就是用来制作囚禁仙魔的仙器。” “仙尊当时跑去挖水心石,应是想炼制一个坚不可摧的捕兽笼,目的嘛……好像是为了抓一只缺心眼的混血神兽。” “那只神兽不仅喜欢跑到咱们宗门后山偷吃,还总是搞破坏,阵法对它根本没用,那家伙的天赋能力好像就是噬阵。” 昭昭好奇道:“是哪位师伯师叔吗?怎么没听说过。” 周方摇头否认了她的猜想:“它不是仙尊收的妖侍,毕竟魔尊由仙堕魔是万年前的事情。那只神兽是混了好几种血脉,寿数至多也就三千年,且实在太笨太固执,被仙尊教训了一顿,放走后没多久,就被一个人修捉住,最后与那人一同陨落在西方的一处秘境中。” 昭昭早就不记得手中吃了一半的苹果,竖起耳朵认真听八卦。 纪京白听得津津有味,催道:“继续继续。” 周方毛脸难得露出惋惜的神色,叹了口气才说道:“所以也是巧合,仙尊在齐燃河底偷偷挖矿时,刚巧就撞上了山河被杀的凶案现场。山河尸骨全碎落入齐燃河,碎掉的魂魄也差点儿散尽,被仙尊顺手收了回来。” “仙尊本意是将他魂魄团好,养一段时间就送去轮回,前几世可能要做个傻子,但几百年后就是一条好汉了。结果谁也没想到,他魂魄里包着一颗魔种,所以在仙尊摸鱼的时候,他就这么悄悄的入魔了,最后趁着仙尊不注意跑了。” 昭昭着急地追问:“后来呢?他后来怎么成了魔界至尊?” “你知道对一个不求上进的咸鱼而言,最可怕的是什么?”周方问。 昭昭摇头,纪京白也摇头。 周方叹气道:“在遇到这破事前,山河一直都是得过且过,老老实实巡守齐燃河防线,是个快乐无忧的地方小仙。” “但在这事儿后,天戟殿认定他巡值期间玩忽职守,有渎职之嫌,在他想尽办法回去述职,希望天戟殿严守齐燃河,并为他除去身上魔种时,又被打上了通敌的罪名。且他还无力反抗,只能在羁押期间承受无休止的刑讯,等待注定不会为他平反的裁决。” “不管神仙还是妖魔,遇到不公却无力抗衡,饱受委屈却无处陈情,这才是最可怕的。” “所以山河就在被天戟殿诛灭神魂前,彻底吸收了体内的魔种,借助从仙尊那里拿走的通天仪,一路杀出天戟殿,还吞掉了仙界最后一株巨神花,宛如杀神降临般杀过齐燃河,血洗了沉障宫。” “从那之后,魔界就只剩下八千八百九十宫,再无沉障宫一说。” “不过山河血洗沉障宫一事,激怒了魔界其他宫主,所以魔界宫主联手下了诛杀令。他当时灭掉沉障宫已经是苟延残喘了,拼着一口气逃到了魔界的禁地,最后被他身边那只魔鼠给救了。” 周方蹲坐在猫窝里,笑着道:“仙尊当时知道他干的事儿后,险些从榻上摔下来。因为通天仪这种仙器就连仙界都没有,是仙尊私藏的,每次出世都会引起腥风血雨。所以仙尊就去寻他了,想把通天仪拿回来。” “结果就从空无一魔的沉障宫,找到了魔界的禁地,挖到了被魔兽啃食半副肉身的山河。” 昭昭给周方倒了杯水,蹲在他身边问道:“不是说山河之前就尸骨无存了吗?” “因为巨神花。”周方解释道,“巨神花是巨神族的至宝,不过现如今魔界只剩下一位即将陨落的巨神。这位巨神死后,这个种族也就彻底灭绝了。” “巨神族很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他们其实和神半点关系都没有,只是体型很大,力气也很大,肉身很强大,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优点了。” “巨神族的孩子,出生后会服用一株巨神花。所以就算他们彻底陨落,肉身千年不腐,万年不毁。” “大多数巨神陨落后的躯体,都会被当做极品的炼器材料,仙界很多顶级法宝的炼制,基本上都离不开巨神族陨落后的身躯。巨神族也一直以强大的躯体,和死后能成为顶级仙器而自豪。” “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一万多年巨神族都没有新生儿,反而族人接二连三陨落,至今都没有查出是什么原因……但这一族脑子都不正常,行为也特别迷惑,反正就特别离谱,碰到一定要赶紧跑!” “但整个修仙界都知道,与他们巨神族相生相伴的巨神花,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只要神魂尚在,便可重塑肉身,无论仙妖人鬼魔。” 周方尾巴卷着杯子,舌尖舔着杯子里的茶水,忽然想起什么,抬头补充道:“无相和计屠现如今用的傀儡身体,就是用巨神残躯加上其他材料炼制的。没有巨神族残躯,傀儡根本无法承受他们的神魂。” “原来如此,不过师祖既然救了山河一次,山河还盗走了师祖的通天仪,为何他还那么讨厌师祖?”昭昭不明白。 周方沉默了几秒,很是大逆不道地说:“大概……因为你师祖比较欠?” “仙尊取回通天仪之后,一开始是不想搭理山河这个半死不活的倒霉蛋。你也知道的,仙尊这个人很迷,对于仙魔人妖的态度都是一样的,只是有时候会突发奇想搞些特别招人恨操作。” “山河当时处于死不了,但活着也很难受的状态,毕竟动不了,还要被魔兽啃肉身。” “所以仙尊就给他挖了个坑儿,把他塞进棺材里埋了。干完之后仙尊觉得自己干了件好事,为免那些魔兽把棺材刨出来,他还在周围布置了一个阵法……” “山河花了半个月时间痊愈后,就因为那个阵法,被硬生生镇在棺中四百年。” 周方得意洋洋道:“我觉得仙尊当初跟我说,他干的是好事的时候……那语气,那表情,特别的冠冕堂皇。仙尊内心肯定是想报复!因为山河盗走了通天仪,害他险些被各界的老不死盯上,平静的日子差点儿一去不复返!” 周方的猜测,得到了纪京白和昭昭的强烈认同。 师祖那么记仇的人,怎么可能以德报怨! 周方将杯子塞到昭昭手里,慢悠悠地说道:“至于山河后来怎么成为魔尊的,我不说你们也应该猜得到吧?” “尝过了无力反抗的苦,侥幸活下来后,就开始疯狂的卷卷卷。” “他花了四百年修炼,破开了仙尊的阵法,得以重见天日。接着就开始收拾魔界各宫宫主……怕他的,早早就认输投诚;不服气他的,要么被打服,要么当场呜呼。” “他花了数百年的时间,把魔界彻彻底底犁了个遍,将各自为营的散装魔界,焊成铜墙铁壁一块。就算是仙界天戟殿,集合了一殿之力,数次大军压境,想拿他回去,治他杀伤仙僚和越狱之罪,但到最后都没能撼动他分毫,甚至稳坐魔界至高之位近万年。” “所以他才被称为真正的魔界至尊——千宫魔主。” 周方懒懒地闭上眼睛:“不过他成为魔尊后,蕴灵界各方反倒迎来了真正的太平日子。因为他从不手下留情,所以他管辖的魔族也是令行禁止,从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他是第一个由仙堕魔,还成为魔界至尊的妖族。对没有背景势力的人妖仙魔处境十分了解,深谙各族混战,苦果会由谁来承担道理。” “且他本质上就不是穷兵黩武的魔头,只喜欢疯狂内卷自己,平时也只找仙尊的麻烦。所以各界都保持看乐子的心理隔岸观火,倒是很多年都没听说过魔界和哪方开战的消息了。” “他为人如何不好评价,但各界都承认他是魔界至尊。” “当然,仙界的天戟殿除外。” “他杀出天戟殿牢狱时,打死打伤仙僚一千七百七十五人,几乎是将当时驻守在天戟殿牢狱,到齐燃河一路的仙兵仙使砍了个遍。” “妖族成仙本就不易,仙界还有个本土仙歧视飞升仙的坏毛病,所以天戟殿是十八殿中位置最偏的。他这么一通砍下来,天戟殿已是伤筋动骨,恨他恨到了骨子里。” “我听过一个很好笑的传闻,不知道是谁开始传的。” “说是飞升后的妖族散仙,凡愿意投入天戟殿门下者,在进门前必须要写一篇小作文,专门辱骂魔尊山河!” “哈哈哈哈,虽然很离谱,但我觉得这个传闻很可能是真的。” 周方自己把自己说乐了,趴在猫窝里大笑起来。 昭昭听完八卦,心满意足地回到躺椅上,将放在手边的书盖在脸上,打算眯一小会儿。 纪京白拍了拍屁股后面的灰,笑着问道:“中午想吃什么?” “我今天上午弄了半扇灵猪肉,要不……咱们自助烤肉吃?” 昭昭揭开脸上的书,举手符合:“赞成,还要其他配菜,小白师兄你看着办呗~” “没问题,交给我。” 周方抬起脑袋,问道:“怎么才半扇?上次不是带回来一只吗?半扇够咱们吃几顿啊?” 纪京白从厨房窗户内探头,叹气道:“别不满足了,另外的半扇分了万木一些,熊星星一些,还有其他人两斤三斤的送了点……能剩下半扇就不错了。” “嗯?万木?干嘛分给他,这灵猪肉他吃不明白的。”周方嫌弃道。 纪京白单手撑着下巴,笑着道:“郎代怀孕了啊,听说有两个月了。” “哎,也不知道这妖族和人族的混血,生下来后是什么样?” “不过郎代最近食量大增,对灵植和灵兽肉的需求有些高。雍先生离开前特地留了一部分经费,专门叮嘱过我,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周方轻嗤道:“我就没见过这么能操心的狐狸!” 昭昭窝在躺椅里,仰头看着从树叶缝隙降下的光斑,默默思考着…… 万木叔叔和郎代阿姨生的小混血啊~ 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像月柘那个糟心的笨蛋一样,第一次被送去上幼儿园的时候,突然控制不住兽形特征,把老师和同学吓得哇哇大哭……最后还是特管局的叔叔阿姨出面善后,那闹剧才被掩盖过去。 想想就很好玩~ 第635章 番外篇(五) @仙宗二三事 城上月是在去西极之地拜访时,第一次见到这个命中注定的小徒弟。 十来岁的孩子看着瘦骨嶙峋,但一双眼睛却出奇的明亮,穿着一件小沙弥的旧僧袍,蹲坐在佛宗寺殿外的菩提树下,双手托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旁参禅打坐的小佛子,仿佛要从那颗锃亮的光头上瞧出什么名堂。 六七岁的小佛子定力还不太行,被她瞅得面红耳赤,最后恼羞成怒。 城上月就斜倚在朱红的柱子旁,百无聊赖地看着两个小孩儿吵嘴。 小佛子说那小姑娘打扰到他修行了,小姑娘理直气壮地说他定力不行,然后转头就提议要不要去后山挖竹笋,晚上给宗内人加个餐。 小佛子义正言辞地拒绝后,小姑娘也不气馁,笑眯眯地拽着小佛子的袖口,就用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盯着他,不说话,不哭闹,也不发脾气。 直到小佛子投降,起身跟着她去挖笋,城上月才忍不住挑起眉梢,双手插在袖中,偏首看向早就溜达过来,但始终不出声的老友。 “你们佛宗什么时候开始收女弟子了?” 老僧否认道:“这不是我佛门弟子。是我宗佛子听垣从后山山坳里捡回来的小施主,当时受了些伤,养了几日便活蹦乱跳。问她来历,说是来自一方道观,不知怎地就出现在我宗地界内。” “这孩子心性很是不错,且有一种独特的韧劲儿,若不是与我宗实在无缘,其实老衲也是愿意将她留在宗内的。” 城上月轻笑道:“听你这语气,看你这一脸阴谋地表情,是打算想把她塞给本尊?” “你可是最清楚不过的,本尊身边都是些自力更生的妖侍,可没有一个人修!更何况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 老僧笑着缓声道:“老衲观月尊者与这孩子有缘,所以尊者倒也不用急着决定,不如先和这孩子见过再说。” 城上月站直了身体,望着台阶下亮的晃眼的地石,很是不情愿道:“她就没有别的有缘人了吗?你这和尚就非得逮着本尊薅?” 老僧但笑不语,抬手邀他禅房一叙。 西极之地的佛宗每隔八十一年,会在七月办一场盛事,这个节日被其他称之西极万佛节。 城上月之前从未参加过万佛节,只数百年前偶然在一处秘境中,与如今佛宗的佛子有些交集,后来又遇过几次,渐渐就成为了可以互相传讯聊天的好友。 之前他曾两度接到这老佛子的邀请,但他实在是懒得出门,就找借口躲着没来。 这一回他本也不打算来,只不过重明在西极之地刚捅了娄子,他得赶过来捞人,这才顺路拜访了一下西极之地地头蛇——佛宗,以便后续借着这位老友的名义,和和气气地把重明给带回家。 没想到,老和尚看着憨厚老实,但一身的鬼心眼子。 城上月侧躺在禅房的榻上,挥袖打开窗户,看着外面幽静的紫竹林,指尖勾着两根金色的线,控制着两根尚未冒头的紫竹笋从土里跳出来,骨碌碌滚到了窗台上。 笋啊~ 确实挺好吃的。 最近佛宗供应他们这些客人的斋饭里果然多出一道笋丝,味道倒是很少见。 他听院子里的小沙弥提过,在这之前宗内是没人吃笋的,每年还要很头疼地清除那些长得特别快的笋,以防落在紫竹林外的阵法被破坏,寺内的地石被顶破。 去见见那个小孩儿,好像也不是不行。 窗内的矮塌之上,侧躺的人突然消失,窗台上的两根笋滚落到地上,上方的窗户啪的一下被风吹闭。 …… 元酒坐在竹林里,从背篓里摸出一个水囊,拔掉塞子吨吨吨灌了几口,一低头就看到下方的竹林里,一个内穿着白袍,外罩着紫纱衣的仙人,宛若闲庭信步般,悠然走在到处都是腐叶的林子里。 她现在已经不是大半个月前的她了,知道这个世界和之前的不太一样。这里存在真正的仙人,他们会日行千里,会腾云驾雾,他们无所不能。 只是她不属于这里。 因为这里的僧人和归元观的观主不一样,他们待她虽然也很好,但好像总是隔着一层…… 听垣说,佛宗是不收女弟子的。 当然,如果有得选,她也不想剃成光头,当听垣小和尚的师弟。 所以,她早就知道,佛宗会把她送走,至于送到哪里…… 鬼晓得哦! 元酒坐在背篓旁发呆时,白袍紫纱衣的青年出现在她面前,弯腰俯身打量了她一会儿,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戳在她脑门正中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黑而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城上月,过了会儿才吐字清晰地答道:“元酒。” “你父母起的名字?” “不是,归元观的老观主起的。” 城上月蹲在她面前,好奇地打量着她:“归元观?外界的道观?” 元酒震惊地瞪大眼睛,这表情却愉悦了心思莫测的青年:“很惊讶,好奇本尊为何会知道你的来历?” “你是神仙?” 城上月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扒拉了两下她的背篓:“看来你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也不必本尊多言了。” “所以,你是老宗主给我找的师父吗?”元酒问。 城上月扶着篓子的手顿住,微微眯起眼眸:“本尊还没决定收下你呢,嘴甜也没用。” 元酒惊喜道:“还真是啊?那你要怎么才能收我为徒啊?” “我不想当和尚。” 城上月垂眸问道:“你不怕本尊吗?” “为什么要怕?你看起来也不吓人啊。”元酒不解。 城上月又问:“那之前在老和尚那里见你,你怎么那么胆小?” “那不是胆小,那是文静。”元酒坦然道。 之前两人其实简单见过一面,但她连名字都没说出口,就因有大能造访佛宗,被听垣牵着离开了。 城上月勾起嘴角笑道:“你还挺能说的,怪不得那老和尚说你是个有意思的人,还极力劝本尊收你为徒。” 有不有缘不重要,有趣最重要。 老和尚还是很会抓他的心理,知道他这人一身反骨。 “你就是因为不想做和尚,才想拜本尊为师?” “如果是这样,本尊可以给你找几个不错的去处,让你自己选。” 元酒双手环膝,认真思考过后,才答道:“其他的去处会比给你做徒弟更好吗?” 城上月愣了愣,忍不住大笑起来,直接坐在元酒身边,底气十足地说道:“那估计很难,这世上应该没有比本尊那儿更好的去处了。” “那我给您当徒弟。” 元酒从地上爬起来,直接在他跟前跪下,郑重地给他叩了三个头。 城上月看着她低下的小脑袋,有些意外她的行动力,但回过神来便打趣道:“拜师要嗑九个,你常识没学好啊,小孩儿。” 元酒呆了几秒,准备继续磕头,落下的脑门却砸在一张有些凉的掌心内。 “等正式的拜师之日再磕吧。” “本尊给你记着呢,你还欠六个。” …… “以上就是我拜师的全过程。” 元酒倚坐在飞舟上,语气欢快地与雍长殊分享自己的拜师经过。 雍长殊看了眼正在和长乘下棋的城上月,不解道:“这么容易的吗?” 元酒身体微微后仰,不服气道:“难道还要搞得跟西天取经一样,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吗?” “你是不是看小说看多了,觉得拜师就非要层层筛选,留下那些有天赋的,没天赋全都打道回府,或则只能去干杂活儿?” 雍长殊坐在软软的云朵沙发上,道:“我也没在你们这边正经拜过师,所以还真不清楚,你这样的是常态?还是只仙尊收徒这么随意。” 元酒垮着脸,举着倒好水的杯子,怼到他面前:“什么叫随意?我和师尊的情况,那叫做合眼缘,有趣的灵魂相遇会共鸣!不懂不要瞎说~” 城上月闻言忍不住失笑:“开局一张嘴,过程全靠编!别把狐狸忽悠瘸了~” 雍长殊不解地看着城上月,城上月也不解释。 倒是一直在听的长乘,笑着与他说道:“你别听小酒说的那么简单。见仙尊时,她哪有那么从容淡定,当初胆子小的很,但脑袋一热也确实虎。拜师这故事,她润色了至少五分吧。” “我还记得,当初小酒跟着仙尊刚回来时,我们还没宗门一说。后来她长大了点,出去历练报了咱们山头名号,当时年轻一辈对我们不太了解,觉得咱们是犄角旮旯小地方的土包子,被人家宗门的小天才好一通嘲笑,小酒打完架回来生气了好久,仙尊哄不好,最后才给咱们的地盘起个正经的宗门名字。” 城上月捻着灵果吃了两颗,回想了一会儿:“确实是有这么回事,她当时试炼去的好像是岁春小秘境,修炼还不到五年,就一个人雄赳赳气昂昂冲的。进了秘境跟人家成群结队的长老亲传弟子抢灵宝,最后报山头的时候,感觉气势输了阵仗也输了,就和人打起来……结果还给她打赢了。” 长乘忍俊不禁,补充说:“嗯,她虽然打赢了,但被看守岁春小秘境的长老给赶出来了。那小秘境本身就是人家宗门给自己弟子准备的,她是蹭的名额,还把人给打得嗷嗷哭,可不得被人家长老赶出来。” 元酒回想起当年的事,还是很不服气,拍着桌子说:“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们,打不过就叫人,叫人还是打不过。最后不要脸地给他们长老传讯,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把我赶出了秘境!” 长乘无奈地说道:“人家赶你没揍你,你就该偷着乐了。偏偏你还记仇得很,后面每次在无主秘境碰上他们,都要揍他们一顿,气得他们宗主次次来找仙尊喝茶告状,我每年采的那点灵芽茶,全都用来给你赔礼道歉了。你这小心眼儿也不知道随了谁?” 元酒幽幽看向吃果子的城上月…… 她的小心眼能随谁呢? 这不明摆着么! 飞舟到了西极之地境内后,元酒带着雍长殊出去逛西地的大城,城上月则是和长乘直奔佛宗。 今年七月二十八刚好又是举办万佛节的日子,他们这次提前了十日到,也是为了让元酒带着雍长殊在这里好好逛逛。 两人随佛宗弟子去了下榻的院落,长乘推开了房间内的门窗,与坐在桌边打磨一截骨头的城上月说道:“这应该是小酒拜师之后,第一次回西极之地吧。” 城上月垂眸磨着骨头,沉吟许久才叹道:“说起来还要感谢那老和尚,不然本尊可能真不会有徒弟。” 长乘靠在窗边,低声道:“若是我算得没错,他圆寂之日也就在这两年了吧?” 城上月颔首:“老和尚当初为镇压天邪谷的万千邪魔,伤到了本源。这些年佛宗也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能彻底治好他,飞升无望,又寿元将近,他已经放弃了。最近收到他传讯,坐化之日就在万佛节之后。” 长乘惋惜道:“着实有些可惜,他也是佛宗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没想到年纪轻轻就……” 城上月平静地说道:“他今年都几千岁了,哪来的年纪轻轻?嗯,不过要从你的角度看,倒也可以说一句年纪轻吧~” 长乘一时间无语至极:“……”他年纪也没有很大,比不了仙尊您老好嘛! 城上月将手里的骨头放下,擦了擦指尖的浮灰,翘着嘴角若有所思道:“也不知道他们佛宗那个小佛子现在如何了?当初小酒跟本尊离开佛宗时,那平时对小酒爱答不理的小佛子哭得老惨,可有意思了!” 长乘没什么印象,只淡淡道:“过几日就能见到,不过小酒现在喜欢的是狐狸,那小佛子没机会了。” 城上月霸道又孩子气地说:“就算小酒不喜欢狐狸,那小佛子也没机会!本尊不接受徒婿吃斋念佛还光头!” 长乘闻言忍不住扶额笑起来,抬头看着远处的云与金光,回想起当年的旧事。 在元酒到他们身边之前,山里几个妖侍,包括仙尊,都不会养孩子。 所以元酒跟着仙尊回来后,他们也没想起来人类幼崽需要每日进食。 元酒那时年纪小,一开始觉得没给她吃的是考验,就一直想方设法自力更生。 结果就是一天饿三顿。 后山蠢得要死的兔子跑得都比她快。 她只能喝泉水,摘树上的果子吃。 结果不少果子还带微量毒素,她差点儿没把小命交代在后山。 如果不是那段时间周方爱去后山扒兔子洞玩,等他们想起人类要吃饭这事时,元酒的尸体估计早凉了。 之前说元酒刚到山上时胆子小,这的确是真的。 刚来的时候,她很容易半夜惊悸,晚上睡着睡着就突然哭起来,醒过来又全然不记得梦里在害怕什么,为何会哭得那么惨。 发现她半夜总是做噩梦,特别容易惊悸的还是仙尊。 自从知道这事儿,仙尊自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在她床边一坐就是一整夜。 这种陪伴在他看来作用其实不大。 但每次她做噩梦,仙尊都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安抚。 惊悸的情况始终无法好转,仙尊就开始进入她梦中,在关键时候引导她,让她逐渐不再恐惧梦中的那些人和事。 后来有一天,元酒从梦里醒过来,突然说看到了师尊在梦里忙东忙西,还能笑着说出梦里遇到的一切,再也没有于夜间犯过惊悸。 仙尊从那之后,再没给她守过夜。 可能这些事元酒早已不记得了,但不影响她打从心底认定,仙尊是这世上对她的好人之一。 从他们这些妖侍的视角来看,仙尊并不是个温柔的神。 他平等地看待每一个出现在他身边的生命,不会过多的干预这些生命的起落生死。 厌倦羁绊。 厌倦纠缠。 他的很多行为都充满了偶然性,全凭当时的心情和喜好做决定,不会对任何一个人,给予长久的关注与耐心。 一直活得随性而孤独。 他倾注在元酒身上的短暂温柔与耐心,得到了长久的回馈。 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元酒这孩子,好像有种与生俱来的爱人能力。 人类有一句话,叫做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在她身上有着具象化的表达。 随手分她身上一点点温暖,她就能给予对方所有的热烈。 如今她越来越像仙尊,但骨子里的宽容与温暖却从未变过。 …… 长乘取出一只小箱子,走回城上月身边:“这些东西仙尊要留着吗?” 城上月制作拇指傀儡的手停下,随手推开箱子:“都是些什么东西?” “小酒小时候的东西,前段时间收拾您洞府时,从那些边边角角里找出来的。” 城上月将箱子拉到面前,指尖勾着一个丑得不行的红色帽子,皱着眉道:“这谁做的?她以前戴过吗?” 长乘低头看着他不说话。 城上月捏着帽子的手一顿,仰头与他面面相觑,难以置信道:“这丑东西是本尊做的?” “你说是她十七岁的生日礼物,她戴了一整年。” 城上月将帽子丢回箱子里,把箱子拢到阔袖内:“这种东西下次你找到就不要给本尊了,偷偷处理掉就行。” 长乘对这事没拒绝也没应下,心情颇好地操着手,踱步离开了房间。 番外 三月特别篇(@宋骨头) 他们的番外——宋骨头 元酒成仙之后,雍长殊随她待在仙宗住了很久,直到千里长河之畔的飞云花在三月的春寒中浩浩荡荡涌落在江河中,雍长殊突然感应到了契机。 他要回人界一趟。 回去的时候挑了个吉日,元酒给算的,雍长殊看她指尖掐得随意,态度也过于敷衍,总觉得这吉日可能是她胡诌出来的,就是为了让他早些离开,免得耽误她去找小伙伴约架。 穿过两界壁垒,雍长殊落地归元观。 哪怕过去这么多年,归元观也依旧没扩建多少,比不上那些香火鼎盛、游人如织的名山道观。 作为一观之主的昭昭,觉得如今的归元观甚好,没有那么多游客打扰清修,待在观里的日子简直赛神仙。 雍长殊从后院树下的阴影中走出来时,昭昭正坐在小马扎上,怀里捧着半个西瓜,右手抓着勺子把瓜肉往嘴里送。 看到雍长殊的披散着白发走过来时,她嘴里的瓜汁都一口喷了出去,吓得拍着胸口咳了半天。 雍长殊停在她面前,环顾着后院里这些熟悉的摆设,询问道:“你没出去捉鬼啊?” 昭昭将西瓜放在一边,擦了擦嘴角,狼狈地站起来:“狐爸,你回来好歹提前通知一声吧,冷不丁从树下过来,我还以为咱们道观闹鬼了。” 雍长殊看着满嘴跑火车的昭昭,觉得这孩子的性格真是和元酒越来越像了,总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 “归元观要是能闹鬼,你就该思考怎么从你师父的棍下逃生吧!” 昭昭连忙正色道:“开玩笑,开玩笑的。狐爸,你这次回来有啥事吗?” “和你没什么关系。”雍长殊往道观外走去,顺手拿走了放在石桌上的车钥匙,“车借我用一下,最近几天出门,你自己想办法。” 昭昭伸着尔康手,来不及说什么,就已经看不见那逐渐恢复现代装束的背影。 她坐回小马扎上,长长叹了口气,单手托腮嘀咕道:“神神秘秘的,竟然抛下师父一个人跑回来,难道是回来取小金库的?” 雍长殊打算回家去取一件旧物。 东西存放在京都老宅里,那物件他已经记不起具体是什么时候收到的,至今放了有近千年的时间,如今也该物归原主。 老宅这边一直空着,除了狐族的后辈会定期过来打扫,宅子里的东西他们根本不敢动。 雍长殊推开朱红色金钉大门,跨过高高的门槛,径直朝着后院走去,循着幽深的石径,一直走到一处年久失修的小院子里,推开压在枯井口的石碑,挥袖将井下一口青铜箱子取了出来。 青铜箱子上满是铜绿,上面只有不甚清晰的四灵浮绘图。 箱子内只有一件物品,一块成色尚可的古玉璧。 这枚玉璧保存的要比博物馆里那些出土玉璧更好,没有任何脏污灰尘,一直被这只刻满了聚灵阵的青铜箱温养着,手感温润厚重,气质柔和,玉璧宽边上是一圈很常见的云雷纹。 雍长殊取走玉璧,直接前往地府拜见。 谢必安已许久未见他,勾魂索套着一串的亡魂,正在冥河津口等渡船,一边不忘与冥河边上晾骨头的宋骨头聊天。 雍长殊的气息一出现,宋骨头和谢必安就停下交谈,齐刷刷地盯着他的脸。 谢必安抬手拱了拱,笑着道:“雍先生今儿怎么有空来咱们地府赏光?听说您可是随元观主去了仙界,今时早已不同往日。” 雍长殊抬手回礼,对他的打趣平静以对:“今日有事,特来求见地府神君一面。” 宋骨头将放在一边的头骨捡回来,重新装在骨架上,瞳孔中两蔟幽幽鬼火烧得旺盛。 “你这狐狸,当真是运气好极了,竟然跟着那小魔头一起鸡犬登天!” “当真是造化弄人啊,造化弄人——” 谁能想得到,这么一个地府早就蹲了许久的阴神预备役,就这么被那小丫头给带飞了! 地府人事部的阴神背地里恨不得给元酒那混世魔头扎小人! 雍长殊看着酸得不行的宋骨头,笑着揶揄道:“比不得你,十万里冥河都是你的泡澡盆,泡够了就爬上来晾晾骨头,找两三个熟鬼聊聊天,日子过得比神仙都不差。就是不知,你那故人如今蹲没蹲到?” 宋骨头掰掉自己的腿骨,就往雍长殊脑袋上丢,气哄哄道:“没蹲到不行啊?老子知道那鳖玩意儿是不敢打这儿过了,这辈子注定是蹲不到了!但这不妨碍老子就扎根在这里,就看他能躲,还是老子活得久。” “你不提这茬儿,咱们还能好好聊天,你要是再提,一会儿上渡船,我把你踹河里信不信?” 暴躁的宋骨头让雍长殊微微侧目,他偷偷看向谢必安。 谢必安抬手往嘴上一拉,示意不要当面问。 宋骨头单腿跳到雍长殊身边,将地上的腿骨捡回来,自己安装好后,仰头趾高气昂的冷哼了声,朝着远处走了几步,大概心里十分不爽快,还踹了某倒霉游魂一脚,这才大摇大摆地消失在他们视野中。 “他啥时候变得这么暴躁了?” 谢必安摇头笑着道:“被刺激的呗!他在这里等了那么多年了,一直没等到那个故人,本以为那鬼是因为什么意外魂飞魄散了,结果……前段时间他打听到了可靠消息,他那死对头根本就没来地府,是因为墓穴位置选得好,一直住在墓里舒坦得很,魂魄也是越养越壮。” “再看看他,别说魂魄了,只能依靠这副骨头架做个冥界骨妖。这没对比没伤害,一对比就破防了!" “他现在看谁都不顺眼,身边路过的猫猫狗狗,都得挨他两脚。” 雍长殊听到这样的八卦,也不着急去见冥府神君,跟谢必安打听起内情。 原来宋骨头这故人死前为自己选的墓穴,刚好是在一座西周墓上。 这西周墓的风水极好,且藏得极为隐蔽,至今没有被发现偷盗。 所以,宋骨头故人的墓也很幸运,一直完好保存到现在。 前段时间有个刚死的新魂,在渡过冥河前和同行之鬼聊天,就被爱凑热闹的宋骨头听到了。 宋骨头仔细打听了一下,那新魂竟然就死在他故人墓穴的山上,所以看到了在山里放风的老鬼,还跟那老鬼好一番交流。 这可把宋骨头给气坏,腿骨都拆了三百遍,恨不得当天就杀出去,找那老东西算账。 但之前出逃地府的案底还没消呢,现在他都还是地府重点监控对象,跑是不能跑的。 不然到时候被追上,“叙旧”搞不成,还得赔上他这副老骨头。 这笔账,不划算。 不划算! 雍长殊有些同情道心破碎的宋骨头,但更多的还是听八卦的快乐,想着回去后讲给元酒听,她应该会很乐意多陪自己一段时间,而不是天天不着家。 “所以呢?宋骨头就只能这样了吗?” 雍长殊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波涛滚滚的冥河,与昼夜晦冥的阴界天地,轻轻拨弄了一下腿边的彼岸花。 谢必安将白色的哭丧棒靠在臂弯间,左手牵着锁魂链,右手扶了扶头顶的高帽,笑着说道:“不然呢?他再偷跑出地府一次,牛头马面能当场发疯,一叉子把他扎墙上。” “牛头马面的脾气很大啊……”雍长殊感慨道。 谢必安耸了耸肩:“这也不能怪他们,自从元观主和昭昭将地府里那些偷跑出去的恶鬼全送回来后,昭昭将这些恶鬼犯下的罪责写了厚厚一本册子,直接托判官送到了阎君办公桌上,阎君看着那册子气得捶了三天桌子……” “从那天之后,牛头马面就被调去专门看守阴阳两界大门,工作虽然轻松了不少,但每天工作时长直接翻倍,换了谁都会暴躁。” 谢必安摇了摇头,盯着雍长殊的侧脸,幽幽道:“你和元观主真是找了个厉害的接班人啊,遇事儿半点儿不带怂的,有问题直接告上阎君。” 雍长殊摊开手,无奈道:“这不能怪我吧,昭昭的法术全是她师父教的,性格也随她。再加上她还有师祖和师伯们撑腰,我哪里敢约束她。” 谢必安叹气道:“算了,你也是真的很有勇气,找了个这么厉害的人入赘,还得跟那么难伺候的一家子相处,怪不容易的。” “孩子不听你的,也正常。” 雍长殊只是掩唇笑了笑,对他的阴阳怪气并没放在心上。 “你回去跟你们道观那小观主说说,下次告状好歹先跟我们通个气儿,至少我们被拎去挨骂前,也有个心理准备啊。”谢必安朝他拱了拱手。 雍长殊点点头,努力压着快翻涌上脸的笑意,一本正经地应道:“等我回去,必定跟昭昭说说。” 看到摆渡的船在江上若隐若现,雍长殊站起身,正准备往前走几步时,谢必安忽然说道:“宋骨头的事儿,其实还是有转机的。” 雍长殊回头看着谢必安惨白又寡淡的脸,挑了挑眉:“那你怎么不跟他说?” 谢必安叹气道:“只是有转机,但能不能成,说不准。” “能从咱们地府出去的,除了阴神和阴差,就只有每年的中元节。宋骨头不是鬼,他已与冥河里浮沉的骨头融为一体,准确来说是地府的妖,所以没机会借中元节出去。” “他只能试试考地府公务员,如果能当上阴差,他就能利用这个身份去外界。” 雍长殊若有所思:“你说的这个办法,认真想想也确实行得通。但你们阴差选拔,有选过骨妖吗?” “从无先例。”谢必安拿着哭丧棒将散开的游魂赶作一堆,慢悠悠地说道,“但这不代表以后也没有。” 冥河里的水忽然涌上岸,一颗圆溜溜的头骨从水底冒出来,宋骨头两只白骨手爪子抓着岸边的彼岸花,突然出声道:“此话当真?” 谢必安往后退了半步,避免冥河水湿了自己的鞋,盯着他眼框里两簇亮的惊人的鬼火,叹气道:“当真。” 宋骨头立刻从冥河里爬上来,一扫之前的暴躁和颓废,站直了身板。 “谢哥,指条路呗,地府公务员怎么考?” 他以前怎么就没想过,还有这种办法能去外界呢? 肯定是冥河水泡多,全进了脑壳儿里。 谢必安抬袖,一封信笺便出现在他面前。 “这是必考的项目,你必须要熟记熟用,而且阴差最忌徇私,公报私仇也是不准的。所以你确定真要考阴差?” 宋骨头冷哼道:“我只需要小小出手,将那瘪犊子带回来阴间,地府的十八层地狱自会替我狠狠惩治那厮!” 他怕的是不能亲手报仇吗?! 他气得是那家伙一直不来地府受惩,这让他到死都坚信必将到来的正义,时至今日都还未得到伸张。 宋骨头拿走了浮在半空中的信笺,打开看了一眼后,头骨差点儿砸在脚背上。 “这写的是什么?”宋骨头指着上面缺胳膊断腿的字,一脸茫然地问。 几只游魂凑到他身边看了眼,笑着道:“简体字啊!这位骨头大人,看来你想考公上岸任重道远啊,大概还得先去混个小学文凭才行!” 宋骨头拿着一根肋骨敲在游魂脑袋上,凶巴巴地说道:“滚滚滚!老子的笑话是你们能看的吗?” 谢必安也忍俊不禁,道:“你先学认字吧,地府阴差选拔第一条,不招文盲。” “船来了。”雍长殊拱手与宋骨头行了一礼,温润有礼地说道,“雍某先在这里恭喜了,祝宋大人能早日上岸。” 宋骨头把手里的那根肋骨丢到雍长殊肩上,咬牙切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嘲讽我,我现在可不是以前那个好赖话听不懂的老迂腐了!” 这厮肯定是在笑他生前学富五车,现在却变成了文盲! 老狐狸啊,就是小心思又多又坏!嘴巴还损! 四月特别篇(@摆渡人) 他们的番外——奚小将军 冥河的阴风晦浪一如往常那般凌厉汹涌。 雍长殊踏着舢板上了船,一抬头就看到了穿着白色长袍,双眼覆着绑带,双手握着竹竿的摆渡者。 “好久不见。” 摆渡者朝着他微微颔首,然后面无表情地一棍子将船舷边冒头的骨妖敲了下去,单手拿起脚边木桶里的葫芦瓢,舀起了一瓢淡金色的稠液,浇入了挂在杆子上的灯罩里。 随着淡金色的稠液注入,原本快要熄灭的火光,突然欢悦地跳动起来,照亮了这晦暗的天地的一隅。 雍长殊看着身后排队上船的野鬼,还有被谢必安用勾魂索拉上船的魂魄,抬步朝着船尾走去。 摆渡者灌完灯油,拎着桶回到了船尾,偏头看向坐在小马扎上的雍长殊,总觉得这一幕莫名的眼熟。 “那小魔头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摆渡者声音依旧清淡,如三月的雪,带着几分料峭初寒。 雍长殊摆出自己的小茶桌,煮了一壶热茶,随手拨弄着空空如也的茶盏,笑着道:“她忙着呢。” “忙着惹是生非吧?”摆渡者显然是极其了解元酒的。 雍长殊单手撑着侧脸,给他也斟了一杯茶,慢悠悠地说道:“奚小将军还记着旧账呢?” 摆渡者一向没表情的脸上,露出几分诧异之色:“你怎么知道……” “我长嘴了。”雍长殊转着杯子,笑盈盈地答道。 “我就说看你颇为眼熟,却完全想不起来你这张脸。后来小酒我和说你的八卦,我才想起来当年威震川西与疆北的鬼面小将军,应就是你了。” “我有名字,别叫外号。” 摆渡者看雍长殊瞬间不顺眼起来,和自己媳妇八卦别人就算了,现在还贴脸开大,他没一竹竿扫过去,都是看在熟人的面子上。 “我不知道你名字,我只知道你姓奚。”雍长殊摊手无奈道。 摆渡者双手握着竹竿抵在河岸边,纤细的手臂只稍稍用力,渡船便滑入怒浪之中。 稳住了渡船的方向后,他才与雍长殊说道:“我就说你这狐狸不知礼。当年你背着那孩子碰上我们军队,所有的平民百姓都避开了,唯独你不慌不忙地走在路中间,等着我们给你让路。” 若不是这狐狸当时特立独行,他也不会记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这么久。 “我叫奚筠,筠州的筠。” 雍长殊轻颔首,浅笑道:“记住了,奚小将军。” “你那死对头就是奸相须实吧?可抓到了?” 奚筠偏头反问道:“这不是该问你们归元观的继任小观主?叫什么来着……” “昭昭。”谢必安靠在一旁看戏,适时插嘴了一句。 奚筠脸朝谢必安望了一会儿,放弃了赶走这八卦的阴神,与雍长殊说道:“当年须实以恶鬼之身从地狱出逃,你家那个只管杀不管善后的元小观主,可没把他捉回来,任由那厮逃之夭夭。” “元观主归西……飞升后,这活儿自然而然该由她的徒弟,你们归元观的现任小观主昭昭来干。可是她到现在都没抓到须实,须实那厮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主动回归地府,所以我就算在冥河布下天罗地网,也是白费功夫!” “你可以申请外出啊!”雍长殊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好心提议道。 奚筠竹竿从水里抽出来,一下子转到谢必安面前,竹竿顶端指着谢必安的鼻尖:“我倒是想,你看他敢同意吗?” “阎君大人不同意,干我何事?”谢必安伸出一根指头,将鼻子前的竹竿推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你的辉煌战绩有旧账可查,一旦出了地府,就彻底不可控了。阎君大人岂敢让你出地府?” 宋骨头突然从船舷边冒头,踩着身下几个小骨妖的头骨,费劲儿地爬上了船板,盘腿坐在雍长殊对面,端走了他手边的热茶,仰头一口灌进嘴里。 热茶汤顺着他的骨头,哗啦啦往下流,全都流在了船板上。 雍长殊:“……你喝茶真浪费。” “谢谢,你的茶很有滋味。” 宋骨头很自豪自己是骨妖,反正他没脸没皮,随便这狐狸精阴阳去吧! 宋骨头扭头与老朋友奚筠说道:“老伙计,等我考上阴差,我帮你把死对头抓回来,到时候你只需要把你私藏的宝贝作为报答送我就行。” 奚筠低头望着双手捧杯的宋骨头:“我是不是很久没揍你了?你还觊觎着我的宝贝呢!” 奚筠看着他圆润无痕的头骨,思考着从里下手,给他捅个窟窿出来。 “说真的,你在这渡河上蹲了一千年,不就是为了手刃须实那老贼?我帮你抓回来,你干掉他,这毕生夙愿也算达成了。怎么就舍不得那身外之物?” 雍长殊好奇地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你们这么来回拉扯?” 宋骨头还没说,谢必安倒是先开口了:“一根仙人脊骨。” 雍长殊脸上露出意外之色:“地府竟有此等仙物?” “有啊,怎么没有!地府的宝贝多了去了,但可没那么好取。这根仙人脊骨难得保存的极为完整,就沉在冥河之下,那么多骨妖在冥河里泡了千万年,都没有发现这根仙骨,反倒是被这摇船的一竹竿给捅出来了。” 谢必安说起这事都羡慕的眼红,捂着心口感慨道:“要不是我等阴神不可徇私枉法,抓捕在逃的恶鬼为职责所在,我都想跟宋骨头争一争这生意,抓那须实换仙骨。” “这人心眼小的很,偏偏死了之后,运气好得很。” 谢必安捂嘴,羡慕的话已经说累了。 这家伙刚入地府,本应该受罚的,阎君深思熟虑之后,判罚他去十七层地狱服役。 但这厮死活不愿意去,因为觉得进地狱服役就出不来了,根本没办法亲自报仇,所以他就用一身功德为筹码,换了个工作,接手了前任摆渡者的渡船。 摇船的工作干了不到十年,就挖到了鬼生第一根完整的仙骨,让冥河数不清的骨妖嫉妒到面目全非。 现在骨妖那么爱扒他的渡船,有一半都是冲着他身上的仙骨来的。 关键是他还特别能打,冥河里的骨妖身经百战,本来欺负一个新来的摇船工那是手拿把掐,结果他干了不到一个月,冥河到处都能看到头骨开洞的骨妖。 所谓的战绩可查,这还只是其一! 这家伙生前杀敌岂是勇猛二字可概括的,那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简直可以称之为千年前的“人屠”战将。 据判官隐晦透露,他至少亲手杀了数千人。 而他死的时候也就才二十多岁。 阎君再三强调不可放出地府的家伙,那危险程度都是最顶级的,绝对不能小瞧半分。 现今地府谁不知晓,这冥河上摇橹划船的,看着纤细瘦弱,像个清雅斯文的君子,但这外表只是他的保护色,实则是个顶顶凶残的船官! 且他入地府后又历经千年修炼,一掌足以开山。 放他去人间,天知道他会捅出什么篓子。 宋骨头可考阴差编制,但奚筠这履历,连准考证都拿不到。 雍长殊见奚筠没有否认谢必安的话,便顺势询问道:“你在冥河上摆渡,这仙骨于你应该作用不大,为何不与旁人置换些用得上的宝贝?” 奚筠垂眸,神色淡淡道:“谁说我用不上?” 雍长殊看着眼眶中鬼火都暗淡了的宋骨头:“他也是骨妖?” “不是。”宋骨头摇了摇头,直接往后一倒,仰躺在船板上幽幽道,“奚小将军的情况比较特殊,他本来是鬼的,捡了根仙骨后,他就把骨头塞魂魄里了,现在不人不鬼不仙不妖,具体是个啥玩意儿,谁也说不清楚?他自己也不清楚。” 奚筠低头看着脚边的头骨,一脸嫌弃道:“碍事,我还要撑船!” “你那仙骨,不说一根了,分我一截可好?” 拜元魔头所赐,宋骨头丢了最厉害的骨头,如今急缺替代品。 他们骨妖的力量全在骨头,骨头越强大,实力也就越强。 “滚——” 奚筠完全不想理这个没脸没皮的货。 眼见渡船即将靠岸,奚筠撬开了一块船板,从下方取出了一只很长的木匣子,递给了正在收拾茶桌的雍长殊:“这个,你替我交给昭昭。” “里面是什么?” 雍长殊接过沉甸甸的匣子,指尖拨了一下上面的锁扣。 “这是给她的报酬,我在冥河这千年得到的比较有意思的东西。只要她能把须实送到我这儿,这盒子里的东西就彻底归她了。”奚筠说。 雍长殊见他不愿细说,便也不再追问,收起了长匣,转头看向一旁的谢必安:“我记得你说过,昭昭已经把地府全部出逃的恶鬼全都押送回地府了,里面没有须实吗?” 谢必安摇了摇头:“地府这几十年升级了内部系统,昭昭能把那些出逃的鬼全抓回来,主要是和这个新系统提供的及时消息有关。我们利用地府新系统追踪过须实,他已经不在人间了。” 雍长殊准备下船的动作一顿:“不在人间?” 宋骨头一跃而起,拍了拍夏之淮的肩膀,慢悠悠地往岸边走去,笑着说道:“现在连我这个出不了地府的骨妖都知道,你们阳间多了一个异空间,通往海底的裂土世界。” “那个地方,地府的系统不起作用。” 夏之淮拧眉道:“可是我听小酒说过,裂土根本没有鬼魂的容身之处,生灵一旦死亡,会被裂土奇怪的规则第一时间吸入那个空间的地府——地翁谷。” 谢必安拉着一串鬼魂下船,摇了摇头,笑道:“那个空间的接引规则,未必就没有漏洞可钻。不信,你问问你家元观主。” 雍长殊走到岸上,转身朝着渡船拱手一礼,告别了立在船头,宽大的袖袍被腥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奚筠。 再抬头,便见白袍青年已背身走向了船尾,绑在眼睛上的白色绸缠绕着黑发上下翻飞,清隽的腕骨与玉白的掌根抵着青色的竹竿摩挲了一下,反手一转,轻飘飘地将竹竿顶端掷向河岸,偌大的渡船便卷入了浊浪之中。 最终,只余一盏橘色的灯火,在冰冷的冥河水雾间轻轻摇晃。 番外 五月特别篇(@白无常) 雍长殊与谢必安结伴而行,两人步履从容地踏过满地枯槁,身后是从天而降,顺着阴风而行的黄白纸钱,身前则是长长一排神容逐渐麻木的鬼魂。 冥河过后是空荡荡的黄泉路。 黄泉路上多枯骨,唯一的点缀则是从冥河岸蔓延向奈何桥的火红彼岸花。 与阳间低矮的彼岸花不同,冥界的彼岸花长得更为妖冶,花径有些甚至高达七八米。 从花心漏下的幽光,伴随着鬼魅的影,再辅以从冥河吹向奈何桥的阴风,哭声阵阵,闻者心底会陡然生出一种不可自控的悲戚。 谢必安早就习惯了一上黄泉路,原本还算活泼的鬼魂,瞬间变得抑郁难过,甚至边走边嚎啕大哭,怀念着为人时的点滴美好,或者生前的种种遗憾。 他一般不会管,除非这些阴魂哭得过于严重,导致魂形不稳,有溃散之险时,才会及时出手干预,以免他们将自己哭到魂飞魄散。 有些鬼情感比较丰沛,甚至会流出眼泪。 鬼泪是很少见的一种宝物,所以他运气好的时候,还是能捡到几颗鬼泪的,基本全都入了自己的腰包。 鬼泪完全是一趟公差的额外收入。 上头对这事儿一直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阴差不为了鬼泪虐待鬼魂,他们都不太管。 看着脱出眼眶便化作滚珠的鬼泪,谢必安心情好了不少,弯腰捡起滚到靴子边的两颗鬼泪,顺手就塞进了袖袋中,扭头看着萧萧肃肃的雍长殊,小声与他说道:“你要是觉得跟我同行太慢,可以自己先走的。” “这些鬼要在黄泉路上磨蹭好长时间呢。” 雍长殊摇了摇头道:“不用,我又不赶时间,而且咱们也算老朋友了,可以路上边走边叙旧。” 谢必安顶着一张惨白的脸,一脸感动道:“你可真是只好狐狸,像你这般讲义气讲情义的狐狸,真的不多了。” 雍长殊伸手撇开了他抓在自己袖子上的爪子,一本正经道:“叙旧归叙旧,你不要拉拉扯扯的。不要以为我没看见你爪子上的油光和血点子,弄我衣服上,我也嫌脏的。” 谢必安尴尬地笑了笑,默默抽回了手指,背在身后捻了捻指尖,叹气道:“欸,没办法啊,我们无常这行就是任务来的时候,蹲茅坑都得赶紧先把裤子提上往外冲。” “我出去接引这批鬼魂之前,刚巧蹲在工位上吃信众供奉的烤鸡。没曾想任务报警器就叮起来了,我连手都顾不得擦,拽着勾魂索和哭丧棒就往外跑,可怜我那只才吃了一小半的烤鸡啊,我走之后,肯定被办公室那帮牲口给瓜分了……” 谢必安一脸肉痛的表情,让雍长殊有些好笑:“一只烤鸡而已,不至于如此。” 谢必安义正言辞道:“非常至于!你以为正宗的德州烤鸡供奉,我每天都能收到的吗?也就年节才有机会收到这样的供品罢了,平日想吃到那都要碰运气的。” 雍长殊奇怪道:“像你这样的得道阴官,不是只吃香火供奉就可以了吗?” “嘴馋,懂不懂?”谢必安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寡淡无欲,生活在阳间过得还像个苦行僧一样?” 雍长殊反思了一下,反驳道:“我的日子过得其实相当不错,和苦行僧不沾边。不然我怎么会有女朋友,而你还是个单身鬼?” 谢必安拿死鱼眼瞪他:“……” “你礼貌吗?” 雍长殊自知失言,低头用指尖摸了摸鼻尖,笑着道:“抱歉,说急眼了。” 谢必安皮笑肉不笑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们家元观主是明着坏,你就是那种阴着坏的。两个一肚子坏水的碰到一起,就看谁克谁了!” 雍长殊浅浅叹气道:“不用看了,她克我。” 他是不可能克家里那位的,毕竟一天到晚都找不到人,他就算有再深的心机也没地方使。 谢必安抱着哭丧棒,生无可恋地驱赶着掉队的两只鬼魂,过了会儿才又走回雍长殊身边,小声说道:“你们阳间最近有没有阳寿快尽的女妖啊,或者女玄师女修士之类的?” “这个我不清楚。”雍长殊摇了摇头,“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也想找个对象,但如果找不在编制内的鬼,那就是露水情缘,人家早晚要投胎的,谈了几年对我们而言弹指一挥间,还不如不谈呢。” “地府的女阴差数量不多,这个我是知道的,大多数都是攒够了功德就投胎转世,不愿意继续任职。但你也不至于一个编制内的女朋友都找不到吧?” 谢必安哭丧着脸道:“我穷,且丑。” 追女朋友是要花钱的。 他那点工资全花在吃喝玩乐上了,攒到现在的老婆本,比他生前的命还薄! 雍长殊看着他那张惨白,但还算俊俏的脸,沉默良久。 大概是做无常久了,谢必安虽然嘴皮子顺溜,性子也算活络,但一眼看去,总是有股很浓的死感,再加上他久居阴神高位,身上自带一种阴翳森冷的威严之气,看着就感觉越发不好相处。 事实是,谢必安本来就不好相处。 他就是个表面看着热络的性子,熟人给三分笑脸,偶尔还能平和地与之谈笑风生;但不熟的人到他面前,那就都是白萝卜,该在哪个坑儿里,就去哪个坑儿蹲着吧。 大概是雍长殊盯着他看了太久,谢必安扭头望尽他眼底的复杂,还有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竖起了自己的哭丧棒,道:“你如果再用尖酸刻薄的语言攻击我,我真的会拿哭丧棒敲你脑袋的。” “就算日后元观主报复我,我也会动手。” 他不是个忍气吞声的鬼神! 雍长殊抬手抵着唇角道:“我也没想着再刺激你,只是在考虑给你什么样的建议比较合适。” “当真?” 雍长殊低咳了声,心虚道:“不当真。” 谢必安:“……” “你若是要打架,我可不会让你。”雍长殊看他冒火星子的双眸,默默往一旁挪了两步,不小心踩碎了一颗早就风化的头骨。 头骨在外力摧折下,一瞬间化为灰白色的齑粉,顺着阴风往奈何桥飘去。 他低头看了眼脚下,默念了一句抱歉,然后果断地挪开了脚。 黑色的腐土上,倒下的白骨间,彼岸花从骷髅的眼睛中长出,淡蓝色的鬼火在花茎旁上下跳跃。 前方传来词调诡谲,余音悠长的古谣。 远听只觉念词含糊,依稀可闻“奈何……奈何……”。 都说过奈何桥要喝孟婆汤。 孟婆汤一喝,前尘尽忘。 实则不然。 孟婆汤确实会让魂魄忘却前尘往事,但并非立刻就让鬼魂忘却生前一切,必须是在进入轮回台之后,由轮回池激发孟婆汤效力,这汤药才会正式生效。 从奈何桥往后,还有望乡台。 望乡台之后是迷魂殿。 迷魂殿之后,才是真正的酆都鬼城。 从冥河到迷魂殿,都属于酆都外郊。 谢必安也就是郁闷了一会儿,又和雍长殊继续聊起来,他拿着哭丧棒指点江山似的,点着前方那座屹立在深渊之上的木制楼桥,笑着说道:“我记得你数百年前来过地府一次,可记得当时的奈何桥是什么样的?” 雍长殊回想了一下,摇头道:“和眼前这座不太一样。” 当时他看到的奈何桥,好像是一座比较偏西方风格的钢铁桥。 谢必安笑道:“你要是经常来地府,说不定早就知道这奈何桥的事儿了。” “冥界的奈何桥一般每过两百年就会重塑一次外形。” “据说最早时期的奈何桥,只有七根幽冥玄锁链,以及铺在锁链上的破烂木板。” “那个时候人口也不多,所以那破破烂烂的幽冥悬索桥愣是坚持用了五百多年,最后才换成了一座普普通通的木桥。” “后来阳间造桥技术飞速发展,地府也就调用了那些生前为桥梁设计师的阴魂,重修奈何桥。” “现如今这座奈何桥是十多年前刚修的,外形参考了阳间的普济桥。这是冥界到目前为止,修建的最华丽的奈何桥。” “算是咱们地府最新的一处地标吧!”谢必安颇有些自豪地介绍了一通。 让雍长殊满头雾水,道:“所以这奈何桥修建成冥界地标,用意何在?让这些魂魄日后打卡拍照吗?” 谢必安:“……” “就算桥身普普通通,仅奈何桥这个名字,就已经是你们地府的地标吧?” 谢必安冷哼道:“你闭嘴吧,你这个不懂地府浪漫的狐狸!根本无法理解我们地府鬼神的自豪与骄傲,还有修建奈何桥的真正用意。” 被骂却一脸无辜的雍长殊:“……” 讲真,地府有浪漫这种东西吗? 跨过了雕梁画栋的奈何桥,看过了各式各样的彩塑与书画楹联,雍长殊总算明白了谢必安为何将这座空中楼桥视为地府鬼神的骄傲。 主要是从楼桥的廊下穿过时,两侧栩栩如生的阴神彩塑,还有彩塑下方挂着的铭牌,详细地介绍了地府每一位阴神。 谢必安作为统管阴差的无常之首,自然也有彩塑立在楼桥之上。 比起不知无常真容的民间彩塑艺术家,地府这些对着阴神本尊捏出来的彩塑,更加的威严与真实。 雍长殊毫不怀疑,这里随便一尊彩塑搬到阳间去,根本不用天师做法请神,当着彩塑的面直接召唤,地府的阴神都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可惜,这些彩塑注定只会出现在冥界的奈何桥上,作为此处地标景点的特色之一,展现在初来乍到的鬼魂面前。 谢必安盯着最后一个鬼魂灌下孟婆汤,将勾魂索挂在肩上,双手秉着哭丧棒,朝着雍长殊微微一礼:“我要带着这些魂魄去望乡台,就在此地与你告别吧。” “日后若是在阳间碰见,到时候请你喝茶。” 雍长殊笑着道:“为什么不是喝酒?” 谢必安看着他颇有些无奈:“我们地府公职人员,除却特殊节假日和年休,工作期间是绝对不许饮酒作乐的。” “而我一天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 “真是辛苦了!”雍长殊也双手交叠在身前,微微躬身回了一礼,“就此别过,保重。” 谢必安与雍长殊分别后,便带着一群迷惘又怅然的鬼魂拐去了左手边的望乡台。 雍长殊则是往正前方的迷魂殿走去,走出十来步后,他忽然回首看向望乡台…… 总觉得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番外 六月特别篇(@轮转殿) 雍长殊还没有抵达秦广王殿,就被早早候在酆都城门口的一位年轻判官拦下。 雍长殊对这位判官并无印象,但对方却好像对他极为了解,见面后先是客气地行了一礼。 从他行叉手礼的方式,雍长殊能大致判断这位面善的判官生前来自哪朝哪代,他按照惯常的礼仪,也客气地回了一礼,这才开口问道:“不知判官阁下等候再次,有何指教?” 年轻的判官笑了笑,温声道:“雍先生客气了。” 宴惊华从前就不喜欢宋江河,可是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他甚至是还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心境也跟着发生了改变。 就在两人商议的时候,周泽楷的父亲周鸿祎在门外敲门,他跟儿子居住的比较远,所以刚听到这件事情,等周泽楷打开门的时候,他急得脸上都是汗,直接就是把周泽楷拉到怀里一顿检查。 沈南安在楼下开了一个包厢,宋声声跟宴惊华还没到门口就已经听到了里面的鬼哭狼嚎,声音还挺熟悉,一打开门,果然看见正激情开麦的沈南安。 “你去打听一下那家人的情况,我问问玮琛要不要见。”石慧思忖道。 不过它匆匆带妖清理完异界岛上的异兽后,猿罡妖尊麾下的猿妖就赶了过来。 疑惑正浓之间,像是一种突然的溃散,白宁的意识凝聚形态突然变为一团散沙,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远远地,别院管家一身锦灰衣袍映入眼帘,杨缱定了定神,顺着方向望过去,一下便被落后管家半步的另一道身影吸引。 两人沉默下来,宋声声能感觉到宴惊华应该是十分在意这件事情,但是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宴惊华说别在意。 就算有我做内应,也是用了数日,才将家父与长兄拉下马来,并因此损失了大多人手。 在烈火中挣扎三七二十一天后,冯蝶终于在孔贯道的帮助下,魂魄从言子睿的身体中转移到了葛雨竹体内。 进入观内,来到无双亭。江可欣早已在亭内恭候了。她笑容满面把王淑秋迎进亭子,桌上已摆好点心糕果。 灾民中有人喊道:“怎么馒头还不到,想把我们冻死饿死吗?”“扑”的一声,灾民中有人倒下了,显然是饥寒交迫所至。 魏白湛斜了一眼终于不来捣鼓他的蠢四哥,转头重新看向了面前的铁牛一家,依旧是不紧不慢的。 帝京之城,天子脚下,所见之处皆是映着歌舞升平,好一番盛世繁华之景。 羊只和清油早就发了下去,车队也回去了,只留下一辆车等待龙浩等人。 多伏激动又颤抖地呢喃着,声音困在喉咙里,连他自己都难以听清。 沈希洛道:“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主子不回,奴才也决不回。主子去什么地方,哪怕是天涯海角,奴才誓要追随。”王淑秋淡淡地道:“随便你!”沈希洛便站在她一旁听候差遣。 杨泪一听,面色苍白,心中极为难受,这是当众向王淑秋示爱。如何不令她悲伤、难过和幽怨。 为了能够让大部分无法飞行的居民成功往来恒星系内的各大行星之间,联盟在各个行星之间修建了专门民用的太空缆绳。 风暴肯定的回应道:“没错!只要提前收取了全款,你们公司便没有销售压力。生产出来的产品,已经提前卖掉了,不存在亏损一说。这个办法不错吧?”风暴洋洋自得的说道。 慕晚晴的斗嘴宣告失败,脸色气得煞白,全身发抖。心中直是在想,冷静,冷静。只当是一只可恶的混账猪在哼哼,哼哼。这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动作,没有顺手将一整锅粥倒过来安置到他脑袋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