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78,打猎喂饱全家,三枪打跑仇家》 第五十六章 十年赌约付孺子身 三天后,鸿运酒楼门口那片被踩得发黑的雪地上,停了一辆黑得发亮的伏尔加。 车门打开,刘建国先探出头来,满面春风地绕到另一边,拉开了后车门。 他身边跟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穿着灰色布拉吉,戴着眼镜的男人,手里提着一个西式药箱,神情严肃,眼神里透着股省城人才有的矜持。 “王二麻子,出来接客!”刘建国人还没进门,声音就先传了进来,中气十足,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热情。 大堂里正埋头吃饭的食客们,被这一嗓子喊得都抬起了头。王二麻子一路小跑着从后厨出来,在围裙上擦着手,看见刘建国,脸上的笑有点僵。 “刘……刘经理,您来了。” “陈老板在哪儿?”刘建国拍了拍王二麻子的肩膀,像是很熟稔的样子,“我从省里,给陈老板请来了省立医院外科的孙德海,孙大夫!” 他特意把“省立医院”四个字咬得很重。大堂里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提着药箱的孙大夫身上,那眼神,比看县长还稀奇。 后院屋子里,陈顺利正由苏晴扶着,在地上慢慢踱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听到外面的动静,他停下脚步,额上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 “让他进来。” 刘建国和孙大夫一进屋,就看到了陈顺利吊着胳膊,脸色苍白的样子。 “哎呀,陈老板,这是怎么搞的?”刘建国几步抢上前,脸上堆满了关切, “我一回省城就听说了你独战狼王的英雄事迹!可怎么就伤成了这样?县里的医生,水平还是差了点。我特地把孙大夫给您请来了!快,孙大夫,您快给陈老板看看!” 孙德海放下药箱,也不客气,径直走到陈顺利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眼。 “把绷带解开。” 苏晴看了一眼陈顺利,见他点了下头,便动手解开那厚厚的绷带。 伤口已经结痂,但周围的皮肉依然红肿得厉害,整个左肩的形状都有些怪异,像是被硬生生砸塌了一块。 孙德海凑近了,仔细查看,又伸出两根手指,在陈顺利的肩膀和手臂上几个地方不轻不重地按了按。他的动作很专业,也很冷漠,像是在检查一件物品。 “这里有感觉吗?”他按在陈顺利的大臂上。 陈顺利的嘴唇动了动。“没有。” 孙德海的手指继续向下,按在小臂一处筋络上。“这里呢?” 陈顺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闷着声音回道:“疼。” 孙德海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站直身子,转向刘建国,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孙大夫,怎么样?”刘建国上前一步,明知故问。 屋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赵铁柱和王二麻子挤在门口,连呼吸都忘了。 “骨头接得还算及时,但错位的时候,伤到了臂丛神经。” 孙德海推了推眼镜,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下了结论,“通俗点说,这条胳膊,以后怕是废了。” “废了?”王二麻子声音都变了调。 孙德海看了他一眼,补充道:“也不是完全动不了。 去省城,用最好的药,配合西医的理疗,慢慢养。 养得好了,能恢复个六七成。端茶碗、写字,问题不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顺利那只布满老茧的右手。 “但要想再像以前一样搏命、开枪,绝无可能。” 这几句话,像是一把重锤,当着所有人的面,敲碎了陈顺利赖以立足的根本。 赵铁柱的拳头瞬间攥得咯咯作响,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刘建国脸上的“关切”恰到好处地变成了“惋惜”。 他拍了拍陈顺利完好的那只胳膊。“陈老板,你听我说。 英雄,也总有卸甲归田的一天。你为了这个县城,连命都差点丢了,也该歇歇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独臂何身上。 何问天正用一块干净的布,慢慢擦拭着那把剔骨刀,仿佛屋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何爷,我知道您是重情义的人。” 刘建国的声音放缓了, “但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您这身惊天动地的手艺,不应该埋没在这种小地方,更不应该被一个……一个不再需要保护的承诺给拖累。” 他这话说得诛心。 “跟我回天香楼。” 刘建国终于亮出了底牌,“我代表天香楼的东家,正式聘请您做我们的总厨。“ ”我们会在省报上为您正名,恢复您‘单刀灶王’的声誉。您的待遇,股份、干股,您随便开。” 他向前一步,声音压低了,却足以让屋里每个人都听见。 “天香楼,能给您一个真正的舞台。而不是让您在这里,给一个废人陪葬。” “你他娘的放什么屁!”赵铁柱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整个人往前一拱,就要撞过去。 “铁柱。” 陈顺利开口了,声音很平,却让赵铁柱的动作硬生生停在了原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顺利身上。他们想看他会如何反应,是暴怒,是屈辱,还是认命。 陈顺利没有看刘建国,也没有看何问天。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门口一个探头探脑的小男孩身上。 那是猎户老张的儿子,张小虎。这几天,他就跟个小尾巴一样,总在后院晃悠,眼神里混着恐惧和一点点说不清的孺慕。 “小子,过来。”陈顺利朝他招了招手。 张小虎有些害怕,他看了看一脸凶相的刘建国,又看了看床边面沉如水的苏晴,最后还是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站到陈顺利面前。 “叫什么?” “张……张小虎。” “怕不怕我?” 张小虎看了一眼他吊着的胳膊,又飞快地看了一眼他平静的脸,用力地摇了摇头。 “好。”陈顺利点点头。 他转过身,对着何问天。何问天擦刀的动作停了下来,那只浑浊的独眼,第一次有了波动。 “何师傅,这块料,你看得上吗?” 刘建国的脸色变了。 “陈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都这个时候了,还拿个孩子来胡闹?” “何师傅的本事,是用来开宗立派的,不是卖给哪个酒楼当伙计的。” 陈顺利终于看向刘建国,脸上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这庙是小,但能供得起祖师爷的牌位。” 他把完好的那只手,放在张小虎瘦弱的肩膀上。 “从今天起,他就是何问天唯一的关门弟子。” 何问天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眼神里还带着怯懦的男孩,男孩的父亲,死于狼口。他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 “你想请我鸿运酒楼的大厨?”陈顺利的笑意更浓了,“可以。” 刘建国一愣。 “十年。”陈顺利竖起一根手指,“十年之后,你再来。到时候,不是你请他,是你求他。” “至于这十年,他的人,他的刀,都属于鸿运酒楼。”陈顺利看着脸色由红转青的刘建国,一字一顿。 “这道‘龙吞虎’,我这副身子骨,怕是受不住了。就留给他,当开山的第一道菜吧。” 第五十七章 关门弟子三叩首 伏尔加轿车喷出一股黑烟,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深色的车辙,消失在街角。 屋子里的空气,比外面的冰雪还要凝固。 刘建国走了,但他留下的话,像一根根拔不掉的刺,扎在每个人心里。“废人”、“陪葬”。 赵铁柱胸膛剧烈起伏,脖子上的筋都绷了起来,眼睛红得要滴出血,骨节捏得咯咯作响。王二麻子偷偷往后挪了半步,离赵铁柱远了些,生怕他一口气没上来,拿自己当沙袋。 张小虎攥着衣角,怯生生地看着床上的陈顺利,又瞟了一眼那个只用一个眼神就让他浑身发冷的独臂厨子。 “你是不是疯了?” 第一个开口的,不是何问天,是苏晴。 她走到床边,手里那本红皮账本被她捏得死紧。她没看陈顺利,而是“啪”一声翻开账本,摊在他面前的被子上。 “天香楼要的是何师傅,不是鸿运酒楼。你把他送过去,换来的钱和人脉,够我们安稳好几年。”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算盘珠子打在人心上,清脆、冰冷。 “现在呢?你替何师傅收一个徒弟。教一个孩子,五年?八年?还是十年?这十年,他吃、穿、用,生病了抓药,哪一样不是酒楼的开销?何师傅为了教他,花的心力,耽误的工夫,是不是也要算钱?” 苏晴的手指点在账本空白处,“你这一句话,我们未来十年的账,都是个无底洞。这根本算不清!” 陈顺利看着她,没说话。 “我何问天收徒,有三个规矩。” 角落里,何问天终于开口。他把那半截断刀插回灶台前的刀架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金属嗡鸣。 他走到张小虎面前,那只独眼审视着这个瘦弱的孩子。 “第一,不收来路不明的。”他扫了一眼陈顺利,“你替他定了,算你担保。” “第二,不收心术不正的。” “第三,”他停顿了一下,转身从后厨滚烫的锅里,舀了一碗开水。碗是那种粗瓷的,烫得他自己都用一块厚布垫着手。 他把碗递到张小虎面前。 “不收废物。” 碗里沸水翻滚,白汽扑面。 “端着它。”何问天命令道,“用你的两只手。我让你放下,你再放下。” 张小虎吓得后退了一步。他娘就在门口,看到这一幕,脸上血色尽失,想冲进来,却被王二麻子死死拉住,只能发出被堵住的呜咽声。 “何师傅……”赵铁柱也忍不住开口。 “闭嘴!”何问天低喝一声。 陈顺利靠在床头,看着这一切,左肩传来一阵阵抽痛,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张小虎看着那碗水,回头看了看门口快要急疯的娘。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陈顺利那只吊着的胳膊上。 他一咬牙,伸出两只瘦小的手,哆哆嗦嗦地捧住了那只滚烫的瓷碗。 “嘶——” 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手下意识地就想缩回来。 “想让你娘和弟弟,继续跪在街上要饭吗?”何问天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张小虎的身体猛地一抖,那双想缩回去的手,死死地扣住了碗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屋里只剩下张小虎粗重压抑的呼吸声。他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发紫。汗水从他额头淌下来,流进眼睛里,涩得他直流泪。但他死死咬着下唇,没发出一声痛哼。 碗里的水因为手的颤抖而晃动,好几次都差点洒出来,又被他硬生生稳住。 苏晴别过头,不忍再看。赵铁柱的拳头攥得发白。 陈顺利的目光,始终落在张小虎那双已经烫得不成样子的手上。 十分钟过去。 张小虎的身体开始摇晃,嘴唇被他自己咬出了血。他不是在端一碗水,他是在用自己的一双手,赌全家人的活路。 “放下吧。”何问天终于开口。 张小虎像是没听见,整个人僵在那里,眼神都直了。 “我让你放下!”何问天加重了语气。 张小虎身体一松,那碗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碎成几片。他的两只手,已经红肿起泡,像两根被烫熟的胡萝卜。 他娘哭着冲了进来,一把抱住他。 张小虎却挣脱开他娘的怀抱,走到何问天面前,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师傅!” 他忍着痛,对着何问天,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咚,咚,咚。” 何问天看着地上的孩子,又看了一眼他那双废了似的手,沉默了许久。 “从明天起,劈柴,挑水。院子里那缸水,什么时候你一天能挑满,再来跟我说话。” 他转过身,对着陈顺利。 “十年赌约,我接了。” “但是,”他那只独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东西,“天香楼的孙大夫说的是实话。你废了。” “一个废人,凭什么让我信你十年?” 陈顺利笑了。 他没回答何问天,而是看向苏晴。 “听见了吗?” 苏晴拿着账本的手,在抖。 “去账房,立个新账目。”陈顺利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屋子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账目就叫‘龙门’。” “何师傅和张小虎未来十年的一切开销,都从这里出。” 苏晴猛地抬头,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陈顺利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另外,从今天起,鸿运酒楼纯利的四成,归何师傅。” 屋里瞬间死寂。 苏晴手里的账本“啪嗒”一声掉在了被子上。四成!这等于把半个酒楼送给了何问天! 王二麻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掰着指头想算算四成是多少钱,脑子却成了一团浆糊,忍不住小声问旁边的赵铁柱:“铁柱哥,四成……是把铺子分出去小半个?” 何问天也愣住了。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霜脸上,第一次有了动静。他那只独眼死死盯着陈顺利,里面翻涌着震惊,不解,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触动。 “现在,”陈顺利看着他,反问道,“够不够?” 第五十八章 废人一语定粮价 雪化了,青杠山的路也通了。 开春后,鸿运酒楼的生意比冬天更火爆。 陈顺利独战狼王,又跟省城天香楼立下十年赌约的事,早就像长了翅膀,传遍了整个县城。 有人说他是有情有义的真英雄。 也有人背地里嚼舌根,说他是个断了膀子的废人,全靠一个独臂厨子撑场面。 这天下午,酒楼刚歇了中午的客流,一个胖成一团的男人就挤进了门。 “马经理!老板在不在?我钱三多,来收上个月的粮油钱了!” 来人是县里最大的粮油供应商,外号“钱扒皮”。 马经理赶紧迎上去,脸上堆着笑。 “钱老板,您来了,快里面坐。” “坐就不坐了。” 钱三多一摆手,从怀里掏出个账本,“啪”地拍在桌上,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余光却瞟向从后院走出来的陈顺利。 他那只依然用绷带吊着的左臂,格外显眼。 钱三多嘴角撇出一抹讥诮。 “陈老板,身体好些了?年轻人嘛,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这胳膊啊,得好好养,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这话听着是关心,可那股子酸味,能把人牙给倒了。 陈顺利走到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账单拿来。” “好说。” 钱三多把账单推过去。 “陈老板,你看,这米价、面价,开春都涨了点。没办法,县里就我这一家,我也是从省里进货,人家涨,我也得跟着涨不是?” 赵铁柱从后厨出来,听到这话,脸当即就沉了下来。 “姓钱的,你什么意思?别家的粮价都没动,就你家的涨了?” “哎,铁柱兄弟,话可不能这么说。” 钱三多斜了赵铁柱一眼。 “以前陈老板在,你们酒楼生意好,那是陈老板的面子。现在嘛……今时不同往日了。我这也是小本生意,担不起风险啊。” 他这话,就是明着说,陈顺利废了,鸿运酒楼不稳了。 “你他娘的找死!” 赵铁柱一拍桌子,蒲扇大的手掌就朝钱三多的领子抓去。 “铁柱。” 陈顺利淡淡地喊了一声。 赵铁柱的手,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让他算。” 陈顺利对马经理吩咐。 马经理拿起算盘,噼里啪啦一通响,最后报了个数字。 “钱老板,一共是三百二十块。” “不对。”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苏晴从账房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是那本红皮账本。 她走到桌边,把账本翻到其中一页,推到钱三多面前。 “钱老板,上个月初八,送来三百斤大米,我们后厨过秤,实重二百八十五斤。月半那天,你送来一百斤面粉,实重九十二斤。” 钱三多的脸,瞬间就变了颜色。 “苏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秤,那可是工商局校准过的!” “你的秤准不准,我不清楚。” 苏晴的指尖,在账本上一行行数字上划过。 “我只清楚,从去年入冬到现在,你家送来的货,每个月,都比市面上的秤,轻了至少百分之五。” “你……你血口喷人!” 钱三多额头开始冒汗。 “去年十月,你给县政府食堂送的肉,一斤三毛二。送给我们,一斤三毛八。十一月,你给供销社的油,一斤五毛,给我们的,一斤五毛五。” 苏晴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 “这笔烂账,是你今天自己找平了,还是我拿着这本账,去找税务局的李科长,帮你算一算你这两年到底偷了多少税?” 钱三多脸上的肥肉开始哆嗦,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淌。 他看看苏晴,又看看一旁面无表情的陈顺利,突然就全明白了。 这鸿运酒楼,当家的,不止一个用拳头的,还有一个用算盘的。 拳头断了,算盘还在! “陈……陈老板……” 钱三多的声音彻底软了下来,透着哀求。 “您看,这……这都是误会……” “粮价,按去年涨价前的算。” 陈顺利终于开口,他拿起桌上的茶杯,用右手抿了一口。 “你缺的斤两,三倍补回来。” “另外,下个月的货,你提前送来。钱,我们下下个月再给你。” 钱三多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等于让他白白给酒楼垫一个月的货款。 “你有意见吗?” 陈顺利问他。 “没……没意见……” 钱三多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抓起账单,狼狈地跑了。 赵铁柱看着钱三多的背影,又看看陈顺利和苏晴,挠了挠头,嘿嘿笑了起来。 …… 夜深了。 陈顺利还在后院的山货站里,对着一堆刚收上来的干菌子和药材,跟几个想跟着他干的村民商量着价钱。 开春后,想跟着他找出路的山里人越来越多。 他不能只守着一个酒楼,他得把手伸出去。 左肩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忙得脚不沾地,连晚饭都忘了吃。 “都先回去吧,明天一早过来签契书,按今天说的价钱算。” 陈顺利送走最后一个人,揉了揉酸痛的脖子。 一转身,就看见苏晴提着个饭盒,站在门口的灯影下。 “给你留了饭。” 她走过来,把饭盒放在一张桌子上。 “何师傅新做的,野菌汤。” 陈顺利走过去坐下。 苏晴给他盛了一碗汤,看着他用右手笨拙地拿着勺子,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山货站的事,不用这么急。” “不急不行。” 陈顺利喝了口汤。 “人多,心就杂。趁着这股热乎劲儿,把规矩立下来,以后才好管。” 苏晴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吃。 陈顺利吃完,站起身想去收拾碗筷,苏晴拦住了他。 “我来。” 她弯腰去拿饭盒的时候,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一歪。 “小心!” 陈顺利右手本能地伸出,一把扶住了她。 苏晴站稳了,脸色却“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她一只手死死捂着肚子,额头上瞬间渗出了冷汗。 “怎么了?” 陈顺利心里一紧。 “肚子……肚子疼……” 苏晴的声音都在发抖。 陈顺利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什么山货站,什么十年赌约,全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打横抱起苏晴,也顾不上左肩的伤口被拉扯得剧痛,疯了一样就往外冲。 “铁柱!备车!去医院!” 他的吼声撕裂了夜的宁静。 第五十九章 铁汉夜奔医馆 县医院的走廊,深夜里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解放卡车开得像要散架,一个甩尾停在门口,轮胎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尖叫。 车还没停稳,陈顺利已经抱着苏晴冲了下来。 他左肩的伤口早就崩裂、血迅速渗出绷带、染红了一大片棉衣,他却像感觉不到痛。 苏晴在他怀里,疼得蜷成一团、脸色白得像张薄纸。 “医生!救人——!” 陈顺利一脚踹开急诊室的门,声音沙哑得吓人。 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医生被他这副浑身是血的模样吓了一跳,赶紧起身。 “怎么回事?放床上,快!” 陈顺利小心翼翼地把苏晴放在病床上,那动作、与他满身的煞气截然相反。 “她肚子疼。” 陈顺利面向医生,像一头护崽的狼, “治好她。” 老医生被他看得后背发毛,但还是戴上听诊器,开始检查。 “什么时候开始疼的?晚饭吃了什么?” “不知道。”陈顺利的回答简单粗暴,“让你治,你就治。” 旁边的小护士看不下去了。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不问清楚病情怎么治?你是医生还是我们是医生?” 陈顺利冷冷扫过去,小护士后面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出声。 老医生检查了一番,又问了苏晴几个问题,眉头却渐渐舒展开了。 他取下听诊器,看了看陈顺利,又看了看床上紧张的苏晴,表情有点古怪。 “不是什么大毛病。” “那她为什么疼成这样?”陈顺利往前逼近一步。 “小伙子,你别紧张。”老医生推了推眼镜,“你媳妇这不是病,是有了。” “有什么了?”赵铁柱在门口探着脑袋,没听明白。 “怀孕了。” 老医生一字一顿, “俩多月了。刚才腹痛,可能是动了胎气。“ ”我给她开点安胎药,回去躺着静养,别再这么折腾了。” 怀孕。 这两个字,像两颗钉子,钉进了陈顺利的脑子里。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怀里还残留着苏晴身体的温度和重量,鼻尖是她头发上淡淡的皂角味,眼前是她苍白但已经不再痛苦的脸。 他看向她的肚子,那个平坦的地方,现在有了……他的孩子? 苏晴也懵了,她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那里面的动静,让她感觉既陌生又恐慌。 她看向陈顺利,这个买下她的男人,这个护着她的男人,现在,她要给他生一个孩子了。 她不再只是鸿运酒楼的账房,不再只是他买来的一个女人。 走廊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赵铁柱张着嘴,半天没合上,最后“嘿嘿”傻笑起来,挠着头跑出去报信了。 陈顺利缓缓走到床边,伸出他那只完好的右手,覆在苏晴放在小腹的手上。 他的手掌粗糙、温热,带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 “我的。”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苏晴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委屈。 那是一种混着酸楚、茫然和一丝丝喜悦的情绪,冲垮了她一直紧绷着的那道防线。 第二天,鸿运酒楼后院的山货站,挤满了人。 几十个来自青杠山附近村子的汉子,把不大的院子塞得满满当当。 他们都是听说了陈顺利的事,想来投奔的。 有的是猎户,有的是采药人,更多的是家里地少、吃不饱饭的穷苦村民。 陈顺利的左臂重新换了药,用更厚的夹板固定住,吊在胸前。 他就这么站在院子中央,苏晴搬了张椅子,让他坐,他没坐。 “我知道大伙儿来,是信得过我陈顺利。”他扫过每一个人,“跟着我,有饭吃,有钱拿,这是我之前答应的。” 人群一阵骚动,脸上都带着期盼。 “但是,我陈顺利的胳膊废了。”他举起自己吊着的左臂,毫不避讳,“以后再进山打狼,怕是没那个本事了。”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一些人脸上的兴奋褪去,换上了疑虑和观望。 “一个人的拳头,再硬,也有打不动的一天。”陈顺利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但我陈顺利,不止有拳头。” 他看向站在一旁的苏晴。 苏晴站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本新账册。 “从今天起,山货站正式立账。所有送来的山货,按品相、按斤两,当场结清,绝不拖欠。这是规矩。” “另外,”陈顺利接上话,“我一个人,管不了这么大的摊子。得有个人帮我盯着。” 他的视线在人群里巡视,最后,落在一个缩在角落,踮着脚想看又不敢上前的瘸腿男人身上。 李瘸子。 村里最穷、最老实,也最受人欺负的一个。 “李瘸子,你出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窃窃私语声四起。 李瘸子自己也懵了,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 “顺……顺哥,你叫我?” “对,就是你。”陈顺利朝他招手,“以后,山货站的日常采买、入库,你来管。” 这话一出,院子里直接炸了锅。 “顺哥!不能让李瘸子管啊!他连自家那二分地都种不明白!” “是啊,他老实得跟个闷葫芦一样,会被人骗光的!” 陈顺利没理会众人的议论,他等李瘸子一瘸一拐地走到面前,把一份早就写好的契书递给他。 “我陈顺利,占山货站八成股。”他扬高了声音,压下所有的嘈杂,“剩下的两成,一成,给你李瘸子。” 李瘸子手一抖,那份契书差点掉在地上。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剩下的一成,”陈顺利再次扫过全场,“分给所有愿意跟着我干的青杠山兄弟。年底,按人头分红。” 死寂。 院子里落针可闻。 分红? 他们这些泥腿子,给老板干活,还能分红? 这可是连国营厂工人都没的待遇! “顺哥……这……这是真的?”一个胆大的汉子颤声问道。 “我陈顺利说话,什么时候有假的?” 陈顺利把另一份契书拍在桌上, “契书在这儿,谁愿意干,现在就上来按手印。“ ”丑话说在前头,拿了分红,就是自己人。“ ”以后山货站出了事,谁敢在背后捅刀子,坏大家的饭碗,别怪我陈顺利手黑。”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彻底沸腾了! “我干!我按!” “顺哥!我这条命以后就是你的!” 汉子们争先恐后地涌上来,抢着在契书上按红手印,那场面,比过年抢肉还热闹。 第六十章一纸契书定人心,苏家闻讯起歪心 那份按满了红手印的契书,像在青杠山这锅冷水里点了把火。 山货站的院子,天不亮就有了人声。 李瘸子手里拿着苏晴给的账册,瘸着腿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腰杆却挺得笔直。谁家送来几斤蘑菇,谁家交了几张皮子,他都用苏晴教的法子,让对方看着秤,亲口报数,再一笔一笔记下,最后蘸了印泥,让来人按个手印。 他堂弟想多报二两干笋,被他当着所有人的面骂了回去,账记得分毫不差。 起初还有人不服,觉得他一个瘸子凭什么管事。可见他一是一,二是二,不偏袒谁,也不占谁的便宜,那些刺头慢慢也就没了声音。 猎户们进山的次数多了,以前藏着掖着、准备传给儿子的上好草药,也都舍得拿出来了。 他们晓得,自己多出一分力,年底的分红就能多一文钱。 那几个死了男人的寡妇,就在院子里做些拣选山货的杂活,脸上虽然还有愁苦,眼里却有了光。 整个山货站,成了一台自己转动的机器,不用陈顺利天天盯着,反而比以前更有效率。 这天下午,苏晴正在院里核对一批要送往县城的干货,院门口探进来两个鬼鬼祟祟的脑袋。 是苏建民和刘桂花。 院里干活的人看见他们,手上的活都慢了下来。 两人换了身干净的旧衣服,手里提着个小竹篮。他们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讨好的笑,跟上次那副贪婪的嘴脸判若两人。 “晴晴!” 刘桂花一看见苏晴,小跑着过来,声音放得又轻又柔。 “我的好女儿,我们听说你……你有了身子!哎哟,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她伸出手想去摸苏晴的肚子,苏晴却猛地退后一步,让她摸了个空。 刘桂花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有些挂不住。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跟家里说一声?你这孩子,看你瘦的。还整天在外面风吹日晒,身子怎么受得了?” 刘桂花一脸心疼,眼圈说红就红。 苏建民也跟了上来,把篮子往前递了递。 “晴晴,你妈给你煮了几个鸡蛋,快趁热吃了补补。跟我们回家去吧,你妈天天给你炖鸡汤,这陈家生意忙,哪有空天天伺候你?保证把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养得白白胖胖的。” 回家? 苏晴看着他们,心里一片冰冷。 这个“家”字,对她来说,比那碗烫手的开水还要灼人。 “我这里,就是我的家。”她开口,声音平淡得没有起伏,“我哪儿也不去。”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刘桂花的调门高了一点,但马上又压了下去,换上哀求的语气。 “我们是心疼你啊!你第一次怀孩子,没个经验,身边得有亲妈照应着才行!你那个婆婆……她能照顾好你吗?” 话音刚落,一个沉稳的声音从后厨门口传来。 “我能不能照顾好,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陈顺利的母亲刘青梅,端着一盆刚洗好的菜出来,她把盆重重放在旁边的石桌上,水溅出来几滴。 她擦了擦手,走到苏晴身边,把苏晴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我儿媳妇的身子,我这个当婆婆的来伺,天经地义。” 刘青梅个子不高,此刻却像一堵墙,挡在苏晴面前。 “什么时候,轮到把女儿当牲口卖的人来指手画脚了?” “外人?” 刘桂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起来。 “亲家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她亲妈!我关心我女儿,有错吗?” “关心?” 刘青梅冷笑一声。 “收钱的时候,你怎么不关心?逼着女婿拿钱的时候,你怎么不关心?你们两口子那点心思,当全县城的人都是瞎子?” 这话,直接把苏建民和刘桂花的脸皮给撕了下来。 刘桂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哭嚎。 “没天理了啊!我们好心好意来看怀孕的女儿,想接她回家享福,他们家倒好,不仅不领情,还把我这个亲妈当仇人骂!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养了这么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啊——!” 她这一哭,院子里干活的人都围了过来看热闹。 “都给我滚!” 刘青梅彻底火了,抄起墙角的扫帚,就朝刘桂花身上打去。 “想撒泼,滚回你们自己家去!再敢来我这儿闹,我今天就打断你们的腿!” 就在院子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一辆解放卡车伴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院门口。 车门推开,陈顺利从上面跳了下来。 他左臂还吊着,脸色也有些苍白,但人一出现,整个院子的嘈杂声,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瞬间安静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平静的眼睛,看着坐在地上哭嚎的刘桂花,和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苏建民。 刘桂花的哭声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憋得她满脸通红。 苏建民的腿肚子开始打颤。 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个魔鬼。 那盘录音带,还有他说的那些关于苏承泽在牢里会“出意外”的话,是他们夫妻俩这辈子都醒不来的噩梦。 “顺……顺利……你回来了。” 苏建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们……我们就是听说晴晴有了,过来看看,看看……” “看完了吗?”陈顺利问。 “看完了,看完了!” 刘桂花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也顾不上拍身上的土。 “晴晴挺好的,我们就放心了!我们……我们这就走,不打扰你们了!” 两人丢下那个竹篮,像是身后有狼在追,慌不择路地跑了。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陈顺利走到母亲身边,看了一眼她手里还紧紧攥着的扫帚。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完好的右手,接了过来,重新放回墙角。 然后,他走到苏晴面前,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他的视线,落在地上那个被遗弃的竹篮上。 “铁柱。” “哎,顺哥!” 赵铁柱从人群里钻出来。 “把那篮子垃圾,给我扔出去。” 第六十一章 三寸闲舌杀人刀 赵铁柱拎着那个竹篮,大步流星地冲出院子,那架势,仿佛手上拎着的是一团会咬人的秽物。 街坊四邻的窗户后头,不少脑袋探头探脑。 他站定在街心,将篮子高高举过头顶,用上吃奶的力气,狠狠砸向地面! “啪嚓!” 一声爆响,十几个鸡蛋碎得稀烂,蛋黄蛋清混着泥水四下飞溅,一股腥臭味儿瞬间炸开。 “顺哥有话!”赵铁柱扯开嗓子,吼声在整条街上回荡,“谁家的垃圾,谁自己滚过来扫干净!别他妈脏了鸿运酒楼门口的地!” 吼完,他扭头就走,回到院里,“砰”的一声甩上大门,把外面的风言风语全关在了外头。 院子里,刘青梅扶着苏晴在石凳上坐好,拧了条温毛巾,仔仔细细给她擦脸。 “晴晴,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当。气坏了身子,疼的是你,伤的是咱们家的根。” 苏晴攥着婆婆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陈顺利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子,让他能平视她。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那只完好的右手,覆上苏晴放在小腹上的手。 冰凉。 他站起身,对着自己母亲开口。 “妈,你今天就搬过来住。” 刘青梅一愣,旋即用力点头。 “行!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你那屋宽敞,我不住。我就睡晴晴隔壁那间小耳房,夜里有啥动静我能第一时间听见。” 陈顺利“嗯”了一声,转身进了后厨。 何问天正背对着门,用磨刀石打磨那半截断刀,一下,又一下,“唰唰”的声音规律又刺耳。 “何师傅。” “嗯。” “从今晚起,给苏晴单做一份饭。灶上的鸡汤,火别断。用最好的料。” “晓得了。” 何问天手里的动作没停,刀锋在灯下闪过一抹寒光。 另一头,苏建民和刘桂花两口子,跟丧家之犬一样,一口气跑出半条街,才敢扶着墙根大口喘气。 刘桂花一回头,隐约还能看见街上那摊狼藉,气得浑身直哆嗦。 “他……他怎么敢!那是咱家攒了半个月的鸡蛋!他就这么给砸了!还骂我们是垃圾!” “你小点声!”苏建民一把捂住她的嘴,做贼心虚地扫视四周,“你想让全县城的人都来看咱家笑话?” “咱家现在还不是笑话吗!”刘桂花一把甩开他的手,眼泪混着怨毒淌下来, “硬的不行,软的也不成!我就不信,他陈顺利能堵住全县城的嘴!”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拽起苏建民,一头扎进了一条阴暗的小巷。 巷子尽头,住着个外号“王婆”的胖女人,是县城里有名的长舌妇,消息最灵通,嘴巴也最碎。 一进门,刘桂花“扑通”就跪下了,抱着王婆的腿开始嚎丧。 “王婆啊!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我那苦命的女儿哟!” 王婆赶紧去扶她。 “哎哟,苏家嫂子,这是唱的哪一出?快起来说。” “起不来啊!”刘桂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那女儿,怀着陈家的骨肉,被他当畜生一样关在后院! 我们想去看看,想接她回家养胎,他……他竟然说要打断我们的腿!” 苏建民也在一旁抹着泪,捶胸顿足。 “陈顺利他现在胳膊废了,整个人都疯了!性子暴戾,动不动就打人!我女儿要是哪天惹他不高兴,他……他会打死我女儿的!” 王婆一听,两眼放光,嘴上劝着“真是作孽啊”,心里却把每个字都当宝贝一样记了下来。 三天后,谣言在县城里长了腿,传得越来越离谱。 茶馆里,菜市场,供销社门口,到处都是议论声。 “听说了没?鸿运酒楼那个陈顺利,把他媳妇给打了!打得下不来床!” “何止呢!我二姨家的邻居说,他胳膊废了以后,心理都变态了,不让媳妇出门,她爹妈想接她回去养胎,差点没被打死在门口!” “啧啧,一个废人,脾气倒是不小。可怜了苏家那闺女,肚子里还怀着娃呢!” 风言风语,也飘进了山货站。 那些来送货的村民,眼神都开始躲躲闪闪。他们一边跟李瘸子交接货物,一边偷偷打量在院里算账的苏晴,像是在看一件随时会碎掉的瓷器。 这天下午,一个叫吴婶的猎户婆娘,贼头贼脑地凑到苏晴身边。 “晴晴。”吴婶压低声音,那动静跟做贼一样,“你跟婶说句老实话,陈老板他……他没对你动手吧?” 苏晴握着笔的手,停了。 院子里其他人的耳朵,瞬间都竖了起来。 “你看你这脸,白得都没血色。是不是晚上没睡好?是不是他……”吴婶还在喋喋不休, “女人怀孕,可不能动气,更不能挨打。你要是受了委屈,你跟婶说,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欺负!”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际上却是把苏晴架在火上烤。 “吴婶。” 苏晴抬起头,放下了笔。 “山货站的分红契书,你家男人按了手印吧?” 吴婶一愣。 “按……按了啊。” “那就是自己人。”苏晴站了起来,她声音不高,院子里却一下子鸦雀无声,“自己人,不说两家话。我男人是什么样的人,在座的兄弟们,心里都有数。” 她环视院子里的所有人。 “但总有些人的嘴,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就喜欢搬弄是非,想砸了大家的饭碗。” 苏晴的视线,最后落回吴婶脸上,冷得像块冰。 “我男人脾气好不好,我不清楚。但我脾气不好。” “谁要是再在我面前嚼舌根,让我男人听见了,年底的分红,我让他一文钱都拿不到。你信不信?” 吴婶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院子里落针可闻,之前几个窃窃私语的汉子全都低下了头,不敢再吭声。 就在这时,苏晴的身体毫无预兆地晃了一下。 “呃……” 她猛地捂住肚子,脸上血色褪尽,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滚落。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弯下了腰。 “晴晴!” 站在不远处的刘青梅第一个发现不对,尖叫着冲了过来。 苏晴眼前一黑,彻底软了下去。 院子里顿时炸开了锅! “快!快去叫顺哥!” “叫什么顺哥!快去备车!送医院!”李瘸子反应最快,对着一个年轻后生嘶声力竭地吼道。 仓库的门被一脚踹开。 陈顺利从里面冲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苏晴倒在母亲怀里,人事不省的模样。 他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嗡”的一声,断了。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狂乱的心跳,和眼前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第六十二章釜底抽薪计不成,省城来客请阎王 解放卡车撕开县城的夜,停在医院门口。 急诊室的门被赵铁柱从外面撞开,陈顺利抱着苏晴大步跨了进去。屋里还是那个老医生,那个小护士。 小护士看清陈顺利怀里那张惨无人色的脸,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几乎躲进老医生的影子里。 老医生正看着报纸,听到动静,把报纸折好,慢条斯理地放在桌上,又扶了扶眼镜,这才站起身。 “放床上。”他的声音平淡,甚至带着点不耐烦,全无上次的急切。 陈顺利将苏晴小心安顿好,一转身,面对着医生。他左肩的伤口因为刚才一路狂奔,血又渗了出来,洇湿了一大片衣料,他却像没感觉到。 “救她。”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老医生却不急着上前,反而走到水龙头前,拧开,慢悠悠地洗手,水流声在安静的急诊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老板,不是我不救。”老医生背对着他,声音顺着水流淌出来, “我也是听说了些风言风语。病人情绪不稳,接连动了两次胎气,这底子已经亏空了。我刚才扫了一眼,胎象很弱,随时都可能……保不住。” 陈顺利的身体瞬间绷紧,院子里那些人的议论和吴婶的话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老医生关了水,慢条斯理地用挂墙上的毛巾擦干手,走回桌边,拿起一张处方笺,在上面写了个地址,推了过去。 “我们县医院,条件就这样。这个责任,我们担不起。”他把那张纸条当成一件麻烦事推到陈顺利面前。 “要去,就去省立医院。那里设备好,专家也多。再在这里耽搁下去,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医生!”赵铁柱急了,“你上次不是开了几服药就好了吗?怎么这次……”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老医生陡然拔高了声音,像是被人踩了痛脚。“病情是会变化的!你当生孩子是吃饭喝水?要去就赶紧去,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陈顺利拿起那张纸条,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瞬,然后面无表情地将它揉成一团,揣进了兜里。他没再多说一个字,弯腰,将刚刚放下的苏晴重新抱起,转身就往外走。 “顺哥,真去省城?”赵铁柱跟在后面,满心焦急,“这一来一回,路上颠簸,晴晴嫂子她……” “去。”陈顺利只说了一个字,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鸿运酒楼后院,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刘青梅守在房门口,嘴唇紧紧抿着,来回踱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铁柱,去账房,把所有现钱都带上。” “瘸子叔,去山货站,把今天刚结的货款也拿来。” “王二麻子,去套车,用最好的那辆马,垫上最厚的被褥。” 陈顺利的命令一条条发出去,声音不大,却异常冷静,让乱糟糟的院子迅速找到了主心骨。 就在众人乱中有序地准备时,酒楼的大门被人“梆梆”敲响了,响亮又急促。 王二麻子跑去开门,看清来人,整个人僵在原地。 刘建国站在门口,身后停着他那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正是上次宣布陈顺利胳膊废了的省城大夫,孙德海。 “陈老板,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刘建国笑着走进来,眼神在院里忙碌的众人和那辆正在铺设被褥的马车上扫了一圈,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我这刚从省城回来,就听说弟妹身体不适。真是巧了,我顺路把孙大夫也请来了。让他给弟妹瞧瞧,总比县里的土医生强。” 他走到陈顺利面前,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伸手拍了拍陈顺利完好的右肩。 “哎,去省城路远,弟妹这身子骨,怎么经得起马车颠簸?”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 “陈老板,你听我说。我们之间那点小误会,跟人命比起来,算什么?省立医院的妇产科主任,是我一个远房表叔。” “我打个电话过去,最好的病房,最好的医生。你那个十年赌约,我也可以当没听过。你点个头,大家以后还是朋友,你的面子里子,不都保住了?” 孙德海在一旁推了推眼镜,看着这出好戏。 院子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空气像是凝固了。 陈顺利没有笑,甚至没什么表情。他伸出右手,搭在刘建国的手背上,然后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将那只手从自己肩膀上拿了下去,随手甩开。 “刘经理的好意,我心领了。” 刘建国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 “但是我陈顺利的家人,还用不着外人来操心。” 刘建国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变得有些难看。“你……” “铁柱。”陈顺利没再理他,转向赵铁柱。 “哎,顺哥!” “钱。” “都在这儿!”赵铁柱把一个沉甸甸的布包递了过来,经过刘建国身边时,还重重哼了一声。 陈顺利接过布包,掂了掂,径直走向孙德海。 “啪”的一声,布包被重重拍在孙德海面前的石桌上,包口散开,露出里面一沓沓崭新的钞票。 “孙大夫。” 孙德海皱起眉。“陈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记得,你上次出诊,刘经理给了你五十块。”陈顺利平静地说,“这里是五百块。” 院子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五百块,足够在县城盖两间大瓦房了。 孙德海的呼吸明显一滞,扶眼镜的手指都有些僵硬。 “我请你。”陈顺利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不是去省城。是现在,就在这里,给我妻子看病。 需要什么药,什么设备,你开单子,我的人开我的车连夜去省城买。不够,我再加。” 刘建国的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精彩至极。陈顺利这是当着他的面,用最粗暴的方式,把他请来的“神”,直接买走了。 “孙大夫,”陈顺利的目光从脸色铁青的刘建国脸上扫过,又回到孙德海脸上,“刘经理请你,是人情。我请你,是生意。”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每个人心上。 “人情可以不还,生意不能不做。我的诚意,够不够?” 第六十三章 五百块钱定生死 孙德海的目光在那一包钱和刘建国铁青的脸上扫了两个来回。 他是个医生,也是个生意人。刘建国是人情,是省城国营饭店的经理,背后有关系,能办不少事。 陈顺利是生意,是五百块现钱,是能一脚踹开县医院大门的狠人。 人情要慢慢经营,生意却能立刻兑现。 “陈老板是爽快人。” 孙德海扶了扶眼镜,伸手将那只碍事的布包拿了起来,看也没看,直接塞进自己那个半旧的皮质药箱里。 布包沉重,落进箱底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声音不大,却让刘建国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既然是生意,就按生意的规矩来。” 孙德海扣上药箱的搭扣,“我尽力。” 这句话,等同于当众宣布,他换了东家。 “孙德海!” 刘建国再也绷不住,上前一步,声音里压着火, “你别忘了,这趟是谁请你来的!” “刘经理,我是跟你来的,没错。” 孙德海转过身,已经开始准备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说, “我现在,是为钱留下来的。病人的情况要紧,有什么话,我们改天再说。” 说完,他拎着药箱,不再理会身后那道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径直走向苏晴的房间,口中已经开始吩咐, “准备热水,银针,烈酒。” 刘建国僵在原地,脸色由红转黑,再转为一种屈辱的酱紫色。 他带来的刀,转眼就被人用更厚的价钱买走,反过来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院子里,鸿运酒楼的人看他的眼神,毫不掩饰讥诮和幸灾乐祸。他这辈子,没丢过这么大的人。 “铁柱。”陈顺利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在!” “去,给孙大夫打下手。他要什么,你给什么,手脚麻利点。” “好嘞!”赵铁柱应得山响,特意从刘建国身边绕过去,脚步都带着风。 片刻后,孙德海从屋里快步走出来,站定后,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慢着。” 刚领了任务要去准备马车的王二麻子立刻停下脚步,院子里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情况比我想象的要糟。”孙德海看向陈顺利,“有两味药,是安胎的君药,年份一定要足。 省城药房里未必有现成的上品。就算有,一来一回,时间也来不及。” 刘青梅的身体晃了一下,扶住了门框才没倒下。 “什么药?”陈顺利问。 “紫河车和野山参。” 孙德海说, “尤其是野山参,至少要三十年份的,才能吊住这口气。” 院子里陷入死寂。三十年份的野山参,那是有钱都未必能买到的宝贝。 就在这时,一直缩在角落的李瘸子,一瘸一拐地走了上来。 “顺哥。” 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三十年份的野山参,我知道哪儿有。”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青杠山后山,有个叫‘鬼见愁’的断崖,那地方邪性,没人敢去。" "我爷爷年轻时采药,在那儿见过一株,做了记号,说要留着当传家宝。" "算算年头,现在至少有四十年了。” “带人去。” 陈顺利立刻做了决定, “挑最好的猎户,现在就进山。” “我去!” “算我一个!”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立刻站了出来。 “好。”陈顺利点头,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院门口那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上。 他迈开步子,径直走向刘建国。 刘建国看着他走来,下意识地想后退,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硬挺着。 “刘经理。”陈顺利站定。 “干什么?”刘建国的声音又冷又硬。 “你的车,快。”陈顺利说得理所当然。 刘建国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的人,要去省城买药,要去后山接应采参的人。” 陈顺利看着他,“马车太慢,耽误救人。你的车,快。” 院子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不叫借,这叫抢。 这是把刘建国的脸皮,剥下来,扔在地上,再狠狠踩上几脚。 “陈顺利,你别欺人太甚!”刘建国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陈顺利伸出那只完好的右手,拍了拍刘建国的肩膀,就像刚才刘建国拍他一样,只是力道重了许多。 “车留下,或者,你留下。” 他松开手,转身就走,不再看刘建国一眼。 “铁柱,送刘经理出去。记得,把车钥匙留下。” 赵铁柱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走到刘建国面前,身后两个壮汉不远不近地站着,掰了掰手指关节。 赵铁柱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那架势,跟请瘟神没什么两样。 “刘经理,这么晚了,路不好走。您是自己溜达着回去,还是我们哥几个抬着您回去?” 刘建国的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地盯着陈顺利的背影, 最终,还是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像甩掉一个烫手山芋般,狠狠砸在赵铁柱手上。 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消失在夜色里。 “顺哥,真神了!”赵铁柱拿着车钥匙,兴奋得满脸通红。 “别废话,办事。”陈顺利已经走回了屋门口。 孙德海已经给苏晴施了针,她的脸色看起来稍稍缓和了一些,但人依旧昏迷。 “陈老板。”孙德海擦了擦额头的汗,朝他招了招手。 陈顺利走近。 “我刚才仔细看了看弟妹的脉象,有些不对劲。” 孙德海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她这不是简单的动了胎气。” 陈顺利的心猛地一沉。 “她脉象虚浮,却带着一丝燥热。这像是……长期服用过某种活血的东西。" "剂量很小,平日里只会让人觉得有些体虚,不会立刻发作,但日积月累,足以让胎儿不稳。" "今天这一动气,只是个引子,把所有问题都引爆了。” 陈顺利的身体僵住了。 他看向床上不省人事的苏晴,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从他心底最深处,疯狂地蔓延开来。 第六十四章 一包红花断旧情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冲出县城,在通往省城的土路上掀起一道烟尘。 另一队人马带着猎狗和最好的工具,沉默地没入了青杠山的无边黑暗里。 鸿运酒楼的后院,灯火通明,却安静得能听见人吞咽口水的声音。 陈顺利坐在床边,用温水浸湿的毛巾,轻轻擦拭着苏晴汗湿的额头。 他的动作很轻,仿佛在触碰一件绝世珍宝,但紧绷的下颚线条,却泄露了心底的滔天巨浪。 刘青梅蹲在小炉子前,眼眶通红,一下一下地扇着火,熬着孙德海开的普通汤药。 浓重的药味和焦灼的情绪混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 “李瘸子。” 陈顺利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院里所有人的神经都跟着一颤。 “在,顺哥。” 李瘸子立刻上前一步。 “苏晴她娘家人来那天,带了什么?一样样说清楚。” 陈顺利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苏晴的脸。 “一篮子鸡蛋,几斤红糖,还有一包用油纸包着的点心。” 李瘸子对那天的事记得很清楚, “鸡蛋,铁柱当场就给砸了。那包点心,我怕里面有鬼,回头就扔进了泔水桶。” 陈顺利的语速很慢,像是在脑子里一帧一帧地回放, “那包红糖呢?” 李瘸子一顿,用力回忆道, “红糖……晴晴嫂子自己收起来了,放进了厨房。她说天冷,正好熬水喝,暖身子。“ ”还说,是她娘专门给她备的,能补身子。” 陈顺利的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后来呢?院子谁收拾的?” “当时乱糟糟的,他们跑了之后,街坊都围过来看……对了,是街口那个王婆,拿了把破扫帚过来说要帮忙。” 李瘸子补充道, “可我瞅着,她那扫帚没怎么沾地,嘴巴倒是没停,一个劲儿念叨可惜了那些鸡蛋,一双贼眼老往屋里瞟。“ ”那眼神,不像看热闹,像在找东西。” “王婆……”陈顺利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站起身,走到院子里,对着两个一直守在门口的汉子招了招手。 这两人是跟他最早进山的老兄弟,手上利落,做事最稳。 “去一趟王婆家。” 陈顺利的声音很轻,却让听见的人后背发凉, “她家米缸,床底下,灶台灰,腌菜坛子,房梁上,任何能塞东西的缝都给我搜出来。“ ”我不想听她说什么,我只想知道这几天,她见了谁,拿了谁不该拿的钱。” 他停了一下,又补上一句。“翻仔细点,新钱旧钱分清楚。” “明白。”两人对视一眼,没多问一个字,转身便消失在夜色里。 屋里,孙德海看着陈顺利的背影,眼神复杂。 这个年轻人,在妻子命悬一线的时候,非但没有乱了方寸,反而像个冷静的猎人,开始检查陷阱,寻找下套的人。 陈顺利没有回屋,他让李瘸子和另外几个山货站的管事,都叫到了院子的石桌旁。 “都坐。”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屁股只敢沾个板凳边,不知道这种时候,陈顺利要做什么。 陈顺利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有些发毛的纸,在桌上摊开。 那上面,用木炭画着一个简陋的厂房布局图,有仓库,有晾晒场,还有一排排的工作间。 “顺哥,这是……”李瘸子不解地问。 “加工厂。”陈顺利的手指在图纸上划过,“我们收上来的山货,不能总卖原料。” “蘑菇做成罐头,药材泡成药酒,兽皮硝制,兽肉做成肉干。“ ”加工之后,价钱能翻三倍。” 所有人都被这个想法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开厂子?还是私人的?” 一个管事声音都发颤, “顺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是要掉脑袋的!” “掉脑袋的买卖,才挣钱。” 陈顺利的语气很平淡,“等所有人都看明白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我们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不是跟在后面捡螃蟹壳的。“ ”就用山货站扩建的名义,先把地拿下来,把架子搭起来。” “可……可钱呢?” 李瘸子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盖这么大的厂子,买机器,请工人,那得是多大一笔钱?“ ”我们账上这点,连个地基都打不起来。” 陈顺利抬起头,目光越过院墙,看向县城漆黑的夜空。 “钱,刘经理会给我们凑齐的。” 他没说是哪个刘经理,但在场的人,都想到了那辆黑色的伏尔加,和它那个刚刚被踩进泥里的主人。 用仇人的钱,建自己的厂。 这个念头,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从脚底升起的寒意和难以抑制的兴奋。 赵铁柱刚从屋里出来,凑到李瘸子耳边小声嘀咕道, “瘸子叔,我咋觉得,顺哥这是要把刘建国连根拔了,用他的骨头给咱们的厂子当地基呢?” 李瘸子反手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压着嗓子骂, “你他娘的再多嘴,顺哥先用你的骨头去试试地基硬不硬!” 可他自己的手,却也在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那两个消失在夜色中的汉子回来了。 他们一前一后,面无表情地走到石桌前,其中一人,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一个用脏手帕包着的小包。 他一言不发,把小包放在了那张厂房的图纸上。 肮脏的、藏着阴谋的包裹,就这么压在了那张崭新的、寄托着未来的蓝图上。 陈顺利没有动,只是看着。 孙德海从屋里走出来,他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他走上前,拿起那个手帕包,打开,凑到鼻子下闻了闻,又捻起一点粉末看了看。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红花。” 孙德海把手帕里的东西倒在桌上,是些暗红色的细碎花丝,里面还混着些别的草药粉末, “还有麝香。这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大路货,是专门提炼过的,药性极烈。“ “用特殊手法混在红糖里,慢火熬煮,毒性会慢慢渗入,平日里只会让人体虚困乏,神不知鬼不觉。” ”等到时机一到,稍受刺激,就是山崩之势……好歹毒的心思。” 证据,就摊在桌上。院子里,死一样的寂静。 陈顺利伸出那只完好的右手,用指尖,将桌上那摊暗红色的粉末,连同那些细碎的花丝,一点一点地,全都归拢到掌心,然后缓缓握紧。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没有说话,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一场足以掀翻整个县城的风暴,已经在他的掌心之中,悄然成型。 第六十五章 一车伏尔加请财神,一纸契约断尘缘 天刚蒙蒙亮,伏尔加轿车和进山的队伍几乎同时返回。 车带回了孙德海开的所有西药,队伍带回了一株用红布包裹、根须完整的老山参。 孙德海拿到东西,立刻关上房门,只留刘青梅在里面帮忙。 院子里,陈顺利坐在石桌前,那包红花粉末还摊在桌上,一夜未动。 两个汉子押着一个浑身发抖的胖女人走了进来,正是王婆。 “噗通”一声,王婆被推倒在地。 “顺……顺哥,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就是路过……路过……” 陈顺利没看她,只是伸出右手,将那摊粉末缓缓扫进一个空碗里。 “苏建民和刘桂花,给了你多少钱?” 王婆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的肥肉抖得像筛糠。“没……没给钱!我就是帮个忙……” “五十?还是一百?”陈顺利端起碗,送到她面前,“还是说,你家米缸里那二十块新钱,是自己长出来的?” 王婆看着碗里那堆能要人命的东西,再听到“二十块新钱”,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是他们!是苏建民两口子让我干的!”她连滚带爬地指着大门方向,“他们说,事成之后,再给我三十!让我盯着晴晴那丫头把红糖水喝下去,再找个由头让她动气!主意都是他们出的!” 陈顺利把碗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铁柱。” “在!”赵铁柱早就等不及了。 “把人带来。” “好嘞!” 不到半小时,苏建民和刘桂花就被赵铁柱像拖死狗一样扔进了院子。 两人看到桌上的红花粉,看到跪在一旁的王婆,腿肚子一软,直接瘫了。 “不……不是我们……”苏建民哆嗦着嘴唇,话都说不囫囵。 刘桂花反应快,立刻指着王婆骂道:“是你这个黑了心的烂婆娘!是你自己贪财,想害我女儿!” “我呸!”王婆也豁出去了,“要不是你们找到我,给我钱,给我这包东西,我能干这断子绝孙的事?” 陈顺利站起身,走到苏建民面前。 “我只问一遍,谁的主意?” 苏建民吓得尿了裤子,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 “说啊!你说啊!”刘桂花状若疯癫,捶打着自己的丈夫,“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陈顺利,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最后的疯狂。 “是刘建国!天香楼的刘建国!”她嘶吼道,“是他找到我们,是他给的药!他说只要晴晴肚子里的种没了,你陈顺利没了念想,就会放过我们家承泽!他还答应,事成之后,帮我们把承泽从牢里弄出来!” “是他说的,你胳膊废了,人也废了!一个废人,不配有后!” “砰!” 赵铁柱一脚踹在苏建民的肚子上,苏建民弓成一只虾米,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院子里的汉子们个个目露凶光,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就在这时,房门开了。 孙德海一脸疲惫地走出来,摘下眼镜擦了擦。 “大人小孩,暂时都保住了。”他看了一眼院里的闹剧,眉头紧锁,“不过产妇身子亏空得厉害,得拿最好的东西养着。这株老山参,吊住了命,也耗尽了药性。剩下的,看天意了。” 刘青梅扶着门框,泪流满面,对着屋里拜了拜。 陈顺利对着孙德海,深深鞠了一躬。 孙德海坦然受了,他指着地上的苏建民夫妇,问陈顺利:“这事,刘建国知道吗?” “是他主使。” 孙德海的脸色变了变,随即恢复了商人的精明。 “陈老板,我只负责看病救人。昨天那五百块,是诊费。今天这个人情,我记下了。”他拎起自己的药箱,“我不知道刘建国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这桩生意,我退出了。告辞。” 他走得干脆,把所有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等等。”陈顺利叫住他。 孙德海停下脚步。 陈顺利从怀里,掏出那张画着工厂图纸的纸,递了过去。 “孙大夫,你在省城人脉广。帮我引荐一个人,我要开厂,需要投资。” 孙德海接过图纸,看了几眼,眼神里透出惊讶。他没想到,这种关头,陈顺利想的不是报仇,而是开厂。 “你要多少?” “越多越好。”陈顺利的目光扫过地上的苏建民和刘桂花,最后落在大门口那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上。“第一笔钱,刘经理会很乐意‘赞助’的。” 孙德海明白了。陈顺利这是要把刘建国往死里整,还要榨干他最后一滴油。 他沉吟片刻,在图纸背面写下了一个名字和地址。 “范文清,省餐饮协会的副会长。你就说,是我孙德海让你去找他的。他欠我一个人情。” “多谢。”陈顺利收回图纸,转身对李瘸子说道:“瘸子叔,图纸你拿着。从今天起,你就不是山货站的管事了,你是鸿运加工厂的厂长。按图纸,先去跟村里把地圈下来,招人,把架子搭起来。” 李瘸子拿着那张轻飘飘的图纸,手却在抖。 “顺……顺哥,我……我怕干不来。” “我让你干,你就干得来。”陈顺利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钱的事,我来解决。” 院子里的猎户家属们,听到要建厂,眼睛都亮了。 赵铁柱的婆娘第一个站出来:“顺哥!建厂要人手不?我们家铁柱不在,我能干!” “算我一个!我家男人也跟着你呢!” “还有我!” 几个婆娘叽叽喳喳,瞬间打破了院里的沉重。 陈顺利看着她们,又看了看那些还在犹豫、观望的村民。 他没再多说,径直走向那辆伏尔加。 “铁柱,把这三个垃圾,扔出去。”他指了指地上的苏建民、刘桂花和王婆,“告诉苏家,他们的女儿,死了。从今往后,跟他们家再无半点瓜葛。” 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 赵铁柱咧嘴一笑,拎起半死不活的苏建民。 “顺哥,你去哪?” 陈顺利发动汽车,引擎发出一声轰鸣。 “去省城,给咱们的厂子,请一尊真神回来。” 第六十六章 千金月俸惊乡邻,闭门羹前悔断肠 三天后,伏尔加轿车卷着一路风尘回到了鸿运酒楼。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还是陈顺利,他身后跟着一个四十多岁、穿着一身笔挺中山装的男人。男人戴着金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锃亮的皮鞋踩在院子的泥地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公文包,正是孙德海引荐的省餐饮协会副会长,范文清。 范文清是见过大场面的,可一进这院子,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 后院那片空地已经彻底变了样。李瘸子正满头大汗地叉着腰,扯着嗓子指挥着几十号汉子和婆娘挖地基、立木桩,夯土的号子声喊得震天响,整个院子热火朝天,像一锅烧开了的水。 “陈老板,你这……动静可不小。”范文清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是掩不住的惊讶和赞许。 “人等钱,等不起。钱等人,更等不及。”陈顺利领着范文清往堂屋走。苏晴已经能下床,正披着件厚衣服靠在椅子上晒太阳,手里慢悠悠地翻着一本账册,刘青梅在她旁边,细心地剥着核桃仁。见陈顺利进来,苏晴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当天下午,两张红纸告示,一张贴在了酒楼门口,另一张贴在了村口最显眼的老槐树下。 “鸿运加工厂招工。普工学徒,月钱三十。熟练工,月钱四十。包一顿午饭。” 告示一出,整个村子像被扔了颗炸雷。老槐树下,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嗡嗡的议论声比苍蝇还闹心。 一个汉子把眼睛瞪得像铜铃,凑上前几乎把脸贴在红纸上:“三十块?我没看错吧?他是不是多画了个圈?县纺织厂的正式工,一个月才二十二!” “陈顺利那胳膊不是废了吗?怕不是受了刺激,脑子也跟着坏了,净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一个婆娘撇着嘴,满脸不信。 “就是,私人的厂子,说倒就倒。万一干俩月他卷钱跑了,咱们找谁哭去?我看啊,还是国营厂的铁饭碗靠得住,旱涝保收。” 大多数人眼热那份高得吓人的工钱,脚下却像生了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迈出第一步。 第二天一早,招工正式开始。李瘸子在院门口摆了张桌子,桌上放着一本新买的花名册和一盒印泥。他挺直了腰杆,清了清嗓子,俨然一副厂长的派头。 最先来的,是赵铁柱的媳妇,后头跟着山货站那帮兄弟的家眷,呼啦啦排起了长队,把院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瘸子哥!给我家那口子报上名!他说了,顺哥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赵铁柱媳妇嗓门最大,生怕别人听不见。 “还有我!我家男人也跟着顺哥干!挑拣药材的活儿我也会,也给我报上!” “我男人说了,顺哥的厂子,就算不给钱都得来帮忙!” 李瘸子咧开嘴,露出个笑,拿起笔,一笔一画地记下名字,让她们沾了印泥,重重按上手印。 “都别急,排好队!”李瘸子又清了清嗓子,声音故意拔高了八度,好让远处观望的村民们听见,“招工名额有限,第一批,只招五十人!”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了那些还在观望的村民心里。他们眼看着那本花名册上的红手印越来越多,排队的人却一个没少,后面的婆娘们还一个劲儿往前挤,心里顿时像有蚂蚁在爬,又痒又慌。 一个上午过去,日头升到了头顶。李瘸子站起身,合上花名册。 “五十个名额,满了。下一批招工,等厂房盖好再说。” “满了?”一个昨天在槐树下说风凉话说得最起劲的汉子挤上前来,满脸不信,“咋就满了?我们还没报呢!” 李瘸子瞥了他一眼,当了厂长,说话底气都不一样了:“告示贴了两天,你们在看,在等,在琢磨。厂子可不等慢腾腾的人。” 说完,他一挥手,两个刚报上名的汉子走上前,“哐当”一声,关上了院门。 被关在门外的村民们,彻底傻眼了。他们看着那扇紧闭的黑色大门,又看了看彼此,脸上写满了懊悔和惊慌。那可是三十块钱一个月,就这么眼睁睁飞了! 当天晚上,鸿运酒楼的门槛快被踏破了。 拎着老母鸡的,抱着自家织的土布的,提着一篮子鸡蛋的,一个个脸上堆着笑,见了陈顺利就喊“顺哥”,亲热得像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顺哥,你看我家大小子,壮得跟牛一样,去厂里看大门都行!” “陈老板,这是我自家织的布,给晴晴妹子做身衣裳。厂里还缺人手不?我不要工钱,管顿饭就行!” 陈顺利就坐在院子里,苏晴坐在他身边,两人一言不发,安静地看着这群人表演。 直到院子里站满了人,送来的礼物在墙角堆成了一座小山。陈顺利才站了起来。 “东西,都拿回去。” 院子里的喧闹声,瞬间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我陈顺利的厂子,招的是伙计,不是大爷。”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贴告示的时候,你们在观我陈顺利的船小,经不起风浪。” “现在,你们看船没沉,又想削尖了脑袋挤上来占个座?”他走到那堆礼物前,一脚踢开一只伸着脖子想凑上前的老母鸡。鸡扑棱着翅膀怪叫起来,更显得院里死寂。 “晚了。” 所有人的脸,都白了。 “我的人,信我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他们是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了我身上。”陈顺利环视着一张张悔恨交加的脸,“这份情,我陈顺利记一辈子。他们的婆娘孩子,就是我的家人。我的厂,就是他们的家。” “而你们,”他指着门口,“不是。” 他转过身,对赵铁柱吩咐道:“铁柱,把东西一件件给他们送回去。告诉他们,想进厂,可以,等下一批。” 陈顺利顿了顿,补上最后一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锁,彻底锁死了所有人的侥幸。 “不过下一批招工,规矩得改改。识字的,优先。懂点算术的,优先。在外面做过工、懂点手艺的,优先。光有一身死力气和一张后悔的脸,我这儿,不要。” 第六十七章 范会长指点迷津,苏家贼心生祸端 堂屋里,范文清手里的茶杯往桌面一搁,发出一声“嗑哒”脆响。 “陈老板,你这个厂子,想法很好。”范文清不看陈顺利,视线落在院子里那片热火朝天的工地上,话锋陡然一转,“但也是个火药桶。” 陈顺利提起茶壶,给他续上滚烫的茶水,一言不发,等着下文。 “用高工钱把人拢起来,这步棋走得漂亮。可人聚起来了,然后呢?怎么管?”范文清伸出两根手指,在桌上点了点。 “第一,我刚才转了一圈,全是卖力气的庄稼汉,没一个懂技术的。“ ”第二,没一个会管人的,就靠你那个瘸腿兄弟扯着嗓子喊。“ ”这样的草台班子,盖房子都嫌乱,你还想做罐头药酒?” 他把话说得毫不客气,最后一句更是戳心窝子。 “最要命的一点,你挂的是私人的牌子。这牌子现在没人动,是因为它还不值钱。“ ”等它能下金蛋了,盯着它的眼睛就多了。“ ”到时候,随便一个由头就能让你关门。到那时候,你背后有人吗?” 最后一个问题,像根钉子,死死钉在了陈顺利心口。 屋里陷入沉默。 半晌,陈顺利站起身,没有半点隐瞒。 “范会长,你看得准。我陈顺利在山里,有几个能把后背交出去的兄弟。“ ”可在县里,在省城,我就是个睁眼瞎。” 他冲着范文清,郑重地拱了拱手,“所以我才请你来。钱,我能挣。但这路,还得您这样的明白人给指一条。” 范文清笑了,他就欣赏陈顺利这股坦荡劲儿。 “路有两条。”他重新端起茶杯,“一条,阳关道。找个公家单位挂靠合营,你出技术,出人,他们出牌子,出政策。“ ”你拿小头,但睡得安稳。” “另一条呢?” “另一条,独木桥。”范文清放下茶杯,声音沉了下来, “你自己一条道走到黑。但你得找个比县里更大的靠山,大到他们不敢伸手。而且,你的厂子,必须能做出别人替代不了的东西。” “这条路,走成了,你是个人物。走不成,你就成了别人的垫脚石。” 陈顺利回到院子,看着那些挥汗如雨的汉子和婆娘,他们脸上全是奔着三十块月钱去的劲头和对未来的期盼。 他知道,自己已经站上了那座独木桥,退无可退。 “瘸子叔!”他把李瘸子叫到跟前。 “从明天起,这五十个人,分成五队。每队挑一个队长,队长只对你一个人负责!出了任何岔子,我只找你和队长!” 他又扭头冲着赵铁柱的媳妇喊。 “嫂子!你挑几个手脚麻利、脑子活泛的婆娘,专门负责记工!谁干了多少,谁磨洋工,一笔一笔记清楚!月底,按这个发钱,多劳多得,绝不含糊!” 几句话,干脆利落,刚刚还乱糟糟的草台班子,瞬间有了主心骨和规矩。 就在这时,工地大门那边突然炸了锅! “让开!都给我滚开!我们找我女儿,关你们屁事!” 是刘桂花那尖酸刻薄的撒泼声。 李瘸子眉头一拧,刚要过去,就被陈顺利一把按住。 “让他们进来。” 守门的两个汉子对视一眼,不情不愿地让开了路。 苏建民和刘桂花一前一后冲了进来,身后还跟了几个伸长脖子看热闹的村民。两人一进院子,看到这片热火朝天的工地,眼珠子都红了。 这哪里是盖个小破作坊,这他娘的是在建一座金山啊! 刘桂花一眼锁定院子中央的陈顺利,脸上瞬间换上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嚎叫着冲过来,却被赵铁柱媳妇带着几个婆娘直接拦下。 “陈顺利!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把我女儿藏哪儿去了?她身上还有伤,你安的什么心!” 刘桂花拍着大腿哭天抢地,“你发了财,建了厂,就要把我们这些穷亲戚一脚踹开了吗?” 苏建民也鼓起勇气,扯着嗓子对周围的工人喊, “大伙儿都来评评理啊!天底下哪有女婿发财了,就不认岳父岳母的道理?我们家晴晴肚子里还怀着他们陈家的骨肉,他这是要翻脸不认人啊!” 工地上干活的人都停了手,交头接耳。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儿不好说。 陈顺利根本不理会他们的哭闹,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 “你们来,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刘桂花以为他怕了,哭声一收,腰杆立刻挺得笔直,。 我们当然是来给你帮忙的!你这厂子摊子铺这么大,管事的没个自己人怎么行?“ ”我们家承泽,虽然……虽然就犯了那么一点点小错,可他好歹是念过高中的,是你大舅子!“ "你必须给他留个位置!” “对!”苏建民赶紧帮腔,“怎么也得是个管事的!管账,管人都行!等他一出来,就能直接上任!一家人嘛,就该互相帮衬!”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跟看疯子似的看着这对夫妻。 给一个还在牢里蹲着的强奸犯,预定一个领导岗位? 陈顺利气笑了。 “说完了?” “说完了!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刘桂花双手往腰上一叉,一副吃定了他的无赖相。 “瘸子叔。”陈顺利懒得再看他们一眼。 “在!”李瘸子立刻上前一步。 “厂里的规矩,第一条是什么?念给他们听听!” 李瘸子猛地挺起胸膛,声音洪亮如钟,故意让整个院子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鸿运加工厂招工规矩第一条:手脚不干净的,不要!心术不正的,不要!跟苏家沾亲带故的,一概不要!” 最后一句,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刘桂花的脸上。 她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敢!”她手指哆嗦着指着李瘸子,又转向陈顺利, “陈顺利,这是你逼我的!我女儿呢?我要见我女儿!她要是再不出来,我……我今天就一头撞死在这木桩上!我看你这厂子还怎么开下去!” 说着,她真的就发了疯,一头就往旁边一根刚刚立起来的木桩子撞过去。 几个工人下意识想去拦,却被陈顺利一个冷冽的手势制止了。 屋里,范文清透过窗户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推了推眼镜,对着身边的苏晴轻声说了一句:“你这个丈夫,是个人物。” 苏晴捏紧了手里的账册,指节发白,站了起来,一步步走了出去。 刘桂花刚冲到木桩前,还没来得及演戏,就看到了从屋里走出来的苏晴。她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刻调转方向,哭嚎着扑了过去。 “晴晴!我的好女儿啊!你可算出来了!你快跟这个陈世美说,让他不能这么对我们啊!” 然而,回应她的,不是女儿的温情。 是陈顺利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 “铁柱,关门。” 赵铁柱咧嘴一笑,亲自上前,“哐当”一声,将两扇沉重的木门死死关上! 院门一关,隔绝了外面所有看热闹的视线,也断了苏建民夫妇最后的退路。 今天,这个结,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