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然而》 第1章 她的这颗心还在跳动着呢 四月底,在接近下午六点的时间窗外也依然是明亮的,这也是季节变换的魅力所在。但黄转青看着窗外的天光镀金,只觉得天光在这个季节会很疲惫。再看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17:58,还有两分钟,五一假期就正式开始了。 办公室里一整个下午没有人专注于工作,此刻有行李箱轮子滑动的声音、同事间道别的笑声、敲击键盘的收尾声。 就在这时屏幕上跳动着母亲打来的电话,她接起电话,母亲的声音永远爽利:“青青,下班了没?车票买好啦?你爸今天特意去买了你爱吃的小管,等你回来!哦对了,小林呢?叫他一起回来吃饭啊!家里好久没热闹了!” “妈,他可能有事。”黄转青推脱,但母亲那头已经自顾自地安排开:“有什么事比回家吃饭重要?就这么定了!你喊他,我锅里还炖着汤呢!” 电话挂断,没给她留反驳的余地。 母亲口中的小林是她的男友。大学同学,相恋五年。曾经是那么好,好得像厦门夏天那透亮的阳光。现在这光被层层滤过,光还是光,只是她看不太清。 回家的车上,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男友坐在她旁边,安静地看着手机。黄转青看着他的侧脸,还是那副温和斯文的模样。二人之间默契依旧,但有的只剩默契,好像难再找到亲密。 难找到吗?男友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笑了笑,自然地握住她的手。黄转青也回以微笑。似乎也不难找到。 但是有些距离,不是靠物理上的靠近就能缩短的。 家里的饭桌是战场与港湾的混合。家常饭菜香,父母关切的唠叨,气氛还算融洽,直到父亲放下筷子。“小林啊,”父亲的声音带着长辈特有的姿态,“你和青青年纪也不小了,谈了这么多年感情也稳定。这五一假期正好,我们两家是不是该坐下来好好谈谈你们的事了?打算什么时候把婚结了?” 也才毕业一年啊。 黄转青先是看向男友,男友显然也毫无准备,脸上温和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眼睛里闪过错愕和茫然。 这短暂的沉默在父母眼中成了犹豫和推诿。母亲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语气里带上了不满:“是啊,小林,青青都二十四五了!女孩子青春耽误不起的!你们这样拖着算怎么回事?总要有个说法吧?”父亲也沉下脸。 这是不止针对男友一个人的施压,黄转青硬是扛着不说话,男友在逼视的目光下带着一种急于平息风暴的急促:“叔叔阿姨,你们别急!我随时都可以的!真的,只要青青愿意,我们随时可以结婚!” 这句话一下子就打破了紧绷的气氛。父母的表情立刻舒展开来,露出满意的笑容。母亲甚至给小林又夹了一只大虾:“这就对了嘛!男孩子就该有担当!”父亲也重新端起杯,语气缓和:“这还差不多。那你们俩好好商量个时间。” 饭桌上的话题很快转向了婚宴的排场、厦门的房价、学区房的重要性。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仿佛从未发生。没有人注意到从始至终黄转青一个字都没有说。她像一个局外人,看着这场关于她人生的谈判在她眼前达成共识。男友那句“随时都可以”,他承诺得如此轻易,却从未问过她一句“你愿意吗?你想什么时候?” 她的意愿她的感受,她身体里日夜不休的疼痛,在这皆大欢喜的饭桌决议前无足轻重。 疼痛是纠缠了她半年多,查不出根源的问她。心悸、呼吸困难、肠胃痉挛、莫名的眩晕。而各项指标基本正常,医生是考虑植物神经功能紊乱,建议放松心情,避免焦虑。 男友的父母,那对曾经对她和颜悦色的长辈,在得知她“久病不愈”且查不出问题后,态度发生转变。男友的父母忧心忡忡地拉着儿子:“妈不是不讲道理。可青青这身体以后怎么办?你们要是成了家,生孩子过日子,她这样怎么扛得住?我们做父母的,总要为你长远考虑啊。” 男友当时是维护她的,他语气坚定地说:“妈,她只是压力大,她会好的。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们别瞎操心。” 男友是个好人。黄转青从不怀疑这一点。他会陪她去看医生,会在父母面前为她辩解。可恰恰是这种好,对她来说更不好。 他选择了一个有毛病的她,他承受着来自父母的压力,他牺牲了可能的更好选择。这份好里,掺杂了责任和疲惫,唯独少了恋人之间地激情与笃定。他维护她,更像是在维护自己的选择。 饭桌上的睦还在继续。父母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婚礼细节,男友附和,偶尔偷眼看看沉默的黄转青,眼神里带着询问和讨好。黄转青低着头,心脏在胸腔里跳动。 是啊,她的这颗心还在跳动着呢。 一股破坏欲冲上黄转青的头顶。这份冲动让她自己都感到陌生和兴奋,还混杂着一点厌烦,是对自己的强烈厌烦——厌烦自己的懦弱,厌烦自己的病痛,厌烦自己在这段关系里日渐枯萎却不敢挣脱的样子。 她想报复。报复谁呢?报复父母的不尊重?报复男友的看似温和?报复她自己?为什么她会把自己活成这副让她自己都感到厌烦的模样? 管他的,现在她需要一个出口,一个爆炸性的能彻底撕碎眼前这和睦的出口。她不仅要宣布分手,还要加注,她连工作也不要了!她要在这张饭桌上,亲手把一切都砸碎。 她放下筷子。 “爸,妈,”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再直直看向男友,“我们分手吧。” 三个人的笑同时僵住。 她清晰地吐出下一句:“还有,我辞职了。假期结束回去就办手续。” “你胡说什么!”母亲的声音因惊怒而尖锐,“好好的分什么手!辞什么职!就因为刚才问你们结婚的事?小林不是说了随时都可以吗!你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糊涂了?!” 黄转青从头到尾就说了这样两句话,而就因为黄转青的这两句话,让家里瞬间炸开了锅。母亲的哭诉和指责、父亲拍桌子的怒吼、男友试图的解释。所有的声音都像在水里发出来的,而她在岸上,听着只觉得危险,所以要远离。她在一片混乱中站起身,没有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反锁了门。 风暴仍在持续。母亲的声音拔高:“她是不是疯了!工作不要了,婚也不结了!小林这么好的人,她上哪儿找去?小林!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男友声音委屈:“阿姨,我真的不知道!我怎么可能对不起青青。我们一直都好好的啊?刚才我是真心实意说随时可以的!” 真心实意?更像是被推上审判席后急于自保而交出的投名状。 父亲的脚步声在门外徘徊,最终停住,隔着门板:“开门。有什么话出来说清楚。辞职?分手?这不是小事!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让我们、让小林怎么办?” 怎么办?管你们怎么办。黄转青闭上眼睛。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办”下去了。 房间像一个茧包裹住她。门外模糊不清的背景噪音再也无法真正触及她。 窗外是厦门熟悉的夜色,这座城市,承载了她的青春学业爱情,也见证了她的挣扎和病痛。她曾以为会在这里扎根,和男友组建家庭,按部就班地生活下去。 一个念头清晰而强烈地占据她的脑海:离开这里。 第2章 她好好地喘上了每一口气 假期的最后两天,父母轮番上阵,从好声好气到暴跳如雷,黄转青只是沉默,或者重复着“我已经决定了”。 离开前一晚,她约男友在小区附近见面。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男友看起来憔悴了很多。 “对不起,”黄转青先开口,声音很轻,“那天在饭桌上我太冲动了。不该那样宣布分手,让你难堪。” 男友摇摇头:“难堪是有一点。但更让我难受的是,你好像一直很痛苦,而我竟然没真正意识到,或者说,我选择了视而不见。”他抬头看她,眼神复杂,“青青,那天你说没办法再继续下去,是真的吗?没有一点余地了?” 黄转青看着他,这个陪伴了她五年的男人。他的眼神里有不舍,但没有她预想中的挣扎或不甘。她忽然明白,他内心深处也早已疲惫不堪。 “是真的。”她清晰地回答,心里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结婚就能解决的。我不想再在这样的关系里消耗自己。我们都尽力了不是吗。” 这并不是一个问句。 最终男友像是卸下重担般吐出一口气,肩膀微微垮了下来。他点了点头,声音带着释然:“我明白了。你值得轻松一点的生活。” 他的平静和理解,让黄转青更加确认自己的决定是对的。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共识。 “祝你以后一切都好。” “你也是,黄转青。” 没有拥抱,没有握手。两人最后一次并肩站了一会儿,然后,像两条曾经交汇过的溪流,彻底地分道扬镳。 离开厦门的过程,快得像一场逃亡。辞职手续快速走完,因为黄转青拒绝了加班,所以公司都没按照流程多拖她一个月,三天就让她走人了。 打包行李只用了一天,她只带走了真正属于她的东西,所有承载着共同回忆的物品,被她像处理伤口上的腐肉般毫不留情地丢弃或捐赠。父母的劝阻电话被她一次次挂断,最终沉默。 飞机起飞,降落。落地首都机场。 空气里的湿度褪去,换为北方的干冽。黄转青心中没有多少对新生活的憧憬,只有一片沉重的空白。身体的那些疼痛似乎也因地理位置的巨大变化而暂时蛰伏,留下一种虚脱的麻木。 北京,南腔北调,行色匆匆。这里没有母亲炖汤的香气,没有父亲带着权威的叮嘱,也没有那个曾经熟悉的身影。只有她自己,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把自己投进这里。 落脚的地方是提前在网上租好的一个小小的一居室,离她即将入职的一家游戏公司不算太远。小区有些年头,不过安全性不错。 房间很小,大约三十多平。格局一目了然:进门左手边是狭小的厨房,右手边是狭小的卫生间,两个门此刻都敞开着,还挺干净。剩下的就是卧室兼客厅的区域。 黄转青放下行李,环顾四周。没有精致的装修,没有温馨的布置,这就是她未来要栖身的地方。她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世界,感到了一丝安心。 这里只有她,和这个小小的只属于她的空间。墙壁虽然斑驳,但它们是她的屏障。她可以在这里沉默,可以在这里疲惫,可以在这里疼痛,可以在这里发呆,可以在这里哭泣。 这不是一个豪华的居所。但它是一个安全的壳。 黄转青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干燥的风吹在脸上,带着陌生的尘土气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开始打理这个小小的空间。暖色地毯铺在床边,在窗台上放了一盆蓝雪花。 有时会想起父母失望的眼神,想起男友最后平静而疲惫的脸,想起厦门湿热的晚风。眼泪也会无声地滑落。 这里当然不会有解决一切问题的答案,但有一张可以躺下的床,有一扇可以关上的门。 家这个字眼,第一次在她心里,与豪华宽敞,与亲人环绕无关。 前路依旧迷茫,但她好好地喘上了每一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高速旋转。入职新公司,适应新的工作环境和新的同事,转换新的项目风格。她入职的是一家做独立小游戏的初创公司,规模不大,但氛围相对自由。她的职位依然是原画师。 新公司的工作强度,远比黄转青预想的要大。这家初创公司规模不大,野心不小。正在开发的游戏是一款融合了水墨风与现代元素的国风志怪,美术要求高,既要保留传统韵味,又要有独特的视觉冲击力。 黄转青作为原画师,被分到了“精怪组”,负责设计游戏中的各种妖怪角色。这对于习惯了之前偏写实风格的她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主美是个留着络腮胡,说话语速极快的男人,叫老周。一张原画草图,黄转青已经改了七遍。 “你看这个爪子的形态,”老周指着她的屏幕,“不够妖,太像普通野兽了。” 黄转青盯着屏幕,感觉颈椎和肩膀的肌肉又开始僵硬发酸。白天的时间在数位板、参考图、与策划组同事对设计文档中飞速流逝。下班时间也不是定时,项目临近某个节点时,通宵赶稿也是常事。 身体很累,但精神上倒是充实。 不是来自多么大的成就感——至少目前还没有。它源于一种沉浸式的专注。 改变悄然发生的不止是工作状态。 公司里和她对接最频繁的,是策划组一个叫虞鱼的女孩。人如其名,活泼得像一尾停不下来的鱼。她主要负责角色的人设,经常需要和原画沟通角色的视觉呈现是否契合角色背景以及世界观呈现。 几次工作对接下来,两人熟络起来。虞鱼发现黄转青喜欢养绿植,看了她养的蓝雪花和小茴紫,还有后来增添的鸢尾和栀子。 “哇,你养得真好!叶子油亮亮的!”虞鱼赞叹道,“我也养绿植,但总是养着养着就蔫了。” 黄转青笑了笑,带着点小小的骄傲。这些绿植是她在这个陌生城市里,除了自己之外,唯一倾注了心力去照顾的生命。看着它们努力伸展叶片,也给她一种无声的陪伴和鼓励。 “我要养一盆顽强的!”虞鱼笑嘻嘻地说,“对了青青,你住哪边啊?” “回龙观。” “我也住回龙观,周末有空一起出来逛个街?或者去你家看看那些绿植?” 黄转青无法第一时间就给出回答,答应或是拒绝都不行。因为现在与人建立新的社交关系,是她潜意识里回避的事情。但看着虞鱼真诚又期待的眼神,想到她那些让枯燥工作变得生动起来的奇思妙想。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里是有期待的。 周末,虞鱼真的来了黄转青那个小小的家。她对这个简陋的一居室大呼“好温馨!好有安全感!”,对小茴紫更是赞不绝口,还拍了照片说也要回去买一盆照着养。 两人挤在小折叠桌边吃了顿简单的外卖火锅,热气腾腾中,虞鱼叽叽喳喳地讲着公司的八卦,黄转青大部分时间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几句,嘴角带着放松的笑意。小屋第一次充满了年轻女孩的笑语声,驱散了长久以来的冷清。 公司的方寸工位,和那个小小的家,一早一晚对立。晚九点下班成了常态,有时甚至更晚。 对于黄转青这样的打工人,工作时间无法控制,下班时间也无法控制,工作内容更是无法控制。她是被动地跟随转动的那一个。 能主动掌控的,似乎只剩下这具身体。这个念头在某次她对着镜子看到自己略显浮肿的脸和因久坐而堆积在腰腹的肉时跳了出来。健身房那种需要额外挤出时间和金钱的方式,在榨干她的工作面前,显得奢侈而不惜命。她需要一个简单又不占太多时间,几乎零成本又能切实感受到身体变化的方式。 目光落在了自己家这栋楼,她住十九层。 就它了。 一个习惯就这样诞生:无论多晚下班,只要不是累到虚脱,她都会在踏入单元楼的大门后,推开消防门走进楼梯间。 最初的几次都一口气爬不到五层,但她咬着牙,一级再一级。她需要这种主动施加的疲惫,来对抗那种被生活被动的消耗。 一个月后,成效初显。体重秤上的数字诚实地下降了2公斤。腰间的束缚感也减轻,爬楼梯本身也不再那么令人绝望。她开始能一口气爬到十层,呼吸虽然急促,汗水依旧会流,但流得酣畅淋漓。这纯粹由自己意志驱动的行为,成了她一个重要的心理支点。那么没道理不继续。 楼梯间并非总是只有她一个人。偶尔会撞见一些意外。 有一次在三楼,她刚转过弯,就听到压抑的啜泣和激烈的争吵声。是一对年轻情侣,显然以为这昏暗的角落足够隐秘。黄转青的脚步声惊动了二人,二人猛地分开,脸上还带着泪痕和愤怒,尴尬又警惕。黄转青垂下眼,加快脚步默默从二人身边走过。 另一次在八楼,一个外卖小哥正对着电话低声下气地解释:“真的对不起,哥,电梯太慢了,我爬楼梯上来的,马上到马上到……”看到黄转青出现,他吓了一跳。 这些小小的插曲让楼梯间多了点冒险的味道,这条楼梯通道,也是城市生活的一个隐秘切片,承载着不为人知的情绪和匆忙。 而最固定的意外,出现在十七楼。 第十七层的楼梯间转角平台,靠墙的位置,偶尔会有一个男人在那里抽烟。 黄转青第一次在十七楼转角看到他时,换自己吓了一跳,一个沉默的黑影靠在墙边,烟雾缭绕。她脚步停住,做好了对方也会被惊扰的准备。 但那个男人只是闻声抬了下头。 楼道的光线很暗,黄转青看不清他的脸,只隐约感觉那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得极其短暂,没有任何惊讶或被打扰的不适。他迅速低下头,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下声音来源。 黄转青继续往上爬。经过他身边时,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飘来。在她靠近时,那个男人很自然地侧过身,将夹着烟的手笼在身前,避开了几步。动作很随意,带着一种无声的礼貌和边界感。 这一个月,黄转青拢共只在十七楼碰见过他五次。时间不固定,有时他刚点燃烟,有时烟已快燃尽。但每次相遇的模式都一致:她的脚步声在楼梯间由远及近,他抬头看一眼,迅速低头,侧身避让,笼着烟。 没有任何交流。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可以忽略不计。黄转青不知道他是谁,像一个设定好的NPC,只在特定的刷新点出现。 这五次偶然的交汇,在黄转青高度重复的生活里,荡出了一点点微妙的涟漪。他的存在本身,成了一种非刻意的参照物。 当她某天因为工作特别顺利而脚步轻快时,爬上十七楼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会想:“哦,他今天也在。” 当她因为被主美打回稿子而心情低落脚步拖沓时,看到空无一人的十七楼转角,心里会掠过一个念头:“今天没遇到。” 他那份不受惊扰的平静和始终保持的边界感,让黄转青感到安心。他不属于她生活里那些需要费力应对的部分,他只是一个安静无害,只偶然出现的背景板。 楼梯间这个空间的也是如此包容:它允许沉默,允许独处,允许争吵,允许一个人带着自己的心事或习惯,短暂地停泊。 爬楼梯,从最初的酷刑,变成了她一天中难得的可以放空大脑冥想时间。而十七楼那个沉默抽烟的男人,则成了这条路径上的一个坐标。他不参与她的生活,却以一种奇特的方式,与黄转青共享过同一片时间。 第3章 原来真的是他放的 生活像黄转青爬楼梯一样,一级一级地向上挪动。黄转青已经习惯了每晚推开那扇消防门,十九楼的高度不再令她望而生畏。这天当她的脚步踏上十七楼那个熟悉的转角平台时,发现靠墙的位置放着一把椅子。 一把崭新的塑料椅,不算小,安静地靠墙,占据了这个转角不小的一块地方。 楼道空无一人,声控灯逐渐暗下去。 黄转青站在原地,打量着这把突兀出现的椅子。谁放的?为什么放在这里?物业?不太像。清洁工?似乎也没必要。她的目光扫过那个男人常站的位置:“不会是他放的吧?” 她自己都觉得有点荒谬。那个沉默得像影子一样的男人,放把椅子在这昏暗的楼梯间干什么?他自己想坐着抽?感觉也不像啊,他总是一种赶紧抽完赶紧走的感觉。供人歇脚?算了吧这个更没可能…… 她摇摇头,甩开这个奇怪的联想,没有深究,继续向上爬。经过椅子时,她也侧身让了一下。这地方本来就窄,放了椅子更碍事。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项目临近交付节点,黄转青加班到快十点,身心俱疲,爬到十七楼时,几乎是拖着脚。 声控灯应声亮起,那个熟悉的身影也在。依旧靠墙站着,黄转青的目光掠过他,不可避免地又看到了那把空椅子。果然不是他放的,她继续抬脚往上走。 就在她快要经过男人身边时,他像往常一样向旁边侧身想要避开她,给她让出更宽的路。 但他忘了那把椅子。叼着烟,侧身的幅度不小,塑料椅被撞得歪斜,他整个人猛地向旁边趔趄了一步。 完全是出于本能,黄转青脱口而出:“小心!” 她的声音在封闭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响亮,带着点急切。这声提醒和椅子被撞倒的声音同时响起,形成了双重刺激。 男人显然被这状况和她那一声喊惊到了,身体又是一僵。但他反应快,另一只手撑住了旁边的墙壁,虽然动作有些狼狈,但终究没有摔倒。 声控灯忠实地照亮了这个的意外现场。 好了,黄转青再也不能假装没看见了。 她停下脚步看向那个男人。男人也正抬起头,脸上带着错愕和尴尬。这是黄转青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他的脸。 他的年纪看起来和她相仿,或许略大一两岁。轮廓分明,鼻梁很高,下颌线清晰,长得不赖。最显眼的是唇上和下巴一圈新冒出的青色胡茬,这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和他夹着的烟很相配。他的眼神在最初的错愕后迅速恢复平静。 “呃……”她不是那种扭捏的人,尤其是在这种有点荒诞的意外之后。索性大大方方地开口,“我说,”她指了指他手里的烟,又指了指他刚才避让的位置,“就这么一点时间,我不介意烟味的,真不用特意避开。你看,这地方本来就窄,你再这么一让,万一下次真摔到了,那可就麻烦了。” 她说完,带着点笑意看着他,等着他的反应。 男人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这个。目光从地上的椅子移到她的脸上。 就在这时声控灯再次灭了。眼前昏暗。黄转青站在原地,有点无奈。这破灯! 她看不到男人的表情,只看到那个小小的属于烟头的红点,在她前方不远处上下起伏了几次。 那动作很轻微,像是在点头。 过了几秒,一个略带沙哑,仿佛很久没怎么说话的声音传来:“嗯。” 黄转青的心莫名地跳快了一拍。她几乎能想象出他刚才在黑暗中点头的样子。 “行,那我上去了。”她不再停留。 这人有点意思。黄转青心里想着。 一次意外的碰撞,一声小心,一句不用避让,一个黑暗中的嗯。这大概是她在北京除了虞鱼之外,建立起的第二段姑且称之为联系的东西。 一种久违的的好奇心,像她窗台上那盆蓝雪花新抽的苗悄悄探出了头。 第二天晚上加班稍早,七点半就离开了公司。黄转青走进单元楼开始向上攀登。脚步不自觉地比平时轻快了一些,目光在掠过十五、十六楼时,就下意识地提前聚焦在十七楼的转角平台。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逐层亮起。那把塑料椅依旧靠墙立着,像个沉默的哨兵。而那个熟悉的身影也在。他正低头点烟。黄转青的脚步没有停顿,但速度放慢了一点。目光坦然地扫过椅子然后落在他身上。就在她踏上十七楼平台,即将经过他身边时,男人不再是大幅度地侧身避让,而是肩膀微微向后收了收,夹着烟的手自然地垂在身侧,给她尽量多留出一些通行的空间。 黄转青什么也没说,径直走了过去。他听进去了。 这之后几天,黄转青每晚爬楼经过十七楼时,都能看到那把固执存在的椅子。她开始习惯性地在踏上十七楼时,目光先搜寻一下那个身影是否在。如果不在,她看着空荡的角落和那把椅子,心里会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周六,黄转青拎着一盆柠檬薄荷刚走到单元楼门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十七楼那个沉默的男人正在把单元楼的门关上。 她愣了一下:“哎?怎么把门关了?” 男人闻声回头,见是她,眼神微动,但很快恢复平静:“猫跑出来了。” “猫?” “嗯。”他简短地解释,“奶牛猫。我先关楼门,再一层层找。”他解释着自己的行动逻辑,先堵住出口,再逐层排查,非常务实。 黄转青眨了眨眼,没想到他家里还养猫,还是只奶牛猫。能养这种猫的人,脾气一定很好。 “我帮你一起找吧?”她主动提议,扬了扬下巴示意楼梯间方向,“两个人找快些。” 男人似乎没想到她会帮忙,顿了一下再点头:“……也行,谢谢。”语气里带着点生疏的客气,但能听出是真心实意的。 黄转青坐电梯到30层,一层层往下走。男人从一楼一层层往上爬。 黄转青一边在每一层搜寻,一边用她能想到的最温和的声音呼唤:“咪咪?小叮当?出来啦好不好。” 小叮当,是周桨鸣刚跟她说的奶牛猫的名字;周桨鸣,是刚才男人自我介绍的名字。 黄转青仔细检查每一个转角平台、防火门后的缝隙、甚至偶有的堆放的杂物角落。往下到二十七楼时,黄转青突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喵”。她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又轻轻喊了一声:“小叮当?”没有回应。 黄转青不死心,又轻轻喊了一声:“咪咪?乖,出来好不好?”” “喵!”这次声音清晰了一点,是从电表箱里面传出来的。电表箱的门没有关严实,有时候顺丰快递员送货上门时家里没人签收,就会放在电表箱里。黄转青将门拉得大开,果然一只开脸奶牛猫缩成一团,圆溜溜的猫眼看着她。 “找到了!”她不敢上手抓,怕猫猫胆子小,陌生人抓了导致应激引发后果。只好立刻给周桨鸣打电话。 周桨鸣迅速赶上来,蹲在黄转青身边,伸手就想抓猫。结果小叮当“嗖”地一下窜出来,直接跳到了黄转青腿上,她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轻呼一声,身体下意识后仰,手却本能地护住了膝盖上的毛茸茸。 小叮当又快速跳了下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她放在一旁的袋子上,嗅闻那盆薄荷。 黄转青:“……” 周桨鸣:“……” 两人对视一眼,黄转青忍不住笑了:“它还挺喜欢我的?” 周桨鸣盯着猫,沉默两秒,伸手想抱它,结果猫一扭身,又跳上了黄转青的腿,还直接钻进了黄转青的臂弯里,还蹭了蹭她的下巴,在她膝盖上踩了两下,似乎在确认这个猫爬架的舒适度。 黄转青:“它真的挺喜欢我的欸!” 周桨鸣:“……” 空气安静了几秒。 黄转青看着膝盖上这团温热的行为逻辑成谜的生物,再看看旁边周桨鸣那副无语的表情。她努力憋着笑。 最终,周桨鸣叹了口气,低声说:“它平时不这样。” 黄转青憋着笑:“看来它今天心情很好。” 周桨鸣伸手终于把猫捞了起来,猫似乎终于想起了谁才是它的长期饭票,象征性地在他怀里扭动了两下最终还是老实了。 “谢谢。”他抱着猫,再次低声道谢,这次声音似乎比刚才自然了一点。 “不客气,举手之劳。”黄转青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猫毛,忍不住又笑了。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猫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趴着。 黄转青低头看了看自己袋子里的薄荷,突然想到什么,抬头问:“对了,你养猫的话,家里有绿植吗?” 周桨鸣摇头:“没有。” “那……要不要这盆薄荷?”她指了指袋子,“可以驱虫,猫也不吃。我看小叮当还挺感兴趣的。” 周桨鸣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送他东西。 “……谢谢。”他最终接过薄荷,低头看了看,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会好好养的。” 语气认真地做保证。 黄转青笑了:“快养不活了可以找我换。” 周桨鸣也笑了,回了句行。 黄转青刚回到家找完水喝,就收到一条新的微信好友申请。 “周桨鸣”两个字简洁地躺在验证消息栏里。 是他。黄转青几乎没犹豫点了通过。他的头像是小叮当。 刚加上好友,对话框几乎是立刻就跳出了一张图片。 黄转青点开。 画面中央是她送的那盆薄荷,被安置在一个白色小瓷盆里,显然是他后来换的,放在一个应该会光线充足的窗台上,不过此时是夜晚,看不出光线。灯光混合着月光洒在叶片上,显得暖洋洋的。但抢镜者是旁边那只瘫成一张猫饼的奶牛猫小叮当。 小叮当占据了画面右半边,正眯着眼肚皮朝上。一只爪子还随意地搭在窗台边缘,距离薄荷盆只有几厘米,姿态慵懒又带着点领地宣告的意味。同样的灯光,却把它黑白的毛发照得蓬松发亮。 照片下面紧跟着一行字: “谢谢。薄荷放阳台了。猫也喜欢。” 黄转青忍不住有点开心,这画面太有生活感了。薄荷安好,猫咪作陪。他是在用行动履行那句“我会好好养的”。 她刚想回复不客气,第二条消息又来了: “查了说薄荷要多晒太阳,我就放阳台了,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果然。黄转青几乎能想象出他对着手机搜索薄荷养护的样子。她认真地回复:“对的,喜欢阳光。水的话,见干见湿,土干了再浇透,别积水。通风也很重要。不用太紧张,薄荷挺好养的,皮实。”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真的不用这么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消息发送出去,那边安静了下来。黄转青也走去了窗台,窗台上那盆属于自己的薄荷也显得很精神,她伸出手,沐浴同一片月光。 手机屏幕又亮了。 周桨鸣的回复隔了大概十分钟:“嗯。知道了。” 典型的结束语。 黄转青以为对话就此结束,刚要把手机放下,对话框顶端又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这行字持续了好一会儿,终于,一条新消息跳了出来:“十七楼那把椅子,我放的。你下次爬楼累了可以坐会儿。” 黄转青看着这条消息,足足愣了好几秒。 原来真的是他放的。 这个行动逻辑真是既直接又曲折。他放椅子的时候没想过打招呼,撞倒了椅子才被她提醒不用避让,找了猫送了薄荷,查了资料拍了照问了养护,兜兜转转一大圈之后,才仿佛不经意地告诉她:椅子是我放的,你可以用。 “好,谢谢。不过现在我体力好很多啦。” 没有过多追问,也没有调侃,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份善意。 屏幕那头没有再回复。 第4章 你身体出问题了? 北京的六月,空气已经先一步开始热起来。黄转青坐在医院里等位,从厦门到北京,月经已经停来好几个月。那点侥幸也没了,她终于抽出一个周末来医院。 诊室里冷气开得很足。医生问诊干脆利落,却也找不出明确原因。 “先调整内分泌,”医生推过处方单,“先调调看吧,压力、作息都可能影响。给你开着优思明,按时吃,观察下个周期。” 黄转青谢过医生,快步离开诊室,只想快点拿到药离开这里。药房窗口的队伍缓慢移动。黄转青排在末尾,低头刷着手机。震动响起,屏幕上跳出周桨鸣那个奶牛猫头像。 “你身体出问题了?” 没称呼,没铺垫,直愣愣一句砸过来。黄转青倒是完全不会因此不快,反而觉得挺有意思的。 “对。月经出问题了。” 发出去才觉得不对。他怎么知道的?黄转青警觉地抬头扫视四周,没看着他。好奇心占了上风,她又追了一句:“你身体也出问题了?” 那边几乎是秒回,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坦然:“那倒没有。” 周桨鸣回完,看着对话框里这几条对话,莫名都觉得邪门……怎么搞得跟他莫名其妙来黄转青面前炫耀一样! 你身体出问题了啊?真可惜。我身体可好着呢,没问题! 明明他腰都快站不直了。 “我身体出不出问题已经不重要了。我就算是死了,院办也得让我用尸体来医院上班。” 黄转青差点在安静的队伍里笑出声,赶紧捂住嘴。笑着笑着,她反应过来了—— “你是医生啊?” 走廊拐角的医生值班室,冷气嗡嗡作响。周桨鸣坐在椅子上,没个人形。灌下口速溶咖啡。白大褂袖子卷到小臂,盯着手机屏幕,已经累得面无表情。 刚才他刚会诊完,抱着病历本往回走,一眼就瞥见黄转青。脚步顿住。还在犹豫要不要打个招呼?念头刚起就被他掐灭,他周桨鸣向来不是个热情主动的人,尤其是在这种涉及**的场合。感觉真是太唐突了。而且对方可能也不想跟自己这么个半熟不熟的人闲聊。但是明明认识,碰见了还视若不见,这也太没礼貌了吧。 犹豫的几秒,黄转青已经眨眼就消失在拐角。周桨鸣看着她干脆利落的背影都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想:走路这么快啊,这爬楼梯还真是给她练出来了。 周桨鸣心生佩服。 回到值班室,电脑屏幕上是患者信息,脑子里却晃过她刚才皱着眉头的样子。出什么事儿了这么愁,不会真碰上什么疑难杂症了吧?周桨鸣一边想着刚才妇科那边是哪个医生当班,一边鬼使神差就发了那条灾难级的问候。发完他就后悔了,这问的什么玩意儿? 这样显得自己太蠢了。想撤回来着,结果已经显示对面正在输入了。既然是已经看到了的消息,就没什么撤回的必要了。 好在她的回复来了,直截了当。看到“月经出问题了”几个字,他心里倒是落了地,不是什么更棘手的就好。 然后她的猜测就来了——“你是医生啊?” 他手指动了动:“嗯。正好轮转到妇科。” 觉得太干,又补了一句:“刚看到你了,走路带风,没来得及喊。” 药房窗口终于到黄转青。她递进单子。药师动作麻利。 手机又震。 “药拿了?” “嗯,刚拿到。” “按时吃。别熬夜。” 简洁的叮嘱。 她低头打字:“知道了,周医生。你也悠着点。” 发完她转身往外走,大厅的嘈杂扑面而来,脚步却比来时轻快。 值班室里,周桨鸣看着屏幕上那句“周医生”,嘴角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放下手机。桌上厚厚一摞病历等着处理。旁边的奶茶已经被他嘬完了。他端起那个已经被捏得有点变形的空纸杯,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热水。热气模糊了镜片。他吹了吹喝了一口。 此后日子照旧,十九楼的台阶一级一级向上叠。黄转青正深陷游戏项目的泥潭。工位上两个显示器,线稿张牙舞爪,画的时候倒是很爽,现在上色了那些细节令人窒息。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视线从冰冷的屏幕移开,落在窗台上。她的工位最靠里,和玻璃窗紧挨,独享一片大窗台。公司的保洁阿姨喜欢这姑娘,也就知道了这姑娘喜欢绿植,跟黄转青请教过好几回绿植怎么养护。阿姨也是爱花花草草的人士。久而久之这个窗台上放了许多小盆栽。一盆盆植物在六月明亮的阳光下舒展。铜钱草圆润青翠,绿萝悬垂。还有盆中岩,这简直是开花机器!虞鱼每天都要过来欣赏一下这红艳的花朵,啧啧惊叹。连让黄转青头秃的主美都悄没声的过来欣赏过——她还是看到主美的朋友圈九图里有三张都是这盆中岩才发现的! 不过,最精神的还是那盆柠檬薄荷,新抽的嫩叶鲜亮。她伸出手指碰了碰薄荷清凉的叶尖,提神的气味钻入鼻腔。她想到了周桨鸣家的那一盆。 下班后依然爬楼回家,这天没碰到周桨鸣。 黄转青推开自己家的门,踢掉鞋,赤脚踩在地板上。又是一个加班到深夜的日子。靠窗那一排架子,上面错落有致地挤满了她的宝贝。累了烦了,她就凑过去,对着它们嘀嘀咕咕。她一边给碗蕨添点水,一边对着它抱怨,黄金纽像烟花一样绽放,还轻轻晃了晃,像是点头。 “还是你最好。”她戳了戳花瓣,心情莫名好了点。目光扫过架子上那盆金景天,黄转青动作顿住了。不对劲。前几天还好好的,饱满紧凑的叶片,怎么今晚看着有点稀疏?小心翼翼地把沉甸甸的陶盆捧下来放到小茶几上。灯光下看得更清楚了。盆沿周围散落着掉落的叶片,厚实饱满,只是失去了水分显得有些软塌。她心疼地捡起来。没有虫害,只能是因为缺水了。北京还是太干。 不过她发现掉叶子的位置很有意思。左边掉了一片,对称的右边那片也掉了;后面掉了两片,对称的前面那两片也明显松动。整个植株的叶片,遵循着堆成规律在脱落。黄转青一边心疼,一边觉得惊奇。 “你这是在搞行为艺术吗?掉叶子还要讲究对称美?”她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一株松动的叶片,果然晃晃悠悠地掉了下来,落在先前那片的正对面。 “嘿,还真是!”她忍不住笑出声,一天的疲惫仿佛都被这盆掉叶子掉出强迫症的金景天给逗散了些。太有意思了。她摸出手机对着茶几上掉落的叶片和金景天拍了几张照片。特意把几片对称掉落的叶子摆得更明显些。接着去编辑朋友圈:“金景天可能是个处女座或者数学家?连掉叶子都掉得这么对称。心疼又好笑,这是什么新型植物行为艺术吗?” 发完看到时间已经转钟了,一不小心又到这么晚。她放下手机去厨房倒了杯水,端着水杯回来坐下。首先看到虞鱼的评论:“有点秃然。” 再下一条一个熟悉的奶牛猫头像赫然出现:“这个点还不睡,优思明吃了也白吃。【黄豆微笑】” 黄转青瞪着那条评论,尤其是那个带着嘲讽意味的微笑表情。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为什么这么生气,因为她确实月经还没来! 她手指飞快:“说得跟你睡了一样!” 那边几乎是秒回:“我又没病。【黄豆微笑】” 黄转青感觉自己的拳头硬了!她直接点开和周桨鸣的微信对话框。发过去一个竖得笔直的中指表情包。她看着那个明晃晃的中指表情包,又看看茶几上那盆还在努力维持对称美的金景天,再想想自己气鼓鼓的样子,觉得这场景有点滑稽。 周桨鸣没有回复那个中指,大概是被噎住,或者觉得幼稚懒得理。 黄转青放下手机,重新捧起那盆金景天,浇完水后重新把它放回窗台的架子上。走到窗边,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楼下偶尔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深夜的寂静包裹着这个小空间。 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那个中指表情包还静静地躺在对话框里。这个人,没有聊天德! 倒真不是周桨鸣故意不回消息。黄转青那个表情包弹出来的时候,周桨鸣刚把一个嚎得撕心裂肺的小胖子按在处置床上。 “别动!再动骨头歪了长不好,以后就成瘸子了!”周桨鸣的声音很严肃,他一手按住孩子乱蹬的腿,皱巴巴的白大褂袖口卷到手肘,小臂线条绷紧,青筋都凸起来了。 这里是骨科,需要的是力气和手段。骨折、开放性伤口、关节脱位都是常态,哭喊呻吟是背景音。 小胖子是玩滑板摔的,右前臂明显畸形,初步判断桡骨远端骨折。周桨鸣的手指在皮肤上精准地按压跟评估,孩子疼得直抽抽,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片子。”周桨鸣头也不抬地朝旁边的护士喊了一句。声音不大,护士立刻小跑着去催放射科。 他直起身快速在电脑上调出急诊病历模板,敲得飞快,记录主诉和查体。旁边孩子的妈妈还在不停问:“医生,严重吗?要手术吗?会不会留疤啊?”周桨鸣眼皮都没抬,手指不停:“先等片子。复位看情况。现在别问,问了我也不知道。” 语气是一点安抚的意思都没有。这倒也真不是他倨傲,换平常他可能会装得像一点。他当然知道家属焦虑。但是现在连轴转了快三天,三天加一起统共没睡到八小时。有那功夫说漂亮话,不如省下力气搬大腿打石膏,情况不对还得提起全身力气砸骨头。 片子很快传过来了。周桨鸣盯着显示器眉头拧紧。骨折移位明显,得立刻手法复位。复位室准备好,他招呼另一个规培生:“小张,过来搭把手,按住他肩膀!”复位的过程短暂,孩子的惨叫激烈。周桨鸣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手上,感受着骨头在肌肉包裹下的位置,用巧劲推顶。汗水顺着鬓角滑下来,痒痒的,他也顾不上擦。骨擦感传来,复位成功。固定、打石膏,一气呵成。等石膏开始变硬定型,周桨鸣摘掉手套,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腕,才感觉后背已经汗湿了一片,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周桨鸣心里只有三个字:烦死了! “好了,去留观室观察两小时,注意手指活动,发麻发白立刻喊护士。”他语速飞快地交代完,没再看家属感激的眼神,转身就出了处置室。走到分诊台旁边,拿起自己的保温杯——里面是冰奶茶。灌了一大口,摸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就看到了黄转青的消息,时间显示是凌晨十二点零几分。他皱眉。手指划开,一个硕大的中指表情包赫然弹了出来。 周桨鸣:“……” 他盯着那个嚣张的中指,脑子里迅速回溯。哦,是了,他刚才在急诊间隙喘口气时,刷了下朋友圈,正好看到她那盆掉叶子掉出强迫症的什么鬼植物。他觉得好笑,又想起她还在调经,就嘴欠地点评了一句。 看着表情包,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来。有点无语,有点好笑,还有点不爽。被人直接甩中指表情包还是头一遭。想输入点什么。输入什么?骂回去?太幼稚。解释自己刚在忙?没必要。问她那盆植物到底怎么回事?显得他多关心似的…… 最终什么也没输入。呼叫铃又响了起来,护士在喊:“周医生!车祸那个,血压下来了!” 周桨鸣立刻把手机塞回口袋,刚才那点纠结被抛到九霄云外。他边走边问:“开放静脉通路了没?补液速度加快!通知血库备血!联系手术室准备!”声音恢复效率。 这一忙,又是昏天黑地。处理完危重病人,后面还有几个清创缝合的等着。等周桨鸣终于能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出急诊大楼,天已经大放光彩!但是周桨鸣放不起来,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休息。清晨微凉的空气吸入肺里,才感觉稍微活过来一点。摸出手机打车,他没下打车软件,一般直接在微信小程序里打,不可避免地点开微信,还停留在那个嚣张的中指表情包里,像是一个午夜插曲。 周桨鸣看着那个表情包,嘴角向上撇了一下。 把所有车型全选了,得抓紧时间回去,睡不了几个小时。下午还得回医院写堆积如山的病程记录。轮转医生的日子,疲惫是底色、本色、特色,还有能想到的所有颜色。真是让人黄豆微笑。 他累得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也真的懒得回消息。他想起黄转青那些生机勃勃的绿植,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长时间戴手套而有些发白发皱的手指。车来了,上车就疲惫地闭上眼睛。城市在窗外飞速倒退。各种碎片在极度疲惫的大脑里搅成一团,最终归于一片混沌的睡意。 第5章 卫生巾的历史遗留问题 第二天早上,黄转青是被小腹一阵本该熟悉但是已经陌生了很久的不适感弄醒的。她迷迷糊糊地伸手去够手机看时间,指尖刚碰到屏幕,脑子里已经瞬间清醒了大半。 几乎是弹坐起来,掀开被子就往卫生间冲。几分钟后,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来了!总算来了! 困扰了她几个月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优思明吃着,提心吊胆地观察着,现在总算看到了效果。虽然伴随着熟悉的腰酸和小腹不适,但这不适显得很亲切。她迅速垫上卫生巾,心情像窗外渐次明亮的天空,豁然开朗。 醒得早,给自己做了个早饭。吃完再简单收拾后就出门,挤早高峰地铁时被人踩了一脚,她都没像往常一样翻白眼。身体恢复正常运转的实感,此刻在她心里比什么都踏实。 到了公司,刚在工位坐下打开电脑,准备投入新一轮的拆分图层大战,那股更汹涌的暖流就来势汹汹。 得,早上垫的那片肯定顶不住。黄转青拉开抽屉——空的。这才想起来,从厦门那会儿开始就没来月经了,到北京后更是没想过要在公司里备着。大失策! 她点了外卖,就是要一小时后送到。给虞鱼发消息:“虞鱼,救急!有卫生巾吗?” 虞鱼恍然大悟,立刻拉开自己的通勤包翻找。 “啊!我包里最后一片早上刚用完!忘带了新的。我帮你问问别人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问!” 黄转青感觉那股暖流绵绵不绝,她坐立不安。不行,等不了。目光扫过略显安静的办公室,大部分同事都已就位,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她点开部门原画组的微信群,是一个平时主要用来发通知和吐槽的群。因为原画组的几个女生都没加联系方式,一个个的去加好友再去问实在麻烦。黄转青倒也没什么好扭捏的:“紧急求助!哪位有多的卫生巾吗?” 消息发出去,黄转青盯着屏幕,等着哪位女同事回应。突然,一个顶着动漫男头的ID跳了出来。 王浩:“我有。” 黄转青:“???”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又一条消息跳出来: 李帆:“我这儿也有。” 赵博:“我这也有,崭新未开封!” 这时女同事们也回应了黄转青,黄转青正在思考呢,旁边已经传来了脚步声。是王锐,一个平时话不多有点腼腆的男生。他手里拿着一个印着常见品牌LOGO的塑料包装,表情带着点局促,但动作还算自然:“给你。” 黄转青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双手接过那包及时雨,确实是一包未开封的日用卫生巾!尴尬和感激交织在一起。她连声道谢:“谢谢谢谢!太感谢了!我等外卖到了立刻还你一包新的!” 王锐摆摆手,他似乎也觉得这话有点怪,表情有点无奈:“真不用还。你还我我也没用啊。” “啊?”黄转青更困惑了。 王锐解释道:“就过完年回来,我们原画组去凤凰岭团建爬山。老周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说卫生巾当鞋垫特别吸汗,走长路不磨脚,一人发了一包,说是备用。” 他话音刚落,李帆和赵博也走了过来,手里各自拿着一包卫生巾。 李帆:“对对对!结果谁也没用上这神器。放抽屉里几个月了,你不说我都忘了。” 赵博:“喏,我的也给你,反正留着也是落灰。”说着就把自己那包也放在了黄转青桌上。 黄转青看着自己桌上突然多出来的三包卫生巾,再看看眼前三个表情坦荡,但都带着终于甩掉烫手山芋般的轻松。 赵博戏精上身,捏着嗓子模仿主美当时的语气:“同志们!细节决定成败!舒适才能登顶!别小看这一片柔软,它能让你征服高山!”说完他自己先绷不住笑了。 真是荒诞感十足。 “征服了个寂寞!全组人爬山时包里都揣着这么一包,这些男的跟揣着定时炸弹似的,生怕掉出来社死。”女同事汪蓝也走过来了,接了赵博的话。 汪蓝手上拿着一片夜用的卫生巾,也朝黄转青递了过来:“他们的是日用的,比较短,你量大吗?量大的话用我这个。” “……谢谢各位。”她由衷地说,这次语气轻松多了。 王锐他们点点头,转身回了自己工位。黄转青拿起那三包递给汪蓝:“你要吗?” 汪蓝笑着拿走了一包:“替他们解决解决历史遗留问题!” 黄转青拿着汪蓝给的那片夜用,快步走向卫生间。解决完燃眉之急,她站在洗手台前洗手,看着镜子里自己,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这都什么事儿啊! 坐回工位上,才发现周桨鸣刚给她发了微信,准确来说是回复了她凌晨的微信消息——那张表情包。 周桨鸣回了一张表情包,小叮当伸直一条腿正在舔自己的爪子,周桨鸣在图上添加了文字:说的话一句我都不爱听。 黄转青现在心情好,懒得跟他计较。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薄荷舒展着鲜嫩的叶片,绿得生机勃勃,仿佛也感受到了她的好心情。黄转青拍下来,和自己的消息一起发过去:“我月经终于来了!” 周桨鸣秒回:“恭喜恭喜。” 医院走廊上,周桨鸣刚查完房,正低头翻看着手里的病历夹。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脚步没停,腾出一只手摸出手机,划开屏幕。脚步停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行走。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把那张薄荷的照片村了下来。心里想:我养的不是跟这差不多吗? 回完把手机塞回口袋,推开下一间病房的门。窗外的阳光很好,但被厚厚的窗帘挡住了大半。他走到病床前,声音是一贯明显的装出来的温柔,不废话吗,不温柔病患分分钟能投诉。 “3床,今天感觉怎么样?腿还痛吗?” 处理完手头紧急的事务,周桨鸣终于能坐下喘口气。闭上眼睛,办公室的窗户开着一条缝,外面是医院的嘈杂。办公室里则是弥漫着名为疲惫的挥发性物质。其他几个同样刚下手术或写完病程的规培生和住院医,个个蔫头耷脑,眼神放空,像被抽干了灵魂。对着电脑屏幕眼神发直,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证明他们还活着。 周桨鸣点开手机,上下滑动,小郑察觉到了什么,贼兮兮的凑过来,“狗贼!又点东西喝呢?” 小郑和周桨鸣是大学同学加研究生同学,不是发小,但关系跟发小没差。何况两人选的都是骨科,又一块儿进轮转,这更是多加了一层战友情。偶尔下手术台遇见了,两个人谁也不嫌弃谁那丑到天怒人怨的样子,还能凑一起抽根烟。江湖上是英雄惜英雄,他们那互相是狗贼惜狗贼。 小郑此刻饿得前胸贴后背,指望跟着周桨鸣蹭点外卖。 周桨鸣手指顿了一下,因为他刚才其实在看微信。迅速把手机屏幕侧了侧,挡住了小郑的视线。周桨鸣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但明显没有分享的意思。 “周医生?”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那个……16床的术后康复计划,您看这样写行吗?” 周桨鸣刚才那点私人思绪被强行压回角落,接过平板电脑扫过屏幕上的文字:“被动活动要等到肿胀初步消退,具体看引流情况……” 周桨鸣说话有点有气无力的,但条理分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年轻的女病人坐在轮椅上被护士推了进来,脸色苍白,手按着小腹。 “周医生,她骨盆骨折保守治疗到了第三天,现在说肚子疼得厉害,阵发性的,您给看看?”护士解释道。 周桨鸣站起身,走到轮椅前例行询问:“怎么个疼法?具体位置?和骨折的疼痛一样吗?有没有恶心呕吐?最后一次月经什么时候?” 女病人声音虚弱:“就是小肚子这里,一阵一阵的,有点恶心,月经好像刚走没几天吧?” 周桨鸣戴上手套,一边进行腹部触诊,一边吩咐护士:“联系妇科那边,给她测个生命体征,注意观察有无□□流血。”这是在排除可能的急腹症。 在等待妇科医生来的间隙,他看了一眼脸色痛苦的女病人,停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放松点,别太紧张。” 小郑闻言,略带诧异地看了周桨鸣一眼。 在女病人被妇科医生接走后的大约半小时。外卖电话响起。周桨鸣快步走出办公室,又很快回来,手里拎着一个印着奶茶店logo的塑料袋。拎回来就直接放在了桌上,众人啊啊啊地叫了几声就过来分奶茶。小郑拿出一杯,看了一眼是冰淇淋红茶,就放到了周桨鸣桌上。 周桨鸣面不改色,把奶茶放在桌角远离病历和键盘的地方,然后撕开吸管包装精准地扎破了密封膜。低下头就着吸管用力吸了一大口。高糖分带来的满足感,让他放松了一瞬。随即又吸了一口,咽下那口甜蜜的负担,再专注地盯着屏幕上的术后记录。 多数同事早已见怪不怪,只有一个刚轮转过来的研一学生睁大了眼睛,确实是没想到,手法冷硬,说话也不好听的周医生,私下里爱喝点儿小甜水。这反差够他私下跟女友八卦好一阵子了。毕竟像周桨鸣这个年纪的医生,不到三十,长得又不赖,肯定少不了人对其感兴趣的。他女友想把一个小姐妹介绍给周医生,肥水不流外人田。听说自己男友轮转和周桨鸣碰上了,惊呼,这岂不是天赐良缘!可不得好好打探一下。他悄悄拿出手机偷拍了一张,结果周桨鸣跟个鹰眼一样,眼神就这么瞟过来了,吓得他立刻立正!还带着点讨好的笑容。 周桨鸣哼了一声,没理他,故意又吸了一口奶茶。 第6章 竖中指 晚上十点。 北京是一座夜生活并不丰富的城市,至少在海淀这边可以说是几乎没有非常少的情况下,能看到一些大妈们跳广场舞,不知道时不时海淀的大妈的原因,她们跳起广场舞来十分拼命。感觉不像是为了消食或者是锻炼身体,像是打仗。 黄转青倒不是热爱夜生活,只是她来自南方。厦门夏天的的晚上十点,街上还挺熙熙攘攘,四果汤街边售卖,她往往会再买一份醋肉。十里长堤那儿,晚上十点正是那些文艺青年热闹的时候,小林的家就在十里长堤附近……欸,想远了。黄转青对自己说了一句“收。” 十九楼,她抬头望了一眼。爬楼,这个习惯坚持了快两个月,从最初的喘不上气到现在的习以为常,从最初的爬到五楼就眼前发黑,到现在能一口气蹭上十楼,汗水换来的体力提升是实打实的。当然,还有在十七楼转角,偶尔能遇上的风景也很实在。 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逐层亮起,又在身后逐层熄灭,为她短暂地开辟出一条昏黄的通道。可能是经期的缘故,爬到十楼,疲惫感就开始汹涌了。她甩甩头,给自己打气:“加油!最后九层!”嘿咻!嘿咻!嘴里小声地给自己喊着号子,脚步也下意识地加快了些,试图用速度驱散疲惫。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咚咚咚地踩在水泥台阶上,脚下踩的不是楼梯,而是阻碍她回家的敌人。 “十二楼!胜利在望!”嘿咻!嘿咻! “十六!冲啊!”嘿咻!嘿咻! 终于,踏上十七楼的转角平台。声控灯将那个熟悉的身影清晰地勾勒。周桨鸣刚把烟头摁灭,直起身,掸了掸并没有烟灰的衣角,似乎正准备离开。 “哟,周医生。”黄转青喘着粗气,脸上因为刚才的加速而泛着红晕,额角和鼻尖处都有汗珠。说话还有点费劲,但还是打了声招呼。 周桨鸣闻声转过头,看到她,点了点头:“嗯。” 算是回应。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在她因为喘息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和泛红的脸颊上扫过,随即准备推消防门回自己家。就在他手指快要碰到门把手时,动作却不再继续了,停得很莽撞,看起来跟被定身了一样。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点荒谬的事情,眉头蹙了一下就重新转过身,看向还在平复呼吸的黄转青。 “你,”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无语感,“不是月经来了吗?” 黄转青愣了一下,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个:“啊?对啊,怎么了?” 她以为他是在关心后续情况。 周桨鸣看着她茫然的脸,那双写满“所以呢?”的大眼睛,那股无语更重了。他抬手,用食指关节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位置,像是在提醒她动动脑子,也像在提醒医院里那几个不开窍的学生:“月经期间,避免剧烈运动。剧烈运动增加腹压,容易导致黄体破裂。” “你这几天就坐电梯回家呗。” 黄转青:“……???” 她消化完他话里的意思。剧烈运动?她低头看看自己。这要是算剧烈运动,那公园里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岂不是个个都在玩命? “爬个楼梯也叫剧烈运动吗?”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觉得自己简直冤枉死了!这也能算剧烈运动?周桨鸣这医生当得也太草木皆兵了吧。周桨鸣看着她瞪圆的眼睛非但没有收回话,反而像是被她的反应点燃了某种奇怪的胜负欲。微微挑起一边眉毛,表情传达出了六个字:你还好意思问? “算不算剧烈运动,是看你的运动表现,不是看运动项目本身。你从至少十楼就开始加速了,嘿咻嘿咻的,边爬还边给自己加油鼓劲,动静大得跟要冲锋陷阵似的。这种状态。” 周桨鸣咳了几下,再继续说:“这种高代谢、高心率的身体应激状态,对目前的你来说,不是剧烈运动是什么?” 黄转青:“……” 震撼,巨大的震撼。比收到三个男同事递来的卫生巾还要震撼。 “你偷听我爬楼梯?!”她的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难以置信。 周桨鸣不遑多让,脸上也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还用偷听?!” 太荒谬了吧!周桨鸣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只是站在这里抽烟。你声音那么大,情绪那么高涨,我很难听不见。”他还一个字一顿的再次强调,“被动接收,懂?” 天杀的!黄转青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手指头都攥紧了。她张了张嘴,想骂人,想反驳,想为自己找回点场子,可脑子里一片空白,搜肠刮肚半天,愣是憋不出一句有杀伤力的话来。就在她憋得快要爆炸的时候,周桨鸣又开口了。他看着黄转青那副要气死了却又哑口无言的窘迫样子,没忍住乐了,乐得还挺大声。然后想到了一些事情,眼神里掠过促狭。 “怎么?又想对我竖中指?” 这句话引爆了黄转青积压的羞愤和怒火。 “周桨鸣!”她几乎是吼出来的,脸比刚才更红了。“竖中指是你的xp吗?!这有什么好笑的啊?!你个变态!”她语无伦次,想到哪说到哪。 这番气急败坏的爆发非但没有震慑住周桨鸣,反而像是精准地戳中了他的笑点。周桨鸣侧过头去,笑得肩膀耸动得甚至抬手扶了下额头,在空旷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欠揍。 黄转青都傻眼了。她骂他,他居然笑成这样?这人是有什么大病吗?!她感觉自己像个傻子,站在这里看一个疑似精神分裂的医生发疯。 “神经病!”她最终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再也无法忍受这诡异的气氛,也顾不上什么剧烈运动不剧烈运动了,推开消防门——在推开消防门之前先用力地推开了周桨鸣。 黄转青跑进电梯里,金属门在她面前合拢,隔绝了外面残留的笑声和周桨鸣那张欠揍的脸。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她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咚咚声。 “变态!神经病!笑屁笑!笑死你算了!”她对着电梯门咬牙切齿,仿佛那就是周桨鸣本人。门上映出她此刻的模样:头发因为汗水和刚才的冲撞有些凌乱,脸颊红得很有生命力,眼睛瞪得溜圆。这副样子,像个番茄,连她自己看了都觉得狼狈又滑稽。黄转青靠在冰凉的轿厢壁上,试图让自己降温,但脑子里塞了一团乱麻。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从“17”到“19”。她猛地站直身体,摆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我很平静”的表情,走出了电梯。走廊里空无一人,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自家门口,掏出钥匙,开门,闪身进去。安全了。 周桨鸣的笑声渐渐平息。他刚刚被黄转青大力推到了一边,现在重新走进去,嘴角还挂着点笑意。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刚才怎么就笑成那样,连续加班累出幻觉了吧? 回家后走到窗台边,看着那盆柠檬薄荷在夜色里依然舒展,他拿起喷壶给叶子喷了点水,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楼道里那张被气到口不择言的脸,还有那句石破天惊的“竖中指是你XP吗?” 他闻了闻薄荷散发出的清爽香气,试图安抚自己有些混乱的神经。 没忍住的笑声再次从他喉间逸出。他赶紧抿紧嘴唇,假装无事发生。他低头看着薄荷翠绿的叶片,低声嘀咕了一句,像是在对薄荷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跟个番茄一样。” 楼道里恢复了寂静。生活啊,有时比急诊室最离奇的病例还要让人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