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蛊》 第1章 第 1 章 第一章·入夜虫雨 夜入苗疆,天色未暗,虫声已起。 沈瓷坐在轿中,撩起帘角望向四野时,只见山风猎猎,林叶翻涌如浪。中原地平线早已被抛在身后,此刻身下轿杆微颤,四名蛊奴赤足踏泥,静得仿佛脚下生风。 她的指尖按着膝上织金软毯,指节微紧。 “小姐——啊不,‘王后娘子’,前方已至‘望蛊台’,再过两个时辰便入蛊都。” 侍女香梨声音发颤,嘴角一歪便是泥印。她也不知该用哪种敬称,王宫命人封“王后”诏书的那一日,她家小姐不过才在昭国宫里跳了一段祭舞——一身红衣,便被点为嫁入蛊国的“和亲女”。 “好。”沈瓷轻声。 她从不在意名头。王后也好,毒妇也罢,若这场联姻真能换来两国五年边疆安稳,那么她就是这块棋盘上最该牺牲的一颗子。 只是—— 沈瓷眼底微动,望向远处蜿蜒山道。 她闻到了血腥味。 一丝极淡,似草叶被压断后渗出的腥气。但她鼻尖微皱,不动声色地拨开了袖边锦缎,露出藏在内腕的细银丝。 那是她自带的细虫探蛊线,中原所制,尚未被蛊国检查出。 “咯啦——” 轿子猛然一震,停住了。 随即一阵怪异的鸣响如滚雷自林中传来,像是成千上万的虫羽摩擦,混着诡异的低吟。 “王后娘子——快,别动。” 外头人声沙哑,是随队长使。 沈瓷还未动作,便听见“扑通”数声,那是前方开路蛊奴已然倒地,虫雨铺天盖地而来,甚至钻入鼻腔。 “血蛊!”香梨惊叫。 沈瓷却极快地捏碎了掌心藏着的石胆草粉末。 “全都退后,把火撒开!” 她发号施令时并不大声,语调却让所有人不由自主照做。昭国太傅之女,从小听的是军令法家之书,她的命令自带杀气。 就在火线腾起时,一道灰衣身影从林间窜出,手持骨杖,挡在轿前。 那人一身蛊师服,袍角缝着黑骨纹路,未开口,蛊虫已四散退去。 “……你是何人?”沈瓷语调沉稳。 那人回头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却声音低哑: “腐骨门·阿衡,蛊王之近侍,奉命迎驾。” 风声一顿。 沈瓷望着他,忽然笑了:“好一位‘迎驾’的贵人。” 她却知,从她踏入这片山林开始,这场“婚事”,便不止是权谋。 而是蛊局初启,命数翻书。 第2章 第 2 章 第二章·蛊发之夜 蛊都地宫之下,长明火千年不灭。 红纱帐低垂,椒房中香气沉郁,金钗落盘,铜铃微响。沈瓷静坐榻边,外袍早被剥去,发鬓未松,一身嫁衣未改,只是眼神冷得如锋。 这是她成婚之夜。 ——却连所谓“王”的模样都未见清楚。 “娘子,”香梨捧着一碗热茶递来,神色犹豫,“蛊王那边……仍未回音。” 沈瓷眸色未动,只淡淡道:“蛊国礼制如何?” “传闻……圣巫所择为王者,必须七日封蛊,九日登床……之前皆不现身。” “那我今夜在此,是与空气成婚?”她笑了下,语气却无半分温度。 她知这不过是试探与羞辱的开端。自她入蛊国那日起,就已不被当人看,只是一种“祭物”。 外界传言,她身怀“异血”,体温异常,是天生“养蛊之体”。 ——那不过是她年少被蛊虫咬伤,留下的残蛊血毒。可如今,却成了所有人对她另眼相待的“理由”。 沈瓷将茶盏搁下。 “你先退下。” “小姐……” “我若连这点都应付不了,便不配为太傅之女。” 香梨咬唇,最终退去。 室内复归寂静。 沈瓷缓缓站起,取下榻侧悬挂的一枚铜镜,转向自己。红烛之下,她眉眼清晰、鬓边有细碎银饰晃动,一双眼极冷,像一潭未起波澜的水。 ——她素来不信命。哪怕命将她推进深渊,她也要摸索出路。 忽然,窗外骤然一响。 “吱——” 是庙门被风吹开了。 风灌入室中,红烛顿灭,室内陷入短暂黑暗。下一瞬,门外传来一阵沉重脚步声,缓慢逼近。 沈瓷站定不动,指尖贴在腰间暗袋,那里藏有细小毒针。 门帘被挑起,一道高大的影子步入。 那人披着青铜骨纹王袍,脸戴半面银纹蛊面,只露出一双眼。眼中毫无感情,像死人。 “你便是……‘王后’?”他声音嘶哑。 沈瓷不卑不亢:“你是蛊王?” “是,也不是。” 沈瓷眉眼未动,却暗暗心惊。她体内的探蛊线,此刻竟微微发热。 她正要试图试探,一阵剧烈的痛楚骤然自腹中炸起—— “嘶——!” 她猛然跪倒在地,双手撑地,那探蛊线竟自行脱离皮下,宛如蛇般蜿蜒而出! 与此同时,男人脚下地砖忽裂,从他身后钻出数十只血红蛊虫,皆带有骨刺,扑向她! 沈瓷眼眸一缩—— 那是“反噬”。 她没下毒,却被人暗中“种蛊于身”,此刻由蛊王引动,欲借此将她生祭于“新王之夜”! 轰—— 门外忽然破声而入。 一道身影如魅影般掠入,手中骨杖一扫,将那些蛊虫尽数击碎! 沈瓷眼神剧烈震动—— 是阿衡! 他手掌覆在地砖之上,目光死死盯着蛊王那具暴动的身躯。半息后,蛊王猛然跪倒在地,口中吐出大量黑血,其胸腔之中,竟生生炸出一团红色虫巢! 所有侍卫冲入时,只见一地虫血,蛊王身死,沈瓷倒在榻前,发丝散乱。 而她的手中,握着那根被炸裂的蛊针。 “王后弑君!”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 沈瓷缓缓抬眼,嘴角却弯起一抹极轻的讥讽。 “好一场,迎亲之夜。” 所有人都盯着她,而她只看向门口的阿衡。 那一刻,只有他皱了眉—— 因为他清楚,那爆体之蛊,并不属沈瓷之手法。 第3章 第 3 章 第三章·三门审女 苗疆之地,凡涉王命血案,皆归“圣巫殿”审断。 此殿由蛊国三大门派轮值主事,外称“三门问脉”,实则是一次权力共斗与献祭的试刀。 ——而她沈瓷,便是那把刀上的血。 沈瓷未被羁押,而是被“礼送”至殿中。 她一袭白衣,发未束,脚下赤足踩在圣巫殿的黑玉台阶上,留下点点水渍。雨未停,山雾缠绕着殿柱,风吹来,香雾混着腐骨香气飘散。 台上正中是祭台,三门长老分坐三角,一盏“蛊骨灯”悬空滴血,底下是她的名字:“沈瓷”。 “王后毒发蛊王,证据何在?”虫母门长老声如鸣蝉,面目枯皱,眼中满是漠然。 “此女为中原人,自幼无蛊养经历,如何能以蛊杀人?”腐骨门代表是阿衡的师父,白发黑衣,沉声反驳。 “若非体质特殊,如何入得宫门?祖灵蛊百年未现,如今却在她入境三日内动荡——” 灵苗门最后一位,却是个少年。 他未坐主位,而是懒散地倚在殿柱上,衣袍半散,一枚翡翠色的耳坠在风中轻摇,生得张扬俊美,眼神却极淡。 “——说她杀蛊王?蛊王死了才好。” 众人一滞。 他却慢条斯理地笑了:“这傀儡当得够久,是时候换人了。” 沈瓷第一次听见这声音,觉得奇异:明明是年少男声,语调却如梦似幻,带着从骨缝里拂过的轻意。 “你是谁?”她开口。 少年眼尾微挑。 “灵苗门传人,夷烬。” 沈瓷凝视他一瞬——这人太过张扬,天生带着一种“掌控场面”的气场,像火焰,却又不全靠近。 “你说的轻巧。”她反问。 “你又何必装傻。”他走近两步,半蹲在她面前,似笑非笑,“你来蛊国的那一日,整个山巫脉震动,你知不知道你引出了什么?” 沈瓷不语。 夷烬却突然伸手,指尖挑起她手腕上一点残血,嗅了嗅。 “——不是中原毒,不是祭毒,也不是蛊国三脉。”他喃喃,“是……野种。” 周围哗然。 “你这是说——蛊王之死,是被‘失控蛊’引发?”阿衡沉声。 夷烬起身:“我没说过。你们自己猜。” 他转身回到柱下,袖袍一卷,坐下,笑得像风吹枯骨。 “此女暂押‘雾蛊台’三日,若蛊体发化,再断生死。” ——此为三门合议后的审断。 而“雾蛊台”,是曾关押巫门背叛者的地方,三日无蛊发,则洗脱嫌疑;若蛊发,则当众焚身祭虫。 夜。 沈瓷被带往雾蛊台,四野皆雾,石台孤峙,四面崖壁,宛如幽冥。 押送途中,阿衡行于侧。 他终是开口,声音淡哑: “你不该强撑。” 沈瓷目光平静:“不强撑,我便死了。” 两人沉默。 半晌,阿衡忽问:“你真的不知你体内的蛊?” 沈瓷轻轻一笑:“你信我无辜?” 阿衡垂眸:“我只知道,若那蛊是你种的,你不会让自己也几乎被反噬。” 沈瓷侧头看他,神色复杂: “你是这国中第一个,不喊我毒妇的人。” 阿衡却未答,转身离去。 沈瓷回望雾台,深吸一口气,咬破指尖。 ——她体内的那枚蛊,在动了。 但不是杀人的动,是觉醒的脉。 不是她种的,也不是中原或蛊国的,是十年前,她血战之夜,被一只虫咬进血脉的…… “荒蛊”。 第4章 第 4 章 第四章·荒蛊梦语 雾蛊台,四面绝崖,一台孤立,常年不见天光。 沈瓷被囚于其中三日,昼夜不辨,食水俱无,唯有一盏冷火照亮石室,青白如骨。 她未曾喊过疼,也未求过援,只是闭目坐在石榻上,一如初来蛊国那夜——等风起,也等人来。 可这一次,风没起,雾却涌入梦中。 她梦见自己伏在泥地上,胸口破裂,心脉中爬满细小虫子。 它们不啃噬,不逃离,只是贴在她的血肉上颤抖,仿佛在等待一声召唤。 忽然,林深处响起一道童声,极远极远,却字字清晰。 “……我回来了。” 沈瓷睁开眼。 石室仍在,雾仍在,火光微颤。 她却能感觉体内有某种“蛊”,已经苏醒。 不是虫母门的蛊,不是灵苗的祭血之物,更不是腐骨门的尸蛊。 那是—— 荒蛊。 被苗疆老术视作“禁种”的存在。 据说,荒蛊不认主,不择宿主,天生叛逆。世间只有极少数“**”能在不被吞噬的前提下与之共存。 她曾听闻此名,却从未知晓,那只十年前夜袭她村、钻入她血脉的虫子,是“它”。 现在,它醒了。 “啧——” 门外传来低低一声,带着点不耐与讽意。 沈瓷抬头看去。 一个身影被推了进来,锁链缠肩,发乱如藓。他身穿苍冥风衣,衣角破碎,脚踝上缀着断裂的蛊铃,一双眼却像野兽——不服、不惧、不馁。 那人朝她看了一眼,凉凉道:“你也是要死的?” 沈瓷答:“可能。” 他走到角落,把自己往墙上一靠,动作懒散得不像个犯人,更像个观众。 “南咎。”他说。 沈瓷看着他,眼中划过一丝意外。 这个名字,她在来蛊国前听过。 苍冥叛将、血战沙场、传说他体内封有一种极其罕见的“天蛊”,对所有蛊术皆有天然抗性,是蛊国囚禁的“秘密武器”。 ——这个人,为什么会和她关在一起? “你知道你体内的蛊,是活的吧?”南咎忽然道。 “你也知道?”沈瓷声音淡。 “当然。”他咧了下嘴,“它在共鸣。” 沈瓷眉头轻蹙。 荒蛊不应对旁人有反应。 “你——”她话未出口,忽然胸口一痛。 她看到南咎也低哼一声,手握住心口。 他们的体内——似乎正在互相试图吞噬对方的蛊。 一强一弱,彼此搏杀。 荒蛊在怒吼,天蛊在嘶鸣。 沈瓷强撑着不露声色,抬手运气镇压,掌心却沁出冷汗。 南咎半眯着眼看她,忽然笑出声: “你体质太差,它咬不过我。” 沈瓷冷眼:“你敢继续说下去,我就让它咬死你。” 南咎歪头:“那你得先活过今晚。” 夜更深,雾蛊台外风铃摇响。 一个身影悄然掠至山顶,着黑金绣衣,脚步极轻。 是夷烬。 他未进牢房,只站在雾台上方,望着石壁缝隙中映出的火光与人影交缠。 他低声道:“一个养着荒蛊的女祭,一只天蛊封身的野将。” “……蛊国,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袖中捻着一枚骨珠,骨珠之中,亮着一抹赤红—— 那是他半年前在边境失踪的“祖灵蛊”残片。 现在,它有了回应。 回应的方向——是沈瓷。 第5章 第 5 章 第五章·反噬之夜 夜三更,雾蛊台沉寂如死。 沈瓷坐在石壁角,呼吸已不稳。她掌心皮肤泛青,脉络之下细虫翻滚,仿佛体内开出一丛活蛊花。 那是荒蛊失控的前兆。 不知为何,今日它忽然躁动,仿佛察觉到什么敌意存在。沈瓷咬牙运气压制,却一瞬间眼前发黑,手指发颤,几近晕厥。 “啧。” 角落里,南咎撑着墙懒洋洋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语气有点像在看笑话: “你就这样被你的宠物吃了?” 沈瓷头也没抬:“……你闭嘴。” “闭不了。它已经要把你啃穿了。”南咎慢慢蹲下,看着她掌心跳动的虫影,语气不再戏谑,“它在找出口。” 沈瓷知道,他说得没错。 荒蛊非她所控,此刻正试图撕裂她体内所有筋络——若不将它强行封入“蛊囊”或外体,她今晚必死。 “行了,”南咎叹口气,把她摁倒,“我帮你封。” 沈瓷猛地睁眼:“你疯了——你要用天蛊压它?” “你现在还有得选?”他手腕一翻,揭开自己胸口布料,露出一道苍冥封印纹路。 他低声道:“它听不懂你的命令,但它怕我。” 沈瓷咬牙,眼中满是冷意:“你若试图趁机驭它,我死也拉你陪葬。” “这话说得我心动了。”南咎嘴角微弯。 封蛊之术需血引,蛊压蛊,魂锁之下暂封虫意。 南咎伸出手,将沈瓷拉入怀中,让她侧卧于自己腿上。他一手按住她后背,一手覆上她掌心蛊毒翻滚的血脉之处。 “忍着点,痛。” 下一瞬,他将自己掌心划破,滴血与她掌心交融。 “嗡——!” 两人同时一震。 荒蛊骤然怒吼,仿佛意识到天敌降临,开始疯狂挣扎。但南咎周身陡然升起一种极压的气场,那是天蛊之息——万蛊皆伏。 沈瓷只觉体内虫声瞬间死寂。 所有翻滚、撕裂、灼烧的痛楚都在他掌心之下慢慢沉静下去。 她紧咬牙关,冷汗涔涔,却未发出一点声音。 “你真是够狠。”南咎低声说,“要是换了别人,早喊破喉咙了。” “你闭嘴。” “我现在救你,你不能打我了。” 一盏香之后,蛊毒暂时被压制。 沈瓷从他腿上起身,步伐微晃,但眸光已恢复清明。 南咎拢起袖口坐回角落,像什么都没发生。 就在这时—— 砰! 雾蛊台外传来剧烈的震动! 数道黑影破空而至,火光照亮夜雾,一柄刀直直劈开封锁咒纹—— “是腐骨门的人!”南咎倏然起身,抓住沈瓷手腕。 沈瓷咬牙低声:“你走得出去?” “你活着,才能知道你体内到底藏了什么。”南咎目光凛冽,“走!” 下一瞬,两人跃出雾蛊台,身后火光连天。 山崖上,阿衡横剑挡路,一身白衣染血。 “……你终于出来了。”他看向沈瓷,眼中微动,“跟我走。” 沈瓷身边,南咎却冷笑:“你算哪门子救人?你这‘忠犬’,当初怎么不阻止她入蛊宫?” 第6章 第 6 章 第六章·蛊宫抉择 夜未明,山雾沉沉。 三人沿着雾蛊台后的密道,一路逃入蛊国腹地——雾底地脉。 此处为旧蛊宫残址,传说是百年前祖灵蛊失控之地,早被封锁于蛊图之外。世人不敢近,唯有通晓“蛊骨纹”的人方能引路。 引路的,是阿衡。 沈瓷走在最前,灯火在她掌心微颤,映得石壁上的虫影浮动如活物。 她没问他为何识路。 也没问南咎为何愿意随行。 她只知道:今晚若再信错一人,她会死在下一次“祖蛊反噬”中。 “你藏得够深。”南咎靠在石壁旁,看着阿衡,“腐骨门的蛊奴头子,怎么会知道祖蛊地脉的路?” 阿衡淡淡回一句:“我不想看她死在明知故犯的人手上。” 南咎“啧”了一声。 沈瓷停步。 她低头看着脚下地砖,忽道: “你们救我,不是因别的。 “是因为——我开始能影响蛊国的棋盘了。” 两人都沉默。 她转身望向二人,眼神平静却锐利: “既然如此,你们要的是什么?” “我欠你的命,”南咎先开口,“但我更在意你体内那只‘荒蛊’。它,可能是唯一能破苍冥咒骨封印的存在。” 阿衡望着她,许久才说: “你若想活,就得入蛊学宫。” “否则你迟早死在下一次蛊暴之中。” 沈瓷冷笑一声:“你在救我,还是把我送进另一个笼子?” 空气微凝。 就在此时,头顶骤然响起破风声—— 数道影子如鬼魅般穿越迷雾,从地脉上方坠下,一人衣袍翩然、步履无声,落地时带着几分贵气与狂意。 那人拍了拍手,语气懒散: “我来晚了吗?” 沈瓷看过去,便对上那双浅色瞳仁—— 夷烬。 他竟能追踪至此,还能在机关未起前破阵而入。 “你——”南咎下意识拽住沈瓷手腕,却被她甩开。 夷烬看着她,眼神像看猎物,又像在看一颗未解的种子。 “沈瓷,我给你一个机会。” “入蛊学宫,从今起,你是‘灵苗门’的内候,师承我。” “我要你用你体内的蛊,替我重掌三门。” 阿衡神情微变。 南咎嗤笑:“你打的算盘可够响。” “你不服气?”夷烬挑眉,“她若是个笨人,荒蛊早就吃了她。” 沈瓷却出声打断二人: “入宫之后,我能得什么?” 夷烬笑得肆意:“你可以得整个蛊国的恐惧与臣服。” “当然,前提是你扛得住荒蛊发化之时不将你吞了。” 空气静了三息。 沈瓷看向三人,缓缓抬手,拢起袖口。 “我跟你走。”她望向夷烬。 南咎皱眉。 阿衡手微抖,却未说话。 “——但你得答应我三件事。” 她上前一步: “一、荒蛊归我,不许你夺取。” “二、我入宫为学,不为你所控。” “三、日后你若要借我之身祭祖蛊——”她顿了顿,冷声,“我宁愿死。” 夷烬盯着她良久,忽然轻笑,似是赞许,亦似玩味: “……好啊。” 第8章 第 8 章 第八章·蛊息入梦 灵苗宫地脉深处,有一座密室,称作蛊息台。 新入门者,若体内有异种蛊,皆需行“蛊息梦引”之礼,唤醒蛊意、接引过往、抚平反噬。 唯独沈瓷,从未有人敢真正“梦引”。 她静卧于石台之上,身披银绡纱衣,腰下束缚锁链,四肢各系一根血脉丝索,由灵苗巫师以“七虫引魂阵”护住。 “她的蛊,不识印、不从命、不入蛊谱。”仪式师低声道。 “越是不识,越要试。”夷烬站在边缘,语气平淡,“若她真能驾驭祖灵之蛊,就不该怕一个梦。” “若她不能,”他顿了顿,“——那这梦里,便是她的坟。” 焚香升起。 沈瓷只觉周身骤冷,血液仿佛逆流,所有感官被压入深水之下。 她眼前浮现出一道旧门。 门后,是一间她从未去过,却诡异熟悉的屋子。 ——屋里,坐着她的父母。 那对她记忆中早已死在虫潮里的中原父母,此刻安然端坐,一人煮茶,一人抚琴。 “瓷儿。”母亲回头唤她,眉眼温柔,“你回来得晚了。” “快坐,茶要凉了。” 沈瓷心脏一震,却并未上前,只冷冷问: “你是谁?” 那女人微笑:“我是你娘啊,莫非你不记得?” 沈瓷死死盯着她,忽而弯唇。 “我娘,不弹琴。” ——下一刻,屋中琴声顿止,整间屋子轰然倒塌! “咔嚓!” 天顶坍塌、泥水涌入,一条粗如婴儿手臂的虫蛊猛地从茶盏中钻出,扑向她的眉心! “荒蛊!” 她体内虫血发狂,识海骤痛! 就在她几乎要被吞噬之际,一道白光自她心口亮起,一枚玉符化为碎片,将那虫影生生挡住! 她终于醒来。 “啊——!” 沈瓷从蛊息台上猛然坐起,冷汗湿透纱衣,掌心血丝如蚀。 夷烬在她身前不远处站着,面无表情: “……你醒得比我预期快。” 沈瓷目光极冷:“你早知那梦有毒。” “我说过,这是试炼,不是抚慰。”夷烬走近一步,语调不紧不慢,“真正的荒蛊,会用你最渴望的东西骗你,直到你心防一破,它就能主控躯体。” “你扛过去了。” “所以它现在怕你了。” 沈瓷没有说话,只默默撕下了左腕上缠着的一根血丝。 那是她母亲亲手为她系的中原“护命结”。 梦里那张脸用它来骗她。 ——与此同时。 灵苗巫塔底部,某处幽闭石室。 阿衡凭借蛊骨印潜入此处,找到了一座尘封的“封魂台”。 石台中央,一具骨像被虫丝缠绕,残留有蛊灵气。 他以指触之,石像忽发出微弱共鸣—— 一缕幽光自石像额间升起,照亮了一个刻在其中的字。 “瓷”。 他呼吸一滞。 而在远处苍冥,一只虫带着一道无名信符落在南咎手中。 纸上无字,唯有虫息。 南咎看着它,喃喃一句: “有意思。” 第9章 第 9 章 第九章·虫咬回梦 沈瓷醒后的第三日,灵苗宫议堂便传来风声——苗织再度请试。 这一次,不是私斗,而是堂上正试。 由“七塔长堂”裁定,由“巫师梦术”决胜。 梦术,蛊国内宫女子斗法中最危险、最诡异的一种。 议堂之上,环塔而设七座高座。长老不出,仅有“内宫十座”旁听。 苗织端坐右侧,仍一身玄纹,眉眼冷得如冰。 她开口的第一句,便不绕弯子: “蛊国梦术,传自神巫,非族者不能控魂。沈瓷,你敢入梦台试一场?” “若你败,我请夷少主取消你‘蛊谱令’资格。” 众人哗然。 “蛊谱令”——那是夷烬昨日亲手授予沈瓷的铜印,代表入长堂修蛊的通行权,一旦录入,可名列圣巫系谱。 沈瓷坐在左座,唇角却似笑非笑: “若我胜了呢?” 苗织一顿,冷声:“你想如何?” 沈瓷缓缓道:“我入宫至今,仍是‘候身’,无宫职、无印令、无庐舍。” “若我胜——你让位。” 议堂一瞬安静如坟。 那是明晃晃要她交出“巫塔首座”的地位。 苗织目光一寒,起身: “可。” 巫梦台设在内宫水镜之上,雾水环绕,虫息密布。 沈瓷踏入阵中前,轻抚手中骨铃,那是她入宫以来自制的第一件“私器”——名为引梦铃。 无人知晓,她在梦引之夜,不仅记住了梦境——她还带走了一只梦中的蛊。 ? 梦术开启,水镜浮光,一缕青丝由苗织指尖化出,化为一只寄魂虫,径直钻入沈瓷识海。 旁人看不见,她却清晰地感觉到:苗织正用这只虫,在她的梦境中布置陷阱,调转记忆,引爆荒蛊。 可惜,她不再是三日前的沈瓷。 梦中,天黑如墨。 苗织立于高台之上,眼见沈瓷踏入旧梦场景,冷笑: “你敢一次过,也不敢第二次过。” “这一次,我不用父母,我用你自己。” ——梦境变换。 沈瓷看到自己,跪在万虫噬体的血池中,一只手捧着破碎的铜镜,另一只手被锁链钉穿,脚边满是哭喊的蛊奴。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 “是你杀了他们,是你引来了荒蛊,是你……” “够了。”沈瓷忽然开口。 那梦中“她”顿时停住了。 苗织隐在梦境之外,心中一凛。 下一瞬,沈瓷抬手,指尖铃响。 引梦铃响处,梦中虫倒转—— 那只苗织放入的寄魂虫,在她识海中开始发狂,反噬! “你——” 苗织还未来得及抽魂而出,便在梦外吐出一口黑血! 沈瓷睁眼,立于台中,衣袍未乱。 “梦术已成,”她缓缓起身,目光如刀,“请记住我的第一条规矩——” “——再敢擅入我识海,杀蛊不留情。” 议堂之上,苗织跪倒吐血,梦术失控,当众退位。 沈瓷未看她一眼,只对主位的灵苗内宫长官行礼: “沈瓷,请录名——圣巫系,内宫一座。” 夷烬立于台外石阶上,看着她走出,神色终于变了几分。 “果然。” “……你在引梦里,不只是反抗,而是,猎杀。” 第10章 第 10 章 第十章·立座 灵苗宫内宫,巫塔第一座。 百年来,从未有异族之女踏足此阶。 可今夜,沈瓷一袭暗紫宫袍,登顶主塔,亲手推开了塔门。 殿后八纹骨兽跪伏于地,铜铃自鸣。巫火自壁上升起,照亮她眉眼——沉静如水,却锋芒毕露。 自此,在灵苗宫无人再敢低声私语,而是正中高座,立而成称。 夷烬来得很晚。 天未明,他却自塔外而入,身披未解的雨气,肩头斜挂灵骨刀,神色看不出喜怒。 沈瓷正在翻阅《灵谱旧录》,手指未停,只道一句: “又要送我什么试炼?” “这次不是试炼。”夷烬走近几步,将手中一枚红玉契瓶放在她面前,“是盟。” 沈瓷抬眼。 玉瓶透红,内藏一滴血,不是她的,也不是他的,而是——混合之血。 “蛊国向来讲‘血契之约’,非彼此以命签署,不可互信。”夷烬淡道,“你我虽为主客,但谁也不是纯粹信得过谁。” “你是说,要我与你结契?”沈瓷笑了一下,目光冷得透彻。 “是协定。”他顿了顿,目光渐深,“你以你的荒蛊,我以我的灵印,共立一约——不背叛,不欺隐,共谋一局。” “若违,血返蛊逆,魂生噬印。” 沈瓷沉默良久,低头看向契瓶。 “你信我能签?”她语气淡漠,“蛊国的血契,从不认中原女身。” “我信你的蛊。”夷烬语气不重,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压迫感。 “或者说——我想试试,它更亲谁。” 空气里一瞬紧绷。 沈瓷忽然笑了,指尖在案上一弹,一道蛊纹浮起,瞬间化为封印符咒,“啪”地将玉瓶镇压在案面之下! “你果然还是想驾我。”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刺骨,“只是用得比别人漂亮罢了。” 夷烬眸色微沉。 而那被镇压的玉瓶竟裂开一道,里头血线倒流,蜿蜒而出,竟向沈瓷掌心的荒蛊血印主动靠拢! 下一瞬,沈瓷猛然以掌心反锁血线,唇间低语: “我可不是你以为的‘宿主’。” “血契可以签,但——” “——我要你先失控一次。” 说罢,她手心蛊纹暴起,一股蛊息逆卷! 那一瞬,整个塔室气场翻涌,连夷烬肩头的灵骨刀都发出微微震鸣! 沈瓷强行以荒蛊压制血契,引得契瓶炸裂半寸,而夷烬,也终于脸色变了。 “你……敢逆契?”他低声。 沈瓷不慌,盯着他,一字一顿: “你想驾驭我?” “先看看你扛不扛得住,我的蛊。” 静默三息后,夷烬忽而笑了,收起手: “我果然没看错你。” 第11章 第 11 章 第十一章·荒骨碎纹 蛊国东山,藏有一座禁苑,名曰骨献台。 据古蛊录记载,此台乃“祖灵蛊”初代宿主之眠地,凡与其血脉相关者,皆可能在此处引发蛊魂共鸣。 而今,骨献台再度被开启。 ——探者,是阿衡。 这一路他走得极隐秘,连沈瓷都不知他离宫已久。 他衣不解甲,翻遍旧巫卷,终于在祖灵蛊最后一任宿主残谱中,找到了那个字: “沈” 那女子,不姓苗、不姓骨,而姓“沈”。 与沈瓷同名之族,早在蛊国旧年录中湮灭,仅剩支脉——留在中原,或死于蛊乱。 但她为何会在十岁那年被送出苗疆?又为何恰好“养活”了荒蛊? 这不是偶然。 阿衡在骨献台的最后一层,发现了一处碎纹浮石。 石上虫骨残纹,与沈瓷掌心荒蛊印高度吻合,但结构复杂,如有另一人曾用相似血脉引动过它。 他带着碎纹欲回蛊都,却在密林中遭遇拦截。 来者,戴灵苗白面,手持束蛊印。 “你查得太多了。”那人冷声道。 阿衡沉默,半步不退。 他知,从沈瓷踏入巫塔那天起,某些人就开始不安。 与此同时—— 蛊国边境,苍冥荒道。 南咎领兵归营途中,路遇一群游寇猎蛊,意外救下一名小女童。 女童约**岁,衣衫褴褛,却执着守着一块被血浸透的骨牌。 骨牌之上,虫纹未褪,竟与沈瓷荒蛊图案极为相似。 “你叫什么?”南咎蹲下问她。 女童颤声道:“……我娘说,不能说名字。说一说,就会有蛊来咬我。” 南咎眯起眼。 他身上的天蛊忽然躁动,像是察觉到了血脉共鸣。 他低头看她一眼——她的手腕上,赫然有一截虫骨残印,竟是反刻形态。 一种只有宿蛊失败者,或被剥离蛊魂者,才会留下的“破脉印”。 这女孩,或许与沈瓷一样,曾被选中,却被废弃。 远在巫塔主殿,沈瓷此刻静坐塔中,正在抄录灵苗门禁术篇章。 她面前翻开的那一页,题目是—— 《骨献·转灵篇》 副注一行小字: “凡荒骨成型,魂需二宿;一主生蛊,一主破印。前者供体,后者破器。” ——魂需二宿? 她掌中笔微顿,眼中浮现出梦中那句遥远的童语: “我回来了。” 第12章 第 12 章 第十二章·反刻之印 沈瓷从梦中醒来时,手掌在微微发冷。 她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塔中月影斜落,铜炉香火未熄,案前卷轴却被风翻开了最后一页。 那页上,是《骨献·转灵篇》的附注底语: “反刻之印,若非自愿契定,蛊必反噬其二。” ——也就是说,只有“双宿一契”,互为主从,才能在不被反噬的前提下完成“魂宿切换”。 但这世间,谁会真正愿意将灵魂交给他人? 晨未亮,夷烬来了。 这次没有挑衅,没有试探。 他身着玄青礼服,眉目如常,手中却捧着一只雕满蛊纹的木匣,沉重而古老。 “这是祖灵印的前契器。”他说。 沈瓷没动,只看着他。 “我可以把你带去骨献之下,重构你的血印。”他继续道,“但你必须给我一场‘预演’。” “我要确定——你的荒蛊,能共我之魂。” 沈瓷盯着他良久,忽然道: “你怕我反噬你?” 夷烬笑了笑,目光微冷:“我怕我不够快。” 最终,两人对坐于塔下,手心分别贴于同一块骨纹台石之上。 台石中刻有“蛊引之纹”,唯两人气息相合时,契印方会亮起。 沈瓷心中已知:这不是普通血契,这是骨献·反刻之术。 ——一旦印合,她体内的荒蛊,将被迫暴露“第二宿主识别线”。 一旦她识海中真藏有另一人残识,她将失去一部分主控。 夷烬当然知道。 他却仍选择试。 “你最后一次确认。”夷烬语声低沉,“这一契签下,你的命,我能查;我的命,你能毁。” 沈瓷没有立刻回应,只伸出手,将契骨按下。 一瞬间,台石发出微微低吟,蛊纹自两人掌心炸裂而出,交缠—— ——契成。 疼痛几乎是瞬间撕开的。 沈瓷只觉识海中骤然打开一道门户,无数零碎梦影与记忆从深层意识中涌出,像是一扇被尘封多年的魂窗被蛊血撞碎! 她看见了—— 黑夜里,一个与她极相似的女子,被绑在蛊宫石柱上,胸口破裂,一只未成形的“荒蛊”在她血肉中蠕动。 那女子睁眼最后一刻,朝远方轻声道: “瓷儿……活着,别信他们。” “沈瓷!”夷烬低喊。 他察觉到她识海暴动,猛地伸手扶住她,却发现她全身温度在急速下坠。 ——荒蛊正在撕裂她的神识,试图重选宿主。 关键一刻,他咬破舌尖,将血滴送入她唇中! 那血,是他灵苗血脉最深层的“识主血”。 沈瓷睁开眼,眼中雾气未散,却倏然抬手,扣住他手腕。 她嗓音极轻,却极清晰: “……你敢再救我一次,就别想轻易脱身。” “从这一刻起,我识你,也能……废你。” 契纹在她指尖彻底亮起,血咒封闭,两人气息暂时交融。 夷烬低头看她,忽而勾起一点极轻的笑: “……沈瓷,你真毒。” “可惜——我偏不怕。” 第13章 第 13 章 第十三章·骨脉归宿 巫塔高堂,百余年未有外姓女子登临。 而今沈瓷踏入时,衣衫素雅,未佩金器,却比任何一位贵胄巫女更具压迫之势。 殿中三面石阶,坐着灵苗门内宫执令与长老数位,气氛压得风都沉。 今日这场,不是公开审判,却比审判更凛冽。 起因,是血脉问题。 起事者,是苗织旧部的嫡系——苗若盈。 她身披正仪之袍,眼神锋利,起身道: “沈瓷出身中原,其魂印未曾族登之印谱。” “蛊国自有血统之规,‘非族之女不得继印’,这条,不因私契而废。” 她转身面向上方: “我请撤销其‘巫塔一座’之职,封其蛊印,交由圣巫门检验血魂。” 言罢,台下数位弟子低头附和。 这不是审问,是动手。 沈瓷听着,一言不发,只是缓缓走至中央石柱下,抬眼。 “你想验我?”她声音清冷。 “验我之前——要不要先验你们自己?” 她一步步走上正阶。 “蛊国分三门,灵苗门奉祖灵而传,确有血统之说。” “但祖灵蛊的初代宿主,姓什么?” 苗若盈一怔。 沈瓷目光犀利:“旧谱早失,血线早断。你们口中的‘正统’,从何而来?” “是你家祖上传下来的耳语,还是蛊魂自己告诉你的?” “你要讲血缘,我愿一试;若验出我与祖蛊有识魂应和——你就跪下磕三拜,退位出门。” 她话未落,堂中哗然。 “——她疯了?” “祖蛊早灭魂,哪有谁能唤?” 而下一刻,沈瓷已抬掌,将左腕血印逼出,鲜血滴落殿心蛊纹铜盘。 “嗡——” 全场忽然一震! 那铜盘原本死寂,此刻竟缓缓浮起一层淡淡红光,纹路之中,竟显出一个字: “瓷” 全场皆惊。 苗若盈脸色煞白,脚下一个踉跄! 她惊恐地看着那字,嘴唇发抖: “这……这是——唤名印!?” “你不是要验我?”沈瓷淡淡开口,“现在该你了。” 苗若盈双膝发软,扑通一声跪倒。 她想强辩:“这……这是你事先设好的机关!” “机关能动祖蛊残魂,你设一个给我看看。”沈瓷神色未变。 高阶之上,一直未开口的内宫长官终于起身,望向沈瓷,语气沉重: “你是祖魂唤名者,自今日起,巫塔一座之位,不受任何门律撤换。” “你既通祖脉,当得祖权。” 沈瓷缓缓行礼,淡声应道: “谨承祖命,不误国蛊。” 而堂下所有目光,皆已变了。 第14章 第 14 章 第十四章·荒骨入脉 她成为唤魂之人之后,不过三日。 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杀机密布。 ——因为她的识海里,藏着祖蛊残识与碎骨魂线。 任何人,只要掌握她的识海,就有机会操控整个祖灵继承权。 这一夜,灵苗巫塔风灯未熄。 沈瓷披衣而起,将骨纹锁阵布于识海四周,留出一道极微弱的“破口”。 她知道今夜有人会来。 果然,三更未过,一道轻若无声的虫息潜入塔中,卷入她的意识中,借梦术之名,欲盗取识海深层魂页。 ——对方动用了“换魂法”,将自身意识投入她梦中,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沈瓷却早已在梦境中候她多时。 她站在一座血色骨桥之上,脚下是翻涌虫海,而那名蛊女,身穿夜行衣,手持魂针,正惊讶地看着她: “你——怎么醒着?!” 沈瓷缓缓抬眸: “你来我识海盗蛊,还指望我请你喝茶?” 她拈起指间的骨铃,轻轻一晃。 “——闭梦。” “轰——” 整个识海梦桥骤然收缩,虫海卷起,将那名蛊女反锁在梦境牢笼中。 沈瓷一步步走近,看着她额间浮出的灵苗私奴印,语气冷淡: “苗室私养蛊奴,却敢乱我识海?” “很好,从现在起,你归我。” 现实中,蛊塔之下,那名蛊女忽然从地窖中惊醒,吐出一口黑血,却发现自己体内蛊种已被重铸! 荒蛊血气将她原本“主控印”撕裂,强行压制其神识反噬。 ——从这一刻起,她再无“归属权”,只听沈瓷一人命令。 “你叫什么名字?”沈瓷问她。 蛊女神色茫然,半晌才道:“……骨潸。” “好。”沈瓷将她额印以虫血重新封刻,“从今天起,你是我的人。” “——我的梦境,只为我所用。” 天亮之前,她已经拥有了灵苗宫中第一个自控心腹。 而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 包括夷烬,也包括她曾信过的阿衡。 蛊国西境,南咎夜宿林中,小女孩蜷缩在火堆旁,手指无意识地写字。 写着写着,她忽然抬头对南咎说: “……哥哥,我昨天梦见她了。” “她不叫‘沈瓷’。” “她叫……‘瓷夷’。” 灵苗塔中,沈瓷再度入梦。 这一次,她站在梦的尽头,看见一双手,递出一柄染血的骨剑。 第15章 第 15 章 第十五章 沈瓷再度梦见那柄剑。 它被置于漆黑虫壤之间,剑身已裂,骨纹交错如燃,像是被人以生魂为引刻下最后的愿愿命语。 每次醒来,掌心的荒蛊印都会隐隐作痛。 “瓷骨”,在古苗巫语中,是一种特殊称谓。 传说中,只有将自己骨血主动供奉于“祖蛊”之魂的宿主,才会被称作“瓷骨”。 她不是被选中的,而是——主动入蛊、骨自献身。 沈瓷查阅旧巫录,却在灵苗禁殿中的一页残页上看到: “先王遗女,名曰瓷夷。夷体有蛊,未成年而弃于境外,恐魂逆而主失。” “今蛊归沈脉,荒骨未静,唯唤名者可继。” 她的心跳漏了一瞬。 她并非偶然唤醒荒蛊的“外人”,她可能是——被放弃的原主。 而那梦中的女子,一直喊她“瓷儿”。 沈瓷缓缓捧起那页残纸,指节发冷。 ——“瓷夷”,是她? 还是另一个,在她体内沉睡的,未死的“她”? 天未亮,她独自前往祖蛊台。 雾重虫眠,石碑前冷得几乎结霜。 她跪坐于碑前,唤出体内荒蛊,以魂与蛊契再引碑文。 这一次,碑上浮出的字不是“瓷”。 而是更古老的苗篆二字。 她怔住了。 她终于意识到—— 也许她不是谁的替代品。 她就是那个从未醒来、被活埋在另一个名字里。 而“沈瓷”,不过是她十年前,被送出时,被刻下的“封名”。 她缓缓起身,衣袖落在泥地上。 身后的碑文已隐。 她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哭。 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原来你还活着。” 同时—— 远在苍冥边界,南咎翻阅军营中一位老蛊医的遗信。 信中写: “荒蛊既出,瓷骨未断。” “当年若非主魂自断,谁也不能封得住她。” 南咎握着那封信,低声说: “她不是‘沈瓷’。” 第16章 第 16 章 那一夜,沈瓷再次入梦。 不是旁人送她进去的,是她自己沉下去的。 她躺在识海深处,看见记忆像一层一层褪色的锦缎,被虫丝缝合、撕裂、再重构。 最深的那一层,是她十岁那年的夜晚。 她站在蛊国宫巫殿中,被两名身穿黑袍的巫师死死按在骨印台上。 她哭着喊母亲,喊“我不要改名”,喊“我是瓷夷,不是沈瓷”。 但没人听。 那名叫“沈瓷”的女孩,是一个新的壳。 而“瓷夷”,被封入识海最深处,以封印咒压魂,以记忆蛊层层遮掩。 她看见那骨印台下的血,正是她的。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 她的名字,不是她的。 她的身体,也不是她独有。 她所记得的一切,从十岁开始。 十岁之前的“瓷夷”,从未死去,只是被关了起来。 她猛然睁眼——却发现自己并不在现实。 她,仍在梦中。 而面前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披玄纹巫衣,手持灵骨,神色从未有过的凝重。 是夷烬。 他居然通过契印,强行入了她的梦。 “你来做什么。”沈瓷语气微哑,像从泥沼里拔出的风声。 “你不是沈瓷。”他开门见山。 沈瓷望着他,忽然轻笑: “你怕了吗?” “怕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夷烬眼神冷静而深,“更怕你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是瓷夷。”她淡淡道,“但我也是沈瓷。” “我是你们一手造出来、又一心想灭掉的东西。” “——活着的错题。” 两人站在梦的断崖边。 夷烬低声: “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 沈瓷看他一眼,忽然逼近半步,近得几乎呼吸可闻: “那要看,是哪一个‘我’在说话。” 她声音极轻,却字字冰寒。 这一刻,夷烬没动。 但他的契骨在袖中微微震颤—— 识海中,沈瓷的蛊纹忽然发生异变。 原本单一的契纹,此刻竟生出双魂残影。 一主一副,一光一暗。 梦境之中,她回身走向那骨印台,按下指尖: “夷烬,你听好了。” “从现在起,你若要我陪你夺三门——” “就必须接受另一个我的存在。” 而梦境之外,她身上的蛊息悄然改变。 骨潸在塔外跪地,惊骇低语: “……主魂觉醒了。” 第17章 第 17 章 第十七章·双魂定生 巫塔高座下,风雪未至,却已冷透众心。 自“瓷夷”之名浮现,沈瓷未再掩饰。 她一面照常巡视灵苗宫权职调令,一面在夜间修行那本无人敢翻的禁篇——《骨识断灵》。 她静极,冷极,却也快极。 所有人都知道,巫塔变了主。 第一刀,她斩的是塔中“纹令堂”的主司。 对方是苗室残脉,暗中将沈瓷的“契印文档”递交至灵苗高殿,欲以“识海双印,心神不清”为由,废其主座。 她未怒,也未审。 只是命骨潸将那人绑上塔台,自其左手剜出半块虫骨,剔净血脉印。 然后她坐在主位,看着众人,淡淡说: “从今日起,塔中所有巫女印信,需经我审签。” “有异动者——剥蛊。” 第二刀,她砍的是“梦司殿”。 那是灵苗门中专管梦术蛊学之处,曾数次向她识海潜入。 这一次,她主动登门。 无一言。 只将梦殿镇魂钟反转,使整座梦殿陷入不可逆的混梦迷局三日三夜。 直到第四日,梦司长老亲自叩塔求饶,请她解除梦障,并称——愿以“瓷夷”之名重新列谱。 她未接话。 只回了一句: “你们若真信我名,就该记得我十年前被谁封的口。” 第三日夜。 塔下,夷烬来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带骨契、也没有再试探。 他站在塔下,手中握着一把破开的灵骨刀,那是他童年所佩,从未舍弃。 沈瓷站在高台,衣袂猎猎。 “我本就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你喜欢的,是一个被封了名字、剥了骨的傀儡。” 她的眼底没有一丝感情,仿佛已经彻底割断那一份曾经微弱的默契。 风起时,她转身回塔。 夷烬站在原地,掌心的灵骨刀被他捏得骨纹碎裂。 他低声笑了一下,几乎像在自嘲: “你真是……一点也不留活口。” 同一时刻。 阿衡负伤归宫,跪在祖蛊碑前。 他抬眼,看见高座之上站着沈瓷。 她俯瞰着他,却不像往日那般眼神柔和。 她只是问:“你还认我是谁?” 阿衡低头,没有犹豫: “……属下,参见主上。” 她没有应。 只说了一句: “好久不见。” 第18章 第 18 章 蛊国旧境,有一处古地,唤作断骨巢。 相传千年前,此地为“备用宿主”蛊胎孵化之所,蛊国将未能成型、但血脉异常契合的宿体封存其内,以供未来“王蛊”夺舍之需。 但近百年来,此地已被列为死地。 ——因为最后一任备用宿主,在其中失控。 沈瓷亲自出发,未带塔内巫女,只命骨潸随行。 她穿旧式蛊衣,腰间悬灵骨链,手持骨引灯,独自踏入断骨巢外封门阵。 她来这,不是为谁而来。 她是来——取回自己被剥走的那一半魂识。 断骨巢深处,浮尸林立,万骨如山。 而在最底的魂井中,一口“活印棺”正封着一具半生蛊体。 那是个少女。 她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身无蛊息,却眉心浮有瓷夷印纹的镜反图案。 沈瓷第一眼看见她,指尖就颤了一下。 她认得这个人。 不,是她体内的“瓷夷”认得她。 ——这个人,是十年前被放弃的另一个自己。 骨潸低声道:“她就是当年那批备用宿主之一。传言,她和您……本为双生。” “后来蛊国放弃她,将她用来封压您的魂识,以保‘沈瓷’人格稳定。” “若取回她的识线,便能彻底唤醒瓷夷,也能……重合您被掏走的那一段记忆。” 沈瓷没有立刻回应。 她缓缓走上前,跪在那活印棺旁,看着那张与自己相像的面孔。 她忽然想起那句梦里常响的童言: “姐姐分了一半给我。” 她终于明白,这不是谁欠了谁。 是她欠了自己。 “开棺。”她说。 骨潸惊道:“主上——她若醒,极可能发生人格碰撞——” “开。”沈瓷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 骨潸只能咬牙照做。 封棺破开那一刻,一股极寒的魂意涌入四周。 那少女缓缓睁开眼。 没有挣扎,没有混乱。 她只是看着沈瓷,低声问了一句: “你……是我吗?” 沈瓷没有退。 她俯下身,轻声回应: “你是我。” “也是被我活活抢走名字的那一个。” 她伸出手,握住对方的指尖,将自己的荒蛊气息渡入其体内,反锁魂线,回接识海。 识海轰然震荡,两个意识如风卷残云般冲撞融合! 而在沈瓷的灵魂深处,那被封印的记忆—— 被打开了。 她终于看到那一夜,母亲将她藏入灵舟,回头喊的是: “瓷夷,活着。” 不是“沈瓷”。 她真正的名字,从未改变。 同一时刻。 灵苗塔内,夷烬猛然自睡梦中惊醒,唇角渗血。 他感受到契印剧震。 沈瓷的魂息在暴涨,却也在撕裂。 他喃喃自语: “你到底在做什么……。” 第19章 第 19 章 沈瓷在断骨巢沉睡了整整三日。 巢外,骨潸静守,任风雪染身;塔中,夷烬察觉她契印翻涌,三次欲动,三次止步。 她像是在识海里走过了一场漫长雪夜。 而那场雪,从未落在别人眼里,只落在她自己心上。 她梦见一个女孩。 那个女孩和她一样眉眼,只是比她更瘦,更安静。 她一直在等她,从断骨巢底的冰棺中抬头,看着她,眼中无恨、无喜、无言。 沈瓷站在她面前,沉默良久。 最终,她走上前,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在她身上。 女孩伸手轻轻抱了她一下,靠在她耳边说: “你记住了就好。” “那我可以睡去了。” 她闭上眼。 整个人在沈瓷怀里,如雪般消融。 没有挣扎,没有撕裂,没有反噬。 她只是,回来了。 沈瓷睁眼。 她再不是“两个意识”的杂糅体,不是“瓷夷”与“沈瓷”的混居壳体。 她是自己。 她是瓷夷,也是沈瓷。 她承认那段被更名的生,她也不再回避那段被锁进骨中的魂。 她从此不再纠正别人叫她哪一个名字。 她只会走向她该走的那一步。 她踏出断骨巢那日,天晴如洗。 同一时刻。 阿衡跪在祖灵殿前,献上最后一页祖谱残卷。 那是一份“圣后系谱”,记录祖蛊初代直脉唯一血支的走向。 谱上最后一行,是断笔的名: “瓷夷,封骨未毁,荒蛊未息。” 而今此句,当可补全: “瓷夷,魂归一身,蛊听其命。” 灵苗高殿之中。 长老们接到骨纹翻变的密报,意识到事不可控。 一纸正统会审令,飞入主塔: “三日后,请‘瓷夷’赴圣议殿,受祖脉认定裁决。” 这意味着: 她要独身一人,面对三门主脉、七名高阶长老,以及来自中原、苍冥的“蛊议使者”。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避让、会缓和、会再等一步。 她却只点燃契香,淡声道: “传令下去。” “瓷夷应诏——不避,不让。” “到时自坐最上位。” 第20章 第 20 章 第二十章·殿上无主 蛊国圣议殿,百年未开。 唯祖脉异动、权统失衡,或王蛊择主时,才会发出召令。 而今召者,是三门高殿。 被召者,是沈瓷——或说,瓷夷。 她未等他们定罪。 她应诏而来。 圣议殿高三层,一主七辅,各居其位。 七座依次而列,分别由虫母、腐骨、灵苗三门派系的长老代表及宫外监察司使节构成。 上首中央“祖席”,百年来皆空。 此刻,一步步缓缓登上的,是一名女子。 她素袍金骨纹,未佩金环、未持权节,却脚步稳如磐石。 无宣诏、无引导,她走过重重石阶,径直立于“祖席”前,未拜、不跪、不止步。 然后,她缓缓坐下。 七人皆惊。 “瓷夷,你——”虫母门长老厉声开口。 她抬眼看了他一眼,未说话,只从袖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染血的骨牌,牌上刻着一个已失传的旧篆字: “夷” 旁侧副文是另一行细字,字极淡,但透骨: “瓷骨传印,归主唤名者。” 空气一瞬寂静。 腐骨门的沉默长老低声喃道:“……祖骨应名。” 她是祖脉继承者。 这场会审——从她踏入的一刻起,便已无立审之人。 灵苗门那位年轻长老试图翻案,开口质问: “你虽为唤名者,但血统无族录凭证——” 话未落。 阿衡踏前一步,跪地,双手高举一卷卷轴。 “圣后之证,由故主阿衡呈上。” “此为我灵苗门旧藏《骨录残章》,载主名瓷夷,誓骨为证。” “——主若虚名,誓咒加身,愿以一魂为印,今身自灭。” 话音一落,殿中灵骨香炉顿时黑烟翻涌,燃出咒火! 众人色变—— 这是“暗誓锁魂”。 一旦此人言假,魂印即裂,六识不存。 可火升三丈,阿衡不动。 沈瓷微垂眼眸,只淡淡开口: “阿衡,起来。” 她手指轻动,骨火熄灭,一言解誓。 阿衡却仍跪着,低声: “属下已择其主,魂已锁脉。” “非祖蛊命断,不更其誓。” 虫母门有人怒:“你欲以一纸族录,篡夺三门之上位?” 瓷夷终于开口: “我不篡。” “我只坐回我的位置。” 这一句,掷地无声,却压过所有蛊息。 整个圣议殿,无人再言。 同一刻,塔外。 夷烬站在巫塔之巅,远望圣议殿顶升起的赤骨光芒,面色沉静如水。 身边灵骨刀微震,契印灼痛。 他低声喃道: “你坐上去了。” “可那位置,真的属于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