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神方程式》 第1章 初见 刺眼的荧光灯管在省实验中学的大礼堂穹顶下一字排开,发出均匀而冷漠的嗡鸣,将大理石地面照出一种惨白的、消毒水般的色泽。九月的暑气尚未完全退场,空调费力运转送出的凉风,也驱不散空气里拥挤沉淀的数百名学生呼吸蒸腾出的热力。 新学年开学摸底考的颁奖典礼。讲台上教导主任抑扬顿挫的声音裹挟着麦克风细碎的电流杂音:“……数学学科第一名的获得者,周予安同学!”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裹着薄冰的针,精准地刺入林微雨的鼓膜。 掌声像潮水,卷起一片细碎的欢呼。 她的脊背挺得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指节却在身侧悄然攥紧,过分用力到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的薄茧。第二名的烫金证书静静躺在膝上,微凉的硬质卡纸此刻摸上去竟有些灼人。那上面清晰的油墨排名,像一块刚从烙铁上撕下的纹章,狠狠烫在名为“第一”的惯用领土上。 目光不由自主地锁定向讲台正中。 聚光灯流泻而下,勾勒出一个高瘦落拓的轮廓,有些旧的白衬衫校服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的腕骨线条嶙峋清晰。顶灯的光圈落进他有些过长的额发缝隙里,在他脸上投下小片晃动的阴影。他一手斜插在裤袋里,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漫不经心地接过教导主任递来的大红证书,嘴角噙着一点分不清是困倦还是别的什么意味的弧度,视线懒洋洋地扫过台下,最终,落在了林微雨的位置。 短暂的交汇。 那双桃花眼微眯了一下,漾开一点水波似的笑意,薄唇无声地动了动。 距离太远,台下喧嚣太大。林微雨却读懂了。 ——承让?林同学。 那股一直被强行压抑在胸口的燥热“轰”地一下爆燃开,烧得她耳根发烫。她猛地错开视线,下颌收得更紧,目光钉子般扎在自己膝盖上那薄薄一本烫银的第二名证书上。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一个空降的转校生。她用整整一个暑假刷题、推导、演算构筑起的高傲壁垒,仅仅因为他提前半小时走出考场,就用一分之差凿开了一条刺眼的裂缝。这不只是名次的失落,更像是一种自出生以来伴随她十七年的、某种不言自明的、理所当然的秩序被公然挑衅。 赢回来。这三个字带着铁锈的腥气和冰冷的决心,在她心底无声地一遍遍碾过。 掌声渐歇,周予安在教导主任赞许的目光下晃晃悠悠地走下台,像一缕不合时宜的散淡青烟,无声无息地重新融入那片躁动而浓稠的少年色彩里,再难寻踪迹。只留下那束从高处睥睨的目光和一个无声的唇形,在她眼前兀自晃动。 一场无形的宣战,已在无声无息中落子入局。 秋老虎的尾巴拖着漫长粘稠的影子,省数学竞赛特训营在近郊一所大学封闭校园内开营。参天古木投下的浓荫覆盖着通向阶梯教室的小径,阳光碎裂,空气里浮动着青草被午后阳光晒蔫后的独特气味。 林微雨用力推开厚重的防火门,一阵冰凉的空调风扑面而来,让她因疾走而发热的额角得到短暂的抚慰。教室已经坐了七八分满。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投向中间偏右那个“据点”,脚步却倏然一顿。 那个位置被人占了。 周予安。他把椅背调了个极低的角度,人几乎半躺下去,两条长腿大喇喇地向前伸着,几乎要横亘整个过道。一本摊开的习题集潦草地压在胸口,似乎还带着印刷油墨的新鲜味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他闭着眼睛,额前碎发垂下几缕,遮住了小半额头,在空调低沉的嗡鸣声中,安静得像是真的睡着了。唯独桌角,那只印着醒目星巴克Logo的纸杯盖口还在缓缓溢出咖啡的微苦香气,昭示着主人可能只是短暂的休憩。 一个踩着铃声进、连坐姿都如此懈怠的家伙。 林微雨抿紧唇,几乎能感觉到昨天被他碾压的那一分热度又从心底泛起。她没有再看那个方向,刻意绕开那片“雷区”,径直走到靠近前排靠窗的位置,刻意拉开距离。她取出笔袋、厚得能当砖头的习题集、墨绿色的活页笔记本,动作一丝不苟,如同士兵在擦拭等待入鞘的利刃。 刚拧开笔帽,身侧的空气微微一滞,一股淡淡的咖啡豆烘烤后的醇厚气息掺杂着某种雪松般的清冽味道猝不及防地覆盖下来。一片阴影落在了她摊开的书页上。 她猛地抬头。 周予安不知何时已经从后排挪到了她旁边的空位,动作快得悄无声息。他随手拉开椅子坐下,椅腿摩擦地面的声音短暂而刺耳。那张过于好看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倒是睁开了,残留着一点未散的惺忪,却异常清亮。他伸手将那本被压在胸口的习题集“啪”地一声丢在桌上,精确地滑到林微雨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某道题号上敲了敲。那是一道涉及组合极值的证明题,题目冗长得像一篇微型论文,条件奇诡,结论刁钻。 “这个,”他开口,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却毫无过渡地直切要害,“有点绕。帮看一眼?思路总卡在某个地方上不去。”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随即自顾自从鼓鼓囊囊的单肩包里摸出点什么,精准地推到她的习题集旁。 一块独立包装的蛋黄酥。那淡金色的油纸在灯下反着微光,上面印着她熟悉的糕点坊logo——是她常去的那家巷子深处的老店。 动作熟稔得像排练过无数次。 林微雨垂眼,盯着那个蛋黄酥。甜腻的酥油气息在冷气和咖啡苦香中格外突兀地弥漫开。她指尖捏着笔杆的地方传来冰凉的触感,胸臆间翻涌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惊讶?被他知晓口味的错愕?抑或是对他这种随随便便侵入她舒适圈、打乱学习节奏的…烦躁? 更多的,却是心脏某处被无形的手指拨弄了一下,传来一点细微而陌生的酥麻感。 “没空。”两个字,从唇齿间挤出,带着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冰冷硬度。她“唰”地一下将书页翻到下一页,故意发出响亮的声音,目光紧锁着下一题上那些她早已了然于胸的条件,仿佛那才是宇宙的中心。 教室里只有主讲老师逐渐放大的开场白和其他同学笔尖划过纸张的细碎沙沙声。 周予安倒也不恼,唇角似乎向上弯了弯。他慢条斯理地撕开蛋黄酥的包装,自顾自咬了一口,视线却越过她的习题集边缘,瞟了一眼她方才飞速翻过的那道题页面上一个极其隐蔽的、用铅笔打下的极小问号。那里,也是证明某一步逻辑转换的关键点。 他无声地咀嚼着,那点笑意更深了,像初秋阳光透过树叶洒下的碎金斑点,有点晃眼,又有点…意味深长。 高强度训练营的生活,在题海与竞赛书堆砌起的壁垒中日复一日推进。午夜的女生宿舍区早已陷入沉寂,只余走廊几盏声控灯因晚归者的脚步而瞬间亮起,又迅速熄灭,留下短暂的、苍白的亮影,随后是更深沉的黑暗。 资料室是唯一豁免熄灯禁令的地方。惨白的日光灯管下,厚重的窗帘隔绝了最后一点窗外树影婆娑的动静。空气凝滞得如同胶冻,只浮动着干燥的书页气味和空调送风口的微弱气流声。角落里,堆叠如山的真题汇编和泛黄的旧刊几乎要将靠墙那张唯一的旧木书桌淹没。 林微雨独自伏案。台灯的光束集中在她面前摊开的厚厚几页草稿纸上,上面是用红蓝黑三色笔划满的推导演算、复杂的几何图示和一堆堆嵌套的希腊字母符号。她眉头紧锁,长刘海垂落下来,被额角细密沁出的薄汗黏住些许。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发胀的太阳穴,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唯一的弦就是眼前这道啃了一晚的线性代数综合大题。它在深夜里散发出某种诡异的气息。 咔哒。 极其轻微的门轴转动声。 林微雨几乎瞬间警觉地抬头,动作因太过突然而带倒了桌面一支红笔。笔身骨碌碌滚落,最终撞在她堆在脚边的另一摞习题集上,发出一声闷响。 门口,一个身影逆着走廊昏暗的光线,半倚在门框上。周予安。 他好像刚从冷水里捞出来,微湿的碎发稍显凌乱地搭在前额,眉眼间还带着刚从床上被强行拔起的恹恹睡意,唯独那双眼睛格外清醒。手里没拿书,倒是拎着一瓶……玻璃瓶装的牛奶?瓶颈处一圈微凉的薄雾在惨白灯光下异常清晰。 “啧,”周予安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颗粒感,打破了资料室里积压的沉寂,“又被教导主任突击查岗的电话薅起来。就说你肯定在这儿。” 林微雨的指尖刚触及那支滚落的红笔,听了这话,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她压下心头莫名腾起的一丝微澜,指尖用力攥紧了冰凉的笔杆。又是他!那种无处不在、试图干扰她节奏的阴影感又来了。 “与你无关。”她的语调像掉在地上的那支红笔一样冷硬,目光重新扎回那道该死的题目,“我很忙。”手指无意识地又重重划过一个错误的推演步骤,在纸面上留下深刻的、几乎要划破纸张的印记。 周予安对她的逐客令充耳不闻,反而长腿一迈走了进来。他直接拖开林微雨旁边那张积灰的椅子,毫不在意地坐下,木质椅脚发出长长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身体前倾,手肘随意地撑在桌沿,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直直投向她那布满了凌乱推演的草稿纸。她下意识地想用手臂遮挡,却被他接下来的动作阻在半空。 他直接把自己那本空荡荡、只在扉页鬼画符般涂了个名字的习题集扔在了她的草稿纸上。 “就这个?”周予安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很短,点了点她草稿纸上圈定的核心难点区域。那里用红笔画着几个巨大的问号,像绝望的标点。“这个正交化处理的转换有点麻烦,”他语气平淡得像在描述窗外那片死寂的夜色,“我卡了大半夜。” 林微雨身体瞬间僵住。 又是这一套!每次都以“讨论难题”做幌子!她猛地转头,对上他的视线。距离很近,近得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残留的沐浴露混合着淡淡水汽的味道,能看清他浓密眼睫下瞳仁深处映着的灯光和她自己略显气恼的倒影。那双眼睛里,此刻哪有什么被难题困扰的焦虑? 只有一片洞察后的了然,甚至有一丝……戏谑? 胸腔里那股被强行压抑的、对熬夜无效的挫败感和被他屡次“入侵”搅乱的焦躁瞬间找到了出口,拧成了一股灼热的无名火。 “周予安!”她的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而绷得又紧又脆,像一根不堪重负的弦,“你到底要干什么?别总是这么……”她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他那种如同水流般无孔不入、又轻描淡写地瓦解她所有防备的姿态,是关心?太荒谬了!“烦人”两个字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憋得耳根那点热度迅速蔓延至脖颈。 他看着她眼底蹿起的火苗和微微泛红的颊侧,那双清冽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像投入石子的深潭漾开细密波纹。他拿起桌上那瓶冰凉的牛奶,瓶身凝结的小水珠被台灯照得如同细小的钻石。 “哦,顺便,”他状似无意地将牛奶推到她眼前,冰凉的玻璃瓶碰到她握着笔杆的手,“请你喝。” 瓶壁上滑下的冷水珠蜿蜒而下,沾湿了她微热的手指肌肤。那一点冰冷的刺激顺着神经末梢迅速爬升,像一枚小小的冰针,瞬间刺破了她强撑一整晚的疲惫和熊熊燃烧的无名火,带来一种奇异的、短暂的清明。 她看着那瓶突兀出现的牛奶,又抬眼看向周予安。他不知何时又恢复了半靠在椅背的姿势,微侧着头看着她身后那道让她备受煎熬的题目,浓密的睫毛垂下来,掩盖了眸底神色。姿态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唯独握着牛奶瓶的那只手,骨节似乎比刚才更凸出了几分。 资料室里只剩下空调微弱运转的嘶嘶声和她尚未平复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夜,似乎更深了。 深冬的帝都,空气里吸饱了冰凌的味道,呼吸间似乎都能尝到那份干冷凛冽的寒意。国家数学奥林匹克决赛(CMO)的场馆却如同一个巨大的沸水锅,暖气开得十足,裹挟着来自全国各地顶尖数学少年的蓬勃体热和无声的、激烈的思维角力。空气厚重得能滴下水珠,只有笔尖与稿纸接触时发出的、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响如同背景白噪音,在巨大空旷的考场里回荡。 最后一战。压轴大题。 林微雨的眉心跳动着,像被无形的手指死死揪住,越拢越紧。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在考场的强光下反射着一点微亮的油光。她死死盯着那道几何与数论交叉的难题。图形清晰刻印在她脑海里——平面上几个跳跃的点,复杂的圆和隐晦的约束条件,要求证明一个关于角度和的等式。她尝试了所有她熟稔于心的武器库:塞瓦定理、梅涅劳斯……甚至向量、复数坐标系转换。思路却像陷在一片粘稠的、深不见底的沥青沼泽中,每一步都无比艰难沉重。每一个看似能行的通路,最后都鬼打墙般绕回到某个死结上。时间像冰水一样从头顶浇下,冰凉浸透脊背。 就在心脏被无形的手越攥越紧、几乎要窒息的那一刻,极其细微的、空气被拂动的气流擦过她的手肘外侧。 一个揉得小小的纸团滚落在她的草稿纸边缘。像一尾从冰河深处弹跳出来的银鱼。 林微雨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视一圈——监考老师正背对着她在远处巡看。指尖冰凉,带着微微的麻意,她几乎是用尽了定力才控制住自己的动作幅度,不动声色地将那纸团拢入掌心,指腹下的粗糙感无比清晰。 展开。 里面没有字。只有一条潦草、粗犷得近乎歪斜的辅助线! 那线条野蛮地穿透她脑海中那片被混乱图形堆叠的沼泽。像一道撕裂浓雾的霹雳闪电!那根本不是她思维定式里会尝试的路径!它强行打通了某个被所有“完美”公式掩藏起来的路口。 轰! 阻塞的思维堤坝被一个外力骤然炸开。浑浊的河水找到了最锋利的溃决点。之前那些被忽略的细微条件瞬间被这条简陋的辅助线重新串联、整合,如同被注入了强大的电流!一条清晰、冷硬、简洁得近乎暴力的证明路径在她脑中瞬间成型,锋利如刀! 指尖划过纸页的速度快得像一道残影。铅笔芯在雪白的草稿纸上摩擦,发出连续的、急促的沙沙声,如同骤雨敲打窗棂。 监考老师警告的“还有最后十分钟”的冰冷宣告响起。 林微雨在铃声最终响起的那一刻,落下了证明的最后一个句点。笔尖因紧绷后突然的松弛,在纸面上重重地点了一个细小的墨痕。一种劫后余生的眩晕感席卷上来,混杂着难以置信的疲惫,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灼热?那灼热感,来源于掌心被自己指甲掐出的深痕,更来源于那张早已被汗水浸透的、揉皱的纸条——它此刻正紧贴着她同样汗湿的肌肤。 尘埃落定。总分揭晓。 偌大的报告厅里,灯光璀璨到刺目,所有目光聚焦在公布榜单的巨大电子屏上。名次跳跃,最终定格。潮水般的惊叹和掌声骤然掀起。 林微雨,第一。 周予安,第二。与她之间,仅仅一分之差,精准地复制了开学摸底考那次的位置互换。 林微雨被礼仪引领着站上最高的领奖台。沉甸甸的纯金奖牌挂到颈间,带着金属特有的冷意。台下无数闪动的镜头如同密密麻麻的星点,捕捉着她清冷的眉眼。她下意识地、几乎无法控制地侧目,目光穿过几级台阶的距离,落向身旁的位置——那个位置站着的男生,依旧是那副微抿着唇、带着点倦意的慵懒站姿,但这次,金牌的光芒映在他侧脸,奇异地柔和了那点点锋利。 无数话筒争先恐后地堵到周予安面前,记者兴奋地发问:“周予安同学,这次以微弱差距惜败给林微雨同学,特别是在最后一道关键题目的处理上,能谈谈感想吗?” 那束追光灯似乎过分偏爱他头顶。他微微偏头,避开直射眼睛的强光,视线却毫无迟疑地穿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牢牢锁定了最高处的林微雨。薄唇轻启,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嘈杂的会场每一个角落: “没有惜败。”语调平稳得像冬日结冰的湖面,“那道题,要不是微雨同学,大家看到的可能就是我交白卷了。” 他嘴角勾起那点惯常的、显得有些疏离和漫不经心的弧度,目光掠过林微雨骤然怔住、显露出明显愕然的脸庞。 “头功是她。”他极其自然地说道,语气笃定得不容置疑,“我?顶多是条思路跑偏的引线吧。”轻描淡写,却将所有人灼热的目光和所有聚光灯的焦点,不动声色却又不容抗拒地,全部推向了站在最高领奖台上、似乎有些措手不及的女孩。 在记者们反应过来前,他像是完成了某种任务般,倏然松垮下来。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瞬间染上真实的疲惫和一种急于逃离热闹的浮躁。他甚至没等颁奖嘉宾下来握手,只是极低地对林微雨方向点了下头,转身就分开人群,步伐快得像一阵风,溜得无影无踪。 报告厅里人声鼎沸,闪光灯交织出白亮的网络。林微雨依旧站在最高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捏着冰冷的金牌边缘,那里已被掌心微热的汗意浸染得不再那么寒冷。胸腔里奔涌着无数复杂的感受——是加冕的满足?是疑惑?是一份沉甸甸的重量?还有更多难以名状的暗流在无声碰撞。 那份茫然与滞涩感,直到两天后返程的火车上,才被邻座女生划拉手机时一声抑制不住的惊呼打断。 “哇!快看!周予安上社会新闻娱乐版了?” 林微雨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一紧,温水险些晃荡出来。她不由自主地侧过身。 女生将手机屏幕转过来。屏幕上,一个极其熟悉的、懒懒散散的背影,正从一家招牌油腻、弥漫着烟火气的火锅店门口掀帘而出,正是周予安。他低着头,似乎在躲避镜头。 下面是两张更清晰抓拍的特写。一张是他被狗仔堵在路边,眉头微蹙,手刚抬起想阻挡镜头,嘴角却还残留着一抹没来得及擦掉的、红得发亮的油辣子痕迹。另一张,是他终于从路边摊老板手里接过一瓶冰镇豆奶,仰起脖子狂灌,喉咙剧烈地滚动着,像是刚刚经历了某种酷刑。额发被汗水打湿黏成一绺绺贴在额角,平日那份总挂在脸上的懒散与漫不经心被撕得粉碎,只剩下一种被辣得龇牙咧嘴、狼狈不堪的生动表情,扭曲得有些滑稽,却又鲜活异常! 这个为了躲避颁奖采访,特意溜去小馆子、结果被辣到形象全无的家伙。 林微雨看着那张抓拍到的、周予安被辣得嘴唇红肿、对着冰豆奶瓶子“吨吨吨”猛灌的生猛画面,看着他额角亮晶晶的汗珠和被辣椒狠狠教训过的狼狈……她先是错愕地微张着唇,眼睛睁得圆圆的,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胸腔里盘旋着的复杂情绪——有那份被推至高处的微妙滞涩,有领奖台上那番话带来的灼热与不解——都被这两张格格不入的抓拍揉碎。 一股极其陌生、极其清晰的暖流毫无预兆地冲破所有理性的堤坝,直直撞上喉咙口。 “噗——” 一声极短促、因失控而显得有些突兀的轻笑,像一粒珠子骤然滚落玉盘,从她唇齿间溜了出来。 那紧绷了整个赛程、直到此刻才稍稍松弛的神经被那照片里毫不设防的狼狈猛地戳中,嘴角完全不受大脑控制地向上翘起。笑意如同初春阳光下骤然消融的细小冰凌,悄无声息地在她眼底漫开一层薄薄的清亮水光。 她的肩膀轻轻颤动了一下,唇边的弧度越来越深,直至绽开一个清晰可见的笑靥。 窗外是冬日萧瑟掠过的灰色田野,车厢摇晃,水杯里的温水微微荡漾着,映着少女骤然明亮如破云阳光的眉眼。 那个被她定义为“头号竞争对手”、“懒散讨厌鬼”的影子,第一次有了鲜活、真实的棱角。被汗水、油渍与辣椒涂抹后的棱角,带着人间烟火的温热。 而这意外展露的滑稽与真实,竟让她心弦拨动了第一个真正的乐音。 第2章 黄金桎梏:被迫的“绑定” 林微雨推开教务主任办公室厚重的红木门时,里面浓郁的茶香和某种文件堆积发酵的陈旧气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窗明几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窗外冬日稀薄的阳光。教导主任的办公桌像一块方正的岛屿,占据了房间的中心。 周予安已经在了。 他斜靠在窗边的暖气片上,双手插在深灰色羽绒服的侧袋里,整个人陷在那片暖气蒸腾出的氤氲暖意里,显得有些懒洋洋的。厚重的玻璃窗隔绝了外面操场上体育课的哨声和喧哗,只把他有些单薄的身影框在那片光晕里。听见开门声,他微微侧过头,额发扫过眉骨,目光没什么重量地落在她身上,嘴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没说话,算是打了招呼。那姿态,似乎对于此刻被叫到这里的缘由,早已了然于胸,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兴味? 林微雨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种挥之不去的、被他无形“阴影”笼罩的微妙感又浮了上来。她收回视线,挺直背脊,规规矩矩地站在主任办公桌旁:“主任,您找我?” 教导主任放下冒着热气的白瓷茶杯,圆圆的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凝重与期许的神色。他没有绕弯子,拿起桌上一份盖着鲜红校章的文件,直接推到两人面前。 “微雨同学,予安同学,特大喜讯!”他的声音也拔高了几个调门,带着点激动,“恭喜你们二位!凭借刚刚结束的CMO国赛的优异成绩和此前在全国高中生数学联赛的完美表现,校方才收到最新确认函——你们,双双获得了北清大学的保送资格!” “北清”两个金字在文件抬头的位置熠熠生辉,沉甸甸地砸下来。 巨大的喜悦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林微雨心底激荡起汹涌的波涛!指尖细微地一麻。那双清冷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星子坠入寒潭,碎开点点夺目的光华。北清!那个她为之熬过无数个深夜、演算过无数草稿的终极目标之一,就这样猝不及防又确凿无误地摆在眼前!几个月前被他一分之差压下的不甘,仿佛在这道金光面前彻底溶解。心脏有力地撞击着胸腔,每一次搏动都在无声呐喊:值得!所有的付出,所有的汗水,都值得!这不仅仅是一纸录取通知,这是对她整个高中生涯近乎苛刻的努力的最高认可。 她眼睫轻颤,抿了抿唇,压下那份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激动。 “太好了!恭喜林同学!”一个欢快又略带熟悉的男声响起,带着由衷的喜悦。林微雨这才留意到,桌角的另一边还站着一个身影。是许哲。同样省队的战友,她的同班同学,一个头脑清晰、性格温和、永远在她刷题到深夜默默递上一块巧克力或者清心明目的眼药水的忠实战友。他脸上洋溢着替朋友高兴的纯粹笑容。 看到许哲,林微雨心头涌起一股暖意和默契,她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两人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眼神——那里面包含了太多共同奋斗的日夜、彼此扶持的瞬间。这份保送通知,对他们省队的几个人而言,几乎都是囊中之物,但尘埃落定的时刻,喜悦依旧如此真切。 “主任,”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努力维持着平日的冷静,却依旧泄露出一丝微不可闻的颤抖,“谢谢学校,谢谢您的信任。”目光牢牢锁在那份文件上,仿佛那是她人生拼图上缺失的那块最关键的、棱角锐利的基石。 “值得!你们都是实至名归的好孩子!”主任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但随即,他的笑容里又掺杂进一丝更深的、近乎严肃的考量。他顿了顿,指尖点了点文件,声音沉了几分,“不过呢,今天把你们几位省队的尖子都请过来,还有个更重要的事情。”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一瞬。 许哲脸上的喜悦也收敛了些,变得专注。连窗边那片暖气氤氲雾气里的周予安,也若有若无地投来了目光。 主任的目光在林微雨和周予安脸上来回扫视,带着一种近乎精明的评估意味。“你们是这次国赛成绩最顶尖的两人,包揽全国前二!这是前所未有的荣誉!北清大学那边非常重视,但他们更清楚,”他加重了语气,“真正的舞台在半年后的IMO!那个代表国家出征、争夺金牌的世界级赛场!” “为了在IMO的舞台上实现新的突破,校方和北清招办经过慎重考虑和研究,”主任的声音变得斩钉截铁,“决定对你们两个进行特殊培养!核心策略就是——结对训练!” “结对训练?”林微雨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出声,清亮的嗓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错愕。 “没错!”主任用力点头,仿佛在确认一个既定的、不容置疑的真理,“你们一个思维缜密、基础极其扎实、态度严谨得一丝不苟,就像精确运转的瑞士钟表,”他看向林微雨,然后目光转向窗边,“另一个——”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一个恰当的形容词,“周予安同学思路奇诡,不拘一格,天马行空但往往能撕开思维定式的缺口!这种风格上的强烈反差和互补,正是冲击IMO这种顶级赛事、应对变幻莫测难题的绝对利器!”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敲击着桌面:“所以,从现在起,直到IMO集训营开始,你们俩!”他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带着不容拒绝的压力,“必须作为固定搭档!你们所有竞赛相关的额外训练、模考、冲刺研讨,全部绑定!由学校提供单独的高规格自习室,配备最强的师资支持!” 绑定。 这个词如同沉甸甸的枷锁,瞬间套上了林微雨的脖颈,将她刚从保送狂喜中升腾出的轻盈感骤然压回现实的地面。一股浓重的、带着强烈抵触情绪的冰凉感猛地从脊椎骨攀升上来,让她几乎要打个寒噤。和周予安?那个随时随地可以打乱她节奏、用莫名其妙的方式侵入她领地的家伙?要成为必须朝夕相处的“搭档”?一起研究?一起冲刺?她想象着那种时刻需要防备、时刻被他那种过于跳跃的思维和散漫态度“关照”的场景,只觉得空气都变得粘稠而窒息。 刚刚因保送而对他燃起的那一点微弱的、因他的狼狈而升起的温度,瞬间被浇熄,只剩下冰冷的抗拒。 她甚至没有心思去问许哲或其他人的安排,目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射向窗边那个依旧倚靠着的人影——他还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置身事外。那点原本若隐若现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一些,玩味地看着她,像是在欣赏一件突如其来的“有趣”礼物。 “这是为了大局,为了团队,为了我们国家能在IMO上走得更远!”主任语重心长,带着一丝安抚,却又强硬地将文件再次向两人推近,“黄金双核?这是学校对你们最高、最关键的期许!这是荣誉,更是沉甸甸的责任!”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微雨和周予安,像是在宣判一件不容更改的圣旨。 “林微雨同学,周予安同学,从这一刻起,你们的训练绑定了!必须尽快磨合,找到属于你们的、最强大的解题模式! ” 林微雨只觉得主任的声音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强制力,在她耳边轰鸣。那“绑定”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理智的旗帜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屈辱感。她的手指在身侧悄然紧握成拳,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翻涌着巨大的不情愿,如同寒潭深处卷起的旋涡。 为了目标?大局?金牌?这些词汇有着她无法否认的分量,像无形的高墙耸立在她拒绝的路径之前。北清的保送金光闪闪,沉甸甸地放在那里,是她绝不能放弃的阶梯。而这条通往更远未来的阶梯,现在被强行铺上了“与周予安搭档”这块她避之唯恐不及的砖石。 理智在狂啸着提醒她利害关系:点头,忍下去,这只是通向最高目标路上不得不忍受的一段路程。她可以暂时压下所有对这个搭档的不适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杂了厌烦与心悸的莫名情绪。 可情感却激烈地叫嚣着反抗!那个念头几乎要冲破喉咙:不!绝对不行!谁要和他绑定?他那懒散的、永远像没睡醒的样子;他解题时天马行空到让她抓狂的思路;他那种“不经意”塞零食、挡视线、用“讨论难题”搅乱她节奏的“特殊关注”方式……每一样都踩在她的雷区!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她胸腔里疯狂撕扯、对抗,如同两股汹涌而混乱的洋流相互撞击,几乎要将她撕裂开来。她整个人僵在原地,那身挺括的蓝白色校服包裹下的纤细身体,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随时会崩断的弓弦。血液似乎逆流而上,冲击着耳膜,发出轰隆隆的闷响。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压抑而急促的呼吸声。 窗外的阳光似乎变得更刺眼了,明晃晃地打在主任桌上那叠象征着“黄金搭档”的文件上,反射出刺目的白光。而窗边那团暖气的氤氲里,那道慵懒的身影依旧清晰。周予安似乎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甚至那点闲散的姿态里,还带着点等待好戏开场般的饶有兴味。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林微雨终于调动起全身的力气,将几乎要灼穿地板的视线从周予安身上移开,艰难地转向目光殷切的教导主任。她微微启唇,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冻僵的喉咙里硬生生凿出来的,冰冷、干涩、裹挟着无法掩饰的抗拒,却又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强行压下,最终化为机械的服从: “……我知道了。” 第3章 双核初启:错频的轰鸣 专属自习室位于行政楼顶层最安静的拐角。门厚重而沉默,隔绝了走廊所有可能的杂音。林微雨推门进去时,有瞬间的恍惚。 窗外是高远到近乎疏淡的冬日晴空,淡金的光线穿过纤尘不染的玻璃,大片大片铺洒进来,将柚木色的长书桌和两把并排摆放的椅子镀上一层明亮的光边。阳光里看得见细细飞舞的尘埃。空气里有刚擦拭过的、稀释了的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旧书籍和全新印刷品的纸张气息。宽敞,明亮,静谧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这是学校所能给予最顶尖“武器”的最高级别“保养站”。 一丝不苟地整理好书本、习题集、墨绿色的活页笔记本和笔筒的位置角度,林微雨坐了下来。脊背挺直,肩颈拉成一道绷紧而优美的直线,如同绷紧待发的弓弦。桌面上的一切都陈列得井然有序,每一寸空间都彰显着效率与规则。她翻开了崭新的集训日程表——一份详尽的、精确到每分钟安排的任务清单。目光掠过那以“双核协作模式探索与磨合”开头的标题,心头掠过一丝冰冷的烦郁。但下一行就是“IMO核心题库攻坚冲刺计划”。 目标如同一枚精准的磁针,瞬间锚定了所有摇晃的情绪。 就在这时,门轴沉闷地转动了一下。 一片阴影伴随着走廊外涌入的空气投落进来。周予安依旧是那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左手插在羽绒服口袋,右手晃晃悠悠地拎着个超大杯的星巴克纸杯,杯口溢出的咖啡香气瞬间在宁静冰冷的空间里攻城略地。他似乎对眼前这窗明几净、过于整洁的环境有点新奇,目光快速扫过一圈,最终落在林微雨和她那张过于“井然”的书桌上,长眉几不可察地扬了扬。 他走到属于他的那把椅子旁,站定,却只是微微侧过身,像是随意活动了一下筋骨,顺势就将背上的单肩书包朝着林微雨桌上那块特意空出来的、专用于演算的区域,“啪嗒”一声扔了过去。 这动作太过自然,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毫不见外的随意感。仿佛只是随手搁在自家沙发靠背上。 那帆布材质的深色书包不偏不倚,覆盖了林微雨摊开演算到一半、正待推导关键步骤的一整页草稿,还压住了几张她预备参考的辅助公式小卡片。墨水的痕迹在帆布粗糙的纹路下洇出淡淡的影子。 林微雨伸向笔筒的手指骤然停在半空。 周予安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动作微微顿了顿,转回头看向她,那张俊逸的脸上带着点恰到好处的、仿佛刚睡醒的茫然:“哦?” 他甚至没有立刻伸手去拿。 一种极其熟悉的、混杂着强烈被冒犯和被干扰的烦躁,如同冰水混合着汽油,瞬间灌入林微雨的五脏六腑!血液似乎嗡地一声涌上头顶!开学初摸底考被他压过一头的憋屈、训练营里无数次被他搅乱的秩序感、资料室夜半送牛奶时的无言对峙,所有那些被他那种不经意间流露的“理所应当”打碎的理性边界,在这一刻,被他书包降落时那声轻微的摩擦声,彻底点燃! 脑子里那根名为“自律”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 “周!予!安!”三个字几乎是压着牙齿缝蹦出来的,声线依旧清冽,却像淬了冰的刀片,带着割破空气的锋锐。 她的目光像两道凝结的冰锥,直刺向他。 周予安终于有了动作。他慢吞吞地伸过手,两根手指勾住书包带,将它拎了起来,随手丢在了自己那张尚算干净的桌面上,发出一声空荡的闷响。帆布挪开,露出了下面被压得有点褶皱的草稿纸和公式卡片。林微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折痕,仿佛那是什么不该存在的、肮脏的印记。 指尖重新伸向笔筒,稳稳抽出一支铅笔。 忍耐。目标是IMO金牌。为了这个目标,垃圾是可以暂时堆放在角落里的。她重新在干净的纸上画下清晰的辅助线,标注起点、角度。 刚沉浸进去不到半分钟。 一道低沉、慵懒又带着点刻意拖长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旁边刺入她高度集中的思维—— “啧。” 声音不大,却在极静的空间里如同水滴落入滚油,炸得林微雨耳膜嗡鸣。 她的动作瞬间停住,捏着铅笔的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那薄薄的木头下一秒就会被捏碎。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用了全部意念压住心底沸腾的岩浆。 “这道三角不等式……”周予安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她旁边那把椅子上,右手随意转着一支水性笔,目光斜斜瞟向她方才演算的题目。那支笔在他指尖灵活地打着旋,笔帽和金属笔身在转动间碰撞出细微却极具穿透力的声响。“喀哒…喀哒…” 那单调重复的碰撞声,如同小槌,一下下精准地敲打在她思维链条最脆弱的连接点上。林微雨盯着纸面,视线却有些无法聚焦。那道她刚刚构思、觉得尚算合理的思路链条,在耳边“喀哒喀哒”的魔音灌耳下,开始寸寸断裂、模糊。 他侧着身体,离她的演算纸很近,额前几缕碎发几乎要碰到纸张边缘。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带着咖啡的微苦和一点他身上特有的雪松冷调。 “约束条件没抓透吧?”他的声音离得更近了,像羽毛搔刮着耳廓,毫不客气地点评,“方向错了。死钻牛角尖。” 话音落下的同时,笔杆“喀哒”一声落定在他自己摊开的白纸上,敲出一个醒目的点。 忍耐的堤坝被彻底凿穿!“哗啦——”一声,理智的碎片被汹涌的情绪冲垮! 林微雨猛地扭过头。 她的动作太快太迅猛,几乎带起了风。白皙的颈子绷出凌厉的线条,那双清冽的眼瞳里此刻燃烧着冰冷的怒火,所有被强力压制的情绪喷薄而出,锐利到足以割开空气! 两人视线在不足半米的空气中悍然相撞! 没有想象中的火花四溅,也没有气急败坏的争辩。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滞了微秒。 周予安的脸上没有任何被抓包的慌乱或是嘲讽。他甚至没有因为她的骤然怒视而改变姿势。只是那双总是带着点疏离和慵懒的桃花眼,此刻清晰地映着她因激烈情绪而格外生动、甚至有些灼亮的脸庞。里面似乎有某种极其幽微的东西,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最底层的细微涟漪,玩味?探究?兴味?或许都有。但最清晰的是他眼睫微垂时,掠过的一丝极淡的……了然? 那是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踩上陷阱边沿的无声确认。 下一秒,就在林微雨酝酿着爆发性言语反击的临界点之前,周予安倏地动了。他没看她,也再没对那道题做出任何评论。只极其突兀地伸出了手。 目标,是林微雨面前那页被铅笔尖划拉过、布满了她呕心沥血推演思路的草稿纸。 指尖干净,骨节匀称,动作迅疾如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嘶啦——!” 干脆利落的一声裂帛响! 那张纸,连着上面所有被涂划得层层叠叠的心血印记,被从中一撕为二!动作利落得甚至有些优雅,像撕开一个无聊透顶的信封。 紧接着,“哗啦”几声响动,他甚至懒得揉成一团,直接将撕成两半的草稿纸随意地扔进两步开外的蓝色分类垃圾桶里。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做完这一切,他甚至没再多停留一秒,也没给林微雨任何反应的时间。仿佛刚才只是清除掉了一堆毫无价值的障碍。周予安身体向后靠进椅背,两条长腿再次随意地向前伸直,脚尖懒洋洋地点着地面,发出轻微的、极有节奏的“嗒、嗒”声。整个人重新陷入一种放空、散漫的状态中,眼睛望向窗外那片被高楼框住的冬日流云。 空旷、光明的自习室里瞬间死寂。 除了那单调的、催命般的、一下又一下的——“嗒、嗒。” 林微雨整个人僵在原地。 血液在方才那番激烈对抗中冲上顶点,又在撕纸声响起时被瞬间冻结。胸腔里被炸开的愤怒、被强行压抑的尖叫、被干扰打碎的思路……所有激烈汹涌的情绪在那一声“嘶啦”之后,猝然遭遇了真空。大脑甚至有几秒的空白,只剩下耳朵里那一下又一下的,仿佛在嘲笑着她所有规则的、鞋尖轻点地板的“嗒、嗒”声。 她缓慢地、几乎是一帧一帧地低下头。 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空掉的那块区域。几分钟前那里还布满密密麻麻的推演思路。现在,只剩下冰冷的桌面木纹,和几道被他书包短暂覆盖压出的、难以恢复的细微折痕。 垃圾桶口,那两半被轻易撕开的纸静静躺在里面,白得刺眼。 一种难以形容的屈辱感,混合着无法排解的怒气,像无数冰冷的细针,从被死死攥紧、指甲几乎陷入书页的手指关节处蔓延开。 视线缓缓抬起,落在旁边那张依旧若无其事的侧脸上。 窗外冬日午后冷淡的光线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映着那人微微阖着的眼睑下那点小小的、被浓密睫毛投下的阴影。 他在听什么?她不知道。 但这幅景象,连同那不断“嗒、嗒”的背景音,像一滴高度浓缩的强酸,缓慢而坚定地滴落,精准腐蚀了她所有名为“忍耐”的金属铠甲,暴露出下方最为**的、被冒犯的灵魂原野。 林微雨死死地盯着那人的侧影,连呼吸都几乎停滞。沉默在这明亮而安静的自习室里不断膨胀,像无形的压力挤压着四周的空气。时间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浆,每一秒都被拉长、被灌入铅块般沉重。 终于,那死死咬住下唇的贝齿松开,一抹清晰的齿印在失了血色的唇瓣上短暂留存。 她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让那冰冷干涩的五个字,从已经紧绷到极限的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细微的震颤,仿佛每一个音节都裹着冰棱碎片,狠狠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我讨厌你。” 第4章 冷焰乍燃:裂隙中的目光 那五个字砸出来的真空感没有持续太久。 “我…讨厌…你。” 每个音节都像刚从冰窖里凿出来的石块,棱角尖利。 空气被她清冽却冰寒的声线割裂。 周予安点着地的鞋尖蓦地停住。 凝固。 窗外的流云恰好被日光烧透,大片金红的光铺洒进来,斜斜投过两人之间不到一米的距离,光柱里尘埃漫舞。一半光落在周予安骤然静止的鞋尖,一半落在林微雨用力到骨节泛白的手背上。 林微雨清晰地看着他侧脸下颌的线条,在骤然汹涌的金光里绷紧了微不可查的一瞬。那点平日里若有若无挂着的、让人牙痒的闲散笑意,像被光蒸发的水汽,消失得无影无踪。浓密眼睫垂下的那一小片阴影,深得看不清底下神色。 但那点令人窒息的、散漫的“嗒、嗒”声,戛然而止。 沉默重新覆盖下来,但这一次,沉默如同实体,带着冰棱的质感和令人心头发紧的重量。方才撕纸时那声刺耳的“嘶啦——”仿佛还带着无形的回音,在她脑海深处持续震颤。被强行撕碎揉皱的不止是一页草稿纸,更是她极力维系、绝不容许被轻易践踏的某种不容侵犯的秩序与自持。 她不再看他,猛地转回头,视线死死钉在面前摊开的崭新纸张上。笔尖悬停,墨迹凝聚在尖端,圆而饱满,却迟迟无法落下。线条在哪?起点在哪?几分钟前还清晰无比的思路,此刻如同被烈风吹散的沙画,零落得无法拾掇,只剩下一片嘈杂的空白。思绪里反复回荡的,是撕纸的声响,是他那鞋尖点地的“嗒、嗒”,是他此刻如同雕塑般凝固的侧影。 视野边缘,是蓝色回收桶敞开的黑洞洞的口子,两片惨白的废纸幽灵般蜷伏在里面,刺眼得让人心烦意乱。 不能再待下去。 一秒都不能! 林微雨嚯地站起身!椅腿在柚木地板上猛地刮擦出一道极其尖锐刺耳的锐响,在极度安静的空间里如同警报嘶鸣!她没有看旁边,动作带着一种强行斩断一切的决绝,开始把自己的书本、厚厚的笔记、墨绿色的笔筒……所有属于她领地的东西,一股脑儿往带来的书包里塞!动作又急又快,几乎带着风。一本厚重的《IMO经典组合题型分析》被她用力扯过书脊边缘,封面撞击到桌面,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笔筒里插着的七八支笔被剧烈动作震得哐当撞作一团。 杂乱、破碎、失控的声音替代了之前的死寂。 她用行动在无声宣告:这该死的“绑定”,到此为止!去他的“黄金双核”! 她收拾得很快,近乎粗暴。书包肩带刮了一下椅背,带得椅子又发出吱嘎的抗议。拉链猛地被扯上,金属咬齿摩擦出“刺啦”的噪音。她将沉甸甸的书包猛地甩上肩膀,动作带着负气的重量,头也不回,径直走向门口。背影挺直,但肩背绷得有些僵硬。 厚重的门被用力拉开,又在她身后带着沉闷的风声重重合拢。 “砰!” 巨大的回响在空荡荡的自习室里震荡、盘旋,久久不散。 林微雨几乎是撞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才停住疾走的脚步。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攥住、挤压,窒息的闷痛感蔓延开来。她靠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额头抵着更加冰冷的瓷砖,试图汲取一点点能压住心头那股无名野火的温度。 冰冷的瓷砖贴着发烫的额角皮肤,尖锐的温差带来的刺痛感让她混乱灼热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分。 她闭上眼。 黑暗里却清晰地映出他方才骤然绷紧的下颌线,和他最后凝固在光影里的侧影轮廓……以及那声撕裂时,她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的、他指腹划过纸张边缘时那瞬间的干脆和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她猛地睁开眼! 不行!就这样冲出来,算什么?认输?逃避? 目标!IM0! 这四个沉甸甸的字母,如同炽热的烙铁,烫在她的意识深处,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不甘和屈辱。她用力深吸了一口走廊里冰冷而干燥的空气,混杂着消毒水和尘土的味道,强行将激烈的心跳压回胸腔深处。 不能走。 绝不! 她再次转身,毫不犹豫地用力,推开了那扇刚刚被她摔上的、厚重的红木门! 吱呀—— 门再次被打开。 同一片被落日熔金泼洒的空间,同一个凝固在光影里的人影。 不同的是,林微雨的视线如同最锋利精准的手术刀,在她推开门缝的第一毫秒,就瞬间穿刺了整个安静的空间,直刺而去! 目标明确,没有一丝偏移——周予安! 不是他僵持的姿态,不是他陷在光影里的剪影。而是他不知何时已然摊开的那本《吉米多维奇习题集》,厚得像块砖头。以及,他微倾向前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处,他执笔的右手! 逆着大片熔金的光线,她捕捉到的一切都像是被强光剥除所有遮蔽、只剩下本质的动作——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握着一支普通的蓝色水笔。笔尖没有在书页印刷的空白处停顿,而是以一种让人难以理解的专注,狠狠扎进了一排印刷的题目与答案之间——那是印着密密麻麻解题过程和最终结论的地方! 那动作没有丝毫迟滞,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近乎冷戾的专注! 笔尖划过书页! 清晰无比!一道深深的墨迹,冷硬的直线,从某个繁琐的多步求导过程中划过!力透纸背!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墨蓝色的笔迹划破印刷体,一道接一道!像冰冷的刀锋划开层层叠叠的冗余外壳! 他的速度极快,动作带着一种冰冷的流畅感。笔尖每一次划过,都在那些林微雨看了都要皱眉的复杂计算和所谓专家论证的步骤或结论上,留下深而直的刻痕。 不是打叉。不是圈定范围。是划!用直线,斩断! 笔走龙蛇般的流畅里,透着一种近乎刻薄的犀利!那专注力完全倾注在笔尖与纸张摩擦的一线之间,周身散漫的气息被这瞬间爆发的凝练洞察彻底取代,形成一种奇异的割裂感。 林微雨的呼吸在推开门后猛然窒住!那一瞬间,世界的声音仿佛被抽走了,只剩下那道在刺目金红中无声划开的冷硬直线,和她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紧又猝然刺穿的感觉! 她所有积累的怒火,所有爆发的屈辱,所有准备用冷硬外壳武装起来去强硬对抗的决心……在那道划破印刷题目的笔迹前,如同遭遇精准打击的玻璃,从内部骤然裂开无数细密纹路! 那道目光,连同那冷硬的笔锋,第一次撕开了他惯常懒散怠惰的层叠伪装,暴露出其下某个冰冷的、绝对不容质疑的、洞若观火的…… 核心! 一种直觉,如同冰锥狠狠扎入她的意识: 他看得懂。不,他看透了。 她眼中需要绞尽脑汁求解、甚至为之大动肝火撕扯的难题,在他那支凌空划过书页的笔尖下,那些印得整整齐齐的“标准答案”和所谓“权威过程”,不过是需要被划去、被否认的废纸! 第5章 逻辑共振:午夜双星轨 夕阳熔尽的最后残红彻底沉入了城市鳞次栉比的轮廓线。窗框之外,是渐次亮起霓虹的尘世灯火。行政楼顶层这间专属自习室像一个悬浮于喧嚣之上的寂静孤岛。室内亮如白昼——并非暖色,而是天花板双排高流明白炽灯管倾泻下的、毫无感**彩的惨白冷光,将所有棱角、包括人的情绪边缘,都照得异常锐利冰冷。 沉默像凝结的冰层,厚重地覆盖着柚木桌面。 林微雨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之前的负气离场像一道突兀的划痕,虽然痕迹宛在,但两个人都极有默契地选择了无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绷的、相互排斥又相互锁定的磁场。 她的草稿纸重新摊开,新的一页,空白。被撕毁的过去被强制清除。笔尖悬停,微颤,却迟迟无法落下。之前那道被粗暴终止的、关于复杂不等式的思路,如同被打碎的精密齿轮组,散落一地,齿牙狰狞。强迫自己从起点重新构建,每一个公式的排列组合都沉重滞涩,思维的轴承干涸生锈,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眼角的余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无法控制地偏离自己的战场。那道冰冷的、专注的划痕——周予安笔尖下断然划开印刷体题解的冷硬轨迹——如同烧红的烙铁,持续地烫灼着她的意识边缘。每一个无法推进的节点,都让那烙铁的热度更加鲜明:那里存在冗余,存在谬误,存在被自己忽略的根本性突破方向。 她强迫自己低下头,笔尖在纸面上狠狠地戳出一个凹陷的小坑,墨水泚出一小团黑色的墨渍。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站定在自习室厚重的门外。是许哲。省队其他几人的自习刚结束,他想着上来看看这对被“绑死”的黄金搭档状况如何。他抬手刚要叩门,手臂却僵在了半空。 透过门上半磨砂玻璃那几处透明小格,他清晰无误地看到了里面无声又极具张力的画面。 如同最昂贵的双核处理器正在超频运转,各自占据空间一角,隔着冰冷的距离。没有言语交流,视线甚至没有丝毫交汇。只有空气中那无形的思维涡旋,在惨白灯光下激烈碰撞、拉锯、彼此碾压又互相试探的频率,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 许哲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他认识林微雨很多年,从未见过她脸上出现如此凝重、压抑,却又隐含着一种被彻底激起凶性的决绝。那挺直的脊背如同淬火的利剑,绷紧到极限。 他收回手,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这种氛围……太危险,又太引人入胜了。他放弃了推门而入的念头,悄然隐在门外的黑暗里,成为一个寂静的观察者。 时间的尺度在高度集中的脑力对抗中失效了。窗外的灯火流动变幻,从暮色四合到沉入子夜。自习室内只有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间或夹杂着偶尔书页被翻过的“哗啦”声。林微雨面前的草稿纸被翻过一页又一页,演算铺满,公式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她的眉头越锁越紧,那道不等式的解法如同被困在错综复杂的迷宫核心,每一次看似找到出路,最终却都撞上死胡同那冰冷的石壁。挫败感如同藤蔓缠绕收紧。 就在思维几乎要窒息的临界点,极其细微的、椅腿在地板上移动的“吱嘎”声。 林微雨的心猛然一悸!握笔的手指条件反射般用力收紧,几乎要将笔杆捏碎。又是他!这一次想干什么?扔书包?撕草稿纸?还是继续用那种轻飘飘的声音评论?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带着十足十的戒备和尚未消散的余怒,径直射向扰动的源头! 视线所及,却让她所有的武装和即将喷发的愤怒瞬间凝固在原地。 周予安拉开了他自己的椅子,人已经站了起来,但这一次,目标不是她的领地。他直接走到了墙边悬挂着的那块巨大、空白的磁性书写白板前。他微微仰着头,看着那片空茫的白,侧脸线条在顶灯的强光下异常清晰,没有了散漫,没有了戏谑,只有一种投入的沉思,额前碎发的阴影落在他专注微拧的眉峰上。 下一秒,他伸手,动作干脆地取下了一支墨蓝色的水性白板笔。 笔尖压在光滑的白板表面,没有丝滑顺畅的书写感,反而发出了极其沉闷、艰涩的摩擦声——因为下笔的力量太重!仿佛那不是一支笔,而是一把需要刻刀般用力的凿子! “嘶——嚓——” 伴随着笔尖沉重的摩擦声,一行冰冷、锐利、笔触极重、带着某种被压抑着的、爆发式冷焰的字迹出现在雪白的板面上: 【冗余耦合模型批判】(Redundant Coupling Model Refuted) 几个单词,力透板背!墨色浓重到仿佛要渗入塑料板内部!每一个字母的转折都带着棱角分明的杀气! 紧接着,没有任何停顿。笔尖再次按下,依旧是那种强行在平滑表面上凿刻般的生涩和沉重!一道道墨蓝色的线被粗暴地拉直!几何图形被生冷地构建!复杂的变量和约束条件如同子弹般射向白板核心区域!整个白板瞬间被一种强横的、不容置喙的思维风暴粗暴地占据了! 他下笔的速度极快,但笔尖那沉闷艰涩的摩擦声却持续不断,如同巨轮强行碾过结冰的海面!每一个符号,每一条辅助线,都带着一种在思维深处被强行淬炼、打磨、再投射出来的冰冷硬度! 林微雨死死地盯着白板,身体僵硬得像座雕像。所有的戒备、愤怒、在看到他背影轮廓的那一刹都粉碎了。不是干扰!不是挑衅!是一次……宣战!一次对旧有定式、对冗余障碍、对思维惰性的!**裸的!颠覆性解构! 她看清了!白板上那些被粗暴勾勒出来的核心图形,那些被强行简化、突出核心本质的变量关系,正是她陷入僵局的源头!他手中那支发出刺耳“嘶嚓”声的笔,如同外科医生的冷光刀,精准地切开冗余,剔除谬误,将病灶的核心血淋淋地暴露在惨白灯光下! 胸腔里被某种沉寂了太久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那东西坚硬、冰冷、锐利!带着破开混沌的光芒! 那些她耗费了数页草稿、无数时间试图套用的“成熟框架”、“经典模型”,在他笔下寥寥数笔的批判性解构下,如同沙堡遭遇海啸,瞬间显现出结构性的坍塌! 他不是空谈!他是用最直接、最锋利的行动在证明! 血液仿佛在瞬间逆流,直冲头顶!所有的憋闷、滞涩、挫败感都仿佛找到了唯一的、凶猛的宣泄口!一种极其陌生的、被强烈吸引又混杂着巨大威胁感的冲击力,强行撕开了她死死维护的逻辑壁垒! 林微雨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大理石地面刮出高亢锐响!她几步冲到白板前,距离周予安只有不到半臂。她没有看他,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块墨迹喷溅的白板上,如同扑向猎物的鹰隼! 她劈手夺过旁边金属架上的另一支红色白板笔! 没有丝毫犹豫!红色笔尖带着她压抑整晚的、所有不逊于对方的锐利和沸腾,狠狠刺向白板表面那块被周予安标记为“核心耦合断裂点”的区域! “嘶——!” 红笔划过塑料板面,是另一种尖利的摩擦啸叫!如同利器在岩石上打磨! 她开始画!笔走龙蛇!完全遵循着她自己的理解轨迹,用红色,沿着他撕开的那个思维破口,添加上新的约束!更严密的几何关联!更精妙的转换公式!每一步都如同精密机械的啮合,带着她林微雨标志性的、一丝不苟的严谨风暴! 红色与蓝色。 冰冷沉重的凿刻与锐利精确的添加。 两股截然不同的能量流在冰冷光滑的白板上悍然碰撞、缠绕、彼此支撑又互相修正!笔尖划过板面发出持续不断的“嘶嚓!嘶啦!”的摩擦锐响,如同两种频率完全不同的思维电波在强行对接、激发、共振! 没有言语!只有笔尖在板面上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的书写和切割声! 林微雨额角沁出汗珠,细小的碎发黏在鬓边。她在添加一个极其复杂的边界条件推导时,手腕被卡住了节奏。那个参数转换链需要的计算量庞大,逻辑链条出现了短暂的犹豫断点。 几乎是同步的! 没有任何提示!一直站在她左后侧,双臂环胸、如同沉默的思维催化剂般的周予安,左手闪电般伸出!他并没有触碰到她握笔的手腕,仅仅是他手臂带起的风拂过她的皮肤。他的指尖精准地点在那处她卡顿的位置——不是指向她正在推导的过程线,而是径直指向下方几寸空白处,一个林微雨根本没有意识到的隐藏关联坐标点! “这里,”一道沉稳、简洁到如同算法指令的声音在极近距离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凝练,“奇点,等价替换。” 四个字。一个坐标点的指尖轻点。 如同投入火药桶的火星! 轰! 林微雨所有的滞涩感被瞬间炸成齑粉!那片空白的、她本能忽略的区域,在他指尖触碰的瞬间,突然被赋予全新的意义,与他之前构造的核心模型和她正在精密推导的链条产生爆炸性的链接! 她的笔尖没有丝毫迟滞!思维如同开闸洪水!沿着他瞬间点亮的路径,红色线条一路狂飙突进!流畅!高效!精准无误!之前被卡顿的那个变量转换链以一种近乎华丽的方式被完整重构!完美地嵌套进整个模型的核心框架! 思维在那一刻达到了诡异的、超乎寻常的流畅!白板上的红蓝两色骤然融为一体,共同构建起一个结构前所未有的、兼具极致冷焰般突破力和岩浆涌动般精密架构的完整函数模型!它像一头突然活过来的、散发着幽蓝冷光与炽热粒子流的复杂巨兽,在惨白灯光下熠熠生辉! 最后一笔落定。 林微雨握着红笔的手臂微微颤抖,不是疲惫,而是高强度思维冲击后残余的震荡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她与周予安,一个握着红笔,一个垂着点过板面的指尖,并肩站在巨大的白板前。 空气里只剩下两人略显粗重但同样节奏的呼吸声,和那巨大板面上尚未散尽的、如同硝烟般浓厚的笔墨气味。红与蓝的线条交织缠绕,形成一幅冰冷又沸腾的图卷。 门外,一直屏息凝神的许哲,眼睛瞪得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里面那两块从激烈对抗到诡异共鸣的思维磁极。他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自己手臂的皮肤,只觉得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无形思维涡旋扫过时带来的细微静电般的酥麻感。那种无声的、高能的对撞与最终爆发的共振…… 超越了他对数学竞赛搭档所能想象的极限。 一片死寂中,周予安率先动了。 他微微侧过身,目光从那幅壮丽而冰冷的思维图谱上移开,重新投向旁边的林微雨。那双习惯了疏离和慵懒的桃花眼里,此刻沉淀着一种被高强度思维点燃后的独特火焰,明亮、清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和尚未完全散去的激越余韵。那里面没有了戏谑,没有了挑衅,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纯粹探寻。 他朝着林微雨极其轻微地扬了扬下巴,声音残留着刚才分析时的凝练感,但语调已经恢复了几分他特有的、带着点倦意的腔调:“这个……怎么命名?” 白板底端巨大的空白区域,如同等待着最终的题跋。 林微雨从模型构建的巅峰余热中回过神。她迎上他的目光,那目光不再让她感到被冒犯,反而如同磁石的两极,激荡着思维的惯性共振。她看了一眼那片壮丽交织的红蓝,又看向周予安,看到他眼底那份清晰的、属于共同创作者的问询。 一种强烈的、想要标记的冲动在胸腔里冲撞。 她再次拿起那支墨迹尚未干透的红色水笔,手腕稳定如磐石,笔尖重重戳在白板右下角的空白处。 一笔一划,力透板背: 【周林分析 - v.0.1】 第6章 命名序章:实验室的余烬 凌晨三点的实验室像个巨大而冰冷的金属子宫。 恒温系统低沉嗡鸣,仪器表盘上细小的幽绿荧光在黑暗中顽强呼吸。空气里漂浮着消毒水、焊接后的松香以及某种精密金属表面氧化后散发的、微酸的、属于“科技”本身的独特气味。巨大白板如同一块刚刚爆发过微型宇宙战争的焦土,“周林分析 - v.0.1”几个浓烈的大字如同陨石撞击坑中央的碑文,在惨白顶灯照射下兀自蒸腾着尚未冷却的思维热力。红与蓝交错的线条在冷硬板面上凝固,如同两条刚刚完成厮咬缠斗、最终在极致碰撞中达成诡异平衡的毒蛇。 林微雨站在白板前约三步的位置,维持着写完最后一笔的姿势。指尖残留着笔杆冰凉的触感,血液却像被微型马达驱动着,在耳膜深处持续地“嗡”响。她微微仰头,目光流连在那片自己亲手参与、并被共同命名的混沌几何战场。指尖不受控制地、细微地颤动,那不是疲惫,而是核心处理器从极限超频强制冷却后残留下的物理震颤。 一种奇异的空茫感覆盖了之前思维风暴的灼烧核心。就像刚刚经历了登顶的极致辉煌,随即被抛进深谷般的失重状态。目标达成了?不,更像是发现了一个全新、无边无际的宇宙入口。 实验室的门在身后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电子锁啮合声。是许哲。他在门外站了多久?不知道。但这片骤然沉落的寂静似乎烫伤了他,他小心地侧身进来,脚步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战场中央的两位战士。 他无声地移动到林微雨身侧约两米的位置,视线先是扫过她那副灵魂抽离般的神情,随即投向白板。那如同抽象派大师喷薄狂草般的红蓝图谱撞进视线,许哲的呼吸猛地一滞!他是省队的主力之一,自然能看出这其中蕴含的恐怖能量——那是对传统解法的彻底撕裂与重构!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却又逻辑森严的美感!目光最终落定在白板右下角那几个力透纸背、犹带墨晕的大字上。 许哲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了,片刻才发出干涩的气音:“……周……林分析?”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动和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你们……刚才就在搞这个?”他的视线在身旁的微雨和白板另一端的周予安之间来回,带着强烈的好奇和被无形抛开的失落感。 另一端的白炽灯管下,周予安已经把自己扔进了一把工程师转椅上。他身体后仰,头颈放松地搁在椅背上方的缓冲海绵上,姿态又恢复了几分熟悉的懒散。一条腿屈起,膝盖抵着冰凉的金属桌沿借力,另一条长腿则随意地伸出去,脚尖随着椅轮偶尔的轻微滑动,在地面印着蓝色静电网格的光滑地板上,漫不经心地划着看不见的圆。 灯光如同冰冷的瀑布,从他头顶浇下,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入一片浓重的阴影,遮盖了眼窝。下巴的线条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点点刚刚脱离高强度运算后的冷峻感。他整个人像一颗在高速旋转后骤然静止、还残留着磁极引力的恒星核心。 对于许哲带着震惊和探究的问话,他没有立刻回答。甚至没有看许哲,也没有看微雨。他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闭着眼,像是在进行某种深层次的内部系统散热。 实验室里只剩下恒温系统、空调送风口还有周予安那轻轻点地的脚尖与静电网格地面摩擦发出的、几乎被忽略的、极其微弱的沙沙声。 许哲得不到回应,尴尬地抿了抿唇,喉结滑动了一下,下意识地又将目光投向林微雨。她似乎也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存在,依旧如同被钉在原地,沉静地看着那片白板。只是她眼中的空茫似乎退去了一些,被一种沉静如渊的、正在疯狂吸收内化的专注取代。她仿佛正在隔着无形的屏障,反向剖析刚才那场风暴的每一个能量节点。实验室惨白的灯光描摹着她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薄唇,像一座精密玉雕,美丽、冰冷,却又蕴含着刚刚被点燃过的、危险的核心热能。 时间在恒温系统的低吼声中粘稠地流动。 就在许哲以为这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将永远持续下去的时候—— 周予安搁在冰冷金属桌面的右臂突然动了一下。 动作幅度极小,带着精准的、近乎神经质般的微震。 如同精密机床的读数探头在临界点时的轻微痉挛。 下一秒,在他桌沿的手肘旁,搁着那本被他用来肆意“屠戮”印刷体的、又厚又旧的《吉米多维奇习题集》。书页半卷曲着,保持着被他随意翻开、蹂躏的状态。 现在,一只骨节匀称、修长有力的手,正以一种极其自然的、顺手而为的姿态,极其随意地覆盖在那本厚书的深色布质封面之上。 五指摊开,虚虚地盖着。 仿佛只是为了找一个支撑点让那条随意伸展的右臂有个支点,又仿佛……只是下意识地将某种私密的印记,纳入掌心瞬间的遮蔽之下。 但那本被覆盖的书,封面下方,离书脊大约一指宽的位置。 在那惨白顶灯无情地、没有任何遮挡地照射下—— 许哲的位置,恰好,精准地,看到了! 就在周予安的手掌落下前的零点几秒,光线恰好扫过那个区域—— 那不是什么污渍或笔记。 是几个字。 力透封面布料的、深蓝色墨水的、笔迹带着某种锋利棱角、却又隐含一丝奇异专注的字迹。 被写了,就写了。 被看见了,也就看见了。 极其随性,又仿佛理所当然地,暴露在那里。 没有加密,没有涂抹,毫不遮掩。 那三个字是: 林 微 雨 三个字,端正、清晰、冰冷地烙印在深色的布面上,如同某种永恒的刻蚀。在顶灯下反射着幽暗的微光。 许哲的瞳孔在那一瞬因极度震惊而骤然收缩!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捏了一下!他猛地吸了口气,空气撞进肺部带来短暂刺痛,刚想脱口而出的疑问被硬生生卡在喉咙深处! 他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前倾,想再次确认——那只属于周予安的手掌,已经自然地、彻底地覆压在那块区域之上。连一丝缝隙都没有留下。周予安本人依旧仰着头靠着椅背,似乎无知无觉。只有他覆盖在书封上的修长指节,在灯光下投下分明的阴影轮廓,纹丝不动。仿佛在宣告着一次无效访问,权限被剥夺。 与此同时—— 一直沉浸在对白板图谱进行内部解析的林微雨,因许哲那微小的、倒抽冷气的声音而猛地回神。她像被无形鞭子抽了一下,迅速调整,从思维风暴后的余烬里脱身而出,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神态。她的目光,终于如探照灯般,移到了许哲脸上。 “许哲?”林微雨的声音带着一丝刚刚回归现实的、自然的询问,“你怎么还在?”她的眼神清澈,带着询问,却也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号:属于她的沉浸时间已经结束。 许哲被她干净利落的目光钉在原地。周予安手掌下的秘密如鲠在喉,眼前微雨全然不知的神情形成了一种巨大反差带来的压力感。他张了张嘴,喉结紧张地滚动了几下。最终,在微雨专注的视线和周予安那只手掌带来的无形威压下,他极其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干巴巴地“嗯”了一声,语无伦次地低声道: “啊……没,没什么……太晚了,确实,该……该回去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转身,脚步有些凌乱地冲向实验室出口。金属门轴发出一声尖锐短促的摩擦呻吟,开合,又迅速吞噬了他的身影。走廊里远去的脚步声仓促得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巨兽追赶。 实验室重新陷入死寂。 周予安覆盖在书封上的手掌纹丝未动。他的指尖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用了一点点力,仿佛在确认那块布面下的印记是否真实存在。随即,那力道便完全消失了。只有一片虚浮的、没有重量的覆盖。 空气里,恒温系统的嗡鸣声似乎调高了一个不易察觉的音阶。 林微雨的目光从被关上的门滑开,微微上移,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几米之外,那个倚靠在转椅上的身影上。周予安依旧仰面闭目,如同沉睡,唯有一簇被汗水濡湿、此刻显得有些桀骜的额发,在顶灯的光圈边缘,被实验室顶部空调风口吹下的微弱气流轻轻扰动,在灯下投出一道颤动的、如同细小墨痕跳动的影子。 那影子晃动在桌沿他覆盖着书本的手掌上方。 他覆盖着的地方,阴影最浓重。 灯光明亮,清晰地映照着林微雨沉静而带着一丝胜利后审视的双眸。她看着周予安,眼神清明。目光的落点,是他的侧脸轮廓,是那簇晃动的发梢,是他那条随意搁在桌沿、姿势放松的胳膊。 全然不知。 那就在阴影之下,掌印深处,被绝对力量暂时封印的、代表着某种隐秘核心代码的—— 三个字。 第7章 规则风暴:冰点下的代码 晨光被厚重的防爆玻璃过滤得毫无温度,行政楼顶层专属自习室像个冰冷的无菌隔离舱。林微雨推门进去时,窗棂边缘凝结着细小的冰花。她径直走到自己位置。昨天的残稿,散落的铅笔屑,甚至是桌角被他书包压出的凹痕,全部被一丝不苟地清理复原。如同精密仪器回归初始定位点。 翻开崭新的集训日程表。目光穿透“IMO冲刺集训核心成员名单”,直抵下方那段特意加粗的文字: 【集训期间施行综合积分淘汰机制。基础分100,考核包含日常作业准确度(30%)、随机小测(20%)、模拟考实战表现(50%)】 规则!如同冰冷强韧的合金骨架,撑起了她通向最高点的阶梯。每一个百分号都是锚点。 门被推开。周予安踩着点晃进来,右手拎着一个塞满皱巴巴打印纸和空零食袋的电脑包,左手捏着剩下半杯浑浊的冰美式,杯壁上结着细小的水珠。他随手将包甩向桌面,那鼓囊囊的帆布擦过桌角,带倒了林微雨刚刚立正的那支绘图铅笔。 铅笔滚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啪嗒”一声轻响。 林微雨的眼睫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笔尖在草稿纸上顿住,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她没有抬头,用极快的速度重新拿起一支新铅笔,在演算纸上画下精准的坐标系辅助线。线条平直,起点清晰。那滚落的铅笔,如同投入死潭的石子,没有溅起多余水花。规则:作业准确度30%。目标明晰。噪音被自动屏蔽。 日子在惨白灯光和永无休止的公式推导中碾压前行。 模拟考,成为集训营的常规战场。巨大的阶梯教室坐满省队精英,空气里漂浮着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某种无声的焦灼粒子。林微雨伏案疾书,每一题都像一条被精密拆解的代码链,步骤清晰,逻辑闭环,书写工整如同印刷体。 她的卷面,就是规则的完美实体化身。 交卷铃响。监考老师收走试卷的瞬间,教室里一片压抑的喘息和笔袋碰撞的声音。林微雨坐在位置上,没有立刻离开。她习惯性地将目光扫过侧前方那个角落——周予安的座位已经空了。桌上只留下一个喝干的纸杯压着一张试卷一角。 那露出的试卷一角,足以让林微雨的心脏在规则边界狠狠撞了一下! 不是空白!他写了!但绝不是工整。 潦草! 狂乱的、近乎爆炸式的字符!希腊字母扭曲变形,等号被拉成几近断裂的直线!几何辅助线像被飓风刮过的丛林!还有大段大段被重重划掉的段落,深黑色的墨水印透纸背!旁边空白处还有飞溅的、如同密码般的备注算式!整张纸面像一个被轰炸过的思维前线,混乱到让人看一眼就头皮发麻! “呼——”林微雨猛地收回目光,仿佛被那无序的视觉冲击灼伤。她低头,用力按压自己的太阳穴。规则:卷面整洁,逻辑清晰。他的卷面……是对这两条基本法则的粗暴践踏!50%的实战分,他就这样……挥霍?一股冰凉混杂着荒谬的怒意瞬间漫过心口。 下午,成绩公布墙前人潮涌动。电子屏冰冷的蓝色冷光打在每一个或兴奋或沮丧的脸上。 林微雨。95.7。 周予安。96.1。 人群一阵压抑的骚动!只差0.4! 林微雨死死盯着电子屏上那个比她高0.4分的名字,指关节掐得生疼!怎么可能?!他那种……那种如同精神病人呓语般的答卷?! 她猛地转身!几乎撞上身后探头探脑的几个人。没有丝毫停留,她没有走向公告屏,也没有走向任何聚集议论的小团体。目标极其明确!——教师评卷办公室! 厚重的门被她推开,里面堆叠如山散发着油墨和胶水味的模拟卷如同规则的基石。负责批阅几何模块的王老摘下老花镜,揉着眉心。林微雨直接走到他桌前,姿态依然挺直,但声音里压着某种被理智囚困的湍流。 “王老师,”她的目光像校准仪般锁定老师的眼睛,“关于上午第三份几何卷最后一道证明题,我对标准给分细则有疑问。”一字一句,清晰如程序指令输出,“按细则,主证明过程清晰逻辑链完整得60%,辅助计算无误得20%,书写规范得10%,其余附加策略分10%。我申请重新复核我的和周予安同学的答卷。” 她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冰冷的、不容置辩的逻辑清晰。王老愣了片刻,似乎被她直接而精准的“攻击点”震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了笑,起身从卷山里翻出她那份和那份被揉得边缘毛糙的、周予安的卷子。 当那两张卷子并排摊开在明亮的桌灯下时,林微雨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血液冲上耳膜的轰鸣! 她的答卷,完美得像一份官方说明书。从辅助线到角度推导,步步严谨,书写如刻,挑不出任何瑕疵——却也看不到任何超越“标准”的跃动。 而旁边那份…… 触目惊心! 那根本不是什么证明!是思维的野蛮开荒!他几乎忽略了所有既定的“辅助线定理”,粗暴地在空白中心画了一条……绝对不该存在、甚至违背题目明示条件的射线!但在那混乱的、大片涂改的草稿推演间,被林微雨视线死死攥住的,是老师用朱红色墨水在一个匪夷所思的关键转换公式旁,画下的巨大惊叹号! 旁边,另一行朱红色小字批注:【突破定势束缚!天才跳跃! 10%(附加策略)】 就是这10%!就是这该死的10%!击溃了她引以为傲的90%! “老师,”林微雨的声音陡然拔高,清冽的嗓音里第一次带了清晰可辨的裂痕,如同精密齿轮被硬物卡住的刮擦声,“这种解法!严重违反几何基础公理三!违背空间闭合原则!这是对规则底线的践踏!它不该得分!更不该获得额外加分!” 她指着那行朱批,指尖因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指向批卷原则里关于卷面整洁、步骤完整的最低要求。“规则!考试规则明确要求书写清晰、步骤明确!他这种……”她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描述那份卷面传递出的混乱和挑衅,“这种如同被台风席卷过的书写和思路!凭什么配得上额外加分?!” 王老推了推眼镜,看着眼前激动得双颊泛红、但依旧试图用规则之锤奋力砸碎不公的女孩,苦笑更深:“微雨同学啊……规则是框架没错。但对于顶尖竞赛,”他用指尖轻轻点在那团如同火山喷发的潦草字迹中央,那个被朱批圈定的公式节点上,语重心长,“需要突破框架的闪光!这点‘光’,足够照亮一片混沌!周予安他……思路是太跳脱,字写得也确实像鬼画符!但这个点,这个破开一切僵化的关键转换……”他顿了一下,看着林微雨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写满不信服的眼眸,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对IMO来说,它值这个价。规则之下……有时也要给天才留条缝。” 天才?一条缝? 冰冷的钢水仿佛直接注入了林微雨的血管!规则的堤坝被这“缝”硬生生撕开! 天才可以无视书写规则!天才可以破坏逻辑路径!天才可以踩着秩序的废墟,只凭一点“闪光”就凌驾于千锤百炼的严谨之上! 这逻辑! 这逻辑荒谬绝伦!! 这逻辑该死!!! “我!不!接!受!”四个字,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如同冰珠砸落在金属盘面,清脆、冰冷、带着玉石俱焚的决心!每一个字都在规则的骨架上凿出深痕!她猛地转身,撞开办公室虚掩的门,大步冲了出去! 走廊冰冷的空气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在脸上。她冲进空无一人的楼梯间拐角,冰冷的白墙隔绝了所有光亮。黑暗瞬间覆盖下来。 她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紧闭双眼。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濒死的鱼。每一次急促的喘息,都带出一点灼热的湿气,在冰冷黑暗中瞬间凝结成白雾。耳边是血液冲击鼓膜的轰鸣,比任何题海的噪音都要响亮。那面冰冷的墙,也无法阻止眼前反复闪现的景象:朱红色的惊叹号!如血滴溅!刺穿了她精心构建的、一切有序的、被规则保护的壁垒! 规则被撕碎了! 被她那个最讨厌的、最散漫的、仿佛永远站在规则之外的所谓“搭档”! 被他用他那该死的、混乱的、却恰好击中评委“审美”破绽的“闪光”! 他用他的荒谬!轻而易举地!践踏了她所有的规则!所有的坚持!所有引以为傲的壁垒! “啪嗒——” 细微的水滴声。 在绝对死寂的黑暗楼梯间里,清晰得如同断裂的琴弦。 一滴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挣脱了最后的束缚,重重砸落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溅开细微的尘埃。 第8章 函数博弈:光痕撕裂点 楼梯间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深海墨汁,瞬间吞没视野。 林微雨的背脊死死抵在冰冷粗粝的水泥墙上,嶙峋的凸起隔着薄薄校服扎进皮肉,带来尖锐清晰的刺疼。每一次胸膛的剧烈起伏都像是耗尽全力的挣扎,空气像裹着冰渣的钝刀,刮过火烧火燎的喉咙,每一次吸气都带出一串滚烫、破碎的气音。那滴失控溅落的滚烫液体砸碎在冰冷地面,声音如同心脏瞬间崩裂的脆响,在她死寂的神经末梢引发无声雪崩。 朱红色的惊叹号!像滴血的烙铁,在她紧闭的视网膜上反复灼烧!规则——她奉若神谕、赖以生存的法则基石——在那片混乱潦草的字迹前像纸片一样脆弱!那句“天才的闪光”如同最恶毒的咒语,撕开所有压抑的闸门! 屈辱!挫败!愤怒!被欺骗!被玩弄!对评卷“审美”的无力控诉!所有激烈混乱的情绪像失控的化学试剂在容器内剧烈沸腾、炸裂、相互侵蚀!胃里翻搅得厉害,痉挛的抽痛尖锐地提醒着某种核心的坍塌。她猛地弓起背,双手死死捂住嘴,用尽全身力气压制着喉咙深处几乎要冲出的、撕裂般的呜咽。指甲深陷进下唇的软肉,尝到一丝咸腥的铁锈味。 规则是狗屎!严谨是狗屎! 黑暗放大了混乱感官的冲击。楼梯间外遥远模糊的走廊回声、自己剧烈紊乱的心跳和粗重喘息在耳鼓里被无限放大,混合着意识洪流中混乱爆炸的噪音碎片。 撕碎它!连同那张可笑的卷子!连同那个践踏规则的混蛋! 就在意识被彻底混乱海啸吞噬、即将失控坠入疯狂漩涡的临界点上—— “啪嗒。” 一声轻得几乎不真实的声响。 不是水滴。是某种柔韧轻薄、被空气托着飘落的纸张声源。 就在她埋首的膝盖正前方不足一拳的冰冷水泥地上。 林微雨剧烈震颤的身体如同被按下暂停键。 混乱狂啸的思维洪流中,一个冰冷清晰的“目标源”被瞬间标记——那个被精准投放的“异常”。 她猛地抬起模糊的泪眼! 惨淡的光线从楼梯扶手间隙勉强漏下几缕,如同舞台追光,恰好聚焦在那张飘落物上。 一片空白的A4打印纸。崭新,挺括,锋利如刃的边角划开地面的灰尘。 纸面上没有文字。 只有一道墨痕。单一,纯粹,如同宇宙初开的弦线。带着一种绝对的冷硬和流畅,贯穿雪白的平面。 一道函数图像。 甚至没有坐标轴。只是一个孤绝、简洁、精准的几何印记:一条直线,在某个点陡然转折90°向上竖立,形成一个标准的、尖锐的直角折线。墨色边缘锐利无比,显示出下笔的绝对力量和速度。整个结构简洁、冰冷、霸道地占据纸张中心,没有任何多余解释。 像一把断开的尺,像被强行掰弯的秩序铁轨。 最关键的,是在那个突兀而完美的直角转折点上,极其精确地,被人用红色中性笔点了一滴饱满、刺目、如同凝固血滴的圆点! 那鲜红的点!死死钉在转折核心! 视觉冲击! 如同强光引爆视网膜,瞬间将林微雨从混乱的感官洪流中狠狠拽了出来!所有噪音被强制性屏蔽,只剩下这道突兀出现的冰冷图形信号!那道尖锐的折线,那个猩红的点,像一枚高能的思维炸弹,精准地砸进了她正奔溃塌陷的逻辑废墟中央,炸开一道强制性的命令! 解析它!理解它!证明它! 数学本能如同被激活的核心程序!所有混乱的情绪被这绝对冰冷的符号强行抽离、压缩、驱散!大脑内核瞬间空寂,只留下这道被投入的函数折线!这根本不符合任何基础初等函数定义!它在表达什么?一个不连续点?一个阶跃函数?狄拉克δ函数的直观象征?为什么要转折?为什么在那个点?红点标记什么?绝对值最小值?不可导点?极值? 冰冷的逻辑风暴如同高压水枪,瞬间冲刷掉所有情绪的残渣!林微雨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停止了战栗和呜咽,连指尖按压嘴唇的力道也松开了。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那道折线和红点,所有思维运算单元被强行征用,以最高速运转! 黑暗不再吞噬她。她身处一个纯粹、冷酷、由线、点和转折构成的几何刑讯室。 就在她全身心沉浸于强行建立的逻辑囚牢,思维火花在空白的符号战场激烈碰撞、试图解析这无来由的挑衅方程时—— 头顶的声控灯,被走廊外刻意加重的脚步声精准激活。 “啪”的一声!骤然爆发! 苍白的、毫无温情的强光如同实质瀑布轰然倾泻而下!瞬间将整个楼梯间浸没在刺目的光污染里! 灯下黑被骤然掀开! 林微雨被骤然的强光刺得眼球剧痛,瞳孔猛烈收缩!视野短暂白灼。她本能地抬手遮挡眼睛,但动作只进行到一半,就彻底僵死! 光瀑如刀,残忍地切开了这狭小空间里的所有伪装。 她刚才因激烈情绪弓起身体、抵靠在墙上的姿势,她微张着嘴、胸口剧烈起伏尚未平复的狼狈,她脸颊上无法掩饰的潮湿痕迹……所有不愿为人所见的、最私密和脆弱的狼狈状态,毫无遮蔽、分毫毕现地暴露在骤然降临的光明之下! 被……看到了! 被谁?! 遮挡光线的指缝猛地收紧,她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猛力抬头! 目光越过刺目的光晕,穿透还在嗡鸣震荡的空气—— 楼梯间入口处,一道高挑清瘦的身影站在那里。 周予安。 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背脊松垮地倚着门框。额前几缕碎发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浅栗色的半透明感,发梢微微卷曲,被顶灯勾勒出细碎的光晕。浓密的眼睫垂着,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模糊的弧形阴影,将那双眼底的神色严严实实地遮掩住。 唯独唇角。 极其轻微。仿佛只是肌肉无意识的牵动。 一丝微弯的弧度挂在嘴角。不是平日那种慵懒散漫的笑意,也不是竞赛场上的戏谑。而是某种……更复杂的东西。像是洞察者目睹一场戏剧落幕后的余韵,带着点了然,混杂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冰冷兴味? 那笑容,在苍白的灯光下无声浮动,刺眼得如同银针。 比那道突兀的函数折线更狠! 比那颗红点更毒! 如同被兜头浇下一整桶液氮!从脚底到头顶瞬间冻结!所有被强行压制在逻辑囚笼里的情绪余烬,连同那点被窥破狼狈的惊怒耻辱,被这无声悬于嘴角的微弧彻底引爆! 林微雨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理智的堤坝被炸得粉碎!巨大的冰冷愤怒瞬间取代所有混乱!她甚至没有思考,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失去任何顾忌的困兽,猛地俯身一把抓起地上那张空白的、带有尖锐折线和红点的废纸! 掌心因愤怒而灼烧!那纸张边缘瞬间被捏得扭曲变形! 她不再看他!一秒都不! 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转身!不再掩饰!不再迟疑!不再试图压制那汹涌的屈辱与愤怒!她的步伐又快又重,带着一种要踏碎眼前虚空般的力道,鞋底撞击着冰冷的水泥台阶,发出巨大沉闷的回响!一步!一步!沿着楼梯向楼上冲去!背影决绝! 周予安依旧倚在门框上。光影分割线落在他肩头,将那一点悬在唇角的弧度涂抹得晦暗不明。他微微偏了偏头,眼睫掀起一条极窄的缝隙。 目光平静地追随着那个冲上楼去的、因愤怒而绷紧如弦的背影。 直到楼梯转角彻底吞没她的身影。 他依然没有立刻离开。 空气里只剩下声控灯即将超时熄灭时的微弱电流“嘶嘶”声。 许久。 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指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摩擦过衣料内衬。 嘴角那点冰冷的微弧,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只剩下唇线一条绷紧的直线。下颌微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个微小角度。 光影落在他挺拔的鼻梁上,切割出小片深暗的阴影区域。 那片阴影里,似有情绪无声翻涌,却又被迅速冰封。 像一道无人能解的待定积分。 (解法Ⅰ:冰冷废墟中的函数构建) 林微雨冲进顶楼冰冷的设备间。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惨白灯光下,她胸膛依旧剧烈起伏,手里被捏得发皱的纸片如同烧红的烙铁。但那道折线——那个被红色死死钉住的点!如同最核心的密码核心,强行冷却了她沸腾的血液。 “绝对不连续……”她抹去脸上狼狈的痕迹,眼神被冰冷的理性取代。指尖捻平纸页。没有坐标轴?无所谓。她抓起角落散落的粉笔,在布满灰尘的控制面板金属平面上飞快划下! “定义域:任意实数集 X ≠ c”(c为转折点) 笔尖划过金属,爆出细小白屑。一道冰冷锋利的直线被刻出,然后在那猩红点对应的假想坐标处猛然折成直角,笔直刺向上方!形成冷酷的垂直跳变! 她指尖狠狠戳在转折点! “阶跃函数!”声音斩钉截铁,淬炼过愤怒后更显锐利。她脑中清晰地模拟出信号系统的瞬时开关!这根本不是什么考试规则内允许的可导函数!这是一个人为构建的逻辑断崖!是他对她“规则至上”理念最彻底的嘲弄原型! “c点……狄拉克δ函数的无限密度……”她迅速在折线图下方列出特性方程: f(x) = { 0, if x < c K, if x >= c } (K为跃变高度,此处因直角而趋于∞) 核心冲突聚焦在那一点:不可导性!数学根基的铁律!再“闪光”的天才也无法违反的绝对公理!那点红色,不再是模糊的“附加分”,而是冰冷、无情、不可逾越的数学法则本身! 林微雨的思路从未如此澄澈、冰冷而强悍。她要构建一个牢不可破的堡垒,在那规则崩塌的废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