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 第1章 第 1 章 上午9点 蒲淞北路17号 张武按下门铃。门很快打开,出来一位六旬老者,穿着一身铅灰色麻质唐装。花白的头发略卷,梳理得整整齐齐。一双矍铄的眼睛闪着精光。看到张武,脸上立刻浮现笑容,亲切的打招呼:“是张队长吧!”,然后抬手看了看左腕的手表,说:“您真准时,请进!” “您早!您是栀夏吧?”张武问。他对这位老人家的第一印象非常好。从他的身上,他看到了华叔的影子,顿时生出几分亲切感。 “你可以叫我栀伯,栀夏在餐厅了,进来吧!”自称栀伯的老人家,示意张武进屋。 张武,S市刑侦支队支队长,今年35岁。他个子修长,脸部轮廓立体,尤其是一双眼睛,浅褐色的瞳孔,跟他对视稍久,就会有种被吸进去的错觉。作为一名刑警,张武的长相过于帅气。曾有一次,他在一家商场调查一起持刀伤人案件的时候,竟然被逛商场的人,认为是来拍影视作品的男明星。这件事,也一度成为队里的年度笑话榜首。 但是,他若是没有两把刷子,又怎能在30岁担任支队长?是同行中最年轻的支队长。在此之前,他担任副支队长一职,也有近5年。在担任副支队长期间,上面曾多次隐晦的暗示,要让他转正。都被他拒绝了。他表态,除非华叔退休,否则他不会接。华叔,也就是当时的支队长,他的老上级,从他进入刑侦队开始,就手把手教他,把他带出来。华叔自己没有孩子,俩人同父子。 华叔,全名华伟,也是刑侦界的一名传奇人物。可惜自从他在一次任务中受伤,左肺因此切除了三分之一,无法再出外勤,后来情况反复,需要经常跑医院。导致支队长的工作全部压到了副支队长,也就是张武身上。有一段时间,上面有过要华叔内退的传言,不过很快就消失了。华叔虽然身体有恙,但是对案件的敏锐和洞察依旧老辣独到,是刑侦队的一根定海神针。有华叔在,大家办案心里不慌。加上张武侦破能力一流,跟当年的华叔比,可以说是青出于蓝。短短十年间,亲自督办的、跨省协办的,甚至和国际刑警也有过若干次合作,各方面对他都赞不绝口。 听说,S市的公安局局长钱涛,总担心这员虎将哪天被挖角。所以,对华叔的情况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只要案子能顺利结案,其他都好说。再说,华叔在业内几十年,人脉和关系一个都不少。他又何必多事呢?现在S市的犯罪率,不要说在省里,在全国,也是排得上号的低。钱涛最喜欢的工作之一,就是接待外省他市的同行来学习交流。 不过最近,钱涛变了,同行间的交流会全部交给副局。他本人,则经常往刑侦队跑。弄得刑侦队负责前台接待的小姑娘从刚开始看到局长的紧张兴奋、恨不得贴身在侧、随时等待吩咐,到现在看到钱局就谈定的跟他打个招呼,然后该干嘛干嘛! 钱涛愁啊! 自从他知道自己调任S市公安局局长,就决定一定要在这里好好干,争取完成‘职业转型’。他的运气好,任职以来,虽然也有过一些关乎人命的案件。不过基本就是交通、医疗引发的,偶有几起自杀案件。但是这次不同,死者是本市龙头企业总经理,连续多年被评为市里的优秀企业家,还一直是人大代表。他的死因至今不明,无法证明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一号嫌疑人也是市里连续多年当选的优秀企业家。现在重伤昏迷躺在ICU,何时能清醒还是未知数。 二号嫌疑人是X银行信贷部主任,多次当选市里的杰出青年干部。在侦讯中,他一直声称自己是清白的。目前为止,他的作案动机的确缺乏充分依据,倒是查到他工作上可能存在重大问题:经手过几十个亿的贷款金额,现在发现其中有至少近十亿的贷款存在问题,经侦科已经介入。如果属实,这人就算不用为刑事罪名入狱,也会因经济官司入狱的。 这个案件,牵涉的人、财、权。又因为S市是直辖市,已经引起上面的重视,直接中央管理。目前,距离事发已经过去近两个月了,跟命案相关的直接有力的线索证据都没有。如果三个月还没有进展,公安部刑侦局将派人接手。 对钱涛来说,如果刑侦局接手,他觉得那就是在打自己的脸。之前的交流学习就是一个笑话。另外,原本的‘职业转型’计划肯定会受影响。按照他的计划,是在任期内争取调转任S市市政法委书记。从此离开公安系统,提升党内地位,再接再厉。 所以,无论如何,要在刑侦局介入前破案。他已经明示张武,不管他动用什么关系,需要什么支持,S市的案子,必须由S市的公安来破。 张武也是首次碰到这么棘手的案子,查来查去,竟然毫无进展。跟华叔也讨论了几次。华叔2年前就申请提前退休了,他的身体和精力无法支撑正常工作。不过,退休后的华叔,生活悠闲,竟然对下厨产生兴趣,隔三岔五就招呼张武以及队里的警员来家里品尝自己的手艺。身体检查也由原本的三个月一次,变成一年一次。面色红润,声音洪亮。张武原本担心华叔不适应退休后的生活,想不到,结果完全相反,华叔有时还会开玩笑的说,都怪张武拦着他,不然他早两年就退了。 就对于这样显而易见又迷雾重重的案件,华叔一时也没有好的办法。最后,当张武有些无奈的告诉他,钱涛令他限期3个月内破案,否则刑侦局介入。华叔无法,这才将栀夏介绍给他。 华叔是这样跟张武介绍栀夏的:“如果他也没办法,那就没人可以了。”然后让张武等消息。 两天后,华叔发给张武一个地址、日期和时间。 也就是今天,张武终于能见到这位神秘的栀夏大人物了。 第2章 第 2 章 蒲淞北路,是一条神奇的马路。 它总长不超过300米,道路的两头是大马路,一边紧挨着苏州河。此外,它还是单行道,6米宽的两边,各有一排交错种植的梧桐和香樟。所以,这里四季常绿。尤其夏季时,两边梧桐各自伸出长而弯的树枝,给这条小马路支起了一顶绿色的‘天幕’。 张武记得,自己小时候跟爷爷来过一次,当时,这里有家家乐福大超市,旁边还有一个三层的商场和十几层的商务楼,沿街夹杂着一间间小小的店铺,开面不超过2米,有拉面店、馄饨店、烟酒店、杂货店。还有几栋看上去旧旧的五、六层楼高的民居。 而现在,自己儿时记忆中保留下来的,只剩下路两边的梧桐和香樟。它们更高大了,原本还能在马路中间,透过梧桐枝看到几尺宽的天空。如今,尺宽变为寸宽,更长的枝丫和茂密的绿叶,几乎把蓝天烈日完全遮掩,给这条小路留下一片清凉。 原本的超市、小店、商务楼、居民楼全部不见。整条路的结构,也有些变化。这条小路,直直的躺在两条大马路之间。在它两侧,间隔几十米,就会往内侧延申。延申进去的每个空间里,建造了两栋连着的两层别墅。 张武目测下来,这条街上,左右各有8栋别墅。真是一个神奇的小小世界啊!张武心想。拿到地址后,他就上网搜了一下,在它的周边,密密麻麻伫立着居民楼,有高层也有多层。最年轻的也有10年以上,而最老的,已有50 的楼龄了。 而这个别墅区,建起来也已经有5年了,网上资料看,还没开盘,就全被预订了。看来,这位叫栀夏的,要么是本人很有本事,很能赚钱。要么就是家里有钱,可以随便花。见到栀伯后,张武觉得,应该是后者。 进门,是玄关。 张武觉得,这个不是玄关,是一间让访客休息或者等待的房间。 这是一间正方形的房间。 奶油色的墙壁,棕咖色的木质地板。靠门一侧有一条长长宽宽的换鞋凳,旁边有两个并排的鞋柜,一大一小。张武猜,小的那个,应该是给专供客人使用的。很快,就被证明猜测正确。鞋柜旁,很奇怪的放着一个儿童浴缸,之所以说是儿童,看它的大小,目测长度不会超过1.5米,算是正常成人使用的大小。旁边配置了所有浴缸相关的物件,脚垫、吹风机也一应俱全。但是,浴缸底部,贴了很多小动物的彩色贴纸,浴缸边上,放着大小不一的塑胶玩具。所以,张武给它定性为儿童用浴缸。虽然,这个东西跟玄关完全搭不上边。当然,很快,这个猜测就被证明是错误的。 在浴缸对面,有两条跟换鞋凳看上去同款的长凳和敞开式衣柜,外套之类的可以挂在上面。期间有一个直径约一米的大大的花盆,陶瓷的,表面粗糙,不规则的形状,通体深灰色,但若从不同角度或者有光线打在上面,诸如金色光斑紫色结晶等若隐若现。一棵大大的龟背竹种在里面,它高高大大,精精神神。说它精神,是因为它的每一根叶杆或直立或倾斜,其上的每一片叶子,或深绿或草青,无论大小,都完全的舒展开,偶尔,会在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里,摇曳几下。 这是张武在玄关门口所见。 栀伯见他看的差不多,就伸出右手,示意可以在脚凳上坐下换鞋。脚凳上已经整齐的摆放了一双皮质的拖鞋,米黄色。显然,是为张武准备的。换好鞋,又在栀伯的示意下,将自己的鞋,放进小的那个鞋柜里。鞋柜是竹篾编制而成。应该有些年头了,竹篾成黄褐色,表面会有一些斑点。不过整体透亮,显然是被用心维护的。鞋柜门是磨砂玻璃,推开,一股浅浅的橙香传来。张武职业病,眼尖,扫一眼看到鞋柜每一层左侧,都有一个半透明的布袋,里面有深色片状物。 张武猜,是晒干的橙子皮。他的爷爷,也喜欢用这些自然之物,来给生活增添‘味道’。张武记得,小时候在爷爷家过年,爷爷书房的大桌上,会放一大盘亮黄色的佛手,它们形状各异,有拳头状、有莲花状,有可以蹲坐的,也有斜躺着的。自己很喜欢从佛手上散发传来的淡淡的柑橘味道。爷爷见他喜欢,也很欢喜,会拿出前一年的变干的佛手,装在一个麻质的小袋子里,让他睡觉时放在枕边。干佛手的味道比新鲜的更加浓郁些,张武记得,自己那时躺在床上,时不时的就有柑橘的幽香传来,让小小的他感到满满的安心和放松。 “张队长,请进。”栀伯的声音出现在身侧,张武将思绪拉回来,今天的他总是想起爷爷~ 他暗暗决定,明天,自己休息,就去爷爷家。好久没听老爷子唠嗑了,也好久没尝到老爷子自制的酒酿和咸蛋了。想到这里,张武吃惊的发现,自己的肚子,竟然发出两声‘咕咕’。 “真巧,小夏正吃早餐呢,张队长也添一点,正好尝尝我的手艺。”栀伯旋即说道。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轻易就化解了张武的尴尬。他略带感激的朝栀伯看去,见他轻轻推开客厅的移门,对着里面说:“小夏,张队长到了。”然后伸手,微笑着示意张武进去。 第3章 第 3 章 跨进去的一瞬间,张武的眼睛就被洗了一遍。 不用抬头,进门即跟几米开外的,大片在夏日阳光中闪亮的青草们对眼。这一片绿,每一个进来客厅的人都无法忽视。有些青草上面的露珠还没完全散去,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点点刺目的闪光。张武的双眼,不禁眯了一下。 “刺眼?来这儿坐!”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客厅的那一头传来。 张武转头看去,这才发现,在这个端正的长方形客厅里,一张巨大的长木桌占据了约有三分之一的空间。 客厅有50平的样子,长方形的长边,一边是落地玻璃,玻璃外面有一米宽的木质廊道。廊道外是一整片微微起伏的草坪。客厅的另一条长边前,则踞着一张巨大的木桌。 ‘踞’这个字,是张武在看到大木桌后,从脑袋里自动跳出来的。这张木桌肯定是定制的,张武边打量边想。桌面是一块大约1.5*3.5米的木板,厚度约有10公分,呈不规则的长形。桌面上有明显的树纹,结疤。只是这些都被打磨的平滑如镜,上面浅浅的刷了一层清漆。桌腿和椅子,张武用他外行的眼光看去,感觉跟桌面材质相同。仅从桌面的宽度来看,这是一棵大树,至少以张武1.85的个头,双臂展开,估计至少得三个人才能合抱住它吧。 “这是西藏柏木,十年前,我在尼泊尔徒步时发现的。当时它已被伐倒,正要被切开。我就买下它,运回来做了些家具。”温和的声音再次传来。 张武随着声音看去,在长桌的顶端,坐着一个清瘦的男子。看年纪,感觉30左右。张武慢慢走近,一张普通的脸。不过,张武马上被对方脸上那对眼睛吸引住,它们好像浸在水中的黑葡萄,清澈干净。就像初生婴儿的眼睛那么透彻。不过,这双眼睛里,所有的思想都隐藏在墨黑的双眼之中,别人能看到的,只有眼睛的主人展示出来,想被人看到的内容。 张武进来时,栀夏正在用早餐,见他走近,他站起身,伸出手,等对方也伸手,俩人轻轻一握,随即分开。栀夏伸手示意张武坐下。长桌靠墙一侧放着一排靠背木椅,另一侧,也就是张武现在坐的这一侧,则是一排方凳。除了张武落座的那张方凳已经拉出,其他的,都在长桌下列队。 从玄关处的拖鞋到客厅拉出的凳子,张武从门口到客厅这不足5分钟的时间里,已经觉察到这屋里,件件桩桩都透着一股细致。什么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栀伯就更厉害了,随口一句话,就能化解掉自己小小窘迫。 “张队长,今天你有口福了,东泰祥的大馄饨,尝尝。”是栀夏温和的声音。他的话音刚落,栀伯就端着一个托盘出来,放在桌上,从里面取下一只青花薄釉的大海碗和同色的湿巾碟。湿巾碟里,放着叠好的湿毛巾。大海碗里面,十颗元宝似的胖胖的馄饨,在清澈的汤水中微微的上下浮动。张武能闻到扑面的葱花香和熟悉的猪油香。他暗暗咽了下口水。一般,他的早餐都是在刑侦队的食堂解决。今天直接从家里过来,就没吃早饭。原本就空空的胃袋,被这股馄饨香勾引,好像立马又要开始发声了。 基于在玄关的尴尬经历,张武赶紧吸了一口气,企图用空气暂时填充一下空空的胃袋。但是,饿了一整晚的胃儿,又怎么能接受主人如此的忽悠呢,它发出了比前一次更加响亮的‘咕咕’声。 “东泰祥的馄饨,果然名不虚传啊,张队长,快,趁热吃。不够再添。”栀伯再次开口救场。然后对栀夏说:“小夏,再加5个?”见他点头,就拿着托盘走进厨房,一会儿出来,托盘上一只普通的青花碗,轻轻放在栀夏的右前方。张武扫了一眼,里面果然只有5个馄饨,碗壁斜靠着一把瓷勺。 ‘真讲究啊!,5个馄饨直接放他碗里不就行了,反正里面只剩下俩了。还另外搞一个碗。’张武收回目光,边吃边暗自腹诽。 “馄饨汤是馄饨的灵魂,它的浓度要跟馄饨个数搭配,这样,馄饨的鲜度才能最大被食客享受到。”温和的声音从身边响起。 张武一惊。 如果说,自己刚才的迅速的一扫眼,被栀夏撞见,是有可能的。但是,自己的心理活动被探知,这个就说不通了。且不说自己进入刑侦以来,‘面不改色’就是基本功。张武可以很自信的说,除了面对爷爷和华叔,自己可以做到七情六欲自然上脸。除此之外,平静就是自己最好的表情面具。他脸上表情不多的另外一个原因是自己的长相。虽然不至于说自己笑一笑就能把别人迷倒,但是也是有些杀伤力的。所以,除非出于工作或者办案需要,张武很少笑。面上的表情始终淡淡的,让人无法一探究竟。 而这个栀夏,能透过自己的面具脸读出内心活动?张武心里立刻给出了否定的结论。肯定是碰巧,他只是刚好说起这个馄饨汤,算是餐桌文化吧。自己多心了多心了。 这么想着,张武连着喝了两勺汤,即是对栀夏说话的回应,更是给自己压压惊。 就在俩人默默吃着的时候,传来两声狗叫声。张武闻声抬头,客厅的移门打开了,一个年轻人往里探头,见到张武,他一点也不吃惊,对他礼貌的点点头,说了声“你好!”然后,头一缩,又消失在玄关不见了。 接着,张武听到一阵水声,然后是布料摩擦的声音,期间有狗狗气喘的呼哧声。果然,不一会儿,一条漂亮的边牧快步跑了进来。看到张武,它怔了一下。张武从没见过这么有灵气的边牧。虽然有人说,边牧是边牧,狗是狗。但是张武对此一直嗤之以鼻,局里的警犬也可聪明了。 但是这条边牧,那双黑黝黝的眼睛里,真的能出现人类的表情啊!它怔了怔,然后带着疑惑的表情脸,转向栀夏。 “是客人,张队长”温和的声音响起。边牧听到,神情立马变轻松,它轻轻叫了一声,快步来到他身边,咧开嘴的同时,伸出了它的右前爪。不用任何提示,张武放下汤勺、转身、伸出右手,跟边牧握了一下。整套动作,无比流畅,就好像做过无数遍一样。 然后,他看着边牧开开心心的走到栀夏身边,自己呢,手心里留有跟边牧握手后的微微湿意。现在,张武知道玄关那个浴缸的作用了,给这只边牧洗脚冲水。这狗的待遇哟,张武在心中耸耸肩,拿起汤勺,继续吃。 第4章 第 4 章 “小任渴了吧,喝水去吧!”栀夏摸了摸贴着他大腿的边牧脑袋,轻声说。这条叫小任的边牧果然乖乖的走到墙边,在自己的专属水盆前,快速的舔着水,从它添水的频率,可以看出,这是渴着了。 张武觉得小任很有意思,一条外出归来明显口渴的狗,进屋第一件事不是奔着水盆去,而是先‘招呼’陌生人,再获得主人‘示下’,才去喝水。这有点反‘狗类’了~ 喝完水,它又跑到栀夏身边,这回,不再贴着他,而是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吃饭。 “小任今天也有口福,有东泰祥的生煎包,你可以吃两个。”栀夏把嘴里的馄饨咽下后,转头对边牧说。此时,张武也正好咽下最后一个馄饨,他一边拿起手边的湿毛巾擦嘴,一边饶有兴味的看着这一人一狗的交流。 听到‘东泰祥生煎包’,小任圆溜溜的眼睛一下子发亮,本开咧着的嘴,此时张的更大,尾巴不停的摆动。一副‘我好开心’的样子。 刚才的年轻人,此时也慢悠悠的来到桌旁。栀夏跟他介绍:“这位是张队长。”又对张武说:“这是大任,我的搭档。” 大任(第二声)再次对张武点头问好,然后对栀夏说:“老夏,我先去冲澡”说完,就推开厨房旁边的一扇门,走了进去。 接着,他就听到里面传来栀伯的声音:“大任,你早上吃啥?” “跟老夏一样”大任的声音渐远,应该是上楼了。 这时,栀伯走出来,他笑眯眯的,手里端着一只小盘子和一双筷子。径直走到小任的进食区,将盘子里的两只生煎包放进它的碗里,再用筷子把生煎包顶部的皮挑开一些,里面顿时冒出一股热气,一股鲜美的肉香飘了过来。 张武以为,小任闻到肉香,按照狗的天性,肯定会冲过去大口开动。没想到,它只是鼻子微微颤动了几下,都没转头去看一眼。目光依然集中在栀夏身上,嘴里呼哧的喘着气,当然,此时的喘气声要比进门时小很多也平缓很多,张武知道,狗狗们的呼吸跟人类相比,会粗重一些,尤其是在夏天,更是需要喘气来散发体内的热量。 此时,栀夏的‘另外5个’也解决的差不多了。放下碗,用手边的湿毛巾擦了擦嘴,放下。拿起第二条,擦手,放下。然后,看着张武说:“喝茶,还是咖啡?” 张武正在吐槽这位:大男人一个,只是擦了自己嘴巴,把毛巾翻个面,就能擦手,还要换一条。真是洁癖!他一时没留意栀夏说了些什么,只能含糊的应了一声。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嘴里发出的声音是什么意思。 张武觉得,自从进入蒲淞北路17号,自己的表现就非常异常。作为一名从事刑侦十几年的警员,保持客观理性、保持冷静自持,这些都属于基本功。他今天,甚至已经不理性到不止初次见面的人,还对初次见到的边牧,进行各种心理活动。真是莫名其妙。甚至于,心理活动导致走神听不到对方说的话。如果被华叔知道,张武肯定,自己会被大大的打趣一番。从自己刚进入刑侦队开始,华叔一直说自己有着跟年龄不相符的老成。现在好了,十几年过去,自己反而活回去了。 在张武自我检讨的时间里,栀夏打发小任去吃生煎包,栀伯将桌面收拾干净后,端上来一个玻璃杯,放在张武的右手边。浅黄色的茶汤里舒展着片片茶叶。另一个马克杯,放在栀夏手边,里面飘出一股好闻的咖啡香。 张武是被咖啡香引回神的。看着自己手边的茶水,楞了一下。自己何时要了一杯茶?难道刚才自己又走神了,没听见主人的话? 栀夏见状,微微一笑,对站在桌边的栀伯说:“栀伯,给张队长一杯咖啡。”又转头看向张武,问:“张队长,要糖奶吗?”张武摇摇头,同时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提醒自己赶紧恢复正常。 栀伯给张武端来了一杯咖啡,并将玻璃杯拿走。 “张队长,我们先喝咖啡,等大任结束再开始。”栀夏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时,张武才发现,在桌子的另一头,已经洗好澡的大任正低着头,吃着馄饨。在他面前,还有一盘生煎包,6个。从它们的位置看,应该已经被消灭了2个。‘大任挺能吃’,张武又开始点评。不过,立刻,他就掐断了这个思绪,提醒自己此行的目的,是获得栀夏对这个案子的帮助。哪怕是提供另外的一条思路也好。自己也好,华叔也好,整个刑侦队目前对案情的侦破,处于瓶颈状态。 张武点点头,心里开始整理案子,为即将开始的案情讲述打腹稿。 大任不禁饭量大,吃的速度也快,几分钟的功夫,就放下筷勺,拿起湿毛巾擦嘴。张武特地看了一下,大任擦完嘴将毛巾翻折,擦了擦手,才放下。‘嗯’张武心中暗自点头,大任跟自己一样,正常!想到这里,他的视线不自觉的转向栀夏,发现对方起身,从落地窗前的摇椅里,拿起一个本子和铅笔,再重新回到餐桌落座。大任也坐到了张武的对面。 “张队长,要不要换到里面,有靠背的椅子上?”栀夏开口,同时也是暗示,正事可以开始了。 张武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始讲述案情经过。 第5章 第 5 章 五一假期的第二天,上午8点,王向军、李明和白水三人在某高档高尔夫俱乐部如约碰头。开启他们两天的度假生活。 “向军、白处,两位的家属呢?”年龄最长的李明问。 “茉莉下午要送双双去朋友家,听说有生日派对。她晚饭前能到。下午咱几个还可以去搓个背,放松放松。你说是不是李叔?”王向军说。他是北方人,今年46岁。太太王茉莉,比他小5岁,全职太太。俩人育有一个刚上初中的女儿。王向军在某医疗器械公司任总经理。 “嗯嗯~ 茉莉现在神经衰弱的毛病好了吧?过年时,我看她的气色不错!”被王向军称为‘李叔’的李明说。他70出头,但是可能是因为日常经常运动以及注意保养的缘故,从外表看,说60岁,也有人相信。圆圆的脸上总是挂着一副和善的表情。李明跟王茉莉的父亲是世交。算是看着王茉莉长大的。 “嗯,那段时间是有改善,不过最近有些反复。晚上睡不好,有一点动静就醒。加上我睡觉打呼。所以,这次我俩定了两个房间,让她晚上好好休息。”王向军说。 “你俩结婚到现在,感情还是那么好。去年老王生病住院,我去看他,提起你,那是满口的夸好。我看,在老王心里啊,你这个女婿,快要超过他的亲闺女了。哈哈~”李明打趣的说。 王向军摆摆手,真诚的说:“爸爸对我不仅有知遇之恩,还支持茉莉嫁给我。哎,不说了不说了,还好爸爸身体现在康复中,不然,我也没心思出来打球。” “老王好命啊,虽然没有儿子,但是你这个女婿,可是抵得过俩儿子了。我家那个混账东西,就没让我省心过。要不然,我早就可以老王似的过着退休生活,优哉游哉,享享清福。哎~~”看着李明兴致一下子低落,王向军知道,他这是又想起自己那个因赌博斗殴被关进去的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 “李叔,今天咱出来,就是散心,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走,车来了,咱下场吧。”王向军边说,边把手边的球袋交给工作人员,让他将他们三个的球袋都放到车上去。 “林清什么时候到?”上车后,王向军问坐在身边的白水。 白水和他,是大学同学,也是北方人。不过跟王向军这个一眼就能看出是北方人的外表相反,白水是典型的北人南相。加上大学后就很少回老家,他的北方口音几乎听不出来。作为一名新S市人,这个从北方小村里走出来的小伙子,如今能在S市这个国际大都市的一家银行里,有一份体面且稳定的工作。而且还娶了一位美丽大方的太太。白水觉得,自己的人生,几乎没有什么遗憾了。 “林清跟茉莉约了一起午饭,然后逛街。她的同事介绍了一家设计师店,她这个人,做啥事都挑人,倒是跟茉莉很投缘。”白水苦笑着摇摇头,但是,语气里满是对妻子的宠溺。 “是吗?茉莉倒是没跟我提这些,只说下午要送双双去同学家,晚饭前到。”王向军平静的说。 “嗯,林清说,双双告诉她,是小学的好朋友过生日。还要求下午逛街,让她俩陪着给小寿星挑礼物!”白水愉快的说:“林清一直喜欢双双,说她就是一个小精灵。” 提到女儿,王向军平静的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眼角的笑纹也一下子展开,无形中,给他增添了几分成年男性的魅力。“是啊,双双也很喜欢林清这个干妈,两个人平常联系也很多。白水啊,林清这么喜欢孩子,怎么自己不生一个?她还不肯改变主意?” 白水听到这里,面不改色,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只要林清高兴。” “你这个妻奴哟!”王向军有点恨铁不成钢的轻捶了下对方的手臂。 此时,一直坐在副驾没有说话的李明突然发话了:“白处说的好,只要老婆高兴。有孩子又怎么样,看看我。我跟我家里那位,说不上三句话,就转到儿子身上,然后就是吵,哎!家和万事兴啊~我现在啊,哎,也是愁啊~”说着,他深深的叹了口气。 王向军和白水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高尔夫车,就这样,载着沉默的三人,一路驶向球场。 三小时后。 当三人再次登车,李明圆圆的脸上挂着满满的自得。跟去时一样,他还是坐在副驾,转头对王向军说:“向军啊,今天你发挥一般嘛,不会是故意让着我吧?” 王向军说:“李叔啊,你今天那几个球,是我想让就能让的嘛?今天的球童们可开心了,发了一笔小财。” “哈哈~”李明发出欢畅的笑声“今天过河的那个球真是精彩,说到这个,回去我得给教练也包个红包。向军,年后我换了一个教练,很不错。他这几个月啊,重点针对胯部动作给我训练。跟你说啊,刚开始那几周啊,我都怀疑这个小丁,哦,就是我的新教练,是不是跟我摸鱼来着。但是,他是我那个球场老板亲自推荐的,我想着,怎么着也得给人家点面子,好歹坚持一个月。没想到,胯部训练不止对发力,对控球也有很大作用。怎么样,要不要也介绍给你试试?” “行啊,我也很久没去练习场了。等这阵子忙完。”王向军立马接口,说完,又转头对白水说:“老白,你的球技也进步不少啊,看来,今天咱仨,我是吊车尾了。” 白水闻言一笑,说:“我有两个客户,特爱打球,几乎每周都要约一场。向军,李叔说得对,这个高尔夫啊,要提高,就得要花时间多练习。” 三人在车上轻松的聊着。球车将他们送回俱乐部后,已有度假村的短驳车等候,将他们载去度假村。 第6章 第 6 章 这里是S市近郊,针对爱打高尔夫的人群,有眼光的投资方特地建了这个球场以及度假村。不禁留住了不少原本往外省或国外打球的本土人士,也吸引力很多外省人过来度假、打球。成为S市的一张小小名片。 王向军的岳父,是这家度假村的钻卡会员。听说这个最高级别的会员卡,一共就发了一百张,后来的就是金卡银卡会员。没生病前,一个月至少来打一场球,兴致高的时候每周一次。王向军就是他的亲传弟子,他对高尔夫的兴趣,完全是受岳父影响。一开始只是有点功利心的陪着玩,后来倒是玩出真兴趣了,又带出白水这个球友。不过白水有时间更喜欢陪太太。一个月难得打一次。他在3年前转为信贷部处长后,应酬增加,接触的一些客户都爱打球。这才不得不多投入时间练习。 三人在钻卡会员特供的日料餐厅,尽兴的喝着清酒吃着刺身。结束后相约午睡过后,去做按摩。 李明年纪大,上午打出来几个好球,心情好,中午喝的有点多,所以等他午睡起来,到达预订的按摩室时,王向军和白水已经换好了衣服,正躺着聊天。看到他进来,立刻结束了对话。白水按铃通知按摩可以开始。李明一边换衣服一边对王向军说:“聊什么呢,怎么都一脸严肃?” “老白工作上的事。”王向军回答。 “不会是我们,,,”李明的话刚开头,就停下来。门被打开,鱼贯走进来三位年轻人,两女一男。 王向军对李明微微点头,说:“小事,这样,晚饭后,来我房间。”王向军对李明和白水说。 两人都点点头,面色正常,身体放松,开始享受按摩服务。 王茉莉和林清在六点半到达度假村。俩人回房稍作休息,就一起去餐厅。三位男士已经在包厢等候了。 这是一个6-8人的小包厢。李明居长,坐在主位。王向军和白水分坐他两侧。看到服务员推开门,两位女士走进来。王茉莉先跟李明问好,林清虽然是初次见李明,也跟着茉莉一起问好。两位模范丈夫同时起身,等女士们坐下,才落座。 李明乐呵呵的对茉莉说说:“茉莉啊,现在你们女性真是不得了啊!男人得起立迎接,这是不是国外的做派啊,是不是啊向军?” 茉莉对着李明微微一笑,并不接话。这位世交长辈,对女性不太尊重。骨子里的男性为天的基因时不时就要冒下头。茉莉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这位李叔,是在他家。李叔的儿子更自己同岁,是个性格内向的小男孩。李婶一直在厨房进进出出忙活。吃饭了,自家三口和李叔及他儿子上桌了,就是不见李婶。自己奇怪的问:“李婶呢,怎么不一起来吃饭?” 就听见李叔说:“茉莉啊,你李婶在厨房吃呢!” “大家不该一起吃饭吗?”自己问。 “是啊,让弟媳一起来”爸爸接话。 妈妈听到这里,也随即起身,走进厨房。茉莉听到厨房里传出一阵说话声,就是没人出来。过了一会儿,李叔面色不豫的对儿子说:“耀光,去,叫你妈过来吃饭。”男孩子一脸怯懦,低着头下桌,进去厨房。茉莉听到男孩模糊的声音。以及自己妈妈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三人从厨房走出来。 李婶带着明显拘谨的表情坐到儿子身旁,嘴里诺诺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坐在她另一侧的妈妈,则凑过头去,跟她咬起耳朵。很快,茉莉就发现,李婶自然多了,面上也开始带着笑。而妈妈,在看到李婶放松后,则转头,对着自己眨了眨眼睛。 李婶的厨艺非常好,直到现在,茉莉有了比当时的自己更大的女儿。她会不定期的联系或者去看望李婶,向她讨教怎么做菜。尤其在妈妈过世后的一年里,李婶时而上门,也不说什么,有时是带一点在家卤好的菜或者包好的馄饨给她,有时是给她做一顿饭,炒几个她爱吃的菜。 在耀光入狱后,李婶整个像是变了一个人,原本的温柔平和怯懦好似随着儿子的入狱而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愤愤不满和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逮着李叔就一顿闹。俩人经常互相责备对方,把儿子入狱的错怪到对方头上。 茉莉对于耀光走上赌博甚至打架斗殴这条路,始终不明所以。在自己成长的过程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自从在李叔家的那顿饭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去过他们家。有时会在自己家里见到李叔,那时,多数时候都是李叔一个人。而自己见到李婶和耀光的机会则更少了,一般都是在爸爸公司的年会上,李叔一般只带耀光来,李婶难得来一次。而自己心中的耀光,成人后,也是内向的,羞涩的。所以当她听说耀光入狱了,还是因为斗殴,第一反应是,肯定是搞错了。耀光,那个总是低着头,不敢跟人对视的男孩或者说男子,是凭着怎样的力量,挥舞拳头的呢? 虽然跟李婶见面的次数少,不过茉莉觉得自己跟李婶很是投缘,就像妈妈也跟李婶投缘一样。只要见到李婶,自己就会开心,就会缠着李婶要她做好吃的。而李婶,对着自己这个小人儿,从来都是有求必应,不会因为自己是个孩子就随口敷衍。自己总能在见到李婶后的一周内,在餐桌上见到李婶做的菜。妈妈说,那时李婶让快递送来的。 每年的母亲节,除了妈妈,茉莉也会给李婶挑一份礼物,都不是贵重的物件。有时甚至是自己学编织后的作品,比如一条带着好几个洞的围巾。有时还会是自己尝试做的小蛋糕。每每,李婶收到这些礼物,尤其是自己亲手做的东西,脸上就会露出明亮的笑容。茉莉觉得,李婶笑起来特别温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李婶一般都不怎么笑,以前,看到耀光会笑,后来耀光入狱了,她脸上的笑容也就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