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春意》 第1章 你可愿嫁我？ “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父亲，母亲也改嫁。不过呢，刘奶奶收留了我，让我得以开心快意地生长。” “奶奶教我认识许多许多字，奶奶年轻时可是村子里有名的教书先生呢！” “我们每天以卖馒头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艰难，却不觉贫苦。” “我想着以后呢，不嫁人，就好好陪着奶奶。” “本以为我们能一直这样自由自在地生活下去，可是……我十八岁生辰那日一切都变了……” 【东池】城郊外向阳村 冬天的严寒未曾完全散去，一切都像初醒的小芽，等着春日的眷顾，然后蓬勃生长。 向阳村的冬天却退得极快，眼见的去年光秃秃的树枝如今已然有了嫩叶。 “哟！小棉看书呢？”路过的赵大伯手挑着渔筐，笑呵呵的。 “赵大伯，早啊！” “嗯，早！” “哎？朱大婶，您也早！” “早啊，小棉。” 小棉今天心情格外好，因为宋谦就要回来了，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整整三月，奶奶又不准自己进城，也就是说小棉在家无聊了三月。 宋大哥回来意味着自己又可以出去玩了，能不激动吗？！ “小棉，面团醒好了没？”草屋内突然传来老人的声音。 “嗯嗯，好了好了。” 扎着两个丸子头的少女清声回应，抬头看了看时辰，手里正拿着一本极破的书，放下书后，随即蹦蹦跳跳朝屋里去。 “奶奶，宋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啊？一个月前来信说的今日回来，怎么还不见人啊？”小棉鼓起腮帮子，边走边说。 屋里刘奶奶坐在榻上，腿上放着一件嫁衣，一边放着一把红线，手上拿起一根细针。 草屋只有一扇窗户，因此光线很弱，空气中弥漫着尘烟。 刘奶奶拿起嫁衣和针，四处找光线，待亮堂时，才搬个凳子坐下来缝衣。 “奶奶！” 小棉进了屋，突然喊了一声。 “哎呦！你这鬼丫头。” 刘奶奶被吓了一跳，手上停停，又继续缝着。 “奶奶，你听到我说的没——哎？奶奶，这是什么？” 小棉看到红色的衣裳，眼睛一亮，跑到奶奶身旁。 （红色的，这么漂亮，莫不是新娘子穿的嫁衣？） 小棉蹲在刘奶奶身旁，睁大了眼睛，圆圆的眼睛反着水光。 “小棉啊，你宋大哥大概午时就回来了。除了回来庆祝学业，还有一件事，办好就是喜事了。” 奶奶说着，眼睛不离手上的活。 “嗯嗯——” “不过什么喜事啊——奶奶？” 小棉晃了晃奶奶的胳膊。 “你这丫头，我缝衣呢。” “你都多大了，转眼都要十八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 “奶奶，再大不也是你的小孩儿？奶奶，您就说说是什么喜事吧。” 小棉笑了笑。 “等你宋大哥回来就知道了。” 刘奶奶也笑笑。 “好吧……”小棉撅了撅嘴。 （什么喜事还卖关子。） “去把醒好的面拿出来，我缝完就过去。” 小棉只好“落魄”地来到外面。 “到底是什么喜事呢？还和宋大哥有关……嫁衣……宋大哥要娶媳妇了！太好了，我小棉要有嫂嫂了？！”小棉自语。 宋谦是邻居李叔收养的，和小棉从小一起长大，后来李叔去世，刘奶奶就时时照看他。 “宋大哥为人宽厚温柔，长相也俊俏，算我向阳村村草呢！今日奶奶手上红衣想是给未来嫂嫂做的……” 一阵春风吹过，拂乱了小棉的发丝。空气里还伴着未散尽的属于冬天的冷意。 许是一封无形的来信，抚慰等候者的心灵。 “小棉！” 正傻笑着，小棉顺着声音看去，“宋大哥！” 远处是个少年，模样周正，有股浓浓的书卷气。 来者正是宋谦。 “宋大哥，你回来了。快进屋——奶奶还说你午时才回来呢。” “是我回来的早了，来，小棉，让我看看你多高了。” “宋大哥，你不在的时候，小棉可是每天都好好吃饭呢，你看看。” 小棉停下来站得笔直，下巴微微上扬，面带笑意。 “确实高了不少。” 宋谦也笑笑。 “宋大哥，你此次去城内怎么这么久啊？” “怎么，我们家小棉想我了？” 宋谦眼里格外温柔，像裹着化不开的春意，抬手抚摸小棉的头发，随后面带笑意。 小棉被这么一碰僵了一下。 “宋大哥……” （往日宋谦再与小棉要好，都会保持距离，怎的今日……） “小谦回来了？”身后传来奶奶的声音。 “奶奶，奶奶，宋大哥回来了。” “嗯，小棉，快去生火吧。”刘老太点点头。 “嗯？哦。”小棉有点恍惚。 “奶奶怎么看起来有点伤心？”，又疑心自己看错了，况宋大哥方才动作，委实突然，她只可灰头跑到炕边了。 “小谦，你回来就好了。” 刘奶奶的眼角红红的，仔细端详着宋谦，嘴角止不住地颤抖。 “嗯……你们这几月过得如何？”宋谦低眸应道，随后向小棉的方向看去。 奶奶也看向小棉，整理了情绪。 “一切安好。” 午时，三人入座。 碗筷均已摆好，三菜一汤，可以说是很丰盛了。 “小谦啊，回来这两日要好好休息，小棉十八岁生辰也在这两日，你正好也可以陪陪她。来，尝尝我做的红烧肉。” 刘奶奶夹了一大块肉放进宋谦的碗里。 “嗯，谢谢奶奶。” “宋大哥，你和我们还客气什么？” “嗯，小棉也吃。”宋谦温和地笑笑。 “不过，宋大哥，奶奶说你还有一件喜事要说，是什么啊？” （方才之事，小棉已然忘却。） 宋谦放下碗筷，向小棉：“小棉，你希望是什么？” “我？嗯……宋大哥，你要娶媳妇了？” 刘奶奶依旧夹菜。 饭桌上被暴雨前的云气笼罩，显得格外安静。 宋谦吸了口气。 “小棉，你可想过你往后要做什么？” “做什么……”小棉愣了愣。 （她确实没想过。） “我去盛粥，你们先吃着，昂。” 老人起身，看看宋谦。 “嗯嗯，奶奶。” 小棉应道，刘奶奶刚出门，小棉就察觉到一股温热的目光，是宋谦。 “小棉，你可愿嫁我？” 第2章 戎七，你做的到吗？ “宋大哥，你……你说什么？”小棉手中的筷子掉落，瞪大了双眼。 （宋大哥，要娶我吗？不对，不对，他是我哥哥，我的宋谦哥哥啊，这怎么可能？） “我想娶你。” “妹妹……怎么能嫁哥哥呢？” 小棉不敢看宋谦，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看周围，眼里不知是羞怯还是生气，抑或是迷茫。 旁边却是宋谦炙热的目光和一脸的真诚。 “小棉，我心悦你。我喜你天真烂漫，喜你自由开朗，喜你心静澄明。” “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我不止是把你看作妹——” “可我只是把你看作哥哥！” 小棉突然打断宋谦的话，“仅是哥哥。”弱弱地又补了句。 空气中是凝滞与煎熬，门外奶奶静静听着，也无奈叹了口气，随后去盛粥。 “棉儿，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我……我没有。”小棉有些磕巴，心里对宋濂生出疏远和疑惑。 她吸了口气，突然站起身来。 “小棉和宋大哥从小一起长大，这么久以来，小棉已经把你看成我的亲哥哥了。若是宋大哥要娶姑娘，也只能是我的嫂嫂，不是我。” “小棉只想往后陪着奶奶，不想嫁人。这世上，有奶奶就够了。” “宋大哥，我也看过许多话本，那些话本里讲得痴男怨女是吸引人，可是却不是小棉心之所向。” “棉儿。”宋谦猛地站起，目光紧随小棉。 “宋大哥，也许小棉不知喜欢是什么感觉，但对宋谦哥哥你，我是不会多想的。” 小棉理理心思，坚定地看向宋谦。 “我去帮奶奶端粥，宋大哥，你先吃吧。” “棉儿。”宋谦似是挽留。 “还有，宋大哥还是唤我小棉吧。”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谦没想过小棉可以这么果绝，眼角涌上红晕，眼里尽是无力与失落。 （小棉，你怎么能如此决绝，我很喜欢你，一直都是。） 饭桌上的一切不快都化为泡影，但这泡影始终是真实存在的，也总会影响些什么。 饭后三人各有心事。 夜已降临，暮天拽下几颗星星。 晚风悠悠地吹着，交杂着有心人的不舍与失落。 在斜坡的坡顶，小棉和奶奶坐在桃树下的大石头上，静静地看着星星。 “明日是晴天呢，奶奶。” 小棉指着远处黑色画布中闪耀的亮点，脑袋缓缓靠上奶奶的肩头。 “奶奶，今日宋大哥……” 小棉抿了抿嘴唇。 “宋大哥说——他想娶我。” 不自觉地，小棉的眉头压低，那是少女第一次感到迷惑不解，像是老天故意为难她，也是头一次，小棉感觉到忧愁。 奶奶的脸上很平静。 “奶奶？” 小棉抬起脑袋，看看奶奶。 “那小棉，你喜欢你宋大哥吗？” “不喜欢？不对，喜欢？” 看着孙女绞尽脑汁，奶奶笑出了声。 “奶奶，你笑什么？” “我今日拒了宋大哥，还说了好一些难为人的话。这今后再见到宋大哥怎么办啊？” “怎么，我们家小棉也有烦恼了？” “奶奶！” “好好好，我不说。” 二人就这么坐着，谁也不说话。 夜悄悄地。 “小棉，你未来还会遇到许多事，奶奶也不能陪你太久，你总要学会自己去解决。” “人哪，总是要经过漫长的日夜才能成长。那些你跨过去的，回想起来却不及现在遇到的困难。” 奶奶的眼里尽是释然。 “小棉，你会有遇到对的人的那一天，再回想今日，你还会觉得难堪？” 少女的眼睛亮亮的，嘴角挂起笑意。 “奶奶，我知道了。” 小棉的脑袋又靠上奶奶的肩头，胳膊围住奶奶。 “哎呦，又缠人了。” 奶奶笑着。（真想和小棉永远这样啊……） （若是和奶奶一辈子都这样就好了。） “少爷。” “老爷让少爷早些回去。” 一个穿着紧身黑衣的中年男子在宋谦旁边恭敬地站着。 “小棉现下还没答应。” “少爷！老爷这次只允了你两日，况蒋虎定然还不会罢休，恐牵扯少爷，望少爷早做打算。” 戎七是宋家宋公子新的贴身侍卫，这个宋公子大名——宋谦。 此刻宋谦蹙紧眉头，俨然少了些书生模样。 “我在向阳村生活十五载，早与这里的一些人有了感情，让我这么快彻底断了联系，倘若是你，戎七，你做得到吗？” “少爷！您三岁失踪，老爷夫人痛彻心扉，日日找寻，忧心悔恨十五载！” “三年前，老爷找到您时，见您模样，心痛至极，从那日便下决心，要好好护您。现下那蒋虎要与老爷相争，势要以你为质。” “少爷切不可耽搁啊。” 宋谦眼尾泛红，平复心情，强压了声音，“你先退下。” 门外传来脚步声。 戎七无奈，只能退下。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黑暗中走进的是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刘奶奶。 “刘奶奶。可问清楚了？” 见是刘奶奶，宋谦赶忙从书案前起来。 “少爷，明日就是小棉的生辰日了……” 两人相视，都无奈的轻叹了口气。 第3章 我生辰！ 【珀郦】花客楼 “宋谦公子已经到向阳村了？” 窗边一个妖娆的身姿背对着，发丝缠绕在指尖，一手自抱，发出尖细的声音。 “回姬娘，是。” 身后的下属给了姬娘确切的答案。 “好，快去给蒋大人道个喜吧，就说奴，已备好谢礼，只求大人能够赏脸收下。” 这说话的人就是花客楼的老板——姬娘。 姬娘生得魅惑，嘴角勾起，更是妖媚。 眼含深情，却笑面藏刀。 “是。” “宋家老爷，今日可是对不起您了，千万莫怪奴啊。” 姬娘缓缓说着，眼睛观察窗外闹街，脸上挂着极其勾人的笑，引得几位客人入楼。 “来客了。” 随即转身，轻盈曼妙的姿容，轻快地飘到楼下，娇柔的招呼声很快迎上几位来客。 “公子，方才穿红衣的便是姬娘了。” 对面的探枝楼里正坐着一位半趟着的公子，模样俊俏，病痛孕养的忧郁与那双桀骜的眼睛融合地恰到好处，浑身透着松弛之感。 看完那姬娘就闭上双眼。 “公子，花客楼几乎遍布大宁国，表面以市井温柔为遮掩，实则鱼龙混杂，为许多官达显贵收取情报之地，可以说遍布眼线。” “也正因为做着情报交换的勾当，他们算有些神通。想公子那件碎玉，应当也有线索。” “只是……” 百乐一一说着，看向闭上眼睛的公子，嘴巴一张一合，心里想到什么，有些犹豫。 “只是什么？” 周炎轩缓缓问道，脸上尽是冷淡，眼睛却未睁开。 “只是夫人若知道，定然要闹。” 百乐皱皱眉，还是说出来了，眼睛时不时观察周炎轩的脸色。 气氛凝滞，空气里冷下不少。 （真希望自己是哑巴。）百乐在心里呐喊。 “当然，公子想做的事，任那庄氏再怎么样也无法阻挠。” 百乐瞧公子不开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忙找补。 “公子也不必过于担心。”随后挤出一个微笑。 良久，脸有点酸硬。 “今夜便去。” 周炎轩终于睁开眼睛，薄唇轻启。 （哎呦，我的个好公子，你可算开口了。） “是！” 【东池】向阳村 翌日。 清晨的露珠洗去昨日的一切，初阳泛着新鲜的光泽。 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 小棉早早起了床，在屋外伸了个懒腰。 回想昨日，“奶奶说的没错，拒了便是拒了，宋大哥也会理解我的。” “今日可是我的生辰，要开开心心的才行。” 然后走向锅台，生起了火。 不久，炊烟袅袅。 “春风里花开呀，春天的鸟儿鸣啊，是哪个新新燕……” 小棉哼起村歌，唤起屋里的奶奶，也叫醒了村子里其他的人。 听得那家鸡鸣，又识得东家的狗吠。 树摇摇身子，抖掉了露水。 “哎，小棉今儿起得忒早啊！”隔壁王大叔穿衣起来，脸还没洗。 “王大叔起得也早！”小棉笑笑回应。 “哎呀，今儿可是小棉的生辰日啊。许是一早喜鹊把小棉丫头叫醒喽！” 挑着渔筐的赵大伯一如既往路过。 “隔壁老王，赶紧起喽！”赵大伯调侃道。 “李老头，又捉到啥了？” 王大叔靠着半截矮墙，使劲往赵老汉的渔筐里凑了凑。 赵老汉矫健一躲，“不给你看！嘿！”回头又瞄瞄老王。 “切！俺才不稀罕。” 王大伯撇了撇嘴，就进屋了。 赵大伯顿了顿，来到小棉跟前。 “来，小棉，你赵大伯没啥好东西，今儿一早去河里向水神讨了几条鲢鱼。” “哪，看看，生龙活虎的。” 赵老汉把渔筐向前伸了伸，几条活蹦欢跳的小鱼儿嘴巴一张一张的。 “都送给小棉了。” 老汉笑笑，脸上的皱纹也一圈圈漾开。 “赵大伯，这个，小棉不能要啊。” 小棉摆摆手，却不想要他老人家的东西。 “啧！你这丫头，咋还见外？我平日没少吃你家馒头，今儿你就收了，啊！” 没等小棉让回去，赵老汉转身就走。 “哎！赵大伯……” 小棉拿着渔筐。（真是，每次都来这招。） 撅撅鼻子，随后看着赵大伯离去的背影，人虽老了，但身体还算硬朗，走路双手背在后面，步履矫健。 “谢谢赵大伯！” 赵大伯早年死了妻子，也没有孩子，多年，小棉常常给他送馒头吃，赵大伯见小棉就欢喜。 老头一个人住，平日就捉捉鱼，捯饬捯饬田里的作物，日子清淡，小棉算是唯一一个肯亲近他的孩子。 随他的话：“这丫头，聪明，说话呀叫人欢喜得紧。” “又是赵老汉送的？” 身后传来声音。 “嗯嗯，奶奶，您起了。” 小棉笑笑。 “今儿做好了馒头，再给你赵大伯送去。” “是！” 小棉歪歪头，眼含笑意。 “你这丫头。”奶奶也无奈，笑了笑，系上围裙，朝锅台去。 “先去晨读，生辰日也不能忘了功课。” 奶奶见小棉屁颠屁颠跟着自己，边添了柴火边说。 “好吧……” 小棉拿着一卷书，来到自家桃树下，搬了个凳子。 开口就念：“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 小棉心不在焉，将书挡在面前。 “小棉又分神？” 头上传来宋谦的声音。 “嗯？宋大哥！” 忽地站起，睁大了双眼。 “书都拿倒了，不是在分神？” 宋谦像个没事人，同往常那样的语气，叫小棉有些惊讶。 “今日是你生辰，昨日的事便过去吧。” 第4章 屠村之夜 宋谦淡然一笑，没事人一样。 “昨日，我想娶你，是因为你是我妹妹，我想好好保护你。因此不得不想到这种方法。不过结果了然。” 宋谦笑笑，眼睛无光。 “真的？”小棉有点不相信，瞪大眼睛问。 “嗯。” 宋谦强挤出一个笑，袖子里拳头却捏紧了。 “我就说嘛！宋大哥，你肯定是有别的原因的。” “宋大哥，我一日是小棉，你就一日是宋大哥，我们就一日是姐妹，哦，不！兄妹。” 小棉勾起天真的笑。 “好。” 时间来到晚上。 夜早早黑了，天上不见星星，月亮也半遮半掩，吐露些红光。 同样三人落座，小棉倒了些酒。 屋里的烛光照在小棉的脸上，少女激动的笑意化作脸上的红晕。 “小棉，酒且适量。”宋谦温声提醒，目光柔和。 “没事！我还是第一次喝酒呢！” “这味道真独特，刚入口有点辣，回味又夹着甘甜与辛苦，一层拨开一层，好生复杂呢。” 小棉捧着碗慢慢品味着。 “不过，却说不上来的好喝。” 说着又抿了一口。 “这酒啊，便像是人的一生，甘甜、辛苦，回味却无穷无尽。奶奶也陪小棉饮些。” 奶奶边说着，边往碗里倒些酒。 “哎，奶奶，您身子不好，还是别喝了。 正要拦住奶奶，宋谦阻止了小棉。 “让奶奶尝次鲜吧，往后喝酒的次数可不多。” 宋谦对着小棉笑笑。 点点头默许。 看着奶奶被酒辣到，小棉微微一笑。 （往后，每天都这样就好了。） （老天爷，你可一定要保护我们一家人啊。） 小棉看看奶奶，又看看宋谦。 “快吃鱼吧。赵大伯今日送的。” 刚要动筷，小棉心里突然想到什么。 “赵大伯，哎呀！赵大伯，我忘记给他送馒头了！” 小棉突然起立，与宋谦对视，又和奶奶相视。 “我现在就去，应该不晚。” 笑了笑，说走就走，拿起一包馒头就利索地往外跑。 “哎，小棉，给你赵大伯带些酒吧。” 奶奶伸手喊住她，手里拿着一小罐酒。 “渔筐也顺手带去。” “嗯？好！” 赵老汉住在村子边缘，周围有几颗树，不算高，但树枝很密，还有一大堆草垛，颇为隐秘。 “赵大伯！小棉给您送酒了。” 离门口还有几步，小棉喊着。 “哎！”破旧的草屋里点着微弱的烛火，回应的声音低沉嘶哑。 “大伯，给您的馒头，还有渔筐。” “这是奶奶说给您带的酒。我尝了，这酒可不错呢！” 小棉一一递着，赵大伯一一接过，喜上眉梢。 看到有酒，拿来就闻闻，“够烈！” 说着喝上一口，随即放出爽朗的笑声。 “好酒！你这小丫头也是喝上了。” 说完二人一笑。 突然外面挂起了大风，二人听到什么吵闹声，出门一看。 但见从树的枝隙间看到一行人拿着火把，手里还提着蹭亮的东西——是大刀！ 一群猛汉带着手里的家伙，在村里见着一个捅一个！ 郜伯伯，朱大婶，李大娘，沈嫂嫂…… 鲜血声，挣扎声，叫喊声乱成一团！ 村子里的草垛都烧起来，火势蔓延，烧了村民的草房，像只猛兽，顷刻间将村庄染上它的怒火。 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和血腥味。 一个黑影狼狈地逃着，身后是一个提刀的大汉。 “你是谁！别过来！” 那身影跌坐在地。 定睛一看。 “王大叔！”小棉刚要喊出声，赵老汉赶紧把小棉拉到草垛后面。 “别出声！” 赵老汉紧紧抓住小棉，两人从缝隙间看到王大叔，与此同时，他也发现了他们。 眼里闪着泪花，黝黑的脸上照着火光。那大汉紧跟着。 王大叔的腿已经被砍了一刀，正往外喷着血，染红了泥巴路。 后面还跟着几个，都提着已被染红的刀。 （王大叔！） 小棉的眼角变得血红，紧皱着眉，眼里尽是不可置信，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倾。 赵老汉及时抓住小棉的胳膊，硬着头皮拦住她。 王大叔彻底趴在地上，眼里说着：“快走！快走！” 脸上混着泥土和泪水，脖子暴起青筋，歇斯底里地用口型让他们快走。 “王大叔。”小棉瞪大了双眼，嘴巴里说着，却没有发声。 赵老汉看着这情形，硬着头皮，紧紧眨了下眼，把小棉拽走了。 “快走！”赵大伯低声喊着。 临走前，赵老汉看了看王大叔，他最后一眼，尽是恐惧，看到赵老汉后，却化为释然。 “老家伙，我先走了！” 最后的告别！ 赵老汉憋住眼泪，重重点头。 随后露出一抹笑，在一瞬的银亮中没了生气。 壮汉拔出大刀，血液喷出！ “给我仔细搜！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一个身影瘦长，穿着黑衣的人坚声下令。 “是！” 月亮发出怕人的血红色，夜里只有一阵乌鸦的叫声。 夜好黑啊，可这火光却好亮好亮。 赵老汉拽着小棉就往小路跑。 “赵大伯，王叔……” 小棉被拽着，亲眼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被一把冷冷的大刀夺取生命，眼里充满惊恐。 血红色看起来是这么刺眼？ 为什么血液是红色的？ 为什么和嫁衣是一样的颜色？ 嫁衣那么美好，可是…… 一瞬间，有千千万万个疑问。 他们是谁？ 为什么要杀我们？ 直到逃进村旁的小树林，小棉才回过神。 “奶奶，还有宋大哥！” 小棉一时手足无措，呆呆地要往家里跑去。 跑乱的发丝遮住小棉的大半张脸，只剩一双眼睛，眼里闪着泪光。 “小棉丫头，别犯傻！”赵大伯赶忙拉住小棉。 “赵大伯，他们有危险！我要去救他们！” 小棉有些激动，不收控制地崩溃。 “赵大伯，你别管我了，我要去找他们！他们会死的！他们……” 小棉努力挣扎着，却挣不开，随后呜咽，然后痛哭起来。 “赵大伯，你放开我！我要去救他们！” 声音从嗓子里嘶吼出来。 “丫头，你不能现在去啊！丫头，你冷静点！你现在去，就是送命！” 老伯也拼命地拽住小棉，脸上尽是苦痛。 “赵大伯，不！”小棉摇着头，蹲在地上，然后抱紧双膝，低下头。 眼眶是红色的。 “赵大伯，怎么办？怎么办？救救奶奶，救救宋大哥。” 小棉抬起头，像是哀求。 “赵大伯！” 第5章 别了，赵大伯 树林中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帮魔鬼的身影。 “没找到！” “一群废物！” “那边有个树林。” “去看看！” 赵大伯看到他们往这边来，拽起小棉往树林深处跑。 小棉激动后，有些恍惚，被赵大伯轻易地拽走。 二人狂奔，穿梭在树林里。 “看到了！” “那里有两个人！” “可能是宋谦！” “快追上！” 小棉听到“宋谦”二字，回回神。 （他们在找宋大哥？这么说宋大哥还没死？奶奶也没事？他们逃了。） 小棉眼里又有光了，才反应过来赵大伯在拉着自己狂跑，老汉已经气喘吁吁。 “大伯。你还好吗？” 赵老汉年纪本来就大了，这么一跑，快把他折磨坏了。 不能停！不能停！他可以死，小棉丫头不行！他大半辈子活够了，但小棉才十八岁，正年轻。不能停！绝不能停！ 得让小棉快跑！ “没事，快走！” 赵老汉回头看看，那些人腿脚快，拿着火把，已经发现他们。 突然他带着小棉拐了弯，朝着他平时捉鱼的河那边跑去。 “小棉，会水吗？” “会！” “好，待会儿要使劲游，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 小棉想想，忙答应他。 夜是黑的，两人来到河岸，草也是黑的。 “扑通！” 小棉被推下了水，回头看看却没有赵大伯。 “赵大伯！？” 不可置信，她怀着疑问和不解，望向岸边，然后着急地喊道。 “他们还没追上来，大伯，快跳啊！快啊！” “快追！他们往那边去了！” 紧随的是许多个张开獠牙的火焰，好刺眼。 赵大伯看看身后，最后把目光投向小棉。 那眼神中有别离，有慨然，又有不舍和伤心。 赵老汉红着眼眶和小棉摆手，嘴里比着“快走！” “赵大伯！” “不要回头！快走！” “不！我们一起走！” “来不及了！” “不要回头！！！” 小棉有些绝望，赵大伯一眨眼就往树林深处跑去，成功吸引那帮魔鬼的注意。 “在那！” 小棉流着泪，河水与泪水已分不清，想到什么，她拼命地游。 火光掠过水面，随即消失。 她挥动双臂，使出所有的力量。 游啊游。 王大叔、赵大伯…… 寒冷的河水浸透小棉的身体，也浸透着心。 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 小棉不停游着，紧绷的神经迫使她没有知觉，全然没有感觉到这河水有多么冰冷刺骨。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麻木着自己，就这样麻木自己。 渐渐地，水流变得好重、好重，眼前为什么越来越黑？ 为什么…… 小棉失去知觉，被发现时躺在岸边。 浑身湿透，脸上是凌乱与污泥，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赵大伯……奶奶……宋大哥，小棉要救你们……” 呓语中，有几张脸凑过来，看起来都很年轻，但又散发着惊恐。 “哎！不会死了吧！” 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小棉努力让意识清醒，却发现视线模糊，朦胧中，几个拿着官刀的人呼来喝去地走着。 “是官兵吗？” 小棉倒在地上，努力用手去够到官老爷，苍白的嘴唇有气无力地喊着，但无济于事，随即又闭上眼。 “又晕了！官老爷。”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只感觉地面在颠簸，周围在震动。 过了好久，终于不再晃动，嘴边递来馒头的香味。 “好饿，好饿。” 离生辰那日已经过去好几天，小棉的肚子依旧是空的。 突然惊醒，一边坐起，抢过馒头就咬。 “哎，你慢点。” 一个女子的声音闯进小棉的耳朵里，让小棉警惕起来。 见面前的少女睁大眼睛，警觉地看着自己，眼神里满是惊恐，原本该红润的面庞却被憔悴的死白笼罩。 花儿也有点怕，但还是递过一壶水。 “这有水——你慢点吃。” 小棉蹲坐在车板上，见来者并无恶意，就小心翼翼地接过。 “谢谢。” 然后猛灌一口水。 第6章 初入珀郦 “你是谁？” “我叫花儿。” 这个花儿看起来比小棉大上几岁，脸却娇嫩，皮肤白白的。 小棉点点头，清醒过后，才发现，自己在一个车笼里。 抬头看看，笼里有十几个女子，年龄有大有小，穿着粗布衣裳，都围在一起，打量着小棉。 车板上灰尘和稻草混在一起，还发出一阵恶臭。 车门被铁链锁着，小棉一怔，放下馒头，快速跑到门旁，摇动栏杆，铁锁连带着也发出碰撞声。 没有力气，打不开！ 小棉心中绝望，枯瘦的双手拼命地捶打。 “妹妹别动了。” 花儿连忙过来阻止，然后抱住小棉的双臂。 “怎么回事！老实点！” 一个穿着官服的男子，手里把着未出鞘的刀，凶神恶煞，来查看这边的情况。 “没事，官老爷，我这妹妹刚睡醒，有些糊涂。” 花儿赶忙解释，语气里一副讨好意思，生怕得罪这位官老爷。 小棉看到官兵，满眼震惊，不说话，静静盯着花儿。 “这是怎么回事？” 怯生生地，还有些颤抖，面前少女眼中惊恐和不解。 目送官兵离开，花儿才牵着小棉往里去，找到一处干净地坐下。 “他们是官吏。” 花儿看看笼子那头的人，都点着头。 “此路是去珀郦，朝廷法令，不准买卖奴婢，只可雇佣。一些贪官污吏却凭此暴利，我们都是被抓来当奴婢的。” “方才那些人，就是负责将我们运到买卖地的小吏，他们专以押送犯人为由，将刚抓的人关到笼子，遮过城门的检查，将我们带到黑市进行拍卖。” “若是得罪他们，小命不保。” “可我们不是奴籍啊？” “他们可不管这些，他们只想要自己的荷包装满。” 花儿轻轻拍着小棉，待她和缓后，才又介绍道，“我是花儿，在齐荷是个孤儿，一日下田挖菜，不知怎的突然被打晕，醒来后，便像妹妹这般了。” “那姐……花儿，你们为何不逃？” 小棉梦游般醒过来。 瞬间面上一冷，小棉被捂上嘴。 “嘘！你不要命了！” 花儿把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眼里是震惊，随后又往车外看看。 “想逃的，都死了。” 笼子的一端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一个比小棉还小的女孩开口。 “闭嘴！” 她被身边年长的女人低声呵斥，衣袖被扯了扯，赶紧闭上嘴巴，低下头。 小棉看看女孩，又观察花儿。 “怎么会？” 张大嘴巴，眼里无光。 （死了？） “他们不是官吏吗？怎么草菅人命？” 小棉颤抖着声音，不可置信，额间碎发遮住面孔。 想起奶奶说的：“正是因为有那些朝廷官吏，我们百姓的生活才能安定。” 一瞬间，觉得好生讽刺，那些穿着天地间最干净的衣服，却做着天地间最肮脏的勾当。 眼角闪过猩红，又夹杂着泪花。 牙齿被紧紧咬住。 （不行，我得先冷静下来。我还要找奶奶，找宋大哥，还有赵大伯，还不能死。） 慢慢地，她冷静下来。 那一瞬间，好像变了一个人，原本清澈的眼神里暗藏着隐忍和不甘。 她亲眼看着向阳村被村民的血泼满，宁静的月亮女神突然暴露出血红色的獠牙，衣袖一挥，就剥夺所有人的生命。 那些人，晚上不会做噩梦吗？他们手中的刀不会化成梦魇，刺向他们自己吗？ 一切无从考究。 那些罪孽和杀戮总有一天会重现于世。 这么想着，一颗豆粒大的泪珠滴到车板上。 花儿拿出手帕帮小棉轻轻擦去泪水。 “别怕，姐姐在呢。” “你叫什么名字？” 小棉察觉后抬头，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看看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又低下头。 “小棉。” 淡淡地，听不出情绪。 “小棉，你先别哭了，先吃饱饭，才有力气活下去。” “到了珀郦，若是被卖到一户好人家，也是不错的。” 花儿把馒头递给小棉，叫她填饱肚子。 只有她知道，到了珀郦，好好活下去的概率也不大。 毕竟，那个繁华所，表面光鲜，实则却有无数个阴沟臭水，到处是草菅人命、利欲熏心的烂人，那些所谓的清官，却一个比一个罪孽深重。 眼下，只能先好好活着…… 【珀郦】东门 “哎，好，大哥通融，多谢。” 押车的官吏一副狡黠的模样，与守门的士兵嘀咕些什么，然后迅速递给士兵一袋沉甸甸的荷包。 “大哥，请笑纳。往后，还望您多多照顾。” 笑得谄媚，让人恶心。 收了好处的士兵掂掂荷包，露出门牙，“好说好说。” 随后高声：“放行！” 看着城墙上方［珀郦］二字。 小棉已经没有表情，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