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在侧—君临天下》 第1章 回宫 景明十年的隆冬,寒风如刀,夹杂着雪粒,在朱红色的宫墙外呼啸而过。奉天殿檐角的铜铃在风雪中发出沉闷的声响,与殿内愈发急促的咳嗽声相互映衬。 病榻上,一只枯瘦的手颤抖着写下第三道密旨“速召废太子入京”墨迹未干的宣纸被内侍小心翼翼地裹进锦盒,在夜色中匆匆送往宫门。 西北边陲,寒风卷着雪花掠过破落的小院,林珠儿立在院子里,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端着煎好的汤药,心中莫名涌起不安。 她面色如常的将药端进了屋内,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端进孔嬷嬷所在侧屋,而是对厅堂看书的周昀说道:“郎君,这药好了。你给嬷嬷喂一下,外面雪下的有些大,我去看看柴火还够不够。” “好!”周昀并未多想接过了那碗药,进了侧屋。 寒风如刀,刮得人脸生疼。夜幕笼罩下,天空漆黑如墨,不见半颗星辰。林珠儿她望着墙角积雪中若隐若现的脚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消失半月的暗卫踪迹,竟在今夜重新出现。她故做不知,清点着角落里的木材堆。 "吱呀——"木门被推开的瞬间,她几乎将手中的柴枝握断。玄色衣袍的太监踏雪而入,腰间明黄绦子在夜色里泛着冷光。 "林姑娘好久不见" 对方皮笑肉不笑地掀开斗篷,露出鹰隼般的眼睛,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公公,您这是……”林珠儿咽了一口唾沫, “咱家奉陛下旨意,宣废太子周昀即刻入宫。” 回宫?刹那间,林珠儿脑海中闪过无数可怕的念头,以为她和废太子暗中组建商队的事败露,景明帝要降罪于他们。但她此刻别无选择,只能强装镇定,将人迎进屋内。 “珠儿!”才出侧屋的周昀见此脸色煞白,眼神中满是疑惑与不安。 孔嬷嬷病重,让他们这两个少年失去了主心骨,二人面面相觑,竟一时不知所措。好在林珠儿很快冷静下来,她心中暗自思忖:若皇上真想问罪,以周昀如今平民的身份,秘密赐死易如反掌,何必大费周章召他回宫?这里面定有蹊跷! “郎君,公公是来宣旨的,圣上要接您回宫了!” “不错,大皇子,请您接旨吧!” 皇子?多么熟悉又陌生的称呼,七年的宫外生活,平淡烟火悄然模糊了往昔的印记,让林珠儿险些忘却了周昀那曾经高高在上的身份——当今圣上的亲皇侄,太上皇的大皇子。 那太监对周昀态度极为客气,言语间甚至带着几分恭敬,这让林珠儿更加确信,事情绝不简单。 两人缓缓跪下,双手接过密旨,低声谢恩。 “大皇子,请您即刻跟咱家回宫,圣上可还在等着呢!”公公说道,语气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紧迫感。 “公公容我稍作收拾,即刻便出发?”周昀赶忙回应道,心中却暗自思索着回宫后可能面临的种种情况。 “那您可一定要快些,有些事情一旦去迟了,可就追悔莫及了!”那太监意有所指地提醒完,便转身退到了屋外。 留下林珠儿和周昀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紧张氛围。林珠儿从太监的话语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 “郎君,我同你一起回宫!”她的声音虽轻,却充满坚定。七年前,景明帝为了立自己的亲子为太子,废了周昀的太子之位。不想那皇子是个福薄的,四年前就夭折了。景明帝膝下无子,只有一女,说不定这太子之位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周昀手里。 “不行,这宫中情况尚未明了,我不想你同我一起去冒险。”周昀这时也回过神来。他得小心行事,不能让珠儿卷入这场风暴。“更何况孔嬷嬷的病情,恐怕不能舟车劳顿……” 周昀没有说完的话,林珠儿心中明白。孔嬷嬷年事已高,要让他们一起回宫,恐怕老人家身体根本消受不起。林珠儿心中五味杂陈,她既放不下孔嬷嬷,又担心周昀回宫后遭遇什么不测,最后下了决心。 “我明白了,你回去后,若能出宫,一定要替我尝一尝长安的樱桃毕罗!以前在长安时,我最喜欢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吃到。” 林珠儿意有所指地说道,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在回忆着往昔的美好时光。 周昀心领神会,他们的商队终于开回了长安城,西市的如意坊,便是日后传递消息的据点。 “好,我一定去尝一尝。”周昀应允道。 周昀与一同前来的宣旨太监骑马扬尘,急速向长安奔去。林珠儿立在门前,指尖攥着被风撕扯的绢帕,望着那抹渐远的背影被黑夜吞没。 侧屋内,药香刺鼻。孔嬷嬷倚在锦缎靠枕上,跳动的烛火将她的脸庞照得忽明忽暗。林珠儿将心中的忧虑一股脑说了出来,孔嬷嬷却笑着咳嗽两声:“放心,郎君定会平安归来。当今圣上无子嗣,又体弱多病,若郎君出事,皇位极可能落入南宫太上皇手中,这是圣上不愿看到的。因此,圣上召回郎君,估计是打算重立太子。” 林珠儿仍颤声道:“可若圣上病重,南宫那位岂不伺机而动?” 孔嬷嬷垂眸,声音坚定:“便是真复位又如何?郎君是他的亲子,本朝可没有杀子的先例。最坏不过圈禁至死……这与如今悬在刀尖上,又有何区别?” 林珠儿怔立原地,烛光将她投在墙上的影子拉得细长,如枯枝般在风中摇晃,良久无声。 然而,命运的轨迹并未如他们所愿,太上皇复位的消息,仿若一阵疾风,先一步迅速传回了定州。 定州城内,街角处的面摊旁,热气腾腾。两个商贩紧挨着凑在一块儿,一边喝着滚烫的鲜美的羊汤,以驱散身上的寒意,一边压低了声音,神色颇为神秘地议论着。 “嘿,你可听闻了?长安城那头,太上皇复位啦!”其中一个身材微胖,脸颊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商贩,眼神里透着兴奋与好奇,率先开口说道。 “当真?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啊?我这几日一门心思忙着进货,对这消息竟是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对面坐着的瘦高个商贩,听闻此言,不禁瞪大了眼睛,赶忙放下手中的筷子,脸上满是诧异与急切。 “官府都已经贴出告示了……”胖商贩正准备详细讲述,突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靠近。 林珠儿手持药包,原本正心事重重地从旁走过,听到这番对话,脚步陡然停住。她转过身,目光直直地看向两个商贩,急切问道:“你们刚刚说什么?” 两个商贩被她这般贸然打断,着实吓了一跳。胖商贩面露不悦之色,没好气地说道:“官府都贴了告示,太上皇复位了。怎么,你一个小娘皮,竟也关心起这等国家大事了?” 此刻的林珠儿,突然听到长安的消息,满心满眼都是焦急与担忧,哪里还顾得上胖商贩言语里的轻蔑。她急切地伸出手,紧紧抓住胖商贩的衣袖,追问道:“太子呢!有没有复立太子的消息!” 胖商贩被她抓得有些厌烦,不耐烦地用力扒开她的手,没好气道:“你这小娘皮,还问个不停了!什么太子不太子的,要想知道,自个儿不会去看官府贴的告示啊!” 对呀!告示!经胖商贩这么一提醒,林珠儿顿时回过神来。她紧紧攥着手中的药包,转身就朝着府衙的方向拼命跑去。 “真是个疯婆子”胖商贩冲着林珠儿的背影低声咒骂了句,转身又与一旁的商贩闲聊了起来:“听说是景明帝身子骨不行了,太上皇那边得了消息,就带着羽林军来了个里应外合,打进奉天殿,把事儿给办了。” 瘦猴儿皱着眉头,端起羊汤,喝了一口,若有所思地说:“这一朝天子一朝臣,太上皇复位,往后这天下怕是又要有一番大变动咯。也不知道对咱这小地方,会不会有啥影响。” 胖墩儿撇了撇嘴,无奈道:“能有啥影响?无非就是上头换了人,咱还是得老老实实做咱的小买卖,不然,这日子可咋过哟。” 说完,两人相视苦笑,继续埋头吃起面来,可心里都明白,这天下局势的变化,早晚影响到这西北边陲。 林珠儿望着官府的告示,目光在字里行间急切搜寻,心似鼓槌般剧烈跳动。然而,告示上仅提及太上皇复位一事,强调着复位的“天意民心”,以及自己的正统。关于太子的消息却只字未提。她的心瞬间如坠冰窖,寒意蔓延全身。 “怎么会没有……怎么会……”林珠儿喃喃自语。她呆立在原地,脑海中思绪纷乱如麻,无数个念头闪过。自从周昀走后她不是没有打听过宫中的消息,可西市的如意坊才刚刚经营起来,去探寻宫中的消息无疑是比等天还难! 寒风如刀,割着林珠儿的脸颊,似乎想要穿透她的身躯,将她的最后一丝希望也一并带走。暮色将近,街道上的行人神色匆匆,都被这寒冷的天气和紧张的气氛驱赶着,急于回到家中躲避严寒。 她神情恍惚地回到了住所,推开那扇老旧的木门,“嘎吱”一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格外刺耳。后院那棵歪脖子胡杨在风中摇曳,枯枝发出“呜呜”的声响,宛如在低泣。 天色渐暗,几缕昏黄的光线挣扎着从云层中透出,无力地洒在院落中,给整个院子蒙上了一层凄凉的阴影。一个人影站立其中,那人见她回来恭敬地喊了声:“姑娘!” 第2章 第 2 章 林珠儿定睛一看,顿时眸光一亮,来人原是瓷庄的伙计伍时。伍时向来稳重可靠,平日里做事细致入微,颇得林珠儿信任。此时他出现在这里,林珠儿直觉定是打听到了周昀的消息,忙不迭问道:“小五,可是有郎君的消息!” 寒风呼啸着席卷过院子,吹起了伍时的衣角。他踱步上前,躬身行礼道:“回姑娘,确实是有郎君的消息了……” 伍时正要继续往下说,林珠儿神色警惕地打断了他,左右张望了一番,只见四周除了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木,并无他人踪迹。虽然自从周昀回宫之后,那些监视他们的暗卫已经撤离,不然她也不会让伍时来此汇报,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这种事还是谨慎为妙。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大门处,将两扇木门缓缓合上,还不忘从门缝中再次确认外面无人,这才转身回来,领着伍时进了屋。 揭开门帘房内的暖气瞬间将两人包裹,卢芳刚好从孔嬷嬷所在的侧屋走了出来,手中还端着孔嬷嬷刚刚喝完的药碗。屋内的烛火在微风中摇曳,光影在墙壁上晃动,给这小小的空间增添了几分静谧与温馨。 “姑娘,你回来了?刚刚我让伍大哥进来,他还不愿意呢!” 卢芳乃是林珠儿与周昀救助的边陲流民,一直被她安排在瓷庄做事。周昀走后,她一个人时常外出实在不放心孔嬷嬷一人在家,便将其带了过来,专门照顾孔嬷嬷的起居。 “嬷嬷可还好!”林珠儿说着将手中的药递给了她。 “嬷嬷,才吃过药,已经睡了。” “嗯!” “灶上还煮着粥,我去看看好了没。”卢芳接过药见两人似乎有事要说,便找借口主动退出了厅堂。 伍时见其离开,这才动作利落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递到林珠儿手中,压低声音说道:“姑娘,这是今日长安那边传回的消息。” 林珠儿的心跳陡然加快,握着书信的手微微颤抖,心中满是忐忑,生怕信中会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信纸,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信息,经长安那边多方打听,周昀到达长安时还是迟了一步,太上皇复位已然成功。复位成功的太上皇,却并未恢复其太子之位,只是将他安排在东宫暂住!” “东宫?”林珠儿喃喃自语,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可疑惑又涌上心头,紧接着问道:“这消息来源可靠?” “长安那边回话,问得宫中的一个采买太监,这太监最爱吃酒,咱们如意坊的梨花颇得其喜爱,掌柜送了其两壶,消息绝对可靠。”伍时一脸笃定地回答道。 林珠儿满心疑惑,既然太上皇成功复位,按常理来说,周昀作为长子,皇后无子的情况下,恢复太子之位顺理成章,为何却迟迟不下旨恢复周昀的太子之位呢?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她低头沉思,眉头紧锁,试图从这复杂的局势中理出一丝头绪。 她想到了孔嬷嬷,若有孔嬷嬷提点,她定能明白其中关键。她下意识的望了望屋内,想起对方每况日下的身体,心中摇了摇头。她抬眸看向伍时,神色凝重地问道:“小五,之前让你打听的崔大夫,可到了定州。” 自周昀走好尽管林珠儿每日悉心照料,无微不至,从喂药到擦拭,从陪伴到安慰,孔嬷嬷的身体却依旧不见丝毫好转的迹象。整个定州城的大夫,让她请了个遍,无奈之下,她只能将目光放入定州城外。还好多方打听之下还真有这么个人,城外李家庄的女婿,崔大夫医术高超,可惜的是这人此刻并不在定州本地。 伍时长叹一口气,面色有些为难:“我……那崔大夫已经到定州了……可是”伍时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小五,你但说无妨。”林珠儿急切地催促道。 伍时咬了咬牙,低声说道:“那崔大夫与夫人此次来定州并非探亲,而是治丧!” “啊!这可如何是好?”林珠儿心中猛地一惊,犹如被重锤击中。她之前就打听到,崔大夫娶了定州本地李家的女儿,由于远在江南,所以每隔几年便会来定州探亲一次。她清楚记得,伍时之前才告知她,李家下人说他们姑爷姑奶奶不日就到,这次还打算多住些时日,怎么今日突然就变成治丧了呢?林珠儿焦急地说道:“你之前不是才打听到,李家下人说他们姑爷姑奶奶不日就到,这次还打算多住几日,今日怎么就成了治丧了?” “是属下的疏忽!”伍时满脸懊悔,连忙躬身认错。他自责地解释道:“原是李老太太年岁已高,身体每况愈下,李家前些日子派人去江南请了李夫人回定州,只为让她能见母亲最后一面。谁料,李夫人刚到,李老太太便离世了。” 林珠儿心烦意乱地摆了摆手,说道:“现在不是你自责的时候!” 那李夫人乃是家中独女,父亲早逝,自从嫁入崔家后,崔大夫还在定州定居了几年。后来听闻似乎是崔家在江南家中出了一些变故,这才举家搬回了江南。如今李夫人唯一的母亲逝世,想来必定伤心欲绝。在这样的情况下,此刻若去找崔大夫为孔嬷嬷看病,怕是实在不妥…… 林珠儿在房中来回踱步,心中不断思索着对策。月色清冷,透过窗柩洒在她身上,映出她孤独而坚毅的身影。突然,她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小五,明天一早,你陪我去一趟李家庄。” 伍时面露诧异:“姑娘,此时去李家庄……合适吗?” 林珠儿神色凝重:“崔大夫医术高超,或许是嬷嬷唯一的希望。即便情况艰难,我们也得去试一试,至少表明我们的来意与诚意。” 伍时只能微微点头, 次日清晨林珠儿仔细的叮嘱了卢芳一番,才与伍时带着准备好的礼物,朝着李家庄赶去。一路上,寒风凛冽,吹得林珠儿脸颊生疼,还好这李家庄离定州城并不遥远,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就能到李家庄。 待他们赶到李家庄时,庄内一片素白,哀乐低回。林珠儿和伍时怀着忐忑的心情,向门房说明来意。门房面露难色,林珠儿使了银子说了好话,才得了一个通传的机会。 那门房既收了银子自然也不敢让人在门外候着,引着两人到了倒座房,到了两杯茶水便向内宅走去。 或许是崔大夫诸事缠身,那门房去了好一会,茶水都凉了,也不见其有出来的迹象。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院内传来,林珠儿以为是那门房问明了崔大夫的意思,起身查看。却发现一个官家模样的人正与身旁的下人交谈,林珠儿下意识地凑近了些。 管家皱着眉头,满脸的不耐烦,低声抱怨道:“姑奶奶对那引魂幡实在不满意,说是颜色不对,样式也太过简陋,不是老太太身前喜欢的。这葬礼在即,这可如何是好?” 下人唯唯诺诺地回应:“要不,咱再去找城里最好的纸扎店,重新买一个?” 管家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哪有那么容易,这魂幡是要老夫人下葬时,铺在棺椁之上与棺椁一起下葬的。这个就是买的,没看见姑奶奶不满意吗?这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儿找去……” 那两人渐行渐远,声音也消失在长廊,这时门房从内宅走了出来。 林珠儿也没功夫关心两人的对话,赶忙问道:“崔大夫,可有时间出诊。” 只见门房无奈地摇头:“姑娘,我家姑爷正在内堂料理丧事,实在抽不开身。” 林珠儿心中一凉,但仍不死心:“能否请您再通传一声,就说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性命攸关之事,恳请崔大夫哪怕抽出片刻时间,指点一二。” 门房回绝道:“姑娘不是我不帮你,是我们姑爷这实在是不得空。” 林珠儿满脸失望,只能带着伍时满心不甘的离开,行至大门时,看着门口的一片素白想起了今日在李宅听到那管家的对话,心中一动。转身对伍时轻声说道:“小五,你去打听打听,这老夫人身前的脾气秉性,还有生平喜好,最好能连她的样貌也打听清楚。” 伍时虽心中满是疑惑,不明白姑娘此举究竟有何用意,但他向来对林珠儿的吩咐言听计从,当下二话不说,立刻按照林珠儿的要求,重新折返回去。他找到方才的门房,满脸堆笑,言辞恳切地向对方细细打听起老夫人的生平喜好。 待伍时回来,林珠儿迫不及待地问道:“可问清楚了?” “问清楚了!” 林珠儿抬起头,望了望高悬于空的日头,思索片刻后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早些回去!路上你将打听到的详情,细细说与我听。” “是!”伍时应道,二人便一同踏上归程。一路上,伍时将所知的老夫人之事,一五一十地讲给林珠儿听。林珠儿一边听,一边在心中暗自谋划。 第3章 第 3 章 林珠儿带着伍时快马加鞭赶回定州城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布庄,挑了匹上好的白绢。 又命伍时去了专门的颜料商铺,买了一些上品的颜料,还特地吩咐对方买些桃胶入画。等伍时采买好所需颜料,赶到林珠儿住所时,只见林珠儿已将那匹白绢裁剪为魂幡。 林珠儿见伍时归来,并未多言,只是示意对方将所购颜料整齐地摆放于桌上。她走近桌旁,目光在那些五彩斑斓的颜料上一一扫过,心中已然勾勒出引魂幡绘制的蓝图。 随着画笔在引魂幡上不断游走,林珠儿的神情愈发专注,额头上渐渐沁出细密的汗珠。伍时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生怕惊扰到林珠儿。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渐渐西落,如血的残阳将天边染得一片通红。余晖透过窗户,洒在林珠儿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屋内的光线逐渐暗了下来,林珠儿长舒一口气,终将那魂幡绘制完成。 “明日,你再陪我去一趟李家。”林珠儿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 “是。”伍时应道。 卢芳适时端进来两碗汤面:“姑娘,伍大哥,你们都忙了一天了,也该饿了,吃些饭吧!” 经她这一提林珠儿顿觉饥肠辘辘,她接过面条吃了起来,吃过饭后她打发了伍时,让其每日午后再来。魂幡绘制完成后,并不能马上使用,她绘制的图案丰富且色彩浓重,需要晾晒一番。 伍时自是应允。 林珠儿见其离开后又进屋望了望孔嬷嬷,孔嬷嬷已经睡下,她心中的不安在放大,孔嬷嬷每日清醒的时间似乎越来越短了。周昀那边暂无消息,孔嬷嬷又是如此让她倍感焦虑。也不知道如今周昀在宫中情况如何。她这两日虽忙于孔嬷嬷之事,但也在思考太上皇迟迟未下旨册封太子的关键。 太上皇刚复位,朝中局势必定错综复杂。或许他还在权衡各方势力,周昀虽为长子,但这些年远离宫廷,在朝中根基尚浅。 最主要的是她担心的是太上皇心中可还有周昀这个长子的位置。毕竟自太上皇被困火峰堡,加之周昀太子之位被废出宫,至今与周昀已经分离整整十一年了。 宫廷之中,权力争斗向来残酷,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周昀这些年在外,虽远离纷争,但难保不会被太上皇猜忌。尤其周昀是被废帝下旨召回的,太上皇就算对周昀这个长子尚有感情,恐怕也会因此心怀芥蒂。 周昀身处东宫,看似安稳,实则危机四伏。她思索如今他们能做的,便是密切关注长安那边的动静,看看太上皇后续有何举动了,想到这林珠儿叮嘱了卢芳几句:“你现在就去瓷庄,让长安的眼线多加留意,一有消息,立刻向我汇报。” “是”卢芳领命,匆匆出了门。 第二日,两人并未急于出门,待魂幡在阳光下充分晾晒后,林珠儿才仔细地将其叠好,放入木匣中。 两人带着魂幡,再次来到李家庄。那门房见又是林珠儿二人,不禁面露无奈之色:“姑娘,昨日我就已替您问过了,我们家姑爷着实忙得不可开交,实在抽不出空来。” “你误会了,我这次来,并非求见崔大夫,而是想见你们管家。”林珠儿微笑着解释道。 “管家?”门房心中满是诧异,不明白林珠儿此举何意。 “是!麻烦你帮忙通报一下!”林珠儿说着,又递上一锭碎银给那门房。门房见状,哪敢再收,心想左右不过是通报一声的小事,便领着两人进了门房,自己则赶忙跑去请管家。 不多时,管家迈着稳健的步伐匆匆赶来。他身着一袭藏青色长袍,面容沉稳,眼神中透着精明。见到林珠儿和伍时,管家微微皱眉,略带疑惑地问道:“姑娘此番前来,找我所为何事?” 林珠儿赶忙行礼,恭敬地说道:“管家,小女子昨日听闻夫人对引魂幡不甚满意,心中便想着能否略尽绵薄之力。小女子不才,绘制了一面引魂幡,想请您过目,若能合夫人之意,也算是小女子的一点心意。”说罢,林珠儿示意伍时将装着魂幡的木匣递上前去。 管家微微一愣,虽然不知道对方从那里知道了他正在为此事发愁,但还是接过了木匣。 缓缓打开,只见那引魂幡色彩素雅却不失庄重,图案精美且蕴含深意。管家不禁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姑娘有心了,只是此事还需我家主子定夺。不姑娘有何事相求,我好请示一番。” “家中长辈病重,只求崔大夫能在老夫人下葬之后,抽出些时间,去瞧上一眼。” “姑娘是个有心之人,想来主子一定会体恤姑娘的一片孝心。” 林珠儿和伍时在门房内焦急等待,心中忐忑不安,不知李夫人见到这引魂幡后会作何反应…… 李家内宅,李氏看着打开的魂幡瞬间就被上面的画面吸引 朱砂为底,在引魂幡的左上方绘出一轮如血的红日,红日内有一只黑色的金乌,振翅欲飞。右上角一弯新月斜挂,月中有玉兔捣药与蟾蜍跳跃,为清冷的月宫增添了灵动之感,日与月交相辉映之下,用金粉勾勒出缭绕的祥云朵朵,云朵形态飘逸,似在缓缓游动,代表着祥瑞与超凡之境。 沿着幡身向下,浓墨描绘出起伏的山峦,山势连绵,用以分隔天地,象征着阴阳界限。在山峦之间,一条河流奔腾而过,河水波浪翻涌,仿佛具有生命,寓意着时光与轮回的流转不息。 幡身中部,精心绘制出一位慈祥的老妇人形象。老妇人面容和蔼,身着素色华服,手持一串佛珠,神态安详,周围环绕着淡紫色的光晕。细看之下,不知怎的,李氏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往昔与母亲相处的点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些温暖而美好的回忆,让她眼眶微微泛红。 “来人可有事所求?”李氏轻声问道。 管家赶忙躬身,恭敬地回道:“姑奶奶,那姑娘家中长辈病情危急,听闻姑爷医术高超,便想恳请姑爷前去诊治一二。” 李氏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精美的魂幡上,自大女儿丢失之后,她为了远离伤心之地,便搬去了江南。却忘了,自己也是母亲的女儿,没有自己的陪伴,母亲该多伤心。此刻已是追悔莫及,既然来人如此有孝心,也莫让其像自己徒留遗憾。 沉吟片刻后,缓缓道:“她既如此有心,成全了我对母亲的一片孝心,我自当投桃报李,成全她这份急切之心。你去告诉她,此事我替老爷答应了。不过,还得等上三日,待我母亲顺利下葬之后,再让姑爷前去。” “是,小的这就去给那姑娘回话。”管家领命,转身匆匆离去,只留下李氏对着那魂幡,陷入了片刻的沉思。 得了消息的林珠儿那有不肯的道理,只要能请其为孔嬷嬷瞧一瞧,要不是孔嬷嬷实在病的太重,别说三天,就是三个月她也等。 三日过后林珠儿按照约定,命伍时将崔大夫接到了住所。崔大夫携着药箱,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林珠儿暗自打量一番,这崔大夫有些略显年轻了,一张娃娃脸给人一种亲切又温和的感觉,全然没有一般医者的严肃刻板。不过林珠儿并不敢小瞧他,将其迎进了屋。 林珠儿扶着孔嬷嬷半倚在软榻上,榻上放着卢芳准备的汤婆子。榻前生着暖炉,却掩不住屋内的寒气。 崔大夫踏入屋内时,先停步打量了榻上之人片刻,见孔嬷嬷面色青灰、唇色发紫,眉间不觉微蹙。他上前两步,林珠儿赶忙让开位置,指尖攥紧帕子,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崔大夫先探了孔嬷嬷的手腕,三指按在寸关尺处,闭目凝神,须臾又换另一只手诊脉。 林珠儿屏息立于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唯闻崔大夫轻叹声,以及孔嬷嬷偶尔的咳嗽声。随后,崔大夫翻开孔嬷嬷眼皮查看,又令林珠儿以银勺轻压舌根,观其舌苔。孔嬷嬷虚弱得连咳嗽都似无力,只喉间发出断续的嘶气声,听得林珠儿眼眶发热。 “嬷嬷这是旧疾复发,又忧思过重,伤了心肺阳气。”崔大夫起身,摩挲着腰间银针匣,神色凝重,“脉象虚浮,单靠药物难以续命。若有百年人参补气,再配合我的针法,或许还能撑三个月。” 林珠儿眼中刚燃起希望,又被“百年人参”浇灭。这等稀罕物,早被达官显贵搜刮殆尽,上哪去找?“崔大夫,普通人参不行吗?或者年份短些的……”她声音发颤,掌心满是冷汗。 崔大夫无奈摇头:“百年人参方能凝聚天地精气,寻常人参不过治标不治本,三日内若寻不到,嬷嬷怕是……”他翻开针匣,取出一枚金针:“我先施针护住心脉。” 烛火摇曳下,金针如星子般扎在孔嬷嬷胸背,针尾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林珠儿想起幼时孔嬷嬷耐心教她刺绣的场景,如今这银针,却要从阎王手里抢人。 施针完毕,崔大夫已是满头大汗,闭眼调息许久,才写下药方。林珠儿强忍着泪水,将崔大夫送到院外。寒风呼啸,卷起几片残雪。她望着阴沉的天空,只觉自己像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随时会被滔天巨浪吞噬。 回屋内时,孔嬷嬷正半睁着眼,枯瘦的手攥住她袖角,气若游丝道:“莫……莫费心思了,老奴这身子……怕是等不到郎君归来了……” “不会的!嬷嬷您一定会好起来!周昀会来接我们一起回宫的!”林珠儿将孔嬷嬷的手贴在脸颊上,滚烫的泪水滴落在那布满皱纹的手背上。可她心里清楚,若是三日之内寻不到那百年人参,分离不过早已注定…… 第4章 第 4 章 林珠儿见孔嬷嬷睡着了,为其掖了掖被子。她实在不愿让外人瞧见自己这般脆弱的模样,她抬手用帕子擦去眼角的泪痕。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好情绪,这才起身缓缓迈进厅堂。 厅堂内,伍时与卢芳静静地在一旁候着,眼神中满是关切,紧紧盯着门口,等待着林珠儿的吩咐。 林珠儿神色凝重,目光坚定地看向伍时,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小五,事不宜迟,你即刻去联系手下的兄弟们,告诉他们,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务必在三日之内找到那株百年老参。这对孔嬷嬷的病情至关重要,一刻都不能耽搁!” “是!”伍时领命,转身便如疾风般匆匆离去。 林珠儿微微叹了口气,又将目光投向另一侧的卢芳。她轻轻将手中的药方递过去,认真叮嘱道:“卢芳,你拿上这药方,赶紧去药铺抓药。路上注意安全,快去快回。” “是!”卢芳赶忙接过药方,小心翼翼地收好,转身快步离开,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待两人都离去后,林珠儿独自一人坐在厅堂,望着空荡荡的四周,心中五味杂陈。她没想到孔嬷嬷的病情竟已经到了药石难医的地步。 即便林珠儿连夜遣人遍访定州药铺,却皆回禀百年人参早已绝迹。 林珠儿几乎绝望,她买了孔嬷嬷最喜欢吃的桃酥,只希望让孔嬷嬷开心一些。然而,当她行至巷子口时,却被人拦住去路。 “林姑娘!”一个陌生的呼唤突兀响起时,她正被冷风呛得咳嗽。抬头望去,一名身着靛蓝短褐的家丁拦在路中央。 “你是?”林珠儿打量着这个陌生面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实在不敢有丝毫大意。 “林姑娘,我是梁府的家丁。”家丁立刻表明来意他身形魁梧,却刻意躬身行礼,袖口露出半截银丝绣边的缎,这可不是普通人家所能穿戴的。林珠儿下意识后退半步,警惕地打量对方。家丁额角沁着汗,却保持着谦卑的姿态:“姑娘莫怕,小人奉我家主人之命,特在此等候。我家主人想请您上楼一叙。” 边说边指向不远处的一家酒楼,林珠儿望向家丁所指的酒楼,二楼临窗处立着一抹玄色身影。那人锦衣玉带,举手投足间透出久居上位的气度。他半倚雕花栏杆,笑意温润如水,却让人无端生寒。 “抱歉,你可能找错人了,你家主人,我并不认识。” 林珠儿心中更加警惕,身为周昀这个废太子的贴身宫女,她敢肯定对方一定不是什么寻常百姓。因而她并不打算理会,正欲侧身走过,家丁却疾步拦在她面前,袖中滑出一封烫金请柬:“姑娘且听小人一言!我家主子也姓周,特意在此恭候您,希望您能明晚到会宾楼一聚,这是请柬,请收下。” 家丁特意提到主人的姓氏,这让林珠儿心中一震。大燕朝姓周的人不少,但在她面前特别强调,那便只可能是皇室中人。联想到家丁先前提到的梁府,难道是梁王?林珠儿被这个猜测惊得心神不宁。梁王的封地并不遥远,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藩王无诏擅离封地,罪名等同谋反,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他竟敢出现在此处? 林珠儿眉头微蹙,心中涌起一阵不安。梁王素有贤名,但皇室之人行事往往难以揣测。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动。 “你家主子找错人了。” 林珠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冷淡,随后再次准备离开。 家丁见状急忙喊道:“等等,林姑娘!我家主人绝无恶意,他听闻您为孔嬷嬷病症奔波。若姑娘肯明日赴会宾楼一叙,百年人参……或许可解燃眉之急。” 林珠儿脚步一顿,眸光闪过一丝诧异。不知道这梁王是如何得知此事的,转眼一想一个藩王想打听她的消息再简单不过了。家丁见她停下脚步,赶忙上前压低声音,语气急促,“我家主人绝无歹意,只盼为孝心之人解困。若姑娘信不过,小人可在此立誓,若主人有半分冒犯,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林珠儿攥着请柬的手在发抖,酒楼上那人始终静立,仿佛一尊静观棋局的玉雕。 她想起病重中的孔嬷嬷,也没功夫想旁的,深吸一口气,将请柬收入袖中:“你回去转告你家主人,我会考虑此事,但也请他切勿轻举妄动。若他敢算计于我……便是……”林珠儿并没有说出心中猜想:“也休想全身而退!” 家丁见她态度有所缓和,连连应允:“是,林姑娘,我一定将您的话转达给主人。” 林珠儿回到家中,又陪了会孔嬷嬷,这才回了屋。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自己略显疲惫的面容,思绪万千。 她思索着梁王此次前来的目的,皇室之事错综复杂,如同乱麻一般,自己一个小小的女子又能如何呢?可孔嬷嬷的病情不能再拖了,除了定州,她已经命人去其他州署寻那百年人参。可时间如水流,孔嬷嬷的身体真的能等得了吗? 次日清晨,晨曦方才破晓,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林珠儿便已早早起身,决心去会一会那位神秘的梁王。她刻意褪去平日里常穿的粗布麻衣,精心挑选了一件淡粉色的罗裙,裙摆之上,绣工精湛的梅花图案栩栩如生,每一朵梅花都像是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使得她整个人显得清雅脱俗,宛如从画中走来的仙子。 她动作娴熟地将如瀑般的乌黑长发挽起,盘成一个精致的发髻。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颈边,为她增添了几分慵懒的美感。随后,她拿起那支镶嵌着南珠的金簪,缓缓插入发髻之中。那南珠在初升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柔和而迷人的光芒,与她的乌发相互映衬,更显她的面容秀丽。 凝视着镜中的自己,林珠儿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她下意识地轻轻抚摸了一下头上的发簪,心中暗自思忖:倘若真到了必要之时,这件珍贵的饰物便会成为她手中的武器。 林珠儿掌心攥着那封烫金请柬,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柜躬身引她至二楼雅间,檀木雕花门推开刹那,暖香扑面,梁王正执茶盏立于窗边,背影挺拔如松。 “林姑娘,久候。”他转身轻笑,玄色锦袍上绣着暗金云纹,眸中却无半分轻佻,只是目光却有意无意的在林珠儿脸上探索,见林珠儿一身打扮心道:果然这林姑娘必定是个受宠的,那废太子刚刚回宫,这林姑娘便穿上了云锦。到底是可惜了,那废太子已经回宫了…… 林珠儿强按心跳福了福身,余光扫过案上——果然见一方檀木匣静静躺着,匣角刻着“梁”字。 “林姑娘,请坐。”梁王客气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敬意。 “多谢梁王殿下。”林珠儿坐下后,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梁王殿下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却带着一丝警惕。梁王微微一笑,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欣赏,说道:“林姑娘果然聪慧这么快就猜到了我的身份。其实,我此次前来,本来是想与周公子一会。谁曾想,到底来晚了一步,周公子已经回家了。” 他语气中透露出一丝遗憾,说着梁王将桌子上准备的檀木匣向林珠儿推了推:“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林珠儿心中暗自思量,这檀木匣子中安放的定是那百年人参!她那澄澈的眸底悄然掠过一抹热切,然而她却并未轻举妄动,只是语调清冷而坚定地说道:“王爷若不肯道出真实来意,这礼物,珠儿实在不敢轻易收下。” 她态度从容不迫,丝毫不见半点怯懦之意,梁王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雕花窗棂半掩,斜斜漏进一缕阳光,正落在梁王手中的青瓷酒盏上,琥珀色的酒液随他斟酒的动作微微晃动,映出他眼底的阴翳:“家中兄长不幸病逝,父王亦相继离世。本王虽顶着梁王虚名,却迟迟未得正式册封之旨,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啊!听闻姑娘自幼伴在太子身侧……” 话未说完,便被林珠儿出声打断,她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警告之意:“王爷,慎言!此言恐防祸从口出,于你我皆无益处。” 梁王爽朗一笑,似乎并不以为意:“姑娘过于谨慎了些,不过是称呼罢了!此事迟早会成定局,我对此深信不疑。只望姑娘他日回宫,能在太子面前为在下美言几句,此事于我而言至关重要,还望姑娘能够相助。” 林珠儿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这梁王府的背后,恐怕并非表面上那般简单,而是暗藏着诸多玄机。而且梁王冒着那么大,就为了到周昀这个废太子面前献殷勤,这怎么想都不对劲。但她并未点破,只是故作谦逊之态:“梁王太过抬举珠儿了,我不过一介小小宫女,岂能左右皇子的心思,您说是不是?再者,大殿下心思缜密,我所能做的也不过微末之事。” 梁王却依旧认真地说道:“林姑娘太过自谦,待到册封太子的圣旨一下,姑娘亦是苦尽甘来。在下相信,大皇子绝非薄情寡义之人,他定会记得姑娘的付出与辛劳。” 林珠儿轻叹一声,语气中满是感慨:“王爷,人心难测啊!世事变幻无常,谁又能真正看透呢?” “那也无碍,左右一支山参而已,周某还出的起。”梁王显得很大度,毕竟这大燕的藩王,还真不缺这一只野山参,语气中透露出一丝豪爽。 “既然王爷都如此说了,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说完林珠儿也不客气的将其收入囊中。她的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本来就是她这次来的主要目的,至于梁王的打算,她没兴趣知道。 第5章 第 5 章 走出会宾楼的那一刻,林珠儿心中悬着的大石总算安稳落地。至于梁王的请求,她也只能暂且按下不表,走一步看一步了。 梁王负手立于酒楼雅间,檀香袅袅中,他望着楼下那道纤细身影渐行渐远。眼底闪过一丝阴霾,到底是来晚一步,废太子已然离开了定州。不然他也不必大费周章的与一个婢女相会。 “如何?” 一个身影从暗出而出看不清样貌,声音尖锐如老鹰的啼鸣,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主子放心,那女子的容貌,我已看得清清楚楚。给我些时日,必定能将易容做到分毫不差,届时便可取而代之。” 窗外寒风掠过,卷起梁王的衣衫。他想起方才林珠儿面对自己时的坦然与从容。敢孤女之姿直面藩王之邀,这份胆魄死了着实可惜,可谁让她挡了自己的道呢! 林珠儿加快了脚步,全然未曾察觉,在她匆匆归家的路上,始终有一道身影如影随形,悄然尾随。 林珠儿满怀期待地回到了家中,进了屋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装有野山参的盒子,仔细查验无误后,立刻命伍时去请了崔大夫。 崔大夫接过参盒的瞬间,他双眼骤然一亮,指尖轻抚参体,须臾便叹道:“参纹如螺旋,芦头九节,须根珍珠点密布,确是百年老参。” 林珠儿心中一喜,不管梁王是何目的,这人参是真就好。 “此参可用。我这就开方子,你去抓药,以这老山参为药引,与我的药方一同小火慢煎三个时辰。给老夫人喂下后,我再施以针法,若效果显著,或许老夫人能续命三个月。” 最终定下方子,特嘱林珠儿:“此参须切片如蝉翼,先以雪水浸一炷香,再与其他药材共入砂锅。火候最紧要,初沸用武火,三刻后转文火,不可差分毫。” 林珠儿满心欢喜,连声道好,随后不敢有丝毫懈怠,按照崔大夫的嘱咐行事。先是对卢芳嘱咐道:“你此刻就去抓药!” 卢芳领命,拿起崔大夫写好的药方,就出了门。林珠儿自己则是收集起了院中的积雪,好在此刻正值寒冬腊月,昨日才下了一场大雪,最不缺的就是雪水。等卢芳抓药回来时,林珠儿早就将雪水融化备用。 煎药时,林珠儿守在灶前,崔大夫亦未离去,亲自以银钳拨动药汤。药香袅袅升腾,他忽而闭目深吸一口,道:“药气清而不浊,参力已透,可成。”三个时辰煎熬,他数次起身查看火色,额角沁汗亦浑然不觉。 待到药成已是申时,林珠儿喂药时,孔嬷嬷喉间痉挛,药汁几欲溢出。崔大夫急以银针刺入人中穴,叹道:“心气涣散,服药亦难。”施针后,方见药汁徐徐咽下。 随后,他褪去外袍,展出一套金针。林珠儿便依言退出房间,由药童在旁辅助,施针本因慎之又慎,为崔大夫施针留下充足的空间。 这一等候,便直至黄昏,不知何时,天空有下起了雪。戌时一刻,孔嬷嬷的房门方才从内打开。药童拎着药箱走出,崔大夫紧随其后,只是身形佝偻尽显疲惫之态。 林珠儿见状,连忙上前询问:“崔大夫,孔嬷嬷情况如何?” 崔大夫微微摇头,叹息道:“老夫已尽力而为,老夫人能否熬过冬天,只能看天意了。” 林珠儿心中猛地一紧,犹如被重锤击中,但也知道崔大夫尽力了,适时地将卢芳备好的茶水递给崔大夫:“多谢崔大夫不辞辛劳,奔波至此。如今天色已晚,您吃了饭再走吧!” 崔大夫接过茶水,轻轻抿了一口,却对吃饭之事婉拒:“不了,内子还在家中盼着老夫回去,若回去太晚,她定会担心的。” 林珠儿听后,也不好再强行挽留:“车马已经备好,我这就让人送您。” 崔大夫点了点头,拖着沉重的步伐,带着药童出了门。伍时早已将马车停在了巷子口,见崔大夫出来,赶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他扶上了马车。 崔大夫坐在车厢内,看到一旁放置的礼盒。想来是林姑娘为自己准备的糕点,以往他为人看病,有时过了用饭的时辰,主人家也会准备些吃食,所以起初崔大夫并未放在心上。见药童面露饥色,有些饿了,他便打开礼盒。然而,却发现其中一盒并非糕点,而是人参。那人参纹理犹如螺旋般精美,须根上珍珠点密布,竟是一株五十年的老参。 如此厚重的礼物,崔大夫哪里敢收。他立刻叫停马车,好在马车尚未走远。他迅速揭开车帘,一跃而下,三步并作两步,疾步回到林珠儿面前。 “林姑娘,无功不受禄!老夫实在受不起这等大礼。”说着,就要将那盒人参送还给林珠儿。 林珠儿侧身闪过,并没有接过递来的盒子,诚挚地说道:“崔大夫,您莫要推辞。我深知您家中事务繁忙,却还能抽出时间为嬷嬷诊治,是您医者仁心。再者,我听闻尊夫人身体孱弱,这人参乃是难得的上好补品,正好为她调养身体,也算是我投桃报李了。” 崔大夫听闻此言,心中感动,便不再推辞,将那人参收了起来,交给了药童。他思忖片刻,又对林珠儿说道:“有些话,本不该由老夫多嘴。但见姑娘短短三日便能寻来这百年老参,着实不易。老夫人的病症,根源在于心疾,若能请得太医院的张寻张太医为其诊治,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林珠儿眼中顿时一亮,急切地问道:“嬷嬷的病还有救?” 崔大夫面露犹豫之色,缓缓说道:“只能说有一线希望罢了。只是太医院的张太医,平日里专为太后瞧病,我们这些寻常百姓,又岂能轻易请得动?唉,也是老夫多言了。” 言罢,崔大夫自觉失言,便拱手告别,与药童一同转身离去。林珠儿伫立在阶前,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肆意地卷起她鬓边的碎发。崔大夫的马车渐渐消失在积雪覆盖的巷子尽头,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车痕,渐渐被新落的雪花覆盖。 林珠儿却将此事牢牢放在了心上,她暗自思忖,自己确实难以办到,但身为皇子的周昀,或许有办法能请到张太医。 在妥善安排孔嬷嬷的照料事宜后,林珠儿马不停蹄地赶往了瓷庄。定州虽地处西北边陲,但其盛产的定瓷却以“白如玉、薄如纸、声如磬”的独特魅力闻名遐迩,因此,每日都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客商纷至沓来。这些瓷商常年奔波于全国各地,无疑是传递消息的最佳掩护。 冬夜格外凛冽,北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掠过街巷,檐角悬挂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晃,投下的光晕仿佛被浸在冰水里,朦胧而清冷。远处偶尔传来驼铃的沉闷声响,近处店铺早已紧闭,唯有瓷庄门前虽亮着两盏八角灯,但门已经半掩。 门扉推开时,寒风夹杂着雪沫灌入屋内,掌柜连忙拢紧袍袖,见东家深夜冒雪而来,心中惊诧:“姑娘深夜踏雪而来,可是有万分紧急之事?” 林珠儿抖落披风上的雪沫,踏入厅堂:“倒也无甚大事,只是想询问公子是否有消息传回。” 这间瓷庄看似只是一间寻常的瓷器店,实则却是林珠儿与周昀传递信息的据点。 掌柜摇头叹息,雪光映得他鬓边的白发更显萧瑟:“不曾。” 林珠儿心中暗自思量:东宫自成一体与宫外是相通的,若是周昀到现在都不曾穿消息回来,只怕他的处境只会更艰难。但孔嬷嬷在他落魄之时曾悉心照料,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袖手旁观。为曾经关照过自己的老嬷嬷求取一份恩典,想来应当不算过分吧。只是这消息如何才能传入东宫。她将掌心攥紧又松开,对掌柜询问道:“之前长安那边,透露宫中消息的那个采买可能传消息入宫。” 掌柜思索了一下回道:“怕是不能,那采买的嘴巴并不牢靠,之前宫中的消息,就是他醉酒之后套话而得。” 听到这林珠儿眸中闪过一丝失望:“若郎君有联系,请务必告诉他我一切安好,只是孔嬷嬷恐怕熬不过这个冬日。太医院的张寻张太医或许能治愈孔嬷嬷的病症,希望郎君能代为请求这个恩典。” 掌柜连忙应允:“好的,我这就写信去长安。” “等等……”林珠儿思索片刻,否认了刚才的想法,其他消息飞鸽传书即可,但为孔嬷嬷请太医的事情,她实在不放心。补充道:“除了飞鸽传书,等小五回来了,还是还是让他亲自去一趟。还有……” 林珠儿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若是找到了,对于在宫中孤立无援的周昀来说,或许有所帮助:“还有让长安那边的人,抓紧时间为我找一个人……” 想着去李家庄送崔大夫的伍时回到瓷庄恐怕已经是后半夜了,林珠儿细细嘱咐了诸多事宜,又亲自修书一封给周昀,这才踏雪归家。 夜色如墨浸染苍穹,雪却愈下愈密。道路难行,她不知道在周昀的心中,她与孔嬷嬷的重量,是能否抵得过宫中一盏御瓷的分毫吧。 第6章 第 6 章 长安城,东宫 烛影摇红处青色帷幕被晚风掀起一角,紫色云纹衣摆掠过冰凉的青砖。周昀站在东宫寝殿门槛前,望着案上跳跃的烛火,忽然觉得这金镶玉砌的巍峨宫室,不过是座精巧的牢笼。 他的思绪陷入一个月前的那个夜晚,那夜他与那宣旨太监进宫时,政变已经发生,他看到的便是一片狼藉。地上到处是禁军与判军的尸体,他呆愣当场,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选择。 “陛下……”那太监见到此番情形,立刻就要向奉天殿跑去。 他一把将其拽住:“你疯了,现在这个时候我们最好什么都不要做。” “可是奴才是陛下的人,若是太上皇复辟成功,奴才也不能活啊!” “不,从此刻起你是我的人!”周昀也从宣旨太监的举动中瞬间看清楚形式。他是被景明帝召回宫的,景明帝是不会对自己不利的,但此刻若是跟着叛军一起。万一太上皇失败,景明帝绝对不再留自己。可若是太上皇复位成功,自己是他的长子是他之前亲自册封的太子。就算太上皇因此心怀芥蒂,也会留自己一命。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忽然,周昀听到马蹄声入潮水一般朝他涌来,他看向来人,正是他许久未曾相见的舅舅庆宁伯。 “来者何人!” 周昀呆呆地看着率军奔至自己眼前,他赶忙表明身份生怕做那剑下亡魂 "舅舅……我是昀儿啊!” “昀儿……”庆宁伯看清楚了他的样貌,这才收了剑,下了马:“你怎么在这儿?" “我……”周昀看了一旁的宣旨太监。庆宁伯立刻会意,扔了一身盔甲给他,让人给他牵来一匹马:“我们的人已经围住了奉天殿,你是随我一起杀入皇城的知道吗?" 看来大局已定,周昀颔首道:“是” 雪地上,鲜血溅落,瞬间凝结成暗红的冰晶。叛军与禁军在烛影摇曳的廊柱间激烈厮杀,盔甲碰撞声、兵器砍杀声、士兵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叛军西路军将浸满火油的箭矢射向奉天殿,刹那间,火光冲天而起。守殿的宦官们惊慌失措,推倒青铜鼎试图灭火,却不知鼎内早已被叛军细作藏入硫磺,火势瞬间失控,浓烟裹挟着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开来,呛得人睁不开眼。 太上皇在暗处冷眼旁观,由内侍王公公搀扶着,缓缓穿过回廊。一路上,宫女宦官们蜷缩在墙角,大气都不敢出,无人敢阻拦这股复辟的势力。 天将破晓时,厮杀声渐渐平息。太上皇在披甲将士和垂首旧臣的簇拥下,登上奉天殿九级玉阶,周昀低着头隐与众臣之中。 太上皇拾起案上那封染血的密旨,周昀的名字赫然在上,冷笑一声,随手扔进火堆。随后,他以沙哑却威严的声音宣读复位诏令,声音在宫殿上空回荡,惊得梁上残雪纷纷坠落。 周昀满心苦涩,他当然知道那密旨上的内容。七年前,他被废出宫,蜷缩在马车里,看着宫门缓缓关闭;如今,十五岁的他也只能跪在玉阶之下,再次与皇位失之交臂。 那一夜,宫墙内外,血与火交织。次日清晨,阳光洒在斑驳的宫墙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太上皇复位,因临近年底未改元,但“景顺”年号已拟定,寓意着新的开始。唯有奉天殿侧殿的焦黑痕迹和满地的残甲断剑,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惨烈。 宫中景明帝被废黜后,如同失去光芒的星辰,被软禁于西苑,不久便离世。他的死因成谜,究竟是病逝还是遭人毒害,这其中的隐秘或许只有重新登基的景顺帝知晓。周昀却知道他那皇叔因当是病逝的,太后绝对不会允许她的一个儿子杀死另一个儿子。就像这么多年,景顺帝虽然被困于南宫却依然安然的活着。自己太子之位被废,也只是驱逐出宫一般。 自回宫以来,周昀便如履薄冰,谨言慎行。经过一系列的细致观察,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与新皇之间似有若无的嫌隙正在悄然滋生。新皇自复位以来,雷厉风行地展开了一系列政事活动。他大赦天下,以宽宏之姿态笼络人心;封赏群臣,以稳定朝堂人心;甚至兴致勃勃地参加了七皇子的抓周礼,看着幼子天真烂漫的笑容,景顺帝的脸上也露出难得的温情。连宫墙外百姓都道新帝仁厚慈父——却始终未提恢复自己太子之位。 东宫檐角悬挂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投下他孤长的影子,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回宫以来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宫中以外的消息他,他得想办法出宫一趟。可这若大的东宫,又有几个能够不辜负他的信任呢!他想到了那日随他一起回宫的宣旨太监,但迅速否认了。父皇对他尚有猜忌,此刻他若是重用废帝留下来的人,只会适得其反。让他在宫中更加孤立无援。 他这个月表面是看是按兵不动,但却挨个试探宫人的底细,只是这身边内侍刘全他一时看不出,他是谁的人。 次日晨起,天边还泛着鱼肚白,薄雾如纱般笼罩着巍峨的宫城。周昀立在东宫廊下,晨风拂过他玄色锦袍的衣角,绣金云纹在熹微晨光中若隐若现。 “陪本宫出去走走。”他轻飘飘撂下这句话,刘全躬身应下,却暗自蹙着眉头打量主子的神色。自大皇子被贬离京七年,如今归来虽仍居东宫,但朝臣私下议论新帝有意立七皇子为储君。跟着这么个主子前途堪忧…… 杂买务的牌匾在朝阳下泛着陈旧的暗红光,匾额边缘爬满斑驳的铜锈,门楣两侧挂着褪色的灯笼。周昀驻足凝视,指尖无意识摩挲袖口暗纹。若有所思的说道:“我许久没有回长安了,也不知道这长安的街市,是否还像我离开时的那般!” 刘全暗自腹诽:这大皇子不会想出宫吧! 果然就见周昀踏入了杂买务,门内光线倏然暗下来,檀香混着账册的墨味扑面而至。几个太监正蹲在柜台前核对账目,听见脚步声慌忙起身,衣摆扫落案几上的灰尘,在斜射入的阳光中浮游如金粉。周昀给刘全了一个眼神,刘全立马心领神会。对这里的管事忽然发问:“这个月谁轮值出宫采买……” 刘全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之前听说自己即将去东宫当差,掌事太监殷勤谄媚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如今那些人却连正眼都不愿瞧他。他打算狐假虎威一把,毕竟主子再怎么说也是主子不是? 管事的太监弓着腰将三人推至跟前,其中一个年轻内侍膝盖发软险些跪倒。 周昀不管刘全的小心思,扫过三个内侍瑟缩的脖颈,忽然轻笑:“本宫许久未踏长安街市,诸位有谁可愿陪本宫出去走走?” 空气凝滞了半晌,几个太监面面相聚,都在心中盘算着如何拒绝这位皇子的要求,毕竟这杂买务的差事,可是肥差,若因为这么个不受宠的皇子丢了得不偿失啊! 虽说多数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但总有人想冒险一试,其中一个年轻的内侍大着胆子率先开口:“大皇子体恤下臣辛劳,奴才们自当鞍前马后……” 话未说完便被周昀截断:“很好,今天就由你来陪本宫领略一下这长安的风景。” 忽而转身,袍袖拂过门槛:“刘全,备马。” 刘全心下一凛,忙应声道:“奴才这就去安排。” 马车很快准备妥当,刘全亲自驾车,周昀和那年轻的内侍坐在马车内。马车缓缓驶出皇宫,沿着繁华的街道前行。 周昀透过车窗,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感受着外面世界的喧嚣。思索着如何将自己安全的消息传回定州,他回宫已有一个月了,珠儿估计该担心了! 内侍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周昀,不敢多言。他观察着周昀的表情,试图揣摩他的心思。周昀突然转过头,对身旁的内侍说道:“你不必紧张,本宫只是想出来看看而已。还没问你的名字?” 内侍连忙回答:“奴才叫金财。” “金银的金,发财的财?” 金财尴尬的点了点头:“回殿下,奴才家里头穷的叮当响,奴才的爹这才起这名字,希望家里来财。” 周昀哈哈一笑:“倒也有趣!金财,既然出了宫就不要称殿下了,你既然为宫中采买,应该知道这长安街上那里有卖樱桃毕罗的吧!” “回郎君,这毕罗,西市的如意坊和东市的长兴坊都有卖的,尤其是这东市长兴坊的毕罗外皮薄而半透明,内馅多样,包括甜咸荤素,如樱桃毕罗、蟹黄毕罗、天花毕罗等,樱桃毕罗最为出名。可惜主子现在是冬天这樱桃毕罗,虽有蜜糖腌制的樱桃可供食用,但这个时节长兴坊也不一定有!”金财并不敢因为周昀的嘲笑而生气,小心翼翼地回答着周昀的问题。他极力的推销着长兴坊的,不是因为这如意坊的东西不如长兴坊,而是因为这长兴坊位于东市,东城多贵族,西城多平民。像周昀这样的贵人怎么能去西市呢? “是我想差了!既然这长兴坊的饆饠这么有名,我们就去看看!”周昀掀开帘子嘱咐道:“刘全,我们去长兴坊!” “是,主子。” “金财,我已经很久没回长安了,想了解一下民间的情况,你可愿意为我讲解一番?” 金财心中一喜,忙说道:“小的愿意为主子效劳。” 马车缓缓驶向东市,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周昀闭上眼睛,享受着金财为自己叙述的长安,不时地提出一些问题。 马车驶入东市,街道两旁商铺林立,热闹非凡。周昀看着窗外繁华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他已经太久没有离开过定州了,如今回到这长安城,倒让他感慨万千。马车在长兴坊前停下,周昀和金财下车走进店铺。 店内弥漫着各种美食的香气,让人垂涎欲滴。周昀品尝了几种毕罗,心中暗想这味道果然名不虚传。面上却故做不满:“可惜啊!” “主子,可有什么不满意的?”金财小心翼翼地问道。 “可惜没有我最爱的樱桃毕罗,我想去西市看看,那如意坊有没有这樱桃毕罗……” 此言一出,金财脸色骤变。杂买务出宫采买多走东门,西市鱼龙混杂,若被巡城御史撞见……“大殿下,西市近来有流民滋事,恐不安全……” 金财壮着胆子开口,却被周昀眸中冷光刺得缩回舌头。 “无碍,这里是皇城根,难道还保证不了我的安全,你说是吧!刘全!”周昀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全心下一凛,西市不仅是商贾云集之地,更是江湖帮派暗流涌动之处:“自然!这里是天子脚下,谁也不敢找你的不快。” 周昀微微一笑,说道:“那我们就去西市吧,我也想看看这长安的另一面。” 马车调转方向,向西市驶去。 西市的街道相比东市更为热闹,带着人间烟火,各种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周昀透过车窗,细心的观察着街道两旁。终于他在街道店铺的灯笼上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图案,这家店铺正是如意坊。 马车在如意坊前停下,周昀迫不及待地下了车。 店中的掌柜,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正是他们的东家,立刻招来小二,对其耳语了几句,小二领了命。 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赶车的刘全说道:“这位爷,我们这今天客人多,你这马车得停道那条巷子去!” “这……”刘全自然是犹豫的,他陪大殿下出宫,若是他不在,大殿下出了什么闪失,他可担当不起啊! 周昀自然看出了他的顾虑:“你去吧!我这身边不是还有金财呢吗?” “可……” “莫不是你打算让本公子陪你去!”周昀话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郎君您说笑了,那能劳烦您陪我跑一堂呢!”刘全自是不敢,说完驾着马车就向西驶去。 “客官您这边请。”店小二毕恭毕敬地将周昀引至二楼。二楼的环境相较于一楼更为雅致考究,装饰也更为精美别致。柔和的阳光洒在精致的家具上,泛着温润的光泽。周昀坐在窗边的位置,看似不经意地欣赏着窗外的街景。 角落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醉醺醺的醉汉,踉踉跄跄地朝周昀走来。他的眼神迷离,满脸通红,散发着浓烈的酒气,仿佛整个身体都被酒精所支配。金财见状,赶忙上前阻挡,生怕这醉汉会对大殿下不利。 他的动作迅速而果断,如同一只守护主人的猛兽。可那醉汉却不管不顾,直接一把将金财推开,手上的力量之大,让金财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醉汉还顺势将手中的酒泼在了金财身上,金财的衣服瞬间湿了一大片,散发着刺鼻的酒味。 他恼怒地瞪着醉汉,却又不敢轻易动手,毕竟大殿下在他身边,一切以大殿下的安全为主,他不能随便惹事。 周昀看着这一幕,眉头微皱,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他直接出手将那醉汉的胳膊扭住,动作干净利落,那醉汉疼得直叫唤。 “疼疼疼……”酒意似乎也因这疼痛而醒了不少。 周昀冷声好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光…… 第7章 第 7 章 “酒醒了?”周昀冷眸中闪过一丝寒意。 那醉汉连忙求饶:“醒了醒了,求您饶了小的,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周昀这才松开了那醉鬼,那醉鬼从周昀手下逃了出来,一溜烟地跑掉了,仿佛一只受了惊吓的老鼠。 掌柜赶忙上前打圆场,双手合十,诚意十足,满脸歉意地说道:“这位客官,真是不好意思,是我们如意坊招待不周了。我这里代刚刚那位客官向您陪个不是,这顿饭钱自然由小店承担,还望公子海涵。小二,快请这位客官去厢房……” 周昀却剑眉一挑,微微一笑,抬手拒绝道:“本公子岂是那等计较一餐饭钱之人?你若真有诚意,安排个地方让我的随从洗漱一番吧。看他这一身风尘仆仆,也着实辛苦。” 掌柜的见状,连连点头,笑呵呵地回答:“这是自然,应该的,应该的。” 随即转身对店小二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带这位客官去洗漱一下,好好伺候着。” 金财看着周昀,眼中满是担忧,轻声唤道:“郎君……” 周昀淡淡一笑,安慰道:“去吧,公子我也不是吃素的,想近我的身,可没那么容易?” 金财思索着,确实是这个理,这位大殿下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文弱。刚才那醉汉人高马大,看着就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居然被大皇子一招就撂倒。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完全不够看,便跟着小二离开了。 “这位客官,请随我来厢房。请!” 这一次周昀没有再拒绝,跟着掌柜走向了包厢。包厢的门缓缓打开,里面装饰得更加豪华,精致的雕花木桌,古朴的青瓷花瓶,处处透着一股雅致。 还有一个人等着他,来人竟是刚刚的醉汉。此刻,醉汉已恢复清醒,脸上挂着恭敬的笑容,躬身行礼道:“郎君!” 周昀微微点头,脸上神色淡然,却难掩心中的一丝疑惑。 原来,这醉汉正是定州瓷庄的伙计伍时。自接到林珠儿的命令后,他不敢有似乎懈怠,快马加鞭的向长安赶来。没想到昨日才到,他还没想出法子联系宫中,周昀刚好出宫了。 他的出现自然让周昀诧异,接着问道:“你怎么来了,定州那边可是有大事发生?” 伍时恭恭敬敬地回答:“禀告东家,林姑娘那边一切无恙,只是孔嬷嬷的病情颇为棘手。先前,姑娘曾派人四处寻觅百年人参,不惜花费重金,只为给孔嬷嬷续命……” 伍时详详细细地述说着,将林珠儿所写书信递给了他。 周昀打开信看了起来了,可之后却沉默了。孔嬷嬷于自己有恩,无论从情理还是道义上,自己都应竭尽全力为这位敬爱的嬷嬷争取一线生机。若要请其他太医,事情或许还好办,但若是请那张太医…… 周昀心中纠结,似是下了某种重大决心,沉声说道:“你且稍候三日吧,三日之内,我给你个确切答复!” “是” 伍时自然不敢多言 洗漱一番后的金财总觉得有丝不对劲,这大皇子来这恐怕不是吃饭那么简单,不然也不会千方百计的将他和刘全都调开了。宫中生活绝不相信 “巧合” 二字。等到跟着店小二回到二楼时,周昀已经美滋滋地吃着樱桃毕罗了。 “金财快来尝尝这樱桃毕罗!多亏了你受累,那掌柜为了赔罪,才将他们东家的樱桃蜜饯拿出来给我做这樱桃毕罗。” 看着招呼自己的大殿下,金财陷入了怀疑,莫不是自己想多了,一个宫外长大的皇子哪里知道那些弯弯绕绕。 “这梨花白也不错,一会买些回去!” “是,公子!” 不一会,去停马车的刘全也回来了,看周昀吃得开心便不敢打扰,站在金财身边,小声询问起来:“刚才没发生什么吧!” 金财想了想并未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心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能说,于是摇了摇头:“并无!” 日落之前,周昀终于带着两个人回了宫。周昀脚步轻快地踏入宫门,将赏银递到身后两人手中时,眉眼间还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笑意,可心中却一片哀愁。 他心里清楚,太后当年生产惠宁长公主时险些难产,虽最终母女平安,太后却落下了气血大亏的病根,头疾自此便如影随形。这些年,宫中太医换了一茬又一茬,偏就只有张太医的针法能压得住那钻心的疼。每逢发作,太后卧病在床,连进食都难,唯有张太医施针后,才能缓过劲来。 周昀暗自思忖:眼下若想请动张太医为孔嬷嬷调理,也只能借着向太后问安的由头提及此事,再顺势说出自己的请求。希望皇祖母念及他这份心意,或许会松口。 夕阳的余晖洒在宫道上,将周昀的影子拉得很长。深夜时分,西北风骤然呼啸而起,雪又下了起来,覆盖了宫中的朱墙。 周昀一边认真的书写着手下的经书,一边做不经意的问起:“刘全你看我这字如何?” 周昀将笔尖在砚台边缘轻轻刮拭,墨色在宣纸上晕开如夜。笔尖抚过"道"字最后一笔凌厉的顿挫:"这字还是我开蒙时太后娘娘为我请的启蒙老师所教。" 刘全垂首,余光瞥见那"道"字笔锋藏着一抹暗红,似朱砂混入墨中。他心头一跳,想起了三年前在宝文阁当差时,有幸观赏过先帝的字:"殿下的字,自然是好的。可惜奴才粗鄙不堪,品不出其中的味道来。" 周昀自从回宫以来一有时间就写这《法华经》,刘全心里之前就一直在想这经书是给谁的。皇上?皇后?还是大皇子的生母江贵妃?现在确定了是给皇太后的,刘全躬身将装订好的经书呈上。 周昀接过经书,拇指在封口处摩挲:"太后娘娘素来信佛,这《法华经》抄得工整些,也能表表孝心。"烛芯爆开一声轻响,周昀忽而抬眼望向窗外积雪:"刘全,你说这雪要下到几时?" 刘全望着阶前被积雪覆盖的青砖,意有所指躬身答道:"依奴才看,等雪化了,宫里的梅花也该开了。" 周昀眸中冷淡说了句:“但愿吧!” 次日晨,廊下积雪被宫人清扫出一条窄道,周昀踏着积雪前行,刘全捧着黄布包好的经书随周昀前往仁寿宫。 然而,命运似乎并未对周昀展露更多的怜爱,太后娘娘因身体微恙,未能召见周昀。 周昀心知肚明,这或许是太后娘娘为了避免见他而找的托词。 周昀并未因此恼怒,而是从容不迫地悄悄递给传话内侍一些银两,微笑着说道:“既然太后娘娘身体抱恙,我便不贸然打扰了,只劳烦公公转达我的一片孝心,将这经书呈递给娘娘。还有这串佛珠,是我特地在宫外龙泉寺为太后娘娘祈福所求的,也请公公代为转交。”随后,他郑重其事地朝着仁寿宫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刘全暗自思忖:沉香木虽不难得,但也不是普通百姓能用得起的。由此看来,这位大殿下似乎并不如传闻中那般落魄可怜。 周昀尚未走出仁寿宫,便见内侍引领着一位年轻太医走出。 他明知故问:“那位是……” 刘全心领神会,为他解释道:“殿下,那位便是太医院的张寻张太医。他的针灸之术极为高明,太后娘娘的头疾正是依赖他每日的针灸才得以缓解。” 周昀听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迎向张太医:“张太医。” 张太医赶忙躬身行礼:“大殿下。” 周昀连忙说:“张太医无需多礼。本宫叫住您,不过是想询问一下太后娘娘凤体如何。” 张太医回应道:“太后娘娘身体并无大碍,微臣今日刚刚施针完,休息一下就好了。” 周昀心下了然:其实太后在生自己的气,自从回宫以来,皇祖母或许因怜爱他在宫外多年漂泊,历经艰辛,尚存一份舐犊情深。 可自从七日前,皇太后听说了自己是与舅舅一起杀入皇宫后,便转变了态度:“你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吗?” 他依稀记得皇祖母看像自己的眼神,充满了失望。 他想要解释却只能垂首,他不能让任何不利的消息传到父皇耳中。 “你又让本宫失去了什么!” “孙儿惶恐!”他赶忙出声制止了皇祖母,想要说出的话。他再清楚不过,若自己当初顺利回宫,哪怕早上一日,自己便是皇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废帝病逝,这皇位便是自己的了。太上皇依旧是太上皇,废帝病逝也依然是皇帝。皇祖母也不会像如今这般,亲子病逝却只能看着他草草下葬,死了还要背负一个戾王的称号。 无论皇祖母是否真的离不开张太医,只要她称病,他就无法开口请张太医千里迢迢去定州为孔嬷嬷治病。孔嬷嬷对自己来说或许很重要,但若为此伤了太后的心,恐怕自己在这宫中更是举步维艰。 或许是因为未能见到太后娘娘,周昀的心情显得有些沉重,他对刘全说道:“刘全,陪我在宫中走走吧!” 主仆二人便在宫中缓缓踱步,周昀的目光不时落在那些熟悉的宫殿和景物上。他要加快速度整合手下的宫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挨个试探。 "刘全,你进宫有几年啦?" "回主子,奴才是文德十五年进宫的,到现在已经有十二年零七个月了。"刘全的回答滴水不漏,甚至精确到了月份。他垂着的眼帘微微颤动,仿佛在数着那些被宫墙困住的年月。 周昀的记忆忽然飘回到了文德十五年的那个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