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春》 第1章 第一章 金灿灿的日光洒在街道上,光晕流转。集市中熙熙攘攘,一派欣欣向荣的盛景。作为大越朝最繁华的都市,天子脚下,上京最不缺的就是人。 东华门外的九成街,有一家叫遇仙楼的酒楼,号称京中的第一酒楼。店内客人盈满,来来往往,常常是一座难求。 二楼的一间包厢里,临窗斜倚着一名白衫女子,柳腰不堪一握。她素手执着茶杯,神情懒散。外面的日头太盛,使得她的面容在天光中显得有些模糊。 “款冬。” “小姐。”候在一旁的侍女应声起身,她梳着双刀髻,神态娇俏,语气带着娇憨。 “遇仙楼几时如此怠慢客人了,我不过是想带些他们家的糕点回去给大哥,为何等了这么久?”裴幼晚放下杯子,直起了腰柔声问,眼底含着几分隐晦的不耐烦。 “苏叶已经去催了,要不我再去看看?”名叫款冬的侍女看着她家小姐试探地问。 裴幼晚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她支着头,一截细细的皓腕露了出来,显示着她的柔弱。 包厢的门被推开,迎面走来的女子脚步稳健,有心人要是稍加留意就能发现她是个练家子。 “可是出什么事了?”裴幼晚抬眸,瞧着她的脸色漫不经心地问。 “小姐,酒楼的朱大厨被杀了。”苏叶面上没什么表情,她言简意赅地说。 裴幼晚眸光微凝,她眉宇间透出些惊诧。 “被杀了?什么人干的?”她垂下眼睑,声音中夹着疑惑。 “尚且不知,只是提刑司的人已经到了,下令酒楼中所有人暂时不能离开。” “来得这么快?”裴幼晚挑眉,京中提刑司的办案效率竟然如此之高? “听说案发时那位提刑司的沈大人碰巧在对面的望居阁会客。”苏叶回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小二嘀咕了几句。 “沈大人啊。”裴幼晚弯腰穿上绣鞋,她掩唇遮住还是没忍住打出来的哈欠。 “我记得,好像叫沈…叫什么来着?” “沈崇。” “是了,就是这个名字。”裴幼晚眸中含着兴味,“我记得大哥专程跟我提过,说要是在上京碰见此人,尽量避开,不可有过多牵扯。你别说,我还真有点好奇,这位让人闻风丧胆的阎罗王是个什么样子。” 她看向苏叶,苏叶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出了包厢。 酒楼的大堂已经被提刑司的人围住,不许进出。滞留下来的客人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话题大都离不开沈崇。世人皆知这位长官大人铁血无情,手段残酷,凡是被他抓进提刑司的人就没有完整无缺出来过的。 大堂中气氛逐渐冷凝,沈崇的下属撇过头小声和同僚腹诽,“果然有大人在,连问话都省事多了。”平时也没见这般配合。 周鸿没有搭理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 “诶,我说闷葫芦,你听没听到我说话…” “长邵。” “大人!”他神色立刻变得严肃,“属下在,您有什么吩咐?” 周鸿轻瞥了他一眼,不长记性。 “去看看王仵作验得如何了。”沈崇轮廓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他冷声说。 “是。”长邵声如洪钟的回答,不敢有丝毫异议。 这时,有个素衣女子突然往酒楼里闯,当即被人拦住。 “命案现场,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这儿姓朱的大厨是我爹,让我进去!”她不顾武官的阻拦,红着眼睛声嘶力竭地喊道。 “让她进来。”沈崇扬声说。 素衣女子进去后猛然抓住了掌柜的手,“陈叔,我爹呢?我听人说他死了,不是真的对不对?”她眼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神情恍惚地问。 “兰蕙,你爹…”掌柜不忍心地说,“店内方才闯入了贼人,杀了你爹后逃之夭夭,还没抓到。” “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什么贼人,我不相信!”被称作兰蕙的女子后退了几步,声音微微颤抖。 “你爹的确已经死了。”沈崇不含温度的声音响起,如今抓住凶手才是最重要的事。 “兰蕙啊,你也别太伤心,我知道你和你爹相依为命…这位是沈大人,负责你爹的案子。你快好好想想,你爹最近有没有和什么人结怨。”掌柜急忙说。 “本官尚未给此案定性,掌柜的就这么确定是有贼人闯入杀了朱胜?”沈崇眼底一片寒凉,他幽声问。 “小人…”掌柜连忙战战兢兢的跪下,“小人也只是猜测,不敢妄言。” 朱兰蕙腿脚发软,也被沈崇吓住,明白此刻没有时间让她伤心。她惊疑不定的上前了几步说:“民女朱兰蕙,见过大人。” 周鸿适时的搬来一张椅子,沈崇坐下后问:“你爹近日可有什么异常的举止?” 朱兰蕙仔细想了想,“应该…没有。”她想起今早出门之时爹还跟往日一样,说回来会给她带些爱吃的糖炒栗子。她忍住眼泪,哽声说:“还请大人为我爹做主。” 朱兰蕙郑重的跪下,朝沈崇磕了一个头。 “你快起来吧,查明真相是提刑司的职责所在,我们大人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的。”旁边长着一张娃娃脸的下属很快扶起朱兰蕙,他家大人可不吃这一套。 沈崇不曾言语。 “大人,王仵作验尸的结果出来了。”长邵脚步飞快的从后厨走出来,在沈崇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去把目击证人带上来。” “是!” 名唤春生的小二眼神含怯的看了一眼沈崇,又迅速低下头。 “大人,小人已经将我看见的一字不差的交代清楚,绝无半点隐瞒。” “再复述一遍。”沈崇从头到尾都太镇定,无形的给人压力。 “我…三号包厢的尊客等得不耐烦了,我就去厨房看看朱大厨的菜做好了没。赵汲说他可能去茅房了,有一阵儿了还没回来。我就打算去问问朱大厨是不是闹肚子了,然后...就看到他倒在马厩旁边,胸口还插了一把刀。”春生一边回想一边说,他身子都快要趴到地上去了,整个人都在发抖 “你很紧张?”沈崇淡淡地问,他的眼神锐利如刀。 “初见大人英姿…小人深感惶恐。”春生回。 长邵扭过头,肩膀一抽一抽,他要是笑出声来估计又要被罚打扫一个月的茅厕吧。 “仵作在朱胜喝过的茶水里发现了火麻仁。”沈崇声音很淡。 “小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春生顿时脸色惊惶地说:“小人是良民,更不曾与朱大厨结怨,没有理由要杀他。” 他听说提刑司的刑罚极为严酷,一旦进去势必脱层皮,屈打成招也是常有的事。 “你知道火麻仁是什么东西?”沈崇问。 “小人曾听医馆里的人说过。”春生讪讪地说。 “你一靠近马厩就看见了朱胜的尸体?”沈崇也不着急,稳若泰山。 “没,没错。” “不巧的是,马夫堆在马厩旁的黑麦草遮挡了视线,你根本不可能一眼就看见朱胜的尸体。” “是我记错了,我走了几步才看见的。”春生吞咽口水,含糊不清地说。 娃娃脸的下属嗤笑了一声,眼神讥诮的看着春生。提刑司最喜欢他这种嘴硬的人,就算是有一副铁齿铜牙,到了里头也得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沈崇喝了一口茶,不语。 即使是片刻的沉默,也让春生难以忍受。 “大人,还有什么要问小的吗?”他生生挤出笑容。 “你手上的红绳,可是女子之物?”沈崇突兀地开口。 春生不动声色的把袖子往下拉,遮住红绳。 “是,是小人的娘为小人在静安寺求来的。” “朱兰蕙,你可认得他手上之物?”沈崇眼神冷漠的看向听完全程的她,遇仙楼的人大都认识朱胜的女儿,有人说曾看见过二人私下见面。 周鸿上前抓住春生的手,他在提刑司的人面前如同小鸡仔一样毫无反抗的余力。 朱兰蕙看清了春生戴着的红绳,脸色微白。 “这是…民女送给他的,的确是在静安寺…”她没了声,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住。 过了片刻,朱兰蕙声音微抖地问:“你为什么要撒谎?我爹难不成…是你杀的?”他遮遮掩掩的神态很难不让人起疑。 仔细想来,最近也只有春生和爹起过争执,上一次见面也是大吵了一架。只是,她不敢想会是他干的。 “提刑司有一本叫《方物志》的奇书,书中记载了一个法子。直接接触过火麻仁的人,皮肤上难免会残留下汁液。只要用加了白矾的水浸泡一时片刻,就会显露出浅淡的褐色。”沈崇目光幽冷。 “你想试吗?”他大刀阔斧的坐着,微微俯身看着春生,语气轻描淡写地问。 “诶,《方物志》里真的有这法子吗?”长邵很疑惑,小声地询问周鸿,没得到回应,却引得娃娃脸的男子发笑。 大人随口说的话,也就只有他还将信将疑。 春生好似突然被抽离了所有力气一般软瘫在地上,他没由来的笑了起来。 “是我杀的他,我明明都那么低声下气的求他让我和蕙娘在一起,可那老东西就是不同意。”他神情癫狂的看向朱兰蕙。 “蕙娘,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考虑啊。没有了他,我们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在一起,没有人可以拆散我们了。”春生想爬过去抓住朱兰蕙的手,被周鸿踹翻,很快有人上前来钳制住他。 朱兰蕙目光破碎,她死死咬着嘴唇,一字一句都像是从嘴缝里挤出来的。 “春生,我都已经劝我爹了,他也有意松口。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他可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眼眶发红大声质问道。 “蕙娘,我会对你好的,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春生还痴痴的看着她说。 朱兰蕙深吸一口气,猛地冲过去对他拳打脚踢。 “我怎么会看上你这等禽兽不如的东西,是我害死了我爹!是我引狼入室。我恨你!我恨你…” 朱兰蕙神色悲痛欲绝,她很快被人拉住,周鸿点头示意提刑司的人赶快把春生押回去。 这般曲折的内情着实让人唏嘘不已,周边的人都向朱兰蕙投去同情的目光。 提刑司的人把朱胜的尸体抬了出来,朱兰蕙扑上去,凄惨的哭声回荡在酒楼里。 二楼的雅座里,裴幼晚听完苏叶讲述经过,不由叹息一声。 “可惜了,以后再也吃不到遇仙楼的蒸梨枣。能做出此等美食的人,竟会因这般无聊的算计纠葛丢了性命。果真是人心鬼蜮,一眼难辨。” 裴幼晚起身,“好了,我们也出来够久了,再不回去大哥该担心了。” 她接过款冬递过来的帷帽戴上,步态轻盈,腰间的珠玉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下楼之前,裴幼晚突然掀起帷帽,目光落在沈崇身上。她那时只是好奇,京中似乎无人讨论这位沈大人的相貌。难道是天生貌丑如恶鬼,所以才让人看过一眼便如同坠入阎罗? 裴幼晚视线中带着打量,原本背着身的沈崇蓦地回头,对上了她的眸子。 裴幼晚当即放下了帷帽,她倒是没想和沈崇对上眼。不过她就是多看了他两眼,也不至于就是冒犯了他的的威严吧。 这么想着,她若无其事的带着两个侍女离开了酒楼。 “大人,你在看什么?”长邵忽然好奇地问。 “无事。”沈崇声音微冷,“回去后打扫两个月的马厩” 说完他踏出酒楼,翻身上马,带着犯人回提刑司。 “大人,小的做错什么了?!”徒留长邵在原地鬼哭狼嚎。 似是有所感,沈崇忽地回眸,正好瞧见方才直勾勾盯着他看的白衫女子上了一辆马车。而那马车上的标志,让他眸色加深。 [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裴幼晚刚进马车就看见了自家大哥,她暗自嘀咕,就知道结果会这样。 “大哥怎么来了?” “某些人出来这么久不回家,我来看看你是不是被上京的繁华迷了眼。”裴启嗓音沉稳,打量了她周身上下,见她神情和往日无异,垂下眼睑。 马车缓缓驶动,她出来已有两个时辰,确实也有些累了。 “是啊,我可不就是因此被绊住了脚步吗。”裴幼晚眸光微动,突然笑着说:“大哥,我方才瞧见沈崇了。” “瞧见就瞧见了吧,不碍事。”裴启看着她含笑的表情,面不改色地说。 “没意思。”裴幼晚撇了撇嘴,她可是听松泠说过了,自家大哥以前在沈崇手上吃过亏,所以结下了梁子。 “我今日听到最多的话啊,就是沈崇是如何的杀人不眨眼,京中小儿夜里啼哭之时父母常拿他来吓唬小孩儿,可我瞧着他长得还算好看,不怎么吓人啊。” “裴幼晚,我劝你收起不必要的好奇心。”裴启敲了下她光洁的额头,眼神警告。 “别忘了你是咱们伯府这一辈唯一的女娘,别老是想着往危险的地方跑。” 她肤色本就偏白,额头很快红了一片。她抬手捂着脑袋,声调悠悠地说:“大哥,你就不怕我回去跟爹告状吗?” 裴启常年习武,她一个弱女子怎么经得起他摧残。 “我下手重了?”裴启狐疑。 裴幼晚瞧着他的模样,忽然莞尔一笑,方才微微蹙起的眉峰松了下去。 裴启哪里还能不明白他被耍了,心底无奈。 “停车。” “大哥,我不过是跟你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你就气到不愿与我同乘一辆车了吗?”裴幼晚连忙收敛了笑意,大哥偶尔逗逗就好,真要惹急了可就不好玩了。毕竟论武力,她根本就不是裴启的对手。 “胡说什么,前些日子在凝翠坊给你订了些首饰珠钗,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完工。” “大哥还真是周到细心。”裴幼晚撑着下巴懒洋洋地说。 “你的事,我敢不上心吗?”裴启说完动作干脆利落的下了车。 爹交代了晚晚刚回京恐有不适应和疏忽的地方,他这个做大哥的务必事事为她考虑周全,不可让她想念在雍州的日子。他要不多花点心思,铁定被他爹打断腿。 “小姐,天下还有谁家的兄长能做到我们大少爷这般。” 款冬突然探进头来笑盈盈地说。 连珠钗首饰这等小事也想到了。 裴幼晚掀起帘子看着裴启走进凝翠阁,在一群女子中间他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她轻笑,裴家的大公子,年少成名,继承了成安伯的威猛,是天生的武将良才,也是不少人家心目中的佳婿。 瞧那些个女子看他的眼神,裹着爱慕却又不敢上前。外头的人都说他刚硬冷直,却是一点也没错。她还记得以前是谁家的小姐来着,非要往他怀里扑,被他冷着脸扔进了荷花池里。 裴幼晚笑出了声,这上京啊,想必是不会让她无聊。 … 伯府。 裴幼晚住的凌霄阁位于府里的西面,因她刚回来不久,又是喜静的性子,也不乐意身边太多人伺候,所以平日里除了几声鸟啼啁啾,倒也算不得热闹。 “小姐,差不多是老爷下朝的时辰了。可要去前厅用膳,方才公子特意派人来问。”款冬走进来,对姿态慵懒躺在贵妃榻上的裴幼晚说。 裴幼晚放下手里的书,“你替我收拾收拾。” 她鸦黑的秀发微乱,脸颊上有一道明显的红痕,想来是方才看书的时候却走神压到的。 梳妆台前,裴幼晚看着款冬取下她的玉簪,声调懒散地说:“随意束起来便是。” 左不过是在家里,不用太拘束。 去前厅的时候,裴幼晚瞥见院子里开得繁盛的杏花,转头对正在扫地的小丫鬟说:“这花开的不错,待会儿折几枝放到我的房间里。” “是。”小丫鬟没想到裴幼晚会突然跟她说话,一时紧张扫帚都没拿稳,连忙恭敬地回。 裴幼晚唇角勾了勾,顿住脚步认真的看着她问:“本小姐看起来很吓人吗?” “没...没有,奴婢知错。”小丫鬟深感惶恐,就差跪下了。 裴幼晚倒也无心跟她计较,不过是看她诚惶诚恐的模样觉得好笑。 “下回,跟我说话的时候记得抬起头来。” 裴幼晚走后,小丫鬟默默的松了一口气。她偷偷的看着裴幼晚走远的身影,心里想是谁跟她说这位是个很难伺候的主儿来着? “大哥,今晚做了什么好吃的,我可是老远就闻着味了。”人未至,一道清丽的声音先传来。 “怎么,你难不成有狗鼻子?”裴启笑了,嗤笑一声。 “狗鼻子是没有,不过瞧着都是我爱吃的,妹妹我很是满意。”裴幼晚坐下,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糖醋鲤鱼放进嘴里,肉质肥美鲜嫩,又是家里厨子用秘方特制,确实让人食指大动。 “爹还没到,哪有你先动筷子的份。”裴启眼神不赞同的看着她,不过眼底的责怪之意并不真切。 他知道裴幼晚在雍州之时便是自由散漫惯了,回了上京没道理在家里还拘着她。 “爹才不在意这些呢。”裴幼晚有恃无恐地说。 “公子。”一名小厮神色突然匆匆地跑进来,“老爷他...” “出了何事?”裴启皱眉。 “还是您亲自去看看吧。”小厮垂着脑袋,言语十分含糊不清。 裴启和裴幼晚对视一眼,起身。 成安伯府的牌匾乃是先帝所赐,为了彰显裴幼晚的祖父同先帝一起打天下的赫赫战功。几十年风雨不倒,是整个裴家荣誉的象征。 裴幼晚一脚踏出府门,一抬头就瞧见她爹,也就是当朝吏部尚书大人,正对着伯府的牌匾痛哭流涕。 “爹!” 裴启先一步扶起裴容鹤,疑惑不已地问:“您这是在做什么?” 裴幼晚也是诧异,上前搀扶。 “爹,莫不是咱家遭难了,您哭得如此伤心。”她神色不明。 裴启瞥了她一眼,嘴角微抽。 “晚晚啊,我对不起你祖父,守不住咱家的基业,对不起他啊!”裴容鹤还沉浸在悲痛之中,眼里满是悔恨自责。 裴幼晚眸光一顿,瞧见不远处的墙后闪过一抹鬼祟的身影,顿时明白她爹是在唱哪一出戏了。 裴启显然也心知肚明,顿觉头疼不已。 “爹,您好歹也是一朝尚书,别让人看了笑话。”意思是差不多就行了,戏演的太过也就没几人会真的相信。 裴幼晚也轻柔一笑,像极了贴心小棉袄,温声说:“爹,咱们还是先进去吧。” 裴容鹤默默的甩开他儿子的手,眼里滑过一丝嫌弃。转头对着裴幼晚的时候又是另一副面孔,脸上挤满了笑。 “晚晚,今日出去逛街可玩的尽兴?若是差钱就跟爹说。” “......” 裴启落后二人一步,暗自腹诽他指定是捡来的。 入夜。 原本寂静的裴府,突然爆发出一阵骚乱。接着便是灯火通明,动静甚至传到了凌霄阁,惊醒了本已入睡的裴幼晚。 她点燃烛火,起身拿过架子上的外袍披上。 “外面为何如此吵闹?” “小姐,府里进了贼。”苏叶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分辨不出情绪,只是让人觉得很冷。 “已经在抓了。” 款冬那丫头睡得太熟,外面就算是天翻地覆恐怕也吵不醒她。苏叶出来查看,正好看到一抹影子掠过,但她没有去追。她从来只以裴幼晚的安危为重,况且看那小贼的身形也算不上什么高手,府里的护卫能抓住。 裴幼晚身姿单薄,她倚在门上,神情幽然的听着前院的动静。半晌过后,声响逐渐平息下来。 “小姐,您回去休息吧,想是那贼已经抓住了。”苏叶说。 “嗯。”裴幼晚的确有些困,她掩唇打了个哈欠。 “我这爹啊,自己在外面招惹了仇敌,还要搞得府里不得安宁。” 裴容鹤白天才在伯府门前哭嚎一番,晚上家里就进了贼,鬼都知道必然脱不了干系。 “有苏叶在,无人能伤小姐。” 她虽木着脸,但裴幼晚知道她这话值得相信。 大半夜的,突然来这么一遭,裴幼晚躺在床上反而睡不着。她起身倒了一杯茶,视线却突然凝在某处。 窗台上摆着一个白玉瓶,里面插着几枝娇嫩的杏花,还算雅致。是她吩咐那小丫鬟做的,没什么问题。 只是… 裴幼晚目光落在地上,蓦地轻笑出声。 “打翻了我的花,竟是一句抱歉都没有。” 房间里一片死寂,仿佛只是她一人在自言自语。 裴幼晚好耐性的等着,不过没想到对方比她更有耐性。 “深夜潜入小女子的闺房,不知这位壮士意欲何为?”她语气轻缓,宛若情人间的耳鬓私语,柔软亲昵。 裴幼晚话音落下,无人回应。 “总不会是为了劫色吧?”她轻笑着说,低垂着眼睑,神情安然。 裴幼晚忽地站起来,转身就要拉开房门。既然不打算主动现身,藏头藏尾,就别怪她叫人来了。 她的手刚碰到门,身后突然有风来,拂过她的脖颈,微凉。 下一秒,她就被人抵在墙上,顺带捂住了嘴。 裴幼晚愣了愣,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漆黑的面具,还有一双比面具更黑的眼眸。 她说不了话,眉梢轻挑,饶有兴趣的盯着面前的人。 果然是男子。 莫不是真的要劫色? “今夜我只是偶然路过贵府,被误认为贼人,借你宝地一避。” 蒙面人的声音沙哑,带着冰冷的质感,很低。 如同他这个人,格外神秘。 裴幼晚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先松开自己。 他恍然意识到覆住的唇竟出奇的柔软,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似的后退了两步。 随着他后退,裴幼晚鼻尖萦绕着的那股清冽气息也淡了不少。 第3章 第三章 “你真不是那贼人的同伙?”她不动声色地看着蒙面人,语气怀疑。 裴幼晚眸光流转间,手中突然闪过寒光,一把匕首从她手里掷出,直朝对方的面门而去。 蒙面人显然身手不凡,轻而易举的便躲过了她的匕首。 “我管你是什么人,总归不是好人。”她轻斥道。 不然也不会她再三出声还鬼鬼祟祟。 房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苏叶二话不说就朝蒙面人攻了过去,招招致命。 若是让外人知道有人深夜潜入裴家小姐的闺阁,势必有损小姐清誉。 这个人,要么留下,要么死。 裴幼晚在一旁兴致不错的观看两人对战,直到蒙面人跳窗而逃。 “不用追了。”她出声。 “可是...”苏叶犹疑。 “就如他所言,当他是个路过的倒霉蛋。”裴幼晚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苏叶一向很听她的话,收起攻击的架势站在她身侧。 裴幼晚捡起地上的匕首,刚才纯粹就是虚张声势。要是苏叶没冲进来,难保后面会发生什么。 就算他原本没有歹意,可是骤然瞧见她的美貌,见色起意可怎么办。 ... 裴幼晚回上京也有段日子,整日不是窝在凌霄阁,就是去她爹的藏书楼,反正从遇仙楼那日过后就再也没出过门。 这天日光和煦,碧空高远辽阔。她让府里的人在池塘边搭了个棚子,很有闲情逸致的钓鱼。 裴幼晚随意拿了本书挡在脸上,躺在椅子上小憩。 脸上的书突然被拿走,刺眼的阳光让她直蹙眉。 “谁啊?” 裴幼晚睁开眼睛,默了默。 “大哥,你不是去军营了吗?”她暗暗撇嘴说。 “怎么,不乐意看见我?”裴启把书放在一旁语气凉凉地说。 “我哪里敢啊。”裴幼晚直起腰,拿过款冬手里的鱼竿。 款冬本来已经昏昏欲睡,强迫自己提起精神。 “像你这般钓鱼,怕是再过八百年都钓不到。”裴启毒舌地说。 “大哥这么说我就不赞同了。”裴幼晚眸光温凉,嘴角含笑。 她说着,忽然感觉到些许异动。 “你瞧,只要有足够的耐心,鱼儿总会上钩。” 裴幼晚气定神闲的把鱼扔进桶里,语调揶揄。 裴启轻哼,“狗屎运吧。” “......” 怎么,说不过她就要抹黑她。 “在你柔弱善良的妹妹面前,大哥说话就不能文雅一些?” 裴幼晚目光清冷的看着裴启,两兄妹之间气氛逐渐紧张。 “小姐。” 苏叶拿着一张请帖过来,恰到好处的缓解了二人的剑拔弩张。 “谁送的?”裴幼晚接过花纹精致还带着清淡香气的请帖,很是疑惑。 “貌似是清平街的戚家。”苏叶回答。 “戚家,戚知乐?”裴幼晚素白纤细的手指夹着请帖,表情讶异。 “她竟邀我去戚府。”她莞尔。 “我在雍州这些年不曾与她有书信来往,除了小时候的那点交情。” 裴幼晚咂舌,“没想到她还记得我。” “大哥觉得我该应邀吗?”她看向裴启漫不经心地问。 “你在京中没什么朋友。”言下之意就是还不赶紧去。 “......” 裴幼晚自觉忽视了他的话,转而说:“我只记得她小时候又黑又胖,还总是被人欺负。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性子有没有硬气一些。” 她把请帖递给苏叶,重新躺回了椅子上。 “日头这般好,我还是多晒晒太阳吧。”裴幼晚眯起了双眸,一副懒散到没边的样子。 “太阳什么时候都可以晒。”裴启像一尊黑面神似的杵在那。 “我不去。”裴幼晚翻了个身,背对着裴启。 “你可以不去,我立马让人拆了这棚子。” 裴幼晚哽住,神情莫名的瞥了裴启一眼,看出他没在说笑。 一个时辰后,裴幼晚不情不愿的上了马车,脸色幽怨。 “您以前不是很喜欢戚家的小姐吗?还觉得她天真可爱。”款冬自小就陪在裴幼晚身边,也曾见过戚家的三小姐。 “款冬,人是会变的,我没有把握她还跟幼时一样合我脾性。” 若是不合,她疲于应付这些个闲得发慌的世家女。 裴幼晚打开搁在棋盘上的锦囊,里面装了些零嘴,她打发时间用的。 款冬不太明白自家小姐的意思,也就不说话了。 “你们知道京中都是怎么传我的吗?”裴幼晚手里捏着一颗蜜饯,塞进款冬嘴里。 款冬心思单纯,只要有吃的就高兴,眉开眼笑地说:“小姐,那些话您不必在意。” 苏叶一向沉默寡言,没有应声。 “都说我自小教养在乡下,必定粗鄙不堪,蛮横无礼。” “就当她戚知乐是个聪明人,知道流言蜚语不可信。但十分不巧的是,本小姐今日心情不好,就是不乐意出门。” 裴幼晚近日遍寻她爹的藏书楼,愣是没找到她要的孤本,已经连着恹恹不振好几日了。就连她爹的藏书楼都没有,天下之大,怕是无迹可寻。 偏偏她那大哥还要赶她出来,生怕她像寄居在壳里的螃蟹一般,不愿挪窝。 裴幼晚嚼着零嘴,整个人倚靠在扶栏上,姿态散漫。 她心思游离的功夫,忽闻马车外传来鞭炮声。 裴幼晚撩起车帘,主街道已经被人群堵住。适逢酒楼开张,正在撒红喜袋,不少百姓都想去沾沾喜气,想从其间通过怕是很难。 她收回手。 “松泠,绕道吧。” 正在赶车的松泠闻言一愣,若是先绕到朱雀街,路程至少会多出半个时辰。她若是愿意等上一时半刻,酒楼前的人自会散去。 不过既然是裴幼晚的意思,他照做即可。 零嘴吃光以后,裴幼晚很是百无聊赖,让苏叶陪她下棋。 款冬在旁一声不吭,她最怕下棋,偏偏她家小姐有非要拉人下棋的习惯。她心里盼着苏叶能多撑一会儿,挨到戚府,毕竟苏叶的棋艺也是在小姐手里磨炼出来的。 马车行至朱雀街的一家药铺时,异变突起。 屋顶上突然跳下一人,手持凶器,面上一道长长的疤,贯穿了整张脸,狰狞不已。来人落地后气血翻涌,却强撑着起身朝马车奔来。 马儿蓦地受了惊,嘶鸣起来。 车里的三人都受了罪,棋盘上的棋子被扫落,相撞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裴幼晚稳住身形,方才混乱间她的肩撞到了扶栏。她眉头一皱,脸色微白。 松泠堪堪稳住受惊的马儿,又立马对上冲过来的凶恶之徒。 狼狈?不存在。 松泠飞身而起,抽出了腰间的软剑。 片刻后,歹徒的粗壮身躯重重的摔在地上,激起了一层灰尘。 “小姐,您受伤了?”款冬焦急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 松泠眼神微凉,手一扭便卸了这名歹徒的胳膊。 他顿时惨叫出声,发出痛苦的呻吟。 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街道上乱作一团。路上的灰尘再次被激起,一队人马停在街道中央。瞧见那些人身上的官服,原本好奇围观着议论纷纷的百姓立马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 “提刑司?” “是提刑司的恶鬼,来抓人了!” “这热闹还是别看了,也不怕对沈大人不敬被抓进去。” 清一色的玄色官服中,为首的人正是沈崇。他俯视躺在地上呻吟不止的男子,面容冷峻,像化不开的寒冰。 “他是我提刑司的犯人。” “在下无意阻挠提刑司办案,只是此人意欲伤人,我为护卫我家小姐才出手伤了他。”松泠自然认识沈崇,谁让他和公子还有些渊源呢。 沈崇视线落在马车上,不置可否。 “来人。” 长邵非常自觉的下马提溜过刀疤男子,恶狠狠地说:“你个小兔崽子还挺能跑,害得我们一群人追了你好几条街,回去不让你脱层皮我都配不上咱们提刑司恶鬼的名头。” 他自是听到了那些百姓议论的声音,还故意握住别在腰上的刀。 马车里,裴幼晚听着外面的谈话声,无言。 想来今日只能打道回府了,这可怪不了她。 “小姐,咱们还是快回府吧,您的伤还得找大夫。”款冬提醒道。 裴幼晚点了点头。 本以为抓着人就完事了,角落里倏忽射来一只利箭,绿芒闪过,一看就淬了毒。 沈崇挥剑斩断箭矢。 “敌袭!” 紧接着,一伙黑衣人突然从人群里显露出来。短兵相接,惊叫声四起,附近的寻常百姓只能慌乱逃窜。 附近的一家茶楼上,雅间之中,侍卫崔广查看了下面的情况对坐着的锦衣男子说:“主子,提刑司拿人,乱了。” “若是他平息不了,你下去帮一把。”被他叫做主子的人面色不变,极为沉稳地说。 “都说沈崇手段了得,今日我倒是想见识见识。”他放下茶杯,站到窗边。 马车里,长刀刺破窗户,裴幼晚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苏叶掀起棋盘抵挡,用了七分劲儿才逼退敌人。 “你们小心。”说完苏叶跳下马车,里面空间狭窄,太过束手束脚。 款冬吓得脸都白了,颤颤巍巍的抓着裴幼晚的衣角。 “小姐,怎么办?” 裴幼晚也没料到会有这场袭杀,她神色还算镇定。 “有松泠和苏叶在,别怕。” 再说,提刑司那些人想必也不是绣花枕头。 她的话音刚落,车轴就被杀手联合砍断,车体瞬间塌陷,裴幼晚和款冬不受控制的摔出马车。 她反应迅速,拉着款冬往下跳,两人落地的时候只是受了些擦伤。 苏叶狠狠地踹中一名杀手使对方失去行动力,她面无表情,时刻注意着裴幼晚周围的情况。 剑影重重中,她们二人于苏叶而言就是拖累,裴幼晚觉得她还是先跑吧。 她看出来了,这些人估摸着是想挟持她用来当人质,她身为伯府小姐的价值此时此刻不就体现出来了吗。 “小心!”苏叶忽而喊道。 裴幼晚眸光一厉,她旋身,裙角蹁跹如蝶。手臂上倏地传来阵痛,渗出的鲜血顷刻间就染红了她浅蓝色的衣衫。 “崔广,下去救人。”酒楼中的锦衣男子看清裴幼晚的面容后,骤然变了脸色。 裴幼晚踉跄了几步,仓促间头上的玉簪落地,当即摔得粉碎。 她不能被抓住。 眼前猛地一阵眩晕,裴幼晚身形不稳跌倒在地。她按住额头,暗自吃痛,意识逐渐变得混沌不清起来。 这一番折腾还不小心扯动了手臂上的伤口,溢出更多的血。 完了,刀上有毒。 裴幼晚身上乏软无力,浅蓝色的衣衫上盛开出血色的花朵。她眼角闪过一道寒刃的冷光,心想她怕是高估了提刑司的人。 眼看杀手的刀就要落在她身上,横斜出一把剑格挡,铿锵。 杀手退了。 裴幼晚视线模糊中看见了长身玉立的沈崇,纵然他剑上还滴着暗红色的血,看她的目光裹着冷意。 他和这极为凶险的乱局始终显得不大相称,像是没尽全力。 她放心的晕了过去。 ... 是夜。 “董太医,小女至今未醒,你不是说毒已经解了吗?” 裴幼晚迷迷糊糊间听到了她爹的声音,貌似是在为难给她看诊的大夫。 “裴大人啊,您冷静一些...诶诶诶,您先放开我的衣服,有辱斯文,简直是有辱斯文啊!”董太医声音满是惊恐和愤怒。 裴幼晚嘴唇微动,发出轻微无力的声音。 “爹,你在做什么?” “晚晚,你醒了?”裴容鹤立刻松开了董太医。 董太医逃过一劫,甩了甩袖子一脸羞恼的离开。 “董世通,把药方留下。”裴容鹤见他走了,还不忘说道。 “你个老匹夫,本官下次绝不来你府上看诊!”董太医怒气冲冲,他难不成是上辈子欠了这老东西?简直作孽。 裴幼晚听着董太医中气十足的吼声,忍俊不禁。 “爹,我无事,您不用担心。”她看向裴容鹤安抚道。 “你大哥是干什么吃的?也不知道多派些护卫,我养这么多人难道是留着当摆设的吗?”裴容鹤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才想起要秋后算账。他疾言厉色,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你罚大哥了?”裴幼晚醒来后一直没看到裴启的身影,心里有了猜测。 裴容鹤震怒,她屋里的侍女们惊恐万分,都跪了一地。 纵然在裴幼晚面前他是个慈父,但朝堂上掌管吏部多年的铁血尚书,经历了多少阴谋诡谲、人心算计,发起火来依旧鲜少有人能承受得住。 “你怪他们做什么?”裴幼晚笑了笑,“谁能料到今日会碰上提刑司捉拿犯人还被牵扯进去。” “按常理来说,苏叶已然是我身边的一道铜墙铁壁,大哥自然是放心的。” 第4章 第四章 裴容鹤心知肚明她是在给裴启求情,但又能怎么办呢,只能依了女儿的心意。况且,他方才的样子恐太过吓人,晚晚才刚醒,需要静养才是。 “陆安,你去祠堂,让大公子回去歇着吧。”裴容鹤嫌弃的挥了挥手,顺带屏退了这一屋子的人。 “爹,你让大哥去跪祠堂了?”裴幼晚惊诧不已。 “习武之人,跪祠堂算不得什么大事。”裴容鹤看起来很是冷心冷情地说。 “爹,你对大哥未免过于苛刻了,你明知道今日的事怪不得他。”裴幼晚眼神无奈极了。 “他既是你大哥,护不好你,就是过失。”裴容鹤冷着脸说。 “更何况,这裴府,你能当娇养的贵女,他却不能。他既然有心上战场建功立业,还会连这点责罚都经受不住。”他语调出奇的冷静,哪还有对着裴幼晚轻声轻语的模样。 裴幼晚不语,她大哥自小的志向就是跟祖父一样带兵打仗。如裴容鹤所说,终有一日他会走上战场。 “爹,我有些累了。” “你好好休息,你遇袭之事我会亲自处理,你就不要耗费心神了。”裴容鹤说。 “我明白。”裴幼晚乖巧的点头。 裴容鹤走后,款冬推门进来,看着自家小姐虚弱苍白的脸色眼睛红了。 “小姐,都怪奴婢。您在雍州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是奴婢太大意了。”上京比雍州凶险多了,恶人都要厉害好几倍,她一点忙都帮不上。以前小姐教训欺负她的人之时款冬还能在一旁望风,现在是越发没用了。 她跪在床前,没忍住哭了起来。 裴幼晚觉得好笑,“你这丫头...你家小姐我现在可没有力气扶你起来,你又是整得哪一出?” 款冬哭得眼前一片模糊,透过水光看她家小姐还笑得出来心中更加自责。 “下回奴婢一定给您挡刀,不让您受一点伤。”她打了个哭嗝,认真地说。 “傻丫头,你管好你自己就行,还给我挡刀。”裴幼晚笑了,肩膀一抽一抽地疼。 “你再哭我就把你扔出去。”苏叶端着药走进来,看裴幼晚牵动了伤口冷声说。 款冬抹了把眼泪,哀怨的盯着苏叶。 苏叶不为所动,动作轻缓的扶裴幼晚起身喝药。 “对了,我是怎么回来的?”她昏迷前,最后看到的人好像是沈崇吧。 款冬神情却有些犹豫。 “有什么事是需要瞒着我的?”裴幼晚挑眉。 “是...七皇子的车辇。”她低着头说。 裴幼晚愣了愣,喝药的手一顿。 半晌,她放下药碗,面色很淡。 “是吗,回头让我爹去谢谢他。” 款冬抿唇,让尚书大人亲自上门道谢,恐怕就不是单纯的道谢了,是惊吓吧。 ... 因着朱雀街遇袭受了伤,裴幼晚闭门修养了好一段日子。得知不小心卷入提刑司办案的倒霉鬼正是裴府的小姐后,京中的好些人对于此事都十分好奇,恨不得当日亲临现场一览全貌。 风声过后戚知乐专程派人送来歉礼,言语间很是真挚,还因她受伤之事颇感愧疚。 裴幼晚收下了歉礼,以她爹近些时日的举动来看,朱雀街那日的袭杀没准还有幕后推手。而且多半是他的政敌,说到底还是朝堂上的纷争。 至于戚家,多半没有参与,只是恰好给有心之人提供了一个可乘之机而已。 裴幼晚当然不至于因此就迁怒戚知乐,也让款冬回了礼。 在屋子里躺了好些时日,裴幼晚觉得她骨头都快酥了。 水榭旁,她只穿一件单薄的内衬,乌黑的长发披散着,顶端用一根白玉簪随意的挽了个发髻。尽管朴质,还是难掩盛颜仙姿。 裴幼晚垂眸瞧着水面上泛起的涟漪,扔下一把鱼食。一尾尾红色的小锦鲤顿时全都围拢过来,争抢着她扔下的鱼食。 她笑了一下,这般情景,可不就是她爹如今面对的局势吗。 雨声淅沥,水榭边寒气本就重,她伤势初愈,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有雨滴敲打在伞上的声音传来,裴幼晚转过头。 “大哥。” 裴启看到她便皱起了眉,问道:“为何穿的这般单薄,天凉了不少。若是再得风寒,多躺几日,人也差不多该废了。” “你身边的丫鬟都去哪了,一个也不在身边伺候着。”他神色不渝。 “我让她们煎药去了,想一个人待着。”裴幼晚嗓音轻柔地说,轻而易举的化解了他的不渝。 “回去披件衣服。”裴启眉头深皱,在裴幼晚看来都能夹死一只蚊子。 她扯了扯唇角,眸光一定,看到苏叶已经拿了外袍走过来。 裴幼晚接过她递来的烟罗锦缎外袍,怕裴启再啰嗦还是乖乖披上。 “伤怎么样了?”裴启最近忙于神机营的大比武,有阵子没来看过她了。 “好的差不多了。”她用的都是上好的药,连个疤痕都没留下。 “如此便好,你多休息。”裴启走之前叮嘱道。 “大哥...”裴幼晚叫住了他,却又哑然。 “还有事?”他问。 “没...”她本来想问爹因为她罚他,他心里可觉得不快,可是转念一想她要是真这么问大哥恐怕才该生气了。 裴启抬手在她脑袋上动作粗鲁地揉了揉,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柔和。 “少给我惹麻烦。” “哦。”裴幼晚撇嘴,目送他撑着伞离开凌霄阁,来的突然,走的也匆忙。 “一个个的,都比我忙。”她低声腹诽了一句,转身回屋。 喝过药后裴幼晚十分困倦,躺在贵妃榻上熟睡。这些日子她的状态大都如此,想来睡得多身体也好得快些。 意识朦胧间,她隐约听见屋子里似有诡异的响动声,扰得她不能安神。 裴幼晚眉心微动,缓缓睁开眼睛,视线之中出现了一只色彩艳丽的鸟。 她人还不大清醒,疑心是自己看错。 “喳!”窗前的木架上站着一只鹦鹉,模样看起来憨态可掬。 裴幼晚一个激灵,眼神顿时清明起来。 “款冬。”她扬声喊道。 “小姐,你醒了。”款冬听到喊声后推门进来。 “这只…蠢鸟,谁送来的?”裴幼晚声音略微嫌弃。 “是扶月公子。” 裴幼晚把一缕垂到胸前的黑发挪开,坐起身。 “何时送来的,你竟收下了。”她讶然地问,她可没有心思养只鸟。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送来的人再三嘱咐一定要小姐收下,说是扶月公子专程寻来给小姐您解闷的。”款冬回。 “他还挺闲。”裴幼晚走到木架前,好整以暇的盯着这只蠢鸟看。 她伸手戳了下鹦鹉的毛,它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突然大叫起来。 “喳!喳!” “吵死了。”裴幼晚离得近,蹙眉。 “再叫就拔了你的毛。”她声音发凉。 不知是不是听懂了裴幼晚的威胁,又或者是她的神情太吓人,木架上的鸟当真闭上了嘴。 “你以后干脆就叫闹闹吧。”裴幼晚对只鸟兴趣不大,她坐回贵妃榻上,撑着下颚说:“我听闻鹦鹉能口吐人言,说两句话来听听。” “喳喳!”被裴幼晚随意取名的鸟张开色彩绚丽的双翅,扑腾了几下。 裴幼晚神色浅淡,“看起来更蠢了。” “款冬,把它拿出去吧。”她摆了摆手,也算不得什么新奇玩意儿,不知云扶月又是哪根筋搭错了。 “是。”款冬把鹦鹉放回了笼子里,看来扶月公子送来的礼物并没能讨得小姐欢心。 苏叶大步流星地从外面走进来,裙摆沾着泥水。 “你去哪儿了?”裴幼晚随意地问。 “五日后,傅太傅府上要办赏花宴,邀了京中各家小姐,帖子方才送来了。”苏叶不紧不慢地说。 “傅太傅?曾经教导过太子的那位?”裴幼晚抬头,接过她手中的请帖。 “没错。” 自她回京后收到的请帖当然不少,不管是试探、好奇,还是想趁机攀上她爹这棵大树,裴幼晚都不曾搭理。 她默而不语,随手把请帖放在一旁。 “行,好好去准备准备。你家小姐我,也是时候露个面了。” 裴幼晚轻笑。 … 赏花宴前一日,裴幼晚带着她的侍女出了门。 马车在京中最大的布庄前停下,一只莹白的素手掀开车帘。 裴幼晚下车后让车夫在外面等,说完后径直走进布庄。 “贵客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布庄的掌柜瞧着裴幼晚的穿戴打扮不似寻常人家女子,一看就非富即贵,当即谄媚的迎上前。 裴幼晚打量了几眼里面的陈设,心想某个人的品味跟在雍州时大相径庭,难不成得人指点了? “贵店可有织云锦?”她也没废话,开口就问。 “这…”掌柜犹疑,看裴幼晚的眼神多了几分慎重。 “没有吗?可是我听人说这织云锦可是你们布庄的镇店之宝。” “嗤。” 店内蓦地传来一声嗤笑,毫不避讳。 “哪来的土包子,东昌布庄可从未卖过什么织云锦。这儿最好的布料,是夏蜀,须多名绣娘织造月余才可得寥寥几批。”出声嘲笑裴幼晚的是名穿着贵气的少女,瞧她的眼神带着鄙夷。 “可别是打肿脸充胖子。”她身边的几名少女也跟着笑了起来。 裴幼晚脸上不见怒容,眼神都没抬一下,她只是看着掌柜问:“当真没有吗?” “不,小店近日确实得了几匹上好的织云锦,贵客楼上请。”掌柜态度恭敬了不少。 裴幼晚点头,带着苏叶和款冬上楼,至始至终对于那名少女的挑衅都未曾在意半分。 往常在雍州,闲的没事干来找她麻烦的人也不是没有,有哪一回是在她手里讨到好处的。 被挑衅多了,裴幼晚觉得她脾气都好了不少。 楼明月咬牙,一双杏眸狠狠的瞪着裴幼晚的背影,她脸上有些挂不住。 “掌柜,我可没听说过你们店里有什么织云锦!”楼明月憋屈得很,只好朝掌柜发难。 “楼小姐,这织云锦难得,本店打算在月中的拍卖会上交易,暂时还没有放出消息,您不知道也很正常。”掌柜不卑不亢地回。 “那她为什么一上来就开口要织云锦?”楼明月的好胜心一下子便涌上来。 从裴幼晚踏进布庄她就注意到了,她自诩除方家那个徒有虚名的狗屁第一美人之外,鲜少有女子长得比她美。但是在看到裴幼晚的那一刻,她就产生了一股浓重的危机感。 “她乃小店的贵客。”掌柜回答,也没点出裴幼晚的身份,毕竟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只知她必然是少东家的客人。 “本小姐在你们东昌布庄花费的银子还少了不成?”楼明月气极反笑,一个见都没见过的野丫头凭什么比她更得优待。 “明月。”一旁粉衣的圆脸少女轻扯她的衣袖。 “在东昌布庄别惹事。”粉衣少女小声提醒道。 楼明月冷哼,没了继续逛的心思,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 这厢,裴幼晚一点也不关心楼下的后续。 不过是几句酸言酸语,她还不至于放在心上。 裴幼晚逮住一名路过的侍女,淡声问:“云扶月呢?” 侍女虽不知道她是谁,但是既然能上二楼,又直呼公子的名讳,那就是公子的贵客。 “这边请。”她给裴幼晚带路。 侍女停在二楼最里面的房间外,轻扣门说:“公子,有您的客人。” “进。”里间传出一道清朗的声音。 裴幼晚推门进去,云扶月一抬眼瞧见是她,笑了。 “原来是小晚儿来了,怎的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裴幼晚神色淡淡,嗤笑一声然后说:“你送我鹦鹉,不该猜到我会来吗?” 云扶月给她倒了一杯茶,很是没正形的坐在椅子上,眉眼含笑,像个浪荡公子哥。 “猜到了,但也不妨碍小晚儿带给我的惊喜。” “骚包。”裴幼晚语气淡漠的表达出她此刻的想法。 云扶月低笑,然后问:“鹦鹉,还喜欢吗?” “不喜欢,整日吵得要死,我寻思着找个日子把它炖了吧。”裴幼晚拿起茶杯。 “哟,刚摘不久的恩施玉露,还真是奢靡。”她浅勾唇角。 “你一尝便知,难说是谁更奢靡。”云扶月摇了摇头说。 “寒暄到此结束,你往后是打算在上京久待?”裴幼晚对于他的想法多少有几分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