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爆改农物监察官》 第1章 重生 春日清晨。 天朗气清,梨树枝头落了新雀儿,争先恐后叫着。 窗半掩,一阵凉风顺着窗缝钻进来。金桐一声尖叫,猛地睁开眼,粉身碎骨的痛感犹为真实。 吴嬷听到声音急切地进屋来看,只见金桐惨白着坐在床边,脸上带着失魂的惊惧。 她上前,心疼地把人揽进怀里,轻轻哄着:“梦魇着了?” 吴嬷是金家老人。金桐几乎由她一手带大,视之如同母亲一般。 “做了噩梦。”金桐深吸一口熟悉得令人安心的皂角气味,这个味道她很久很久不曾闻过了,停留片刻,她不舍地从吴嬷怀中起身,“已经没事了。” 吴嬷怜爱地注视金桐,笑道:“梦都是反的,家里现在可是好事将近。” 好事? 金桐冷白着脸,垂眸掩下眼中滔天恨意。 只因梦中她正是被刘义秉与外室谋害坠落山崖。 连同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 金桐是金家独女,母亲生下她难产而死,父亲思念亡妻郁郁寡欢,三年后也随之而去。 金家产业丰厚,不少人虎视眈眈。吴嬷是父亲母亲精心为她挑选出来的,很是有手段,对外提防敲打,对内精心养育她。金桐虽为孤女,不但没被人欺了去,反而被教养得极好。 好到足以只身撑起整个金家。 她幼时坊间曾有传言,吴嬷是恶仆,拿捏小主人,霸占主人家产。 吴嬷从未对此有过任何回应,只在她成年后用行动狠狠打了那些人的脸。 如今金家的全部产业已经尽数交还于她手,吴嬷则一身投入另一事业。 为她择夫婿。 毫无疑问,金桐是整个颍川最炙手可热的未婚女子。 原因很简单,比她有钱的没她貌美,比她貌美的没她有钱。 爱慕她的人如过江之鲫,其中有多少人怀着吃绝户的心思,却不得而知。 吴嬷年过四旬,阅尽千帆,诺大的金家不曾令其爪麻,但为着金铜的终身大事,她近日愁得添了不少白发。 金府日日门庭若市,金桐却从未见过任何一位公子。 吴嬷实在看得紧,谁若想她见一面,总得先过了吴嬷那关。 各色的公子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无一人令吴嬷满意。 一筹莫展之际,刘义秉出现了。 刘义秉是吴嬷的远房侄子,家中父母皆不在了,特来投奔于她。 吴嬷起初只是觉得刘义秉可怜,能照看便照看着了,后来得知刘义秉已为举人,即将参加春闱大考,便对他存了几分心思。 刘义秉知吴嬷在金家做事,却没有过攀附的心思,吴嬷很是满意。 满城皆知金桐招婿,刘义秉近水楼台,未曾向吴嬷打探过一句,吴嬷因此更觉得他好,于是便做主为他二人牵了红线。 梦中,金桐对刘义秉虽无男女之间的情谊,但好像也找不到比他更适合招之为婿的人选。 见了几次面之后,一切顺理成章地发生。 他们交换信物,提亲,订婚,只待尘埃落定,便可完婚。 大周曾有过女子为官的先例。 金桐原计划在刘义秉考取功名后,让他接手金家事务,自己则可全心备考农物监察官。从她很小的时候开始,这个梦想就深藏在她的心里。 可惜刘义秉落榜,将金桐的计划打乱了。 她没有责怪落寞失意的刘义秉,反而按照约定与他完婚,刘义秉因此对她很是感激。 新婚燕尔,二人也曾有过一段浓情蜜意的时光。 刘义秉重燃斗志,发誓不辜负金桐期待,准备迎战三年后大考。 他有如此进取之心,金桐作为妻子,决定全力支持。 自此她收了考取农物监察官的心思,打算一心相夫教子,令刘义秉没有后顾之忧。 然而事与愿违,刘义秉连续两次落榜。 不过金桐看得开,与他举案齐眉,日子过得也算和美。 美中不足的是,直到吴嬷去世,他们也没有一个孩子。 吴嬷走后第二年,金桐有了身孕,她将家中事务放权于刘义秉,自己安心养胎。 刘义秉掌握金家之后对她坦白,说自己在外面喜欢上一位女子。 金桐此时几乎已经被架空,只能咽下苦水,答应迎那女子进门。不曾想那女子来见她时,手边还领了个十来岁的孩子。 刘义秉与她成婚也不过十年。 “小姐,”吴嬷唤她回神:“算算时间,刘公子大概快到了,小姐得快些梳洗打扮。” 金桐拧着眉头抚上自己的肚子。 刘义秉。 重活一世,仅是听到这三个字,便惹得她腹中一阵绞痛。 她死去的孩子。以及,她死去的梦想。 金桐面色难看,吴嬷宽慰道:“待刘义秉考取功名,便是前途风光。他为人踏实本份,且家中没有父母,小姐嫁与他,不必侍候公婆。” 吴嬷所言皆是为她好,金桐暂且压下胸中恨意,语气尽量平淡:“梳妆吧。” 若这是上天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她定不会重蹈覆辙。 见金桐松口,吴嬷赶忙欢天喜地地招呼人来,她自己则提前去前厅迎刘义秉。 进来的是侍女青苗,与金桐从小一起长大的。 金家靠农田起家,金桐从小就与农物打交道,身边人的名字也更为别出心裁。 雕花铜镜前,青苗手执一只缠枝牡丹纹玉梳,偷眼瞧吴嬷已不见了身影,俯身在金桐耳边说小话:“小姐放心,那刘公子我瞧见过,倒是生得俊。” 青苗较金桐小个两三岁,心性单纯,因此被吴嬷安排在她身边。 她一边为金桐拢着头发,一边看着镜中金桐清绝眉眼:“小姐生得这样美,找的郎君一定要俊,如此生出来的小孩才漂亮。” 想到那个孩子,金桐的心简直碎成齑粉一般。 放在双膝上的手紧紧握成拳。 刘义秉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 见金桐半晌不说话,青苗疑惑道:“小姐?” 青苗的手指在发间翻飞,金桐道:“不必繁琐,梳往常的那个发式便好。” 小姐自有她的道理。青苗虽不解,却也照做了。 金桐姗姗出现的时候,刘义秉已在会客厅等待多时。 金桐身着蓝色衣裙,妆发淡雅,透出拒人千里的气质。 吴嬷面露疑色,却只是留下一句:“小姐有事便招呼老奴。” 而后退下,把时间留给她二人相处。 金桐不解释迟来的原因,亦不看下首的刘义秉。 多看一眼她恐怕想要杀了他。 金桐一言不发地刮着沏好的雨前新芽,仿佛没有比眼前茶盏更令她感兴趣的人或事了。 一阵静谧中,刘义秉忍耐不住了。 他起身抚顺衣摆,拱手作礼:“在下刘义秉,见过金桐小姐。” 这番造作的姿态几乎令金桐呕吐。 上一世自己便是被他这般不入流的道貌岸然蒙骗的吗? 金桐轻呷一口茶水,压下胸中翻涌,轻掀起眼皮觑他:“刘公子,可是刚到的?” 刘义秉摸不清金桐之意,话在嘴里过了三过,说出一句自以为周全的回答:“与小姐同到的。” 金桐一声嗤笑:“那便是来了有一阵。既不是刚到的,为何现在才言‘见过’啊?” 刘义秉敏锐地察觉到金桐不喜他。他与金桐初次见面,自问未有行差踏错,实在不清楚这不喜从何而来。 他略错开目光,斟酌道:“初见小姐,心中紧张,是在下礼数不周了。” 虚伪。 金桐与他夫妻十年,他始终是这副温良恭谦的模样,直到最后一刻,才暴露出他的狼子野心。 金桐厌恶他十年的欺瞒,更恨自己识人不清。 她收敛心绪,此番无需与刘义秉再纠缠,遂下了逐客令:“田上还有事情等着我处理,既已见过,你我二人就此别过。” 刘义秉不料事情如此走向,完美的面具终于出现裂痕,他语气有些急了:“可是义秉何处做得不好,惹了小姐厌烦?” 虚情假意十年,金桐知他不会轻易放弃自己这棵摇钱树,便道:“刘公子处处都好,只是金家事务繁多,金桐应顾不暇,实是再无精力分心其他。” 刘义秉道:“若小姐信得过在下,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刘公子请自重。金桐再不才,仍是金家人,金桐所忧之事,无需外人操心。”金桐凛了神色,扬声道:“吴嬷,送客!” 金桐长着一张清丽且毫无攻击性的脸,任谁见她第一面,都会觉得她定是个温柔和顺的姑娘家。 此时她眉峰凌厉,才显现出几分真实的自我来。 父母双亡的十七岁金家掌舵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只是温和的。 刘义秉一时被她唬住,忘记反应。 吴嬷一直候在厅外,听见动静便赶忙进来,不问对错便急斥道:“小王八羔子,还不快滚!” 刘义秉欲解释:“婶婶……我……” 他实在不知自己那句话得罪了这位金家小姐,也不知道一直看中自己的吴嬷因何忽然翻了脸面。 他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被吴嬷一把揪住领子往外拽去。 金桐本以为,吴嬷与刘义秉到底是亲戚关系,又看重他举人的身份,会为他说几句好话。对此,她已有了腹稿应对吴嬷。 没成想吴嬷进来便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回护她,令她不由得心中一暖。 那攒了一世的委屈啊,怨怼啊,仇恨啊,似是凭空散了。 是啊,至少此刻她还有吴嬷。 金桐恢复往日端庄,温和了声音:“吴嬷,请刘公子离开。” 她着重说了“请”这个字。 吴嬷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松开刘义秉的领子,冷哼道:“小姐给你脸,让你自己走。” 刘义秉脸涨得通红,他自诩读书人,从未被如此粗暴对待过,自觉斯文扫地。 他看了看金桐,又看了看吴嬷,试图理清思路。想到吴嬷先前分明对自己青眼有加,刘义秉想要再争取一把:“金桐小姐定是对在下有什么误会。” 吴嬷不买账,只恶狠狠问他:“你自己走,还是我送你走?” 刘义秉没辙,重重叹了一声“唉”,垂首离开了。 解决了刘义秉,吴嬷三步并两步窜到金桐身边,问她:“可受了委屈?” 金桐心道,若说委屈,恐怕刘义秉更委屈一些。 她狡黠一笑,答道:“在我的地盘,谁能给我委屈受?” 她面无阴霾,吴嬷便放了心,然后又懊悔起来:“刘义秉虽非老奴亲生,到底算老奴自家孩子,老奴看他有失偏颇了。他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却被当作好人物领到小姐跟前来,实在不该,是老奴对不住小姐。” 金桐心里酸酸的:“嬷嬷这是什么话。细说起来,刘公子并未冒犯我什么,是我心性太刁钻,欺负了人家。” 吴嬷不赞同地摇摇头:“小姐这话说得不对。说句僭越的,小姐是老奴一手带大的孩子,小姐什么心性老奴最清楚不过。刘义秉未做什么出格之事却惹小姐厌烦,定有他的错处。” 金桐心里感念吴嬷此般信任,倏尔,她突然想到什么,吩咐道:“嬷嬷明日为我请百草堂的李郎中来,我有些话要问他。” 第2章 纠缠 翌日一早,李郎中提着药箱来到金府。 号过脉,金桐问道:“我的身子可有什么毛病?” 李郎中答:“小姐身体康健,只是肝火有些郁结,无有大碍,待老夫为小姐开个方子调养。按照此方,早晚各煎服一次,七日肝火即可散去。” 吴嬷双手接过方子,细细看过,又拉着李大夫问起饮食起居要注意的事。 她身子果然没问题。 上一世她迟迟没身孕,每当动了请郎中的念头,刘义秉总会适时让她打消。 恐怕刘义秉不是在子嗣之上豁达,是怕郎中来了让他露出马脚。 她竟数次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待李郎中交代完,金桐道:“劳烦您再为吴嬷看看,好令我安心。” 吴嬷道:“哪里用这么麻烦,老奴的身体老奴自己知道。” 在金桐的软磨硬泡下,吴嬷终于还是坐了下来,将手腕搭在了脉枕上。 李郎中三根手指搭载吴嬷腕间,凝神片刻,问道:“吴管家脉搏强劲有力,只是,近来是否有忧思?” 金桐猜着,这忧思多半是因为自己的婚事。 吴嬷默认,说道:“到了咱们这个年纪,有些忧虑也是正常。” 李郎中点头:“说得正是。”而后示意吴嬷换另一只手,吴嬷照做。 趁这间隙,金桐问道:“除此之外,吴嬷可有伤及性命的急病或隐疾?” 李郎中手指微动,肯定道:“并没有小姐所言症状。” 上一世吴嬷的病来得急,郎中说是老毛病引发的心疾。 可眼下吴嬷既无宿疾,又无急症,与那时情况大相径庭。 看来吴嬷上一世的“隐疾”也有蹊跷。 刘义秉简直枉为人,更别谈什么举人。 吴嬷没有孩子,上一世待之犹胜亲子。金桐自己更是不曾有过半点对不起刘义秉的地方。刘义秉恩将仇报,害她二人至此。 金桐虽恨,但暂未想好对策。 现下吴嬷身体健朗,刘义秉还未下手,若是贸然道出,反而不好。 看来,要想揭穿刘义秉的本性,还得静待时机。 送走李大夫,金桐郑重道:“吴嬷,你向来吃住尽在府中,以后亦要如此,府外的东西不要入口才好。” 吴嬷笑道:“小姐紧张老奴,老奴心里欢喜。” 吴嬷现在不晓其中厉害,金桐怕她不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又道:“吴嬷,一定记住我说的话。” 吴嬷应声连连。 金桐勉强觉得放心,又提醒道:“哪怕是亲近之人送来的东西,也不要轻易入口。” 她一而再地强调此事,吴嬷也严肃了神色,问道:“小姐可是有话要说?” 金桐想了想,答:“兴是梦的影响还没退去,心中总有惊疑,小心些总没坏处。” 吴嬷知道金桐绝非疑神疑鬼之人,知她这是不愿说,也不勉强,郑重道:“小姐说的话,老奴都记住了。” 田上有事务处理,金桐片刻后便带着青苗出门。 按常例,大家小姐出门应乘马车,金桐没有这个习惯。 只是走着走着,金桐感觉到了不对劲。 似乎不管她走到哪里,身边或身后都有窸窸窣窣的私语声。 金桐停了下来,问青苗:“你觉不觉得走到哪里都好像有人盯着我们似的?” 青苗搓了搓胳膊:“我也这样感觉,青天白日的,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既然青苗亦有这样的感觉,那便不是她的错觉,金桐回视一道目光,那是个书生模样的熟人。 那人是当地有名的纨绔王盛宣,与她一样出身商贾,却爱扮作书生模样招摇撞骗,可惜穿得再人模人样,也掩盖不住一身流气。 王盛宣来正对上金桐直白地目光,没来得及躲避,被抓个正着,金桐几步过去,问他:“王公子是在看我吗?” 王盛宣不惧反笑,只是那笑不像好笑,是一边嘴角上挑的戏谑的笑。 “恭祝金小姐觅得佳婿。” 青苗惊怒道:“你说什么?” 金桐心中冷笑,刘义秉真是坐不住。她顺着王盛宣问道:“公子既然如此说,还请为金桐解惑,公子所言‘佳婿’意指何人?” 王盛宣道:“小姐自知是何人,何必问我?原以为金桐小姐金尊玉贵的一个人,应自视甚高,原来眼光嘛,呵,不过如此。” 这人兜着圈子打哑谜,说话又夹枪带棒,不知道抽什么风。 金桐懒得与他纠缠,抬腿便要离开,王盛宣却一抬下巴:“喏,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金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不出她所料,正是刘义秉。 刘义秉也瞧见金桐了,初是三分尴尬,待看到金桐身旁之人,便知避不得了,硬着头皮上去打招呼:“王兄。” 王盛宣觑了金桐一眼,不怀善意地揶揄道:“不打扰二位叙旧。” 刘义秉面露喜色。 金桐却一抬手拦下了王盛宣,道:“且慢。” 她这轻轻一拦,王盛宣还真就不走了,回笑道:“舍不得我?” 金桐不恼,反而勾起嘴角看他,眉目温软,眼含秋水。 王盛宣当即警惕起来。旁人不了解金桐,他却懂。 他二人算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每次他惹金桐惹得狠了,金桐便是这种笑,吃亏的最后总是他。 后来他们年岁渐长,男女有别,不再玩在一处,这样的笑他太久不曾看到了。 王盛宣猛地甩了甩头,试图把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从脑子里甩出去。 “在下开玩笑的。”他求生欲极强,“不扰二位雅兴了。” 金桐温柔开口:“王家哥哥,急走什么,忘记我们儿时情谊了?” 王盛宣看看天又看看地,就是不看她。 金桐又道:“王家哥哥你呀,虽然胸无点墨,人又小气,不过总归有一点好,为人还算正直。不知近年经历了什么,竟连唯一一点可爱之处都失去了。红口白牙地造起女孩家的谣言来。” 一顿连夸带贬听得王盛宣牙酸,不过他倒是听懂了选婿之事,多半存了猫腻。 他舌头抵住后槽牙,气得笑了:“总是这么牙尖嘴利,难怪嫁不出去。” “我造什么谣了,你倒是讲讲。你自己选的夫婿,还不让人说吗?” 刘义秉背上早就一层冷汗了,话题转到他身上,他吓得一激灵。 这下被王盛宣看见,越发瞧不上他。 他不与金桐争,话锋直对刘义秉:“近日金桐在这,把你在书院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与她听。” “原封不动”这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刘义秉被吓得腿肚发软,整个人抖如筛糠。 眼前这二位,虽然是王盛宣更凶神恶煞一点,不知何原因,他却更恐惧金桐。 这个女子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好相与的,昨日见面他就已经领教过了。 他不喜金桐,女子应当温柔恬淡,他最厌恶这样藐视男人的女子。 金桐不堪为妻,但金家的家产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 女子最重名声,他只要坏了金桐的名声,不论她愿不愿,最后总要和他在一起的。 可是,事情真会如他所想吗? 对上金桐洞察一切的目光,他越发不确定起来。 最后,他干脆心一横,闭着眼睛大声道:“金桐小姐瞩意于我,昨日约我至金家商议订婚之事。” 这人如此死不悔改。 念着吴嬷的情面,金桐本不想赶尽杀绝,只想与刘义秉桥归桥,路归路,此生断绝关系就好。 可刘义秉偏偏像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演戏不成,便用此种卑鄙手段毁她名节。 幸好与他对上的自己,金桐感到一阵庆幸。若真有姑娘受流言胁迫勉强下嫁,岂不蹉跎终身? 她眸光带了冷意,声音如寒冰,一字一句问道:“你、说、什、么?” 刘义秉被金桐吓得又是抖三抖,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模样。 “金桐小姐瞩意于我,昨日约我至金家商议订婚之事……” “金桐小姐瞩意于我,昨日约我至金家商议订婚之事。” “金桐小姐瞩意于我,昨日约我至金家商议订婚之事!” 他一连喊了三遍,仿佛说服了自己似的,越喊声音越大,越喊底气越足。 金桐听得手痒,拳头攥了又攥,忍了。 王盛宣纨绔惯了,没那么多顾忌,一拳使出吃奶的劲儿,痛击在刘义秉左脸,将他揍得重重摔在地上。 刘义秉这一摔,摔得个四脚朝天,干脆连脸面都不要了,就地撒起泼来:“打人了!打人了!” 王盛宣和金桐在颍川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三人聚在一处,早就有人伸长了耳朵来听,刘义秉这样一闹,众人便光明正大地围了过来。 情况不妙,金桐眉头皱起,不想当众卷入事端,给青苗使了个眼色,二人准备脱离现场。 刘义秉看似坐在地上痛得闭起眼,捂着脸“哎呀哎呀”叫着,实则一只眼睛开了条缝,密切关注着周遭人的反应和金桐的动向。 看热闹的人多,正合了他的意,他还怕事情闹不大,自己岂不是平白挨了一拳。 眼瞧着金桐想脱身,他怎能顺了她的意,纵身一扑,要去抱金桐的腿。 好在金桐反应快,侧过身闪避开,没教这个脏东西碰触到。 这一出落在王盛宣眼里,更是燎得他火大。他与金桐吵归吵,闹归闹,到底是一处长大的情谊,如何看得了外人欺负她。 他嘴里念叨着:“你这个不要脸的!”提腿便是一脚。 刘义秉挨了窝心脚,在地上滚了两圈半,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脸上蹭得灰一块儿白一块儿,下巴也隐隐可见血痕。 他一向比女人更爱惜脸蛋,感觉到下巴刺痛,伸手颤巍巍摸了一把,不出意外蹭到了一手血。 “我的脸!我的脸啊!”他大叫起来,声音就像被抹了脖子的公鸡。 “噗嗤。” “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道是谁最先被他这副丑态逗笑的,很快围观的人都跟着大笑起来。 刘义秉没令金桐吃瘪,反而自己丢了脸,有些恼羞成怒。 明明打人踢人的都是王盛宣,刘义秉却不敢跟他对上。 他恨恨瞪着金桐:“金家女水性杨花,先将自己许配于我,后勾结其他男子,当街对我施暴,简直不堪婚配!” 王盛宣扫视周遭,纳闷道:“勾结其他男子,谁?” 一瞬后他似是反应过味儿来,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语气染了几分雀跃:“我吗?” 金桐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坏一傻,小小地翻了个白眼。 忽然身后传出一个如山泉击石般清雅悦耳的声音,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好听:“我来迟了,什么事这么热闹?” 哪个不长眼的? 金桐回头欲骂,猝不及防撞进瞳中的是一张俊朗无双的脸。 太近了。 近到金桐可以清楚闻到对方身上的苏合香。 那人垂下长睫看她,似在用眼睛无声询问着。 真是一双看狗都深情的含情眼啊。 金桐忽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干巴巴眨眨眼,讪讪转回头。 她睥睨着伏在地上的刘义秉,倒是有许多话说:“你我仅有一面之缘,然而与你相关的一切事情都令我恶心透顶。刘义秉,你先编排我的婚事,后又污蔑我与王公子的人品。可笑在你侮辱我二人之时,都只敢诋毁于我,不敢堂堂正正叫出王公子的名讳。如此拜高踩低,你的圣贤书真是读到了狗肚子里。” “我言尽于此,若有异议,报官吧。” 第3章 改变 闹完乌龙,又处理过田间事务。 金桐回府,远远便看见吴嬷等在大门口。 吴嬷局促搓着双手,眼里满是心疼并着愧意。 街上那场闹剧她已悉知了。 屏退青苗,吴嬷领着金桐去更衣。 “刘义秉之事,是老奴对不住小姐。本以为那孩子是个本分的,没想到竟然如此行事。” “吴嬷,此事无关于你,不必放在心上。”隔着屏风,金桐意有所指,“吴嬷你时时精明,事事聪明,只有一点……” “小姐请说。” “你对待自己亲近之人,太过偏护心软了。” 金桐敬吴嬷为长辈,几乎从不指摘她做事。只是事到如今,有些话必须要说明白,她与刘义秉结仇已成必然,若吴嬷不对其加以防范,对吴嬷自己乃至整个金家都大有害处。 吴嬷将金桐的话在心里细细过了一遍,答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奴明白了。只是……” 吴嬷欲言又止,金桐便道:“吴嬷有话尽管讲。” “到底亲戚一场,那孩子既然有心挣个功名,老奴不能坐视不理。小姐放心,老奴仅供他到春闱,待他金榜题名,以后就各走各路吧……” 金桐听出吴嬷话里的落寞,相识一场,闹到这番局面到底是伤了她的心。 她长叹一口气,淡淡“嗯”了一声。 吴嬷对金桐保证:“老奴这么多年也攒了不少积蓄,刘义秉读书的钱,绝不与金府扯上半点关系。” 金桐对此倒是无所谓,左右只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她知晓刘义秉今年定是考不上的,至于他以后如何,便看他自身造化吧。 “吴嬷,你与我之间,永远不必分得这么清。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小姐请说。” “只供他到今年春闱,不论结果如何,从此就当陌路人。” “老奴答应。” 得了吴嬷的回答,这事便算过去。 换好衣裙出来,吴嬷看着花一样年纪,初落得水仙一般的金桐,心中全是惋惜。 被刘义秉一闹,她的婚事恐怕不好谈了。 这样想着,吴嬷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金桐便问道:“可还是对那人于心不忍?” 吴嬷道:“对那孩子,我已经仁至义尽。老奴担心的是小姐你啊。” 金桐不屑:“刘义秉理亏,不敢报官的。” “正因如此才令人担心。”吴嬷又重重叹了一口气,“他不报官,岂不更加证明不了小姐清白吗?以后这婚事可怎么谈……不如?小姐觉得王家公子怎么样?” “别,”金桐连连拒绝,“病急乱投医要不得,我可受不了傻的。” 吴嬷被她逗得笑了:“王公子大智若愚。小姐既然不喜欢,那便作罢。” 金桐想了想,决定对吴嬷摊牌:“婚姻之事暂且放下。吴嬷,我打算考取今年的农物监察官。” 不待吴嬷反应,金桐就接着说道:“金家的产业主要在农田,统一管理之下,金家的农田从未有过饥荒,但那些散田就不同了,吃不吃得饱全靠老天爷赏饭。” 我一直对农物监察官怀有憧憬,想创造一个没有饥饿的颍川,对我而言,成为农物监察官,是比嫁人生子更为隐秘的梦。” 嫁人生子要排在后面,那怎么行。吴嬷要说什么,被金桐抢先道:“等我成为农物监察官,就是皇帝的臣子。届时再有谁敢谈及今日之事,便可治他们个枉议朝臣之罪。” 吴嬷略加思索,觉得有理,似乎没有比成为农物监察官更能堵住悠悠众口的法子了。 “小姐是个有主意的,只是老奴从来没听过女子当官的事。” 金桐道:“这点吴嬷可以放心,我已对此查证过,史料记载,我朝少数官职亦对女子开放,因考取人数过少而鲜为人知,农物监察官就是其中之一。” 吴嬷的心沉甸甸地落回肚子里,踏实,但也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娇养在家中的雏鸟,竟要去翻山越岭了。 “会很苦吧?”吴嬷声音喑哑。 “我不怕苦的。”金桐答道。 青苗踢踢踏踏地跑进来,神神秘秘道:“王家公子领着那位好看公子来了!” 吴嬷收起情绪,斥责青苗:“没大没小,成何体统!” 又转而问金桐:“王家公子,小姐想见吗?” 言下之意便是,若金桐不想见,她就叫人打发走。 不请自来,主人家拒绝见面也不算失礼。 在刘义秉身上,王盛宣算是帮她出了好大一口恶气,金桐心情不错,道:“既然来了,那便见见吧。” 青苗端着点心过来。 王盛宣翘着二郎腿,捏起一块扔进嘴里,坐没坐相往红木椅子里一窝,口齿不清地对金桐说:“你这椅子不错,有派头,坐着也舒服,送我吧。” 金桐语无波澜:“王家破产了?” 好看公子手握成拳抵在唇边。 遮住了金桐也看得出他在笑,第一次见面金桐被美色晃了眼,第二次她不会再那么昏头。 王盛宣带来的人,一律按狐朋狗友处理。 新仇旧恨一起报,金桐直问他:“偷笑什么?说他没说你?” 吴嬷进来给他们添茶,听到的便是这句话,脚下险些一个站不稳。 这位“好看公子”,她看着很喜欢,小姐这样把人吓跑该如何是好。 “小姐和王家公子自小就打打闹闹的,小孩儿心性。”她笑着解围,“这位公子看着一表人才,不知姓甚名谁,多大年岁,家在何处,可曾婚配啊?” “噗——” 最后一个问题抛出,王盛宣一口茶水喷了好远。 金桐掏出帕子无语地掩住口鼻,有些后悔答应和他见面。 那边王盛宣咳嗽个不停,吴嬷像对待自家孩子一样掏出帕子给他擦嘴,又给他拍背,嘴里训叨他:“多大人了,喝口茶呛成这样。” 王盛宣有苦说不出,平复好一阵,直接讨饶:“吴嬷,快收了神通吧。” 本以为这么一打岔,让人尴尬的话题就此过去。 不料那清越的声音总是不合时宜的响起:“在下苏礼明,二十有二,特来投奔王兄,不曾婚配。” 苏礼明每说一句话,金桐的脸色就沉一分。 最后一句话说完,金桐的脸色简直不好看到极点。 王盛宣了解金桐,知道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忙替苏礼明打圆场:“哈哈,苏兄,哈哈,有问必答,实在人。” 苏礼明对金桐施以一笑:“小姐少安毋躁。王兄与我此番前来,其实有事相告。” 金桐将茶碗放回茶托,磕出一声不大不小的脆响。 “请讲。” 苏礼明道:“人群散后,刘义秉遍也离开了,方向正是官府。我和王兄跟了他一段,却见他拐进了一间医馆。” 他故意在此处停顿,玩味地看着上首之人,等待她主动询问。 若只是去医馆,不值得专门讲。挨了揍,受了伤,去医馆实属寻常。 金桐猜测,刘义秉应是在医馆遇见了什么人。 或者说,他去医馆是为了见什么人。 “刘义秉去的,可是南边的百草堂?” 苏礼明一愣,随即笑容更深,点墨般的黑眸流露出几分赞赏。 王盛宣奇道:“颍川许多医馆,怎的你一猜就知道刘义秉去的是百草堂?你派人跟踪他?” 金桐不置可否。 区区刘义秉,还不值得她如此费心。 想到百草堂,是因为上一世刘义秉养在外面的那位女子姓李。 李什么来着? 李艾宁。 刘义秉要抬李艾宁进门之时,金桐早已心力交瘁,她知道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无力回天,便不多费口舌,任由她二人去了。 见到李艾宁的孩子,她气急之下动了胎气,静养很长时间。 李艾宁和孩子也很体贴地未再出现在她眼前。 第二次与李艾宁相见,她已胎稳,李艾宁为表歉意,提出上山为她祈福。她本要拒绝的,刘义秉却一口答应了,并让她同去。 她的性命在此草草终结。 现在回想起来,她不曾追根究底刘义秉与李艾宁之事,甚至在她的刻意逃避之下,她与李艾宁只见过为数不多的两面。 关于李艾宁的出身,她更是一无所知。 而李郎中,也姓李。 若李艾宁当真与李郎中有渊源,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 她无法怀孕的身体,吴嬷的病,都有了源头。 那些阴损的药物一定是刘义秉从李艾宁那得来的,只是李郎中在其中作为什么角色,尚不知晓。 “小姐,小姐。” 金桐听见吴嬷唤她,猛地回神,只见厅中三人神色怪异,齐齐注视着自己。 “报歉,刚刚想事情分了心。” “不妨事。”苏礼明道,耐着性子将方才所言之事重新复述,“刘义秉即将踏入百草堂,我与王兄便欲离开。正在此时,一名少女急匆匆从里面跑出来,扑进了刘义秉怀里。” 这少女多半就是李艾宁了。 原来他二人接触如此早。 比起李艾宁领着儿子登门,此事不算什么,因此金桐没太大反应。 她这般平静,王盛宣觉得没意思,问道:“你不生气?” 金桐懒懒道:“我生哪门子的闲气。” 她摆摆手,“多谢二位好意,刘义秉之事,暂且为止吧。” 她已有倦意,苏礼明瞧出来,赶在王盛宣之前开口:“金桐小姐聪慧过人,对待刘义秉应已有定夺,如此王兄与我便安心了。” 说完,便拉着有话要说的王盛宣告辞。 金桐若有所思地盯着苏礼明潇洒离去的背影。 上一世,王盛宣也有这样一位朋友吗? 她实在想不起来。 她与刘义秉婚成后,不再与外男接触,对于王盛宣身边有什么朋友一无所知。 这一世,命运的起始已经改变,这二人误入她的生活,不知是好是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金桐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去担心未发生之事。 对她而言,眼下最要紧的,是两个月后的监察官考试。 第4章 赏花宴 时间如流水悄然而逝,院中梨花开得热闹起来。 金桐坐在窗前桌上,嗅着窗外飘来的阵阵梨花香。 前些日子,周家小姐递来赏花宴请柬。 赏花宴是颍川的老传统了,每年四月举办,名义上赏花,实则是供年轻男女彼此相看。 上一世金桐与刘义秉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便没参加,因此错过了与闺中好友周与棠的见面。 本以为要见面日后总有机会,没想到这一次错过,便是一世错过。 她有些思念周与棠了。 正好在家里闷得久了,便当作是劳逸结合,趁此机会透透气也好。 金桐外出总是习惯带着青苗。 知会过吴嬷,到了大门,却发现门口停着两辆马车。 后面一辆是金桐让吴嬷提前备好的,车夫瞧见金桐,便下来相迎。 金桐打量挡在前面的马车,侧首问道:“怎么回事?” 青苗摇头,也是一头雾水。 马车里的人听到动静,探出半个身子,是王盛宣。 凡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自打刘义秉事件后,王盛宣与苏礼明这两个人就像中了蛊,有事没事就来金府喝茶。 起初金桐还对他二人以礼相待,几次之后就没了耐心。 而后她告诉吴嬷,若无要紧事,这二人再来不必知会她。 之后每次他们来,吴嬷好水好茶地招待,等不到金桐这两个人也就离开了。 今日他们好不容易从吴嬷那得知金桐要参加赏花宴,特意赶着早来等她。 王盛宣朝金桐挥挥手,跳下马车,苏礼明随在其后。 “见大忙人一面可真不容易。”王盛宣抱怨。 这一股子娇嗔味道让金桐打了个寒颤。 苏礼明倒是端方行了一礼,“近日多谢金桐小姐款待。” 金桐回以一礼,“苏公子客气了。” 王盛宣看他二人你拜我,我拜你,大手一挥,“金桐就是我妹妹,金家就是我家,自家兄妹别那么见外。” 这话说得脸皮厚,却也没错。 他打小就爱来金府蹭吃蹭喝,长大变本加厉带人来蹭吃蹭喝,实在宾至如归。 金桐无奈扯了扯嘴角,道:“你要是闲,就去跟伯父学做家中生意。” 王盛宣潇洒一笑,“那几个铺子就让他们争去吧。” 王盛宣是王家长子,“他们”指的是王盛宣下面的几个弟弟。 王家称得上一句家大业大。 他们家做的是首饰生意,几代人积累下的财富,到了王盛宣口中就成了轻飘飘的“几个铺子”,很难说这人是自谦还是自大。 金桐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王家的几个弟弟争得很凶。 这便是家中孩子多的坏处了。 她对此不做过多评价。 倒是苏礼明赞赏道:“王兄逍遥自在,不拘俗世,未尝不好。” 时候不早,几人分别上了马车,往周府去。 到了周家,青苗递上请柬,便有一个头上插了花的半大女孩儿迎上前来。 这女孩儿金桐知道的,是周与棠身边的翠环。 翠环道:“金桐小姐请跟我来。” 王盛宣与金桐同到的,见此情形,起了逗弄的心思,故作不满:“你这小丫头怎的还区别对待?” 翠环年纪虽然小,却随了她家小姐,有几分傲气在身上。 她不理王盛宣,对着金桐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被一个小丫头轻视,王盛宣很是不服气,“嘿”了一声。 金桐爱看王盛宣吃瘪,得意地笑。 她跟着翠环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挑衅他们。阳光在她脸上笼罩一层温暖的金色,柳叶眉梢高高挑起,上扬的眼尾神采飞扬,显出少见的娇俏。 王盛宣竟一时看呆。 苏礼明轻咳一声,提醒他回神。 王盛宣挠挠头,十分不好意思似的,傻笑两声。 苏礼明此时心情不错,调侃他:“王兄何故发笑?” 王盛宣私下瞧了瞧,确定没人,扒在苏礼明耳旁悄声问:“苏兄你说,金桐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唔。”苏礼明甩开扇子,遮住半张脸,往王盛宣那边凑了凑,“也许吧。” 王盛宣顿时像蒸熟的螃蟹,整个人腾腾冒着热气,连说话都结结巴巴:“可是,可是我还没准备好。而且我,我不怎么喜欢她这个脾气的。” 苏礼明饶有趣味欣赏了一阵友人的窘态,大笑走开了。 另一边,金桐已在女席入座。 周家小姐周与棠十五岁,肤白胜雪,桃腮杏眼,是个明艳美人。她今天穿了一身淡粉襦裙,更显娇态。 金桐将她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番,由衷称赞:“人比花娇。” 周与棠羞赧一笑,亲亲热热拉住金桐,“要不我怎么偏偏喜欢和你做朋友,有眼光。” 金桐学她语气:“我也喜欢你,会说话。” 二人相视笑开。 小姐们听到这边动静,纷纷凑过来:“在聊什么,这么高兴?” 金桐和周与棠互相看了看,又笑作一团。 有人问:“金姐姐,你与姓刘的那个书生,究竟怎么回事?” 不知是谁掐了一把问问题的人,骂她:“就你话多。” 被掐那人“哎哟”一声,后知后觉说话不妥,面上挂了窘色。 金桐不忍让她尴尬,施然一笑,“多谢妹妹挂心。” 周与棠是个好事儿的,既然金桐心无芥蒂,她便索性问开了:“说说呗。” “那便说说——”金桐声音转了弯,眼睛却飞到了不远处的榕树那边。 榕树下站着李艾宁,金桐早就留意到了。 李艾宁本就容貌平平,身上又穿着麻布料的裙子,很是不起眼。 没有姑娘与她搭话,她看起来整个人孤零零的。 听到她们这边谈及刘义秉,她倒是有了反应,两只手下意识揪在一起。 这一举动落入金桐眼中,她心中闪过一丝恻隐。 虽然李艾宁在上一世是害死她和孩子的罪魁祸首之一,但此时此刻不过是个同她一般大的小姑娘。 金桐无声叹了口气。 “寡恩薄义,唯利是图,不值相交。” 这话既在提醒一圈姑娘小姐,也在提醒竖着耳朵听她们说话的李艾宁。 话说到这份上,李艾宁要是再一意孤行跳火坑,也怨不得旁人了。 周与棠道:“稀罕了,头一次听你这么刻薄人,看来是被惹得狠了。” 金桐心说这才哪到哪,她与刘义秉的账还在后头。 周与棠以为她又想起那些腌臜事,对金桐眨眨眼:“整个梧桐书院的学生都收到了赏花宴的邀请函,除了一人,你猜是谁?” 不需要想也知道是刘义秉,金桐不赞成道:“他恐怕记恨上你了。” 周与棠撅起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记恨就记恨了,我怕他不成?” 周家是官宦世家,周与棠有无惧刘义秉的底气。 刘义秉那样欺软怕硬,金桐料他也不敢对周与棠做什么。 她笑着给好友顺毛:“是是是,要怕也应是他怕你。” 周与棠嫌弃地皱起鼻子,“这话虽听着像好话,我却觉得你在骂我。” 金桐无辜地看着她,周围姑娘们嬉笑闹作一团。 余光瞥向李艾宁,她还在树下站着,姿势都未变过。与她们这边的热闹不同,李艾宁仿佛一座沉默的遗世石像。 金桐正想着要不要招呼她过来,忽见假山后结伴而来几位公子,王盛宣与苏礼明也在其中。 周与棠眼睛亮了,激动地戳金桐,“你看王盛宣旁边的公子,好生俊朗!” 苏礼明生得好,金桐早就知道。 面如白玉,长眉入鬓,十分英武;眉下的双眼又似盛了万千星辰,中和了英气,让他看起来更加俊朗温润。 当初就是那双眼迷了她的心神。 那几个人并排走来,苏礼明鹤立鸡群,挺拔如松的身形格外突出。 随着他们走近,周家小姐两颊染了红云,头也垂越低。 除了周与棠,其他小姐们也是要么垂头,要么侧头,总归没有一人用正眼瞧苏礼明。 哪年赏花宴这群小姐们聚在一起不是叽叽喳喳的,今年倒是安静得出奇,一个个扮起端庄淑女来。 王盛宣凑上来学着她们盯地面,调笑道:“让我瞧瞧,这地上有什么好看的?” 几个与王盛宣熟识的小姐啐骂他,他嘿嘿一笑,也不恼。 赏花宴本就是为年轻男女提供相处的机会,周与棠本也不是内敛温吞的性格。 她鼓起勇气抬起头,黑葡萄般的眼珠直直对上苏礼明,问道:“这位公子不曾见过,如何称呼?” 她脸上虽然仍是粉扑扑的,声音却响亮。 数道目光在周与棠和苏礼明之间迂回,羡慕或揶揄。 “苏礼明。” 只简单回答了自己的名字,苏礼明的目光没在周与棠身上多做停留,反而转向她旁边的金桐,颔首道:“金桐小姐。” 瞬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他二人身上。 金桐暗自咬牙,努力维持脸上的假笑。 苏礼明这张脸招蜂引蝶得很,他自己不愿意开罪别人,便抓了自己当挡箭牌。 当真卑鄙。 “你们认识?”周与棠犹疑地看向金桐。 金桐抿了下嘴唇,平静道:“这位苏礼明苏公子,是王公子的朋友。” 她想点到为止,王盛宣却不懂看眼色。 他大剌剌点头,“王兄是我朋友,金桐也认识,早上我们三个一同乘马车来的。” 这话实在说得让人误会,金桐闭了闭眼睛,咬牙切齿地纠正:“两辆马车。” 苏礼明不语,只是得体的笑,仿佛周围的纠纷与他无关。 他们三人气氛实在古怪。 周与棠眼神怀疑地扫过苏礼明,最后落在金桐脸上,明白了什么。 再开口时她没了少女的羞涩,只道:“苏公子初次参加赏花宴,还望玩得尽兴。” 而后她说有事要处理,对众人道了告辞,由侍女跟着回了后院。 第5章 假山后 对于周与棠的离开,金桐感到几分失落。 方才周与棠还告诉她说,西北角的芍药园花儿开得最好,等会儿带她去看。 现下只能她自己前去了。 她打发了青苗去和同龄的小丫头玩耍,此时青苗不在她身边。 青苗十来岁开始就跟着她,拘在府里像个小大人,难得有出来放松的机会。 不想打扰青苗和玩伴,金桐决意自己前往。 见她动身,王盛宣和苏礼明立刻狗尾巴似的跟上。 听到身后脚步声,金桐没没什么好气道:“别跟着我。” 然后加快步子摆脱了二人。 “女人的心思真是喜怒无常,”王盛宣感慨,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个结果,便问苏礼明,“我哪里又惹她不高兴了?” 苏礼明苦笑,“与王兄无关。” 因为惹恼金桐的人是他。 芍药园倒是意外地清净。 此处芍药开得虽美,却没什么人,想来是因为位置偏僻。 粉白的花朵乘着旺盛的绿舟,随着微风轻颤摇曳,仿佛翩跹起舞的蝴蝶。 金桐徜徉在一片绮丽花海中,心情开阔了不少。 正思忖着散了宴会应如何与周与棠解释,便听见假山后传出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金桐会心一笑,应是年轻男女在此幽静之处倾诉衷肠。 上一世金桐虽被负心人误了前途和性命,却仍相信世间情爱自有其美好之处。 只是她已无心于此了。 不愿扰人雅兴,金桐放轻脚步,打算原路折返。 却听闻一声女子的惊呼:“我不同意!” 这下她不好离开了,若在她走后,那男子欲行不轨,对方无力招架可怎么办? 金桐在原地停留片刻,决意往假山那去,以便搭救及时。 低头在地上找了找,她掂了块顺手的石头,悄声顺着声音寻过去。 随着走近,那边的说话声渐渐清晰。 男子道:“我又不喜欢她,和她在一起不过是权宜之计……” 女子道:“何必为了钱财委屈自己,我喜欢你,从来也不是图你什么!” 说完便抽泣着呜咽起来。 金桐听见衣物摩擦的声音,应是男子急了,把人抱在怀里哄着。 紧接着男子又低又快地说了几句,这次金桐没有听真切。 移步到假山侧面,金桐与说话之人仅有一石之隔。 山后的女子在委屈地哭,金桐不免为之心酸。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于世间女子而言,寻一良人绝非易事。 她付出性命的代价才看清一人的真面目,那女子不知要流过多少眼泪又或付出何种代价才能看清。 半晌,那女子止了哭,说话虽染了鼻音,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坚定。 “义秉哥哥,我虽不懂男子的前途仕途,却明白自己的心。若你认为那样是好的,我便由你去做。我的心属于你,无论你做什么,它都只属于你。” “宁宁……” 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动容,似是压抑了万般情绪,深情唤她。 宽大的兰纹袖口遮掩下,金桐抓着石头的手紧了紧。 冤家路窄,不会真的这样巧吧? 犹疑不定之间,只听那女子又开口了。 “你可以娶她,但不准与她有孩子。” “这……”男子为难,“这该如何把握?” 女子道:“这事不难。我知道父亲有一个方子,既可避免女子有孕,又不伤身,只需每次……之前让她服下,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男子又道:“便按你说的做。只是我姑母精明,恐怕瞒不过她。” “她拜高踩低,任金桐羞辱你,”女子的声音带了几分恨意,“她那边无需担心,只管交给我就好。” 在这一来二去的对话之中,金桐逐渐拼凑出了上一世的真相。 她曾想过,或许李艾宁受了刘义秉蒙骗,不得已才做了他的外室。 原来从这么早开始,他二人已经勾结在一起图谋她的家产。 她竟然才是那个蒙在鼓里的第三人。 李艾宁偷了李大夫的药方,让刘义秉用在她身上。 吴嬷那边,李艾宁更是亲自出马,使其常年服用某种药物,伪造出旧疾引发的急病。 哪怕机关算尽,李艾宁从见不得光到光明正大站在刘义秉身边,也用了整整十年。 为了这样一个人殚精竭虑,金桐实在不知该说她痴还是傻。 事实已经明了,显然李艾宁并不无辜。 那她就不必再对其心软了。 只是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 这二人实在歹毒,若他们知道事情败露,恐怕会狗急跳墙或再生出其他诡计。 金桐提起裙摆,蹑手蹑脚离开了假山。 走出去一段路,金桐回头看,刘义秉与李艾宁也一起从假山后出来了。 她连忙借着花丛遮掩,弯腰走进一条岔路避开。 却在岔路遇见苏礼明与王盛宣。 她与他们之间的距离有数丈远。 王盛宣一看见她便咧开嘴要喊她。 金桐心道不好。 去捂他的嘴是来不及了。 金桐只能赶在王盛宣喊出自己名字之前往旁边一摔,抢先一步大叫出来。 手中的石头就滚落在她脚侧。 她这一摔,苏礼明与王盛宣脸色齐齐变了,立刻惊慌地来扶她。 而此时,身后传来错乱的脚步声,刘义秉和李艾宁也出现在了岔路口。 目的达到。 金桐状若痛苦地低着头,长发遮掩下的眼神清明。 刘义秉循声而来,一见是他们三个便慌了神。 他做贼心虚道:“你们怎么在这……” 金桐摔了,王盛宣本就心急,被这么一问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呵。”他冷笑一声,“我当是谁在和我说话,算我近日没看黄历,遇见的人真是晦气。” 他说话毫不客气,刘义秉反而松了一口气。 王盛宣不是一个藏得住事的,若是知晓假山后的对话绝不会是这般反应。 只是…… 他戒备地看着跌坐在地的金桐。 “小姐……” 金桐眼含雾气回头,为了让戏更真,她狠掐了一把大腿,逼出几滴生理性泪水。 她说话带着哭腔,语气却是拒人千里的:“周小姐说芍药园的花开得好,我与苏公子他们一同来赏,还要事先知会旁人不成?” “不敢不敢。” 刘义秉连连颔首,心里却暗暗琢磨。 他们是同游,王盛宣不知道的事情,金桐自然也无从知晓。 只是,这一摔太巧合,让他不得不多心。 垂眼瞥见金桐脚边的石头,他定了心,自嘲疑神疑鬼。 “金桐小姐可需要在下帮忙?” 他上前几步,假意关切道,却被身后的李艾宁拽住袖子。 他和李艾宁的关系无法公之于众。 唯恐金桐看出自己与李艾宁之间猫腻,他只得停下。 金桐其实看见了他们的小动作,偏头假装没看见。 她冷哼:“不劳驾。” 刘义秉尴尬一笑。 金桐身为女子,自然不愿让外男见到她的狼狈。 刘义秉深知这一点。 他自以为贴心地对金桐道了告辞,临走对王义秉嘱托道:“我在此不便,金桐小姐这边有劳王公子照料了。” 王盛宣扬起拳头,作势吓唬他:“用得着你教小爷做事?” 刘义秉尝过王盛宣的拳头,很是怕他,便不敢再拿腔作调,灰溜溜遁了。 王盛宣得意地勾起嘴角:“我的戏不错吧?” 王盛宣平时虽傻,关键时候倒是真机灵。 多亏他反应够快,陪她圆了这场戏,才这样简单瞒过刘义秉。 金桐笑道:“这次多谢你。” 苏礼明躬下腰,手心向上递出右手,道:“对不住。” 他指的是利用金桐阻挡别的女子示好这件事。 金桐不动声色地观察面前的这只手。 掌心干净,手指修长,虎口处有着一层薄茧。 那个位置,写字是磨不到的。 她错开眼,搭上苏礼明的手,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王盛宣急了:“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光天化日就旁若无人地拉上手了,这还得了? 苏礼明十分坦然:“金桐小姐伤了脚,行动不便。” 王盛宣惊讶:“你真扭了脚啊?” 金桐阴阳怪气:“自然没有,我迟迟不起身,只是因为喜欢在地上坐着罢了。” 从小到大她都是这个强调,王盛宣早就听惯了。今日不知怎的,他竟反常地感到不舒服。 他看看金桐,又看看苏礼明,最后视线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他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 气哄哄地走到另一边,王盛宣搀着金桐的胳膊。 金桐借力站了起来,刚往前迈一步,脚下就是一软。好在两边都有人借力,她才没跌倒。 她的左腿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立着,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苏礼明蹲下,隔着鞋袜也看得出她脚踝肿得老高。 “刚才那一下竟然摔实了。”他起身问她,“还能走吗?” 金桐咬着唇点点头。 她试着往前蹭了一步,又是一跌。 好在苏礼明早有准备,即时出手揽住她的腰,卸掉大半的力。 但还是痛得她眼泪打转。 半个身子倚在苏礼明身上,那股子熟悉的苏合香狡猾地钻进她鼻子。 不知是否被痛感扩大了情绪,自重生以来她第一次感到心慌意乱。 还未整理好心情,下一瞬她整个人悬空,被打横抱起。 连惊呼都没来得及。 “冒犯了。”苏礼明低声道。 感受着来自苏礼明胸膛的震颤,金桐攥紧了他的衣襟。 此刻不是别扭的时候,金桐垂下眼睫,轻声说:“有劳苏公子。” 然后闭眼装死。 她装作云淡风轻,紧绷的身体却出卖了她。 王盛宣在旁想要搭手,又觉得多余,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苏礼明道:“王兄,这里你熟悉,劳烦叫内院的侍女告知苏小姐此处情况。” 王盛宣看了看双目紧闭的金桐,定声道:“等我。” 第6章 和解 王盛宣离开,像是带走了一切声响。 万籁俱寂中,金桐只听得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和擂鼓的心跳。 周遭这样静,她与苏礼明又贴得这样紧。 她慢慢屏住了呼吸,企图以这种方式将疯狂跳动的心平复下来。 脸色慢慢涨红,金桐的睫毛不可遏制地振颤,仿佛慌乱无措的蝶翼。 最后她再也憋不住,睁开眼大口喘气。 却猝然被吸进一双盛着盛夏晚星的幽深眼瞳。 苏礼明,一直在看她吗? 她不知所措地望着他,捕捉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她今天慌乱的次数太多了。 她有些气馁地错开视线,声音闷闷的:“王公子叫人来恐怕得花些时间,苏公子,先放我下来吧。” 苏礼明觉得有趣。 初次见她,他便觉得有趣。 年纪不大的姑娘家,亭亭地立在人群中,一点儿也不怯场,说出的话掷地有声。 虽看着温婉娴静,他却知道那只是她克制之下的表象。 一旦面对亲熟的人,那股子嚣张跋扈的劲儿就藏不住了。 离开了王盛宣,单独与他相处,她似是处在极大的不安全感之中。 当下这种情形,他只需要略微施压,就能使金桐露出羞恼的爪牙。 那会极大地取悦他。 可是看着怀中紧绷敏感,仿佛小兽一样的少女,他忽地不忍心了。 收起逗弄的心思,苏礼明将人稳了稳,只道:“你的脚不宜久站。” “可是……” “不重。”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又重复了一遍,“不重的。” 怀中的人缓了口气,渐渐放松了身体。 不多时,王盛宣回来,身后跟着担忧的周与棠。 见金桐被苏礼明抱着,周与棠面上闪过一瞬的不自在,但立刻被她压了下去。 “怕人多口杂,所以我没叫旁人,金桐……就有劳苏公子了。” 苏礼明明白其中道理,点头道:“不妨事。” 周与棠走在前面,引着他们走进一条小路。一路畅通无阻,不曾遇见过人。 她直接将金桐带进自己房中,让苏礼明和王盛宣留步在房外。 二人对面而站,活像一双门神。 金桐身量与周与棠大差不差。周与棠翻出自己没穿过的衣裙,让金桐换上。 金桐换好后,从屏风后走出来,周与棠上下打量,果然合身。 之后周与棠又请来大夫,开了些活血化瘀的伤药。 金桐的脚踝看着严重,却没伤到骨头,也算幸运。 周与棠盯着金桐上过药的脚踝半天没说话,生气又自责。 良久,她低声道:“是我不好。” 这伤是怎么来的金桐自己再清楚不过,但又没办法给周与棠讲清缘由。 她有意逗周与棠开心,想了想,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好啊你,生我的气,便布陷阱害我。我道好端端的路上怎么凭空出现个绊脚石?” 周与棠被她气笑了,道:“你讲不讲道理。” “既然不是你扔石头害我,那便不是你的错。”金桐粲然一笑,“你非但没错,我还要多谢你大人不记小人过,特意赶来救我。” 这是在宽她的心。 周与棠被开解了不少,却不放过她:“谁说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一码归一码。苏公子的事情你不交代清楚,我跟你没完。” 金桐本就想找机会同周与棠解释,此时正好顺坡下了。 “好好好,想知道什么,我保证知无不言。但要事先说好,我全部坦白,你可不能再因为苏公子与我置气。” 周与棠冷脸:“为个男人和你置气,你当真是看低了我。” 金桐连连讨饶:“是我说错了话。我知道的,你不高兴是因为我明明认识苏公子,却装作不认识。你以为我在故意瞒你,心中不舒服。” 周与棠脸色微缓,哼道:“你明白就好。” 接着她问出了第一个问题:“那便说说吧,你与苏公子是不是早就认识?” 金桐道:“不算早,刘义秉当街纠缠我那日,被王盛宣揍了一顿,苏公子当时也在场。” 周与棠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金桐继续道:“苏公子是王盛宣的好友,后来王盛宣常来我府上喝茶,每一次都带着苏公子。” 这下周与棠竖起眉毛,不乐意了:“王家是揭不开锅了吗?你一人操持家业不易,他也好意思去找你蹭吃蹭喝!” 她声音不小,门外的王盛宣挖挖耳朵,纳闷道:“苏兄,我怎么好像听到里面在叫我?” 苏礼明忍俊不禁:“我倒是不曾听见,许是王兄听错了吧。” 金桐食指竖在唇前比了个“嘘”,示意周与棠:“轻声。” “好大个男人占女人家的便宜,敢做还怕人说?”周与棠愤愤不平,连着苏礼明一起迁怒了,“苏公子也是近墨者黑,白长了一副好容貌!” “不对,”周与棠反应过来,又问道,“一起来参加赏花宴,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便不得不再提王盛宣了。 “我早上出门就看见王盛宣的马车停在我家门前,”金桐抬头望天,“他们乘王家的马车,我乘我金家的马车,如此而已呀。” 周与棠恨声道:“王盛宣,王盛宣,怎么又是王盛宣!” 金桐笑:“何必生他的气?他人是傻了点儿,本性却不坏。我家的人本就不多,吴嬷又喜欢他,他来便来,就当给吴嬷解闷儿。” 一提起吴嬷,周与棠的脸皱起来,“糟了。出门前还好好的,来我这一遭带了伤回去,吴嬷要责怪我招待不周了。” 金桐接手家业前,吴嬷就是金家的掌权人,周与棠不认为吴嬷是金府奴仆,反而将吴嬷视作长辈。 加之早些年吴嬷雷厉风行的做派,周与棠对吴嬷,是打心眼儿里发怵的。 金桐拍拍她的手,“吴嬷是讲道理的人,别担心。” 周与棠反握住她,“那你回家,千万替我多多美言。” 金桐笑道:“放心。” 金桐思虑是否要道出刘义秉出现在芍药园之事。 周与棠瞧出她似是有话要说,问她:“怎么?” 此事关乎内宅安全,金桐想给周与棠提个醒,不必做到和盘托出,点到为止便可。 金桐道:“你说不曾给刘义秉递去赏花宴的请柬……” 金桐不会无端再度提起此事,周与棠闻弦知意:“可是有什么问题?” 金桐道:“可我在芍药园见到了刘义秉,王盛宣还和他呛了几句。” “怎么可能,刘义秉的请柬是我亲手抽出来的,他如何能进来?” 周与棠吃惊道,却不忘关心金桐,“他没纠缠你吧?” 金桐摇头,道:“王盛宣和苏公子在,他不敢做什么。” “那就好。” 周与棠眼珠灵活地转了一圈,露出了然的神色。 “看我给你出气。” 周与棠叫来翠环,跟翠环交代几句。 翠环点头,很快就退下了。 金桐问道:“她一人能行?” 说起翠环,周与棠满眼都是满意。 她扬起下巴:“翠环办事,你只管放心。” 周与棠指着桌上糕点:“喏,你爱吃的栗子糕。” 金桐勾唇捻起一块儿,放入口中。 “很好吃。”她赞道。 大半个时辰后,翠环回来了。 “小姐,人抓住了,关在柴房。” 周与棠让金桐在先房中歇着,她自己则要去会会刘义秉。 刘义秉心术不正又诡计多端,金桐怕周与棠吃亏,想要同行。 有金桐陪着她自然更好,只是周与棠担心金桐的脚,有些犹豫不决。 金桐试着转了下脚踝,道:“药效上来了,已经可以走路。” 说着她就站起来。 周与棠连忙搀住她,道:“你别逞强。” 金桐道:“大夫的药见效快,这会儿真的没什么事了。” 周与棠“哎呀”一声,拿金桐没办法。 她执意要去,周与棠也只能由着她。 见周与棠和翠环一左一右搀扶着金桐出来,王盛宣问道:“这是怎么了?” 左右也不怕人多,周与棠同他们卖了个关子:“想知道就一起来吧。” 柴房外,李艾宁焦急地对看门的下人哀求:“义秉哥哥是梧桐书院的学生,进士在身,绝对不会做那种事。这当中一定有误会,求求你们放义秉哥哥出来。” 她哭得满脸泪痕纵横,门口把守的两个人却半点儿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金桐看着她,无声叹息。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撞见李艾宁在哭了。 李艾宁瞧见她们,先是对着金桐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忿恨。 但是对于周与棠,她却如同见了救世主一般。 “周小姐,义秉哥哥没有偷东西,求你放了他。” 周与棠喜爱美好的事物。 比如花儿,或美人。 李艾宁长相寻常,哭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本就难得她好感。 更因着刘义秉的关系,对李艾宁厌屋及乌。 周与棠想唤她名字,却没想起来今天见过这号人。 翠环小声提醒:“李艾宁,百草堂李大夫的女儿。” 周与棠恍然大悟。 “李艾宁是吧,此事与你无关,请你现在离开。” 李艾宁呜呜哭着,就是不走。 “为个无赖这样作践自己,”周与棠恨铁不成钢,“真没出息。” 任人说什么,李艾宁都听不进。 她几乎哭得视线模糊,可眼睛迸发的恨意却是明晃晃的。 她食指指着金桐,神态癫狂,疯了一般质问她,“是你诬陷义秉哥哥对不对?” 金桐平静地看李艾宁发疯,她同疯子没什么可说的。 这种轻慢的态度更加刺激了李艾宁,她开始口不择言:“果然如旁人所说,你水性杨花,蛇蝎心肠!” “住口!” 周与棠算是看明白了,这李艾宁分明是对刘义秉有意,故意针对金桐。 “李大夫悬壶济世,竟养出你这样的女儿,你可真给你父亲长脸!”她嗤道。 提到父亲,李艾宁似乎又了有顾及,萌生出些许退意。 但柴房内刘义秉挣扎的摩擦声很快又让她情绪激动起来。 她手指着金桐,又扫过王盛宣和苏礼明。 “你们三个奸夫□□……” “啪!” 李艾宁话没说完,挨了一巴掌。 震惊地捂着脸,竟一时忘了哭。 从小父亲对她要求严格,却从未碰过她一根手指头。金桐这一巴掌于李艾宁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敢打我?你凭什么打我!”她喊得声音都劈了。 金桐冷眼觑她,“事不过三。” 她偏头对王盛宣和苏礼明二人致歉。 因为自己,他们无辜受了牵连。 李艾宁恨极了金桐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扬手要还她一巴掌。 周与棠给看门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二人当即把李艾宁控制住。 周与棠吩咐翠环:“叫车马送李小姐回家,把这儿发生的事情如实转告李大夫。” 翠环称是,掏出帕子塞进胡乱叫嚷的李艾宁嘴里,领着两个壮汉去了。 金桐沉默地看着李艾宁被带下去。 这样的解决办法虽然粗暴,对李艾宁却未必不好。 有了李大夫的管教,李艾宁或许在这一世可以斩断与刘义秉的纠葛。 若有可能,金桐还是希望李艾宁可以走正路的。 如此她也少了一个敌人。 金桐目光转向大门紧闭的柴房。 接下来要解决的便是刘义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