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月光向卿言》 第1章 堕入 幽林中脚步声阵阵,一名女子无助的向前奔跑着,身后的人群似猛兽般咆哮,他们虽凶猛却又团结一致,在短时间内将幽林包围了大半,渐渐的引得女子无处可躲 今夜,那黑压压的天空下,是一场嗜血盛宴 随着一柄银剑飞向女子跟前,她不得已停下脚步,踉跄之下摔倒在地 “跑?” 来人身影高大,虽带有面具,却依然掩盖不了他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 现在,这双眼睛正死死的盯着女子 男子抬手捏住了女子纤细的脖子,将她整个提起 他的手指渐渐收紧,那柔情双目此刻已染上嗜血的微光,他细细观赏着女子濒死的神态,嘴角扯出一抹诡异的笑:“你看,这脖子多脆弱,轻轻的,你就……死了” 女子的脸色渐渐发白,意识也已经有些涣散,她全身的气力都在这一刻被抽干,挣扎的样子也显得尤为可笑,可那布满血丝的双眼却依然恶狠狠的盯着男子 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道:“李、时、逸!” “嗯?哈哈~” 男子的笑意饱含了温柔:“看来你知道啊…” 可却待这道话语落下之时,又狠狠将女子砸向地面,一脚猛的踩向胸口 女子吃痛,随即吐出一口鲜血,那飘渺的意识瞬间灌入大脑让她彻底清醒,可剧烈的疼痛依然让她喘不过气来 “念往日之情,让你慢点死,如何?”李时逸盯着女子的脸,笑的玩味 李时逸看着躺在泥地中的女子,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看着她因差点窒息而贪婪的呼吸着空气的模样 “白眼狼!”女子自嘲而笑:“要杀便杀,何惧死之一字?!” 李时逸阴戾却又温情的眼睛直直盯了女子半晌,才低声说道:“不行…” “你要活着” “最好是痛苦的活着” “我终会有辉煌的一刻,到那时,若是你还能活着的话……” 他将银剑拔出,从腰间取出一个药瓶,将它淋在剑身之上,随后…… 一剑划向了女子的眼睛,血液飞溅,哀嚎声顿时响彻幽林 “我将亲自等你上门来复仇” 在广袤的大地,在狭小的幽林中,在一棵树下,一个披头散发,眼睛血液狂涌的女子已然犹如死尸一般躺在那泥地之中 林中惊鸟各自飞向高空伴随着李时逸轻狂的笑声…那名女子已经堕入无尽深渊 …… “啊!”阮言从睡梦中惊醒,额头虚汗直冒 她看向周围,无光,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仍然漆黑一片,她慌乱的向脸上摸去,不多时指尖便转来了布条般的触感,后怕之余顿时明白了一切…… “你醒啦?!”许青云捧着热水进房,看到床上之人突然坐了起来,他一阵欣喜,水盆却不慎从手中滑下 “啊!烫!”他想将已经倾泻了一半的水盆救起,可早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水一点点流淌在地板上,许青云长叹一声,懊悔不已 “表兄?”阮言闻到此声便知是谁,加之冒冒失失的,便更加笃定了 “啊,是你许哥是也!”语落,唇齿顿了顿,又问道:“你身体可有不适?” 阮言咬着唇,她不知现下该说什么了,仅仅一瞬之间,她便失去了太多太多… 她现下还能有什么事…… 不过是瞎了双眼睛…… “……”房中顿时鸦雀无声,气氛一下到达了冰点 “其实……额哼”许青云干笑两声,他本想出声安慰,可话到嘴边时,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阮姑娘醒了?”叶安欣站在门前,微笑着注视着房中二人 她身上背着背篓,里头有许多草药,想必也是刚从外面回来 “你回来了!”许青云看到叶安欣,脸上瞬间漾出笑意 叶安欣从进房时就注意到地上的一滩水:“许公子,这水……”话语间,仍旧带着微笑 许青云闻言忙点着头,又快步走到叶安欣面前,小声说:“我一会儿打扫” 随即又拉着叶安欣的衣袖,向阮言介绍:“现在站在我身旁的,叫叶安欣,通药学的,是她救了咱俩” 阮言倒也愣了愣,她哪里清楚叶安欣半分呢?她根本看不见 阮言思索了一瞬,抿起的唇终还是放下了,随后她微微勾起嘴角,也好似心情不错 “你好…” 阮言带着笑,轻声打着招呼,她明明笑着,失落的心绪却从未停歇过,自己犹如坠入了万丈深渊 “那个……谢谢你” 叶安欣平淡回应道:“嗯,不谢” “安欣姐!你看,我表妹醒了,眼睛有医治的办法对吧?” 许青云说着,笑意苦涩了起来,慌张的冲着叶安欣又是摆手又是摇头的 叶安欣挑了挑眉以视了然,她将背篓放下后,说:“医治之法当然有,只是现下需要静养些时日” “阮姑娘不用担心的…” “你开心点嘛!能治的呀!”许青云凑到阮言面前,恨不得把刚刚叶安欣说的话重复的大呼出来 “我……不是因为这个……”阮言偏头向着窗外,但可惜风景什么的已入不得她眼,只剩无边的黑暗笼罩着她 阮言的手抚上脸颊,再往上便是一条白色的布带,她淡淡的笑了一声,苦涩与隐忍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二人却只听到一句:“比起亲人性命,眼睛亦算得了什么?” 这下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啊,眼睛与家人性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那一晚,阮言什么都失去了,爹娘的命,全府上下人的命,健康的身体和万贯家财 什么都没有剩下,像尘埃一样消散了…… 许青云与叶安欣相视,显然他们都说不出安慰的话语,索性就退出房去 估计现在让阮言独自静静胜过千言万语 二人坐在厅中良久,卧房的门吱吖响起,阮言淡定的站在门前 “你们……在这吗?” 叶安欣先一步起身了,拉着阮言坐在自己旁边 阮言点了点头,说:“谢谢” “不谢” 许青云瞪大了眼睛说:“哇,你这么勇敢呐?居然能自己走出来!” “……我的感知和腿都不是残的,谢谢” 许青云笑嘻嘻的又说:“但还是……还是很厉害嘛……” “所以……我们怎么到这的?” “怎么到这的?”许青云轻咳两声:“那就不得不说来话长了……” “请长话短说”阮言没好气的说道 “呃……容我思考该怎么说” 这场思考并未持续多久,许青云就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开始了一段愤慨又激昂的演讲 “那天我被那李撕的人追杀,好不容易逃窜到深山,那里幽林密布,许是躲藏的好地方,可我到达半路却看见了你!” ……………… “阮言!”许青云拖着受伤的右臂来到躺在地上的阮言面前,只一眼便无助的跪坐下来 那与血液交织而显得可怖的双眼终会刻在许青云的记忆长河中 他忙拽下自己身上的衣布,给阮言的伤口进行止血和包扎 他颤抖的抬起左手去探阮言的鼻息 还活着!还有微弱的气息! 可许青云惊喜过后,随之而来的却是坠入深渊般的绝望 “可我该如何……救你?”这等深山,想找人烟可比登天还难!下山去?时间够吗? “怪我,怪我来的太晚了…” 他内心挣扎,可时间已经不多了,最后他一咬牙,心一横,决定赌一把 他顾不得右臂所带来的疼痛,将阮言小心背起后便往山下跑 内心乞讨着时间一定要来得及…… 可还未跑多远,许青云便听到稀稀碎碎的脚步声 他心中顿感不妙,心想敌人定是没有走远,慌张之下,便往一处草丛钻去 他入眼便愣住了,这里面竟别有洞天,周围杂草横生,脚下却是清晰的路 “那边!他在那!”声音响起,敌人的脚步声便一点一点逼近 许青云已顾不得身上的疲惫,拼了命的往前跑,终于,在路的尽头,有一木屋坐落其中,透过窗口看去,里头闪烁着微弱的火光 许青云确定里面有人 他将阮言轻放在一旁,许青云拍着门,声音已然撕哑无力:“有人吗?我们受伤了,请帮帮我们!” …… 屋内没有回应,他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和泪水,又再一次重复道:“请帮帮我们!” 别无视我们 求你了……不管是谁…… 不久,门终是被打开了,可许青云的视线已然模糊不清了,朦胧之下他只看到光亮充斥了眼睛,一道人影从光亮中走出 他低声说了句“谢谢”后,双眼闭合,全身便再没了力气,失重向前倒去 …… “哦,对了,那群追杀我们的也没跟来” “我当时都要吓死了,生怕我俩活不成还连累了安欣姐” “但……事实告诉我们都很幸运,你说对吧?安欣姐” 叶安欣没有说话,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哎呀,刚才不是说我在开门的瞬间就晕过去了吗?所以!再后来,安欣姐接住了我!我们得到了救治!我躺了两天便醒了,现在,我生龙活虎” 说着还举起自己的右臂挥舞了两下:“而阮言你……睡了大半月了…” “原来已过去这么久了?!” “不!”叶安欣的话突兀响起 “不?”阮言歪头表示不解 “不?!”许青云也疑惑的看向叶安欣,脸上仿佛就在说阮言难道不是就睡了大半个月吗? “谁告诉你我接住了你的?” “嗯哼?” “纠正一下,我没有接住你,我躲开了,你摔倒在了地板上”叶安欣一本正经的说道 许青云当即就愣住了 “什么意思啊?” “字面意思” “嗯,我还是费了好些力气才把你拖上去的” “主要你挡在门口了” “我……靠” “怪不得我醒来的时候,整个身子都感觉被大卸八块一样,合着是你给我磕着碰着了” “嗯” “……可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你也没问” “我真是服了……”许青云笑着瘫坐在椅子上 叶安欣还不忘再说上一句 “你倒是挺傻的” 许青云闻言立马站起了身子,回击道: “我哪里傻了?!” “别以为不承认就能证明你不傻” “啊?你……靠!” “噗哈哈哈”阮言极力忍笑,可对于结果而言似乎并没有奏效 “对了,卧房的水清扫一下……谢谢” “噫,哦,是了”许青云逃也似的往卧房去了 最后,连叶安欣也起身了:“我去拿药”说完便也往卧房走去,去取她的背篓 阮言歪着脑袋,发鬓垂落在额边,她呆呆的应了声:“好…” 话音刚落,阮言便感觉一阵晕眩,耳边鸣声阵阵,她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伴随着轻轻的呻吟,不久便瘫软在桌上,没了意识 第2章 赤淼 许青云见叶安欣进来,冲她尴尬笑了笑说:“地拖好了……” 叶安欣没理他,取了背篓就要往外走 她走到门前,打开了门,却见阮言不知何时扒在桌前睡着了 叶安欣唇齿微动,似是猜到什么,说:“她醒来并不久……不该再睡了” “她无事就好了啊”许青云不知何时凑到叶安欣面前 “不对”叶安欣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将许青云那张大脸别开 “什么不对?” 叶安欣把门关上又往回走了,她略过许青云,走到桌旁找了个位置坐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表情淡淡的:“她只是表面上无事而已” “什么?”许青云不解的问 他愣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表情错愕:“难道……” “那就是说……毒还在?” “是的” “我本以为用多兰陵去杂去毒便无事了,因为当时诊脉发现,确实毒已清了” 叶安欣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继续说道: “可凭她现在的表现来看,毒在她体内再生了” “再生?!” “这……仅凭睡了一觉吗?现在不看看她的情况吗?脉像不用再诊一遍吗?” “不用了……她睡一觉就完好如初了,赤淼毒只是在她体内躁动了一瞬,这点我很确定” 许青云皱紧了眉目:“但它为什么会再生呢?!” 叶安欣盯着许青云,随后叹了口气,又轻抿了一口热茶: “古籍里有记载,赤淼花的花粉是一种慢性毒……据说……它生于阴霾之地,却也只在传说中的枭族地处生长,在那虽少有此花,但对他们来说与普通花草无异,顶多就是个稀有点的观赏花吧,可这样的花对外族却是致命,因为外族没有避免的法子,之前记有一例,起初是因为一位族人误将赤淼带出,又恰巧让外族人沾了花粉,便就这样有了对赤淼毒素的记载,其痛苦之处在于,它可慢慢夺取五感,破坏五脏轻脉,倒也有可能让人陷入幻境或放大情绪” “现在看来,之前他们解不了毒,也可能是因为赤淼一但存于人体内便不死不灭” “这未免……” “也意味着,并不是没有人去解过毒,所以……如果毒解不了,那你表妹的生命怕是不足一年了” “一年?!” “……毒真的不可解吗?” “嗯……它的毒能在人体内再生一次,就能再生第二次” “因为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或是说从那以后就没有别人中过这种毒……” 叶安欣长叹一声:“我亦没有办法了” “竟……如此……”许青云一下说不出话来,他本以为……他本以为这种毒只是夺去了眼睛和加速生命流逝 怎么会……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的! 一年?不该!不该! “你可小心了,阮姑娘会被赤淼一点一点吞噬” “现在,阮姑娘已经失去了视觉,可她还会慢慢的失去嗅觉,味觉,听觉,触觉” “而每失去一种感觉时都会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当五感尽失的时候,那也离死亡不远了” “什……” “她,她才十八岁!十八岁啊!” 许青云不在乎这种花是不是传说 他也不在乎这种花是来自狗屁的枭族还是歹人寻得的奇花 他只在乎阮言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是否能安然的活着 可叶安欣口中所吐露出的事实却是击溃他的一把利刃 他只能看着阮言痛苦的活着,任赤淼花的毒一点一点侵蚀着阮言却又无能为力 他无比的想让阮言如大多人那般安然一生,可叶安欣的话语又如弦音般回荡在脑海中,无时无刻不在告诉着许青云,阮言,绝对不可能安然的活着 “她,她才十八啊……” 他一下红了眼眶,他不敢想象,明明只是十八岁的年纪,她却要承受着非人的痛苦……到亡故之时亦不得善终…… 许青云缓了缓思绪,调整了一下快要迸发而出的情绪,又问道: “那么……这种花来自未知的枭族,那一个外族人又如何能得?” 叶安欣沉默片刻,笃定道: “是叛徒” “什么?叛徒?”许青云瞪着一双泛红的眼睛,似乎是疑惑,又似乎是愤怒 “也只有他们可以将赤淼带出” “想摘得这种花但自己又没有事,自然是本族的人才可以做到” “枭族,最擅用蛊虫,毒药只是其次,他们对于用毒一向不屑,肯定是野心勃勃,心术不正,但蛊术又并没有练到家的人,心生歹念之下便叛离了族群,摘走了几朵赤森” “用以换来这天下的荣华富贵,声名显赫” “一个族群还是太小,装不下这种人的狼子野心” “蛊术,又是什么?” “自然是育人,控人的术法,枭族炼制的蛊却又有些不同” “不同?” “枭族有有一种奇蛊,可让人借蛊还魂” “借蛊还魂?” “是指死了的人可以重生吗?” “对,不过是借别人的身体养自己的灵魂,起初它被说成是能起死回生的神蛊,可后来人们慢慢发现不对了,因为被救的人会慢慢的变得极为不同” “先是能救濒死重伤的人,让人奇迹般的活下来,再往后的几年甚至十几年中,蛊虫慢慢啃食原身的灵魂,最后蛊成型吞掉原身最后一点灵魂后,想要重生的人便可取而代之” “也算另一种意义的起死回生吧” “以他人灵魂为祭换死人复生……” “有些……离谱了……你确定这是真的?” 许青云被情绪所压的极彽的嗓音在不断的颤抖,他怎么可能相信这世上会有超脱于世俗之外的势力,又怎么相信李时逸那撕可能有这种令人胆寒的东西 叶安欣合上眼眸,再一次轻抿了一口茶水:“你自行理解” “那……阮言没有被下这种蛊吧?” “没有,只是中毒了,我说过这是炼不到家的叛徒才会用的手段,练那种蛊他们没这个能力” “那就好…那就好” “那安欣姐懂得那么多,知道这些我从未听闻过的事情,那赤淼毒就算没有解决之法,也有缓解之法吧?” “……不知道” “真的没有办法?” “没有” “那便只能等死?!” “嗯” 许青云低头沉默半晌,他的精神几近崩溃 “赤淼……” 他声音轻颤,他不敢想,如果李时逸背后的靠山无可撼动,那么他自己又该如何扳倒? 他双手紧拽着衣袖,可惜此时的愤怒却无处宣泄 他无奈叹气,心想:倒不如……倒不如就此作罢,再不管这些闲事了,安安稳稳让阮言度过剩下的日子 可……李撕又怎会就此罢休?阮言又怎会就此甘心? “可恶!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们! 他终是把后半句咽了下去,心中愤然,却不得不忍 叶安欣看了许青云一眼,沉默良久,开口问道 “好像你们也从没向我介绍过身份” 叶安欣神情又变得冷漠 她站起身来慢慢凑近许青云,她的呼吸很平稳,却让空气都冷了几分 许青云被这突如的质问惊住,以至于本来就发红的双眼又添了几分优虑 是啊,事态都发展至此,旁人又怎么说服自己相信他们只是普通人…… “我……”许青云看着慢慢凑近的身影,心中的大石好似越来越沉 他努力说服自己,这没什么的 再者,眼前之人是值得信任的,亦有救命之恩在身,怎么说也不该隐瞒的 叶安欣后撤一步,又一下变了态度,冰冷的双眸此刻又含着笑意了:“哈,逗你玩的,我并不那么在乎” 她不在乎!可是…… 他站起身,挺直了腰板,内心纠结许久,却终是开口了:“我重新介绍一下自己” “我叫许青云,是将军许峰的……儿子” “阮言,她全名阮言,是当地有名的富商,阮烛叶的女儿” “我们现居于玄和城” “我们是表亲” 当然,这层关系叶安欣还是晓得的 “哦,这样”叶安欣的表情比想像中平静太多了 面对叶安欣的态度,许青云皱了皱眉,不禁开口询问:“不惊讶吗?” “对于我们的身份” “你们是朝中哪层的权势,对于我来讲,都一样” 那冰冷的双眸又仿佛沉淀在了她脸上一般,随后叶安欣也不再多说什么,起身便往门外走 许青云觉得那是一副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表情 可叶安欣本该是这样吗?不,或许自己对她根本就只是一知半解,他自嘲一笑,笑自己根本看不透叶安欣 “还打算一直站在那吗?” “啊?哦哦!” 两人离开卧房,阮言还是未醒,两人坐在阮言身旁,两面相对,却是无言了,他们就这样静等着阮言醒来 好在并不多时,阮言便醒了,她揉着太阳穴,沉默了一阵,似是在思索什么,随后开口询问:“我到底怎么了?” “我不觉得这只是眼睛的问题” “嗯……”许青云一时说不出话来,他顾及的太多了,害怕阮言无法接受,所幸不知该如何告知了 “确实不止眼睛,你还中毒了”叶安欣面无表情的说道,说话间又看了一眼许青云,冲他眨了眨眼后又继续说:“阮姑娘,划破你眼睛的利器含着毒,不过好在只是慢性毒,有得治,不过你也做好心理准备,若我寻不得良药,你的生命便不足一年” “有…有得治?”许青云低声询问,眼神又诧异的看着叶安欣 刚刚不还说没得治吗? 但很快,许青云拔高音量大声说:“对!有得治!” “不用担心的!” 阮言长呼一口气,不再做声回应,整个人像是瘫在椅上,她只是呆呆的抬头望着那已充斥着她眼睛的黑暗 一年…… 在这过程中她想到了很多,爹和娘的笑容镌刻在她内心深处,那便也是天底下独一份的…… 她总想看到什么,抓住什么,可眼底却是一片黑暗 最后,她带着哭腔大喊:“李时逸该死!他该死!” “他当然该死!”许青云上前扶稳阮言 “可现在我们活着,养好身体,就能……” “我如今还有何权?何势?”阮言近乎崩溃 许青云哑然,他知道阮言家中行商,可自从搬来玄和的第三年便不再行商了,转而过上了青霞悠闲的日子 阮烛叶虽不再行商又热衷旅行,可家中的财富都是积攒的颇深的,只是有财有势力却没什么实权,偏偏阮家又无一人为官,自是容易遭人惦记,府中忠良之人亦在那夜尽数死绝,剩下的那些,不过是只认钱的豺狼 而他的父亲又想让自己置身事外,所以始终都不肯帮忙,他虽是将军的儿子,却也没什么权势,可若是连他都放弃了阮言,那么阮言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如此消极,捡回了命也是白捡”叶安欣突然开口,虽不知其中具体发生了何事,但在对话中也略知一二了 “对啊……我们或多或少都会有办法的”许青云紧抿着唇说道:“但好好活着才能谈希望” “难道我不知道这个道理吗?可问题是我该怎样报仇?!有些事情不是说说就可以的!” 阮言彻底崩溃了,她趴倒在桌子上,心脏满含着绝望,她不再言语,就这样过了许久,她也不动半分,整个人仿若一具死尸 叶安欣拍了拍许青云的肩膀,摇了摇头,起身离开了 许青云看着阮言不禁叹了口气:“那天你家招人劫略,若我是个无情之人,我便不会出手阻止,可是呢?那仗义却不讨好的事情却让我做了,那场变故让我落的一身伤不说,还自此被人追杀 “我拼死拼活无半分好处,知晓贼人是谁却无证无据,他是三皇子啊,若是报官还要被人说谋反! “你无力,我也无力,我深知其中的难处,可你就这样什么都不做,要让那李时逸飞黄腾达吗?” “我本可以是局外人,可我为什么要犯贱来参一脚呢?” “你若振作不起来……才是真正的谈不上希望!” 很快,厅中变得静谧,无人再同阮言说话 好累,她真的变得好累,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老天竟这般待她?!为何世有不公,为何……为何有人却不知感恩?还如疯狗一般将人啃食殆尽!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月亮也已高高挂起,皎洁的白光洒在林中,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显得格外浪漫 林中的风也似在千呼万唤着:夜已深了…… 阮言就这样坐在厅中直至深夜,依然没有…没有任何声音再在她耳边响起,她笑意淡然,又在孤寂中沉沉睡去了…… 她做了一梦,梦中她还是那个无忧的女孩—— 第3章 阿逸 梦啊……它牵起女孩的手,附耳轻声对女孩诉说着那一抺久远的过去 那是一年盛夏,阮言正当九岁 “这是哪里来的小孩?!”阮烛叶走入府中,在院落处便一眼瞧见了长发垂落还衣衫褴褛的少年 虽矮小却也是可爱 阮言见到阮烛叶后大喜,随即高喊了一声:“爹!” 阮烛叶回以微笑后便眉头轻皱,他轻咳两声,甚是无奈的询问:“这,这又是你从外头捡来的?” “什么叫又是捡来的?”阮言鼓着嘴,手又指着少年 “他!他分明是自己出现在我们家门口的!” 阮烛叶本来皱着的眉头,此刻皱的更紧了,他上下打量着这个少年 看着饥肠辘辘,衣着破烂,灰头土脸的,偏就是个能让人心生怜悯的模样,至少那双含情眼是任何尘土都遮盖不住的 阮烛叶一拍大腿,眉目舒展开来,赞叹道:“……哈!真是个漂亮的娃娃!” “你哪看出来他漂亮了?” “这双眼睛就不简单了,肯定是个美人胚子!” 阮言一脸坏笑:“你这话小心让娘听到了……” 阮烛叶闻言立马止住嘴,随后又转成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咳,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话落又冲阮言做了个‘嘘’的手势 但随即又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怒斥道: “你当你爹是变态呀!” 阮言略略两声,跳开一段距离,仿若胜利者的姿态,嘻嘻大笑 阮烛叶无语的瞥了一眼阮言,他抚着胸口,平复了思绪,方才蹲下身子问那少年:“小娃娃儿,你可是没有去处?” 少年点头 “可是饿极了才到这来?” 少年连连点着头 “那我给你俩个大烤饼吃”说着便从行囊中取出两个烤饼递给了少年 “刚从外头回来,我身上就这些干粮,虽然磕碜点,但也先用这个填一下肚子,好不好?” 少年犹豫片刻后接过,一拿到烤饼就立马开始大口啃了起来,脸颊便瞬间被撑得鼓鼓的 “看来真的饿坏了” 阮烛叶笑了,他觉得这小孩甚是可爱,于是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阿逸,大家都这么叫我的” 阮烛叶闻声后愣住了,他轻颤着唇,仿佛受了巨大的打击:“是个男娃啊!” “笨蛋老爹!他肯定是男孩子啊!怎么看都是吧?!”阮言非常无语的看着自己老爹,但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很可爱…… 阮烛叶尴尬的轻咳了几声,缓了一会儿才说:“等他吃完,就命人带他去洗漱一番吧,若真的无处可去,便也留下来住吧,下人房还有不少空间,多收拾出一卧倒也是无妨” “那,那能不能让他像洛初那样子啊” “得了吧,你在外面捡回来的那个洛初,那你爹我也是念在她是个女娃,不然……我可没有糊涂到让一个男孩贴进我女儿!” “哦……” 阮言哼着小曲,朝着阿逸笑了笑,便又转过头粘着阮烛叶去了 坐在角落吃饼的阿逸嘴角微微勾起,他小心翼翼的抬眸看着二人,眼底潜藏的情绪不明而喻 时间又过去半响,阿逸被好好洗漱了一番,他的湿发搭在肩膀,脸上抹去了尘土,皮肤白皙光亮,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那双眼睛便更显的温婉如玉,要说这哪是什么街边的乞丐,分明就是气质十分儒雅的贵公子 阮言惊叹之余又开玩笑的说:“我说阿逸,你不会……不会是什么在外流落的贵族小孩吧?” 他闻言整个身子都顿了几秒,随即就后撤几步,连忙摆着手说:“小姐这是哪里的话?绝对没有这回事!” “别那么紧张嘛,你都说自己不是,那就当然不是了,哈哈哈”阮言结束了话题,随后拉着他便走,带着他熟悉府里的环境 “爹说了,你看着才与我一般大,应当做不了重活,你这段时间就好好休息吧,过后再给你安排一些活干” “嗯……我都可以的”阿逸垂眸低语,随即又抬高了头,问:“小姐今年几岁了?” “我吗?九岁了!”阮言说着还拍了拍胸脯 “九岁啊……” “阿逸,你呢?” “我比小姐大些!今年已有十三岁了”他说着还眨巴了一下眼睛 “什么???!你十三了!!!”阮言站直了身子,仔细比对了一下二者的身高:“可你明明比我矮啊!” “我也不知道……”话语间带着少年般的稚气,眼眸却又不自觉的低垂下来 啊?这下弟弟变哥哥了…… 就这样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阮言愕然的看着眼前的阿逸,阮言便是在这一瞬想了许多东西 比自己大上四岁,却比自己还要矮小一些,阿逸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话题没再延伸下去了,因为对话已被阮烛叶的到来所打破 他的步伐因愤怒而显得急促,直至走到阿逸跟前方才停下,他喘着粗气,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阿逸,开口时声音显得急切:“你快告诉我!你是谁?” “我……就是我啊…”阿逸面对质问显得错愕,但随后又变得紧张,双手合十的放在身前,指节却是在来回摩擦着 “你的姐姐来找你了,是不是跟家里人闹了什么脾气呀?” 话音刚落,阿逸仿佛已经知晓外头的人是谁了,也便是在这一瞬间,他的情绪一下变得万分激动,柔情的双目也被怒意与胆怯所挤压变形,他用着狰狞的面目大吼着: “不!我不回去!绝对不回去!!!” 他开始疯也似的逃窜,但很快就被阮烛叶一把拉住了,被抓住时嘴里依旧重复着“不回去”之类的话 阮烛叶察觉到这个阿逸的不对劲,眉目紧紧皱起:“你并非无家可归,为何不愿回去?” “不……那不是我家…那不是我家!”他还在奋力挣扎,似乎不挣脱的话,他便又会回到那个阴暗的牢笼 阮烛叶蹲下身来,轻抚着阿逸的头:“没事的,慢慢说,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周遭的一阵微风就能将这句话打散 阮言默然不语的注视着阿逸,她此时紧皱的眉目已然表达了一切情绪,她虽心下疑惑,却也没有取闹质问,她就这样站着,静等着眼前这个少年的回答 阿逸就像那被打散的风,他终是压抑住了狂躁的情绪,开始慢慢平复下来: “我……我每天都要被强迫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情,大多时候也吃不饱饭,还免不了一顿毒打……” 他说着说着便开始有些哽咽,他努力克制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阮烛叶听罢脸上便有了怒色:“这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那……身子可以让我看看吗?” 阿逸的身体很明显的抖了一下,他在望向阮烛叶时带着一瞬而过的惊恐,他分明很害怕,可到最后他还是点头同意了 “好,没事的” 他将阿逸的衣服扒开,里头裸露出诸多的痕迹,那些伤痕瞬间布满了阮烛叶的眼睛,那白皙的皮肤上,淤伤遍布…他看得出其中有殴打的痕迹不假,可他更看得出……那幼小的身体上竟也有欢愉过的痕迹,他见至如此,怒意更显,他仰起头,闭上双眸,长呼一口气,喃喃道:“荒唐!” “实在是荒唐至极!那撕还告诉我她是你姐姐!” 阮烛叶明显已经不信外面那个人的说辞了 “不!才不是!她在骗你!” “那……她是你什么人?” “不是我的什么人,从来不是!她们只是一帮妓女……卖身求富的…妓女” 他说的咬牙切齿,眉眼间的温柔也似荡然无存,可见,他的恨早已入了骨 阮烛叶不再往下听了,他猛的站起身,快步走出大门外 他不再客气,冲那门外女子说道:“阿逸说他不想走,我便不会让你带他走,想必你我之间没有什么是银钱不能解决的,所以我要将阿逸赎走,找你们管事的过来开个价吧” 门外的女子闻言显然有些震惊,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她随即扯着嘴角挤出笑来,笑的灿烂明媚,此刻眼神都是发亮的:“早说你看上我们家阿逸了嘛,” 女子说完时的笑容便僵硬了一瞬,眼睛转了两圈,好像就是在这一瞬,那女子肚子里便多了不少小心思 所以很快,女子脸上的这份僵硬便烟消云散了,她的脸上又挂上了那灿烂明媚的笑容 “哎呀!我就是管事的,你要赎走也行!”说着,她又伸出手比了个五后便扯高了嗓子喊道:”五两……黄金!” “五两黄金?” 阮烛叶挑了挑眉,脸上却挂着一抹浅笑,他说道:“你是在抢吗?” “你也不看看他长得多标志,天下哪寻得如此漂亮的孩子?!” 阮烛叶任那女子在自己面前吹虚,直至对方口干舌燥停了嘴后,他才缓缓出声回应:“五两黄金给你便是,到时请你好好掂量掂量”说罢便转身回府了 那女子听到回答后差点高兴的跳起来,她哪知道这小贱蹄子竟真的值五两黄金!也不枉她费了如此多的口舌 至于仔细掂量掂量?她当然会的,阮家给的还能有假货?哈哈哈,过不了多久,自己手中就是沉重的分量,哈!真的是想想都兴奋 阮烛叶来到阿逸跟前,轻轻将他拥入怀中:“没事了,以后你便安心在此住下,谁都不可以将你带走……” 阮言也凑近他的身旁,说:“以后我罩着你!我看谁敢再欺负你!” 阿逸双眼含着热泪,最后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他哽咽着说:“谢……谢谢,谢谢” 可这温馨的一幕在随着一道轰鸣的闪电并伴随着倾盆大雨时,一切都变了!一道高大的身影伫立在雨中,片刻,他的背后开始变得血雨腥风,他站至尸堆之上狂笑不止 他提着两个面容饱含狰狞的脑袋,只看那血迹未干,滴滴答答的流淌在地面 他眉目柔情,似盯着自己的至亲一般,他笑着,笑的诡异无比 “死,都会死的” 他那温柔无比的声音如魔音般缠绕在了阮言的脑海,久久不曾散去 再后来他注意到了阮言,他举起手中的剑,尖刃直指阮言的眼睛,他压低了声音,说:“你也要为我铺路吗?” 阮言在剑刃滑向自己之际便惊醒了,她扶着额头整理着思绪,当感觉到自己身上盖着被子时,便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床上…… 她坐起身来,手又抚上了眼睛,心中的哀伤转瞬即逝,随之替代的是那满腔的恨意 “醒了?” 叶安欣靠在床沿,清晨的那缕阳光透过窗户映射在她的脸上,许青云则站在叶安欣的身侧,一脸担忧的看着阮言 “我,好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许青云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梦?” “灾难” “可梦大多不现实……”许青云本意是想让阮言不要想太多,可接下来的他马上闭嘴了 只听阮言又说:“梦中倒映出的是李时逸,呵,三皇子李时逸……我?梦到他?!就凭那个李扒皮?呵,真晦气!” “确实晦气!”许青云附和着,笑容也在他脸上荡漾开来,因为他觉得今天的阮言有些不一样了 叶安欣问阮言:“你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现在倒是好了不少了”阮言笑了笑,随后又继续说道: “昨夜实在抱歉,你们俩就当我从没说过那些话吧” “怎么突然这么说?我们也没计较的,对吧,安欣姐?” “嗯” 窗外绿叶横生,飞鸟落在树叉处,它歪着脑袋,听着三人在屋中畅谈,半晌,飞鸟欢声鸣唱,直至屋中没了声音,直至飞鸟飞离树叉,便又是一轮时光飞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