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可以抢救一下》 第1章 第 1 章 登基十天后,贺成安死了。 贺成安是大夏至高无上的帝王,按正常情况来说,应该称做驾崩。只是现在没有人为她修建皇陵,为她立碑祷告,为她波澜壮阔的二十年人生,著史修册。 不是他们不愿,而是他们不能。 只一阵黑气,贺成安千辛万苦想创立的“开元”盛世,被永远的埋藏在黑暗里。她的大夏,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被世界抛弃了。 —— 开元一年七月初三。 初升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在汉白玉铺就的广场上,雕着各种龙凤祥云的梁枋下。每走五步,就站着一个持剑的黑衣甲卫。他们肃立在廊下,似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界分隔开。他们的身后就是金銮殿。 犹如市井斗民的喧闹声从窗棂传出,打破了这份肃穆。 “陛下骁勇善战,抚安城之乱,收复九州失地,驱除乱党,功劳至伟怎不能为帝!” 话音似落进了滚油里。众人纷纷激动起来。 “女子怎可为帝!成安郡主有功,待新帝登基后自有封赏。”穿着长袍的男子激动地上前两步,愤愤开口。 “京中皇族尽数被屠,陛下同为皇室血脉,怎争不得!”身披黑色甲胄的女子亦是上前两步,毫不示弱。随着她前行的动作,她身上传来若有似无的“沙沙”声。 大臣见着她应声,气眼睛都瞪圆了,他喘着粗气,两撇胡子气得一抖一抖的。 “柏姑娘,不可胡言。礼不可废,古往今来,从未有此先例啊!”一个大臣看着柏馨,痛心疾首地说着。明明是将军制服,他却只称着“姑娘。” 似是看她一个女子势单力薄,身旁的人一个接一个开口:“李大人言之有理,女子称帝,五行违逆,阴阳颠倒,世间必有灾乱啊!” 贺成安一身红甲,安然坐在金丝楠木雕刻龙椅之上,她摩挲着扶手上雕刻的盘龙,听着底下的人吵吵嚷嚷,视线却落在站在群臣之首的男子身上。 见着贺成安始终一言不发,老狐狸终于露出了他的真面目,孙阳缓步走出:“殿下,群臣反对,此事亦是不可,不如再商议一番。”他毫不避讳地迎上贺成安的视线。 “还请殿下三思。” “还请殿下三思。” 仿佛终于有了方向,众人跟着唱到。 “放肆!”贺成安面色转冷,呵了一声。 台下的大臣猛地被呵止,霎时愣住了。 “诸位大人,陛下数日前便已登基,诸位大人这是何意?”柏馨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语气温柔:“诸位莫不是想造反不成!” 贺成安攻入京城当日,便在诸将士的簇拥间,自立为帝。 见众人沉默,孙阳又开口了:“未祭拜天地,祇告祖庙,朝臣未行叩拜之礼,柏大人可是说笑了?” “诸位大人,朕亦可是开国之君,不过届时尔等就是乱臣贼子了。”贺成安轻笑出声,今日本就是个局,她要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众人闻言神色大变,孙阳亦是面色转青。 贺成安在城中戒严十日,他们根本收不到任何消息。贺成安是皇室血脉,众人本想着能官复原职这才来了,却不想她竟大逆不道至此! “贺成安,你大逆不道,你怎敢说出这样数典忘祖的话来。”不知谁跳了出来,指着贺成安破口大骂。 柏馨两步上前,抽出袖间的匕首,瞬间抹了人的脖子。她特意选了个好位置,血液飞溅,身边的几个大人沾了一身。柏馨感到脸颊上有一股温热的血,她露出个笑来,随意舞动着拿着匕首的手,向着众人走了两步。 众人惊骇不已,看着动作间血液不断低落的匕首,后退两步,勉强咽下嘴边的惊呼声。他们皆是养尊处优的世族,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 贺成安看着聚拢着,颤抖着不断后退的大臣,露出个嘲讽的笑。 就是这样一群人,挑拨着,发动了宫变。皇城被破后,也是这群人,仗着世家出生,在各方势力间摇摆不定,使得百姓几度遭难。 贺成安拍拍手,殿外的黑甲卫听令冲了进来,拔出剑,将诸位大臣团团围住。 这时,一个大臣摇摇晃晃的跪了下来,膝行两步,哭诉着:“陛下,陛下,臣是清河邹家的,陛下!” 贺成安点了点头,表示知道,邹家银子多,正好拿来安抚灾民。 一个个都跪了下来。 “陛下,臣是淮安李立,清陛下开恩呐!” 李家占了大片良田,正好分一分。 众人都跪了下来,只剩孙阳。他直直的站着,透过兵士望向贺成安。他是太傅,朝中半数文臣都是他的门生。 “都带下去吧。”贺成安挥了挥手,让甲卫将人压到牢里,这会儿,他们的家人应该都在里面等着了。 这些人趁乱哄抬粮价,鱼肉百姓。她已命人带着军队前往各世族的本家。她要把他们吃进去的都掏出来。 贺成安走到殿外,望向天边冉冉升起的太阳。有了世家的财物,这个苦夏,百姓会好过许多。 太阳正升着,天边忽的飘来一阵黑云,像是又要下雨了。贺成安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近些年天气愈发多变了。她只希望这雨不要下的太久。贺成安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云,转身回到屋内,她还有好多事要忙。 屋外雷声轰隆,天色骤暗,日光逐渐淹没在乌云之后。 大雨打在琉璃瓦上,每一下都是沉闷有力的重击,然后是密集到无法分辨的爆裂鼓点。一阵狂风从窗棂中涌入,带入细碎的雨点,将桌上的奏章吹乱。 一个侍卫跪下请罪,他实在没想到,方才还是艳阳高照,现下,雨却下得这么大。 贺成安道了一声:“无事。”起身从桌案上离开,缓步走到窗边,这雨是有些太大了。 窗外的景象彻底模糊,巍峨壮丽的宫殿溶解在翻滚着的、灰蒙蒙的水雾中,眼前只剩一片混沌的灰白色水幕。有几滴雨水被裹挟着落到她的脸上,很冰,很凉。贺成安看着廊下被吹得东倒西歪的黑甲卫,雨实在是太大了,他们甲胄下的衣袍已紧紧吸在身上。 贺成安对着冯征喊了两声,让人都到殿内躲雨。 冯征一开始是不愿意的,他们是使命就是守着她,护着她。但雨实在是太大了,他们站在廊下,眼睛都睁不开。黑甲卫还是进来了,冯征指挥着甲士站成一排,他们要守着他们的陛下。 雨下了不知道多久,一个侍卫浑身冒雨跑了进来:“陛下,可要用膳?” 贺成安从书案间抬起头,轰鸣声未有丝毫减弱。她看着混身湿透的侍卫,缓缓开口:“等雨停了,再传膳吧。” 又是一个浑身湿透的侍卫跑进来:“陛下,可要用膳?”贺成安被雨声吵得烦闷,训斥道:“朕不是说了吗,等雨停了在传膳!” 侍卫伏地行了个大礼,战战兢兢道:“陛下,该用晚膳了。” 贺成安一顿,她在忙碌间并未发觉时间的流逝。她听着屋外嘈杂的雨声,缓缓开口:“这雨下了一日,没停吗?” “陛下,大雨已下了整日,期间雨势未减。” 贺成安的心中顿时涌起无尽的担忧,这样的雨,怕是会引起洪涝。皇城地势高,可城中的百姓,怕是不好过啊。 贺成安很想派人去看看,可这能见度实在太低。 她坐在殿中,焦急的等待雨停。 “别等了,雨不会停了!” 一道声音在耳边炸响,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她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颤抖起来。血气上涌,头痛欲裂,她痛苦的蜷缩着,紧紧抱着头。 她让人都退下了,此刻空荡荡的大殿,只回荡着她痛苦的喘息。 她死咬着后牙趴在桌案上,血迹从紧握的拳间流出。她找不到痛苦的根源,又觉得四肢百骸,就连骨髓间都泛着痛意。 良久,痛意缓缓退去。她喘着粗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还好吗?”一道很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贺成安控制不住的一抖,疼痛没在袭来,她只是下意识的有些怕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第一次和人说话,不知道你们会...”声音软糯糯的像是个小孩子,讲到后面带了几分委屈。 “等一下,我没事了,不怪你!”贺成安咬牙打断,方才细碎的呜咽声,又惹得她胸口一紧。 贺成安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你是谁?” “我是世界之灵,这方世界要毁灭了。”软糯的声音吐出冰冷无比的话语。 “你在胡说什么,白日还好好的,只不过是一场雨。”贺成安觉得自己可能是中了什么毒药,产生奇怪的幻觉了。 “白日里还好好的?”像是不敢相信。“前些时日芜城地动,聊城蝗灾...” “地龙翻身但未有伤亡,我已命人重建芜城。聊城蝗灾,运粮的车队已在路上!”贺成安打断了声音。等世家收缴上来的银子一到,一切都会好起来! “那你方才怎么不派人去城中?” “雨势太大,连方向都找不到,现下派人,怕是连皇城出口都找不到!” “可是这雨不会停了。”不等贺成安开口,声音又响了起来。“我已经看到,这雨会连下三个月,待世间再无生灵,世界就会破碎。” “我凭什么相信你?”这方话实在是匪夷所思。 “不信,就算了。”大不了一起死。 声音不再响起。 贺成安一愣,就这样?不再劝劝她?她还什么话都没诈出来呢。 贺成安走到窗边,外面是一片漆黑,只有不会停歇的雨敲打万物的声音。自雨起,她就一直心神不宁的,这雨确是下了一天,半分未曾减弱! “轰”地一声响动在嘈杂的雨声里不算明显,贺成安还是听见了。她冒雨跑了出去,她要确定一件事情。 一面宫墙坍塌了。泥水,砂石在暴雨中流了一地又眨眼被雨水冲刷干净。 贺成安失魂落魄地走回殿中,宫殿的建造比百姓好了数倍不止,而它,塌了。 殿内温暖将贺成安包裹着,她却觉得周身寒凉,心也凉。她抬手拂去眼上的雨水,发现自己手背满是红痕。 她忽地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就哭了。雨真的好大! “我相信了,你出来。” “我说我信了,你出来啊!”贺成安瘫坐在地上,先是呢喃,然后嘶吼着。 “我在。” 短短两个字,带给贺成安无尽希望。 “我该怎么做,才能结束这一切,你要怎样都可以,只要能停止这一切。”她近乎绝望近乎哀求。 “我要你去救人!” 第2章 第 2 章 一个人,一份情感,这个天地超出了承载,选择走向了毁灭。 大夏的战争很是惨烈,近半数人死在这场混乱里。对战争的怨恨、恐惧席卷这片土地。活人极力隐藏着恐惧,世界却感觉到了。死去的亡灵在哀嚎、挣扎,它却痛苦不已,在一个怨灵的爆发下,它选择了自我终结。 大道无情。 世界之灵还是做出了最后的挣扎,它要给活人一个机会,让他自己选择活下去或者陪着世界消散。 世界之灵想活下去,它选择了贺成安,一个身上有大爱而且十分有能力的人。 贺成安的脑中很是混乱,她以为自己是操劳过度,不慎殒命。没想到是天下人共赴黄泉,这颠覆了她认知。她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可有解救之法吗?”她不信自己来到这毫无原由。 “救谁?”贺成安激动又很是疑惑。 很久之后,声音响起:“救人,救很多很多的人,救鬼,救很多很多的鬼。” “什么?”贺成安没明白,救人,她理解,救鬼是什么意思? “人死后,执念深重就会化成鬼。你要救很多很多人和一个鬼。”说到后面,声音变得有些奇怪。 贺成安大概懂了。“我要怎么做,您能先让雨停下来吗?”贺成安的语气变得恭敬。雨停了,她去救人,是这个意思吧! 一道门出现在眼前,雕刻着繁复而神秘的印记,通体散发着莹白色圣洁的光。 贺成安震惊的打量着突然出现的门。 “走进去!”声音很是严肃。 贺成安缓步上前,有一点凉凉的气息,然后她觉得自己好似被扼住了咽喉,呼吸逐渐变得困难,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被挤压,揉捏,来回的翻动。 一阵天旋地转后,贺成安缓缓睁眼。她抬手抚在喉间,方才的不适感已然消失。 她抬眼看着周围,垂着月白软烟罗帐的床,床尾是黄花梨木的剑架,这是...她的闺房! 她打量着眼前熟悉的房间,疑惑的开口:“你还在吗?” “我在。”声音在耳畔柔柔响起,贺成安怀疑自己在梦中。 “这是?” “按你们的时间算现在是——太平二十年四月初五。” “太平二十年四月初五。”贺成安跟着念了一遍,她记得她是太平二十年七月初一入的军营,也就是说... 像是察觉到她的想法,那道声音再次响起:“我把你带回到五年前的安城了,你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贺成安仰面躺着床上,她的思绪仍是很混乱,她摸着床榻,感受着熟悉的触感。良久,她叹道:“太平二十年四月初五,多好的日子啊,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一刻钟后,她理好自己的思绪,推门而出。 温暖的阳光倾泻而下,泼洒在万物上,眼前的一切都散发着温暖的光芒。蓝青色的天空零星缀着几朵白云,柔软轻盈。一阵清风过,杏花飞舞,几片打着旋儿从她眼前落下,一股淡淡的好似糯米的香气。 贺成安迫不及待地走入阳光下,让眼前的一切冲刷去她内心的黑暗,潮湿,寒冷。她贪婪的感受着一切。 树叶在阳光的照射下,绿的透亮,她好像看到了生命在期间流动的轨迹。 不,这还远远不够,贺成安焦急的寻找着。 她走出院子,绕开一路上的假山凉亭,拐过池塘。青石板、凉亭、甚至她池塘边那块小石头上的缺口,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和她记忆中一般无二。 但还是不够,她焦急地在甬道里穿梭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是奔波着,脚步踏在石板上,愈来愈急促,越来越慌乱。 “小姐?”久违的称呼,熟悉的带着担忧的语气,以及面前很久没见的人。柏宁一袭绿裙,长袖短衣,发髻上雪白的发带随着人的跑动飞扬着。她就站在贺成安面前,笑吟吟的唤她。 贺成安的心忽的定下来。 她在黑夜中行进了太久,而眼前的景象太过美好,像是一场随时会破碎的梦。 柏宁见着人跑得气喘吁吁,她从怀里掏出块帕子,也不说话,只轻轻的帮着贺成安擦拭着额间的汗水。 帕子轻轻拂在脸上,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气,柏宁很喜欢梅花,她的胭脂膏子都带着梅花的味道。柏馨幼时常笑她是梅花成精,但现下,贺成安静静的感受着,她很喜欢这个味道。 柏宁的帕子才从她额间移开,却见人咬着唇,流了满脸的泪。 “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柏宁面色一僵,手忙脚乱地帮着她擦眼泪。 贺成安轻轻摇了摇头,还是不说话。 柏宁是她的贴身侍女,比贺成安大两岁,待贺成安如自己的妹妹般。不,她待贺成安比待柏馨还好。柏宁身上总有种身为姐姐要护着妹妹们的责任感,她平日里话不多,但是心很细,总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柏宁死在春日里,贺成安初入战场,怒行于色,驾着流云冲在最前面。身先士卒的将领很快就能和将士打成一片,她得到兵士的拥护。在千万人中,她一身红甲在战场上格外显眼,身后的士兵看得振奋,士气高涨。 她是信仰,也是靶子。 敌人疯狂的朝她砍杀过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大家都懂。 贺成安与柏宁等人围成一个圈,她们自小习武,面对由流民组成的叛军还算游刃有余。她衣袂飞扬,手腕晃动间,收割着一个又一个生命。她不知道有一把弓箭悄悄瞄准了她,弓箭破弦而出的声响淹没在战场的厮杀声中。闪着冷光的箭直奔她心口而来。柏宁将她推开了。在混乱中,她的后背被砍了一刀。 那只箭羽射穿了柏宁的右臂,两人被护送着回了营帐。她趴在榻上,军医给她上了药,用纱布包裹着伤口。一个医女闯了进来,她的手上是一支断箭。在那布满细小倒刺、沟槽的箭镞上泛着幽蓝的光。 贺成安艰难的走到柏宁的塌前。 柏馨抱着床上的人泣不成声。 是见血封喉,她一路强撑着逃回来,倒地便没了生机。 柏宁死的那天,她没哭,她失魂落魄的走回自己的营帐。许是伤得很重,她一夜高烧。但天一亮,她拖着发虚的身体站在高台上,她不能倒下!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柏宁看着擦不尽的眼泪,又问了一遍。 贺成安看着焦急的柏宁,千言万语在心头。开口:“无事,方才一阵风把沙子吹进眼睛了。” 柏宁拿着帕子的手一顿,看了贺成安一眼,仿佛再说:“你看我信不信?” 贺成安羞恼的拿过帕子,胡乱擦了擦。缓缓开口:“其实我做了个噩梦,然后...”声音带着她自己未曾发觉的委屈。 柏宁温柔的笑着,闻言抬手摸了摸贺成安的头。“没事,梦都是反的。我们成安还是个小姑娘,会哭是很正常的。”她抱住贺成安,然后说:“要阿宁抱抱吗?” 贺成安感受着久违的怀抱先是一愣,然后羞赧的将人推开了。“你,你...”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能说抱就抱! 贺成安终于反应回来,她方才都干了什么啊,她都多大了还趴在柏宁怀里哭,她身为帝王的威严何在!贺成安扭头跑了。 “噗嗤。”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看着贺成安匆忙逃走的背影,柏宁好笑的摇摇头。小姑娘大了,要面子了。 贺成安在府内转了一圈,冷静下来后,回到书房。开始思索自己当下的境地。 救人,她能理解,她有着前世的记忆,想来也不会太难,只是“所有人都要救吗?”她疑惑地问到。 世人皆有生老病死,她该怎么救?还有那些叛军、乱党,难道也不能杀了?到底是怎么个救法? “那也不至于。”声音好似洞悉了她的想法,“你是来救人的,又不是来当活神仙的。叛党乱军才几个人,百姓可是死了一半多呢。” 贺成安明白了,它的意思。思索片刻后,她又皱着眉开口:“那个鬼又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太清楚,那个鬼突然出现,短时间爆发了很强大的怨气,然后世界就顺水推舟了。”声音停了片刻,又继续道:“等我去查查再说吧。” 第3章 第 3 章 在庞大的世界记忆中寻找一个未知的东西是很困难的。好在,是世界本身在寻找。 在被迫截断的时间长河里,它很快的找到了属于贺成安的命运线。 它随手拨动着时间线,幼年孤独的贺成安,陷入迷茫的贺成安,痛苦的贺成安,飞速成长的贺成安,稳坐朝堂的贺成安。贺成安的一生在它眼前飞速的闪过,最后定格在贺成安站在廊下皱着眉远眺乌云的时刻。 它顺着贺成安的视角一路回溯。 人皇的气运恐怖如斯。哪怕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世间万物都在朝她靠拢着。人、鸟兽、草木、甚至是风,它一路顺着它们指引,找到了一处山林。随后很快得知了更精确的信息——木杓山。 世界之灵很是满意,这次寻找超乎意料的顺利。这代表着,它选对了人,它应该不至于再面对消散的命运。 “查到了。”一个清脆的孩童声在贺成安耳边响起。 正在用晚膳的贺成安先是一愣,然后问了句:“是你在说话吗?” 从暴雨初遇到白日里,贺成安一直处在惊慌的状态中,以至于她现在才察觉到声音的不同之处。 “嗯。”是脆嫩嫩,软糯糯的声响。 贺成安好似看见一个彪形大汉咿咿呀呀的唱着花楼艳曲。她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寒颤。 “你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软软的,好似强装出的怒火。 贺成安收回自己乱飞的思绪,扮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解释着:“我在想你查到了些什么。”语毕,贺成安朝着四周看了看,还好她用膳时不需要伺候。不然恐怕明日郡主得了失心疯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安城。 “在木杓山,我查到怨气的源头在那里爆发。”它努力着装出大人的腔调。 贺成安忍住笑,静静地等人说下去,不想声音就停在这里。“没有了?”贺成安疑惑发问。 “就查到这些!”声音透出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贺成安识相闭嘴,好的,接下来的她自己查。思索片刻,她还是开口:“那个,那个山,大概在哪个位置啊?” 大夏还是挺大的,她就这么贸贸然去找一座山,还真不知到要找到何时。 “木杓山!就在安城边上!” 贺成安还想问些方位之类的,那声音却在没有应她。 贺成安笑着发出了“咯咯”声,她没有那么怕世界之灵了。就好像原本见着斑点以为是只猛虎,却陡然发现是只张牙舞爪的猫。虽然这猫战斗力也不弱,但配上它软糯的声音,很难再生出恐惧的心思。 “小姐,你没事吧?”柏宁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家小姐是怎么了,白日突然就哭了,眼下吃着饭,又笑起来。 “你侍女以为你疯了。”像是报复般,声音轻轻的在贺成安耳畔响起。 “我无事,你先进来吧。”贺成安拉开门,亲自将人迎进来。 柏宁并不相信贺成安的说辞,哪家好人没事关着门吃饭的,她的视线在房内四处搜寻着。 “她还是觉得你有病。” 贺成安轻啧了声,暗道:“真记仇。” 她拉着四处搜寻的柏宁坐下,解释道:“白日里吹了风,怕受凉,这才把门关上了。” “可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将府中的闻太医唤来。”说着柏宁就要走,贺成安忙拉住了她。 “并无大碍,不必劳烦闻太医了。”闻太医是荣王自请戍边时,陛下特意赏的,在这荣王府里一住就是二十年,眼下年岁大了,众人轻易都不去唤他。 柏宁犹豫着应下了,然后在临睡前端了碗姜汤过来。 深黄色的姜汤伴着扑面而来的辛辣,贺成安为着安柏宁的心,还是皱着眉接过。她屏住呼吸,仰头一饮而尽,“这下你可安心了?”。她给柏宁展示着空空的碗底,笑着将人推了出去。 柏宁端着空空的碗,还是不太放心的模样,确认了窗户都关严实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生姜的辛辣,在唇舌间久久不散去,贺成安的困意被这一碗姜汤冲淡了。睡是睡不着了,贺成安转身的书房。 桌案上摆着几封批改过的公文,她父王常年在军中没有时间打理安城的事,便将城中大小事交给了她大哥。她大哥三年进了军营后,这些事便一直由她打理着。她将写着交接事项的公文收好,放到一边。 贺成安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一个匣子,里面是一幅安城的地图。 地图缓缓在桌案上铺开,她在上面搜寻着“木杓山”的位置。她自小在安城长大,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想来离安城有些距离。 地图上记录了安城的街巷,周边的城镇,沿途的路线,却没有“木杓山”的痕迹。 它的位置一定比较偏僻,或者只是座小山。 贺成安思量着。她想起她还有一份细致些的图舆,是她大哥去岁送给她的生辰礼,当时她看后,便让柏宁给收到库房里了。想到这,她立刻起身便要去找。 她推门而出,却见月至中天,遍地清辉。时辰实在是不早了。府库的钥匙她早早给了柏宁,现下夜深,贺成安不想兴师动众,只好作罢。 次日一早,贺成安便派人去取图舆。 一个紫檀木的匣子被拿了过来,细若发丝的金线与螺钿,镶嵌出缠枝纹理。随着侍人的走动,在阳光下发出精致绚丽的色彩。贺成安打开匣子,一份绢帛静卧于丝绸衬垫之上。 贺成安将它展开,这是她大哥特地给她准备的‘军用’地图。 安城及周边的地形走势,交通线路,山川河流都画得十分细致。地图上每条路,每个山川河流都分了类别。有些还用小字标了注解:大泽岭地势险峻,易守难攻,雁跳谷狭细适合伏击... 修长的指尖在地图上一寸一寸的滑动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下。“找到了!”贺成安紧绷的神色一松,轻点着地图上‘木杓山’三个字。 这是一个离安城约莫五十里路的地方,快马加鞭,不需半日便能到达。 贺成安看着地图思量着进山的路线,随手拿起案上的茶抿了一口,茶水早就冷了。她也冷静下来,不能贸然行动,得先找人去问问情况。 太阳从窗边斜斜的照进来,有一束光洒在匣子上,屋内霎时间变得明亮,呈现出一副流光溢彩的景象。贺成安忽的起了兴致,她缓慢走到窗前,将半掩着的窗推开。 屋外是漫天霞光,红日被群山托起,像是颗硕大的鲜艳的果子。 是个好兆头。 ‘哗啦’一声打破了美景。贺成安收回视线,转眼看见柏馨正在拍打自己身上的灰尘。而她周边散落了一地的果壳。 树下的柏馨正磕着瓜子,等着她家小姐从书房出来。一扭头却在窗边瞧见她家小姐的脸,被吓了一跳,然后手忙脚乱的将果皮洒了一地。她拍去自己身上沾染的果壳,抬头向贺成安露出个讨好的笑。 柏馨小跳着跑上前来,“姐姐让我在这守着小姐,说您今日没用午膳,等出来肯定会饿。”她说着,往旁边小走两步,想遮住背后的狼藉。 “厨房备下了枣泥糕,小姐可要用些?”柏馨的眼睛亮晶晶的。 贺成安只晨起用了些粥,随即一直在书房忙碌着,方才不觉,现下汹涌的饿意涌了上来。她点了点头,道 :“拿上来吧。” 柏宁一进院子,就看见柏馨正在收拾地上的果皮,而她的小姐,还在吃她午前让人备下的糕点。她霎时气的不行,向贺成安行了个礼后,两三步走过去,一巴掌拍在柏馨的肩上“我不是让你提醒小姐吗,饿坏了身子可怎么好?”看着柏馨袖间的污糟,又是一掌,她压低声音凑到柏馨的耳边:“你是不是光顾着自己吃,把小姐给忘了?” 对上柏安要杀人的视线,柏馨谄媚地笑着。她不敢说话,她等着等着就饿了,吃着吃着就忘了。 “是我太专心,一时间忙忘了。”贺成安帮着解释了两句,换回柏宁一声:“小姐,你也是,平日里都不管管她,看把她都给惯的!” 啧,也被说了。 见柏宁还要拉柏馨到一边再说教一番。 贺成安赶紧提起正事:“你明日寻人去打听下木杓山,在城西那边,约莫五十里路。” “诺。”柏宁拱手行了个礼,应下了。 柏馨在一旁听着,瞪大了眼,从柏宁身后钻出来:“小姐方才怎么不唤我去?我马骑得可好了...”话音未落,又被柏宁拍了一下。柏馨“嗷”了一声,又得了个白眼,她赶紧闭上嘴,默默退回柏宁身后。 贺成安没理她,继续与柏宁交代着。若是三年后的柏馨还行,但眼下这个,她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了心的。 用过晚膳后,贺成安早早的回了房。她惬意躺在床上。一夜好梦。 第4章 第 4 章 静谧的晨光里,贺成安一生黑衣在薄雾中练刀,刀身搅动着雾气,在她声旁翻涌着,缠绕着又退开。足尖轻点,旋身,前刺,转闪后刺。一滴汗珠沿着她的脸颊滑落,在初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她立身,收刀入壳。她素日是习剑的,剑有君子之称,再加上一些江湖侠客的传说,她钟爱剑道。但只一场战后,她便弃剑练刀了,很简单,卷刃了。她拎着刀,刀比剑稍重些,她要赶紧习惯这个重量。 用过早膳,贺成安领着柏馨出门。她接手安城时,城中诸人见她是个女子,不听调遣,不服命令。她小心谨慎,却愈加艰难。后来她恼了,抓了几个闹事的,又派着兵士巡视府城,事情才顺利起来。 为震慑人心,往日她都是亲自带兵巡视。前两日思绪汹涌,一时没想起来,今日可不能再缺席了。 贺成安出了府门,便见十个兵士穿戴着甲胄已在门外着了。十人一组,十组轮换,今日领头的是王达。王达见着人出来了,上前两步,先抱拳行了个礼,然后低声问:“不知殿下身体可是好些了?” 贺成安一愣:“什么?” “昨日,柏宁小姐说殿下身子不适,让我等先行一步。”王大解释着,顿了顿,又道:“殿下若不适,再休息几日也是不打紧的。”言罢,王大投来一副担忧的视线,似要看破她强撑着的伪装。 身后的几个兵士已齐身排在王大的身后,闻言亦是开口:“是了,殿下,身体要紧。” 贺成安低声轻咳了两声,然后开口:“已不碍事了,今日走哪条线?” “回殿下,今日从长街过,走康南巷。” 贺成安很快想了起来,她道:“那便出发吧!” 众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甲胄在行进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路人远远听见了,往两边退开,给他们留出路来。 荣王守着安城,护着城内百姓平安,一守就是二十年,很得人心。 远远望见那深黛色的琉璃瓦,三重歇山式的高耸楼阁,那是长街的路口,也是安城最大的酒楼——醉仙楼。 早市已近尾声,只有寥寥几个行人,摊贩们两三个围坐在一起,低声谈论着收成。贺成安等人从他们身后绕过,这是例行巡逻,不能惊扰百姓。 不知是谁发现了她,喊了一声:“殿下来了!”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过来。 贺成安对着他们友好的笑了笑,便准备离开,行至半路,听到有谁在她身后轻轻唤了声“殿下” 贺成安好奇地回头,唤她做甚? 一个头发花白,卖花草手串的婆婆站在她自己的小摊前,见着贺成安回了头,泪水唰的落下,似又觉得不妥,捏起一块衣袖擦着眼泪。她穿着深蓝色的粗布衣,抬手间露出衣袖下深深浅浅打着的补丁。 贺成安走到她身前,低声开口:“怎么了,婆婆?” 老人家抽泣着,不停拿袖子擦着泪,却说不出话来。 身后的王达开了口:“殿下,你这几日没来,城中有传言说是你及笄礼将至,怕是,怕是...” “他们是觉得我要成婚了,不能再抛头露面了?”贺成安气得笑出声来。“然后呢?” “流言从前日起,闹得满城风雨。” 一个卖胡饼的男子听着王达迟迟讲不到重点,忍不住开了口:“昨日午后,县太爷家的小公子驾着马,把她的小孙子撞伤了。” 见有人开了口,众人也跟着补充起来。 昨日有人邀了县太爷的小公子何秉易到醉仙楼饮酒。不知谁提了句跑马,何秉易本是不愿意的,他劝阻众人:“城内不可纵马。”可这一劝确是不得了了。 “殿下都要嫁人了,哪有功夫管这些!” “是了,是了,她一女子总是要嫁人的。” “去她劳什子的规矩。” 许是饮了酒,众人我一言你一句,竟就骂了起来。到了兴头上,便驾着马在长街上横冲直撞。小厮们远远地跟在身后追着,可两条腿怎能跑过马儿,只能看人渐渐跑远。 何秉易不放心,驾着马追上去。果然是出了事,一个八岁的男孩抱着胳膊倒在地上哇哇大哭,众人好似被变故惊住,一个个呆愣在马上。何秉易赶紧下马,查看幼童的情况。不幸中的万幸,胳膊没断,只是骨折。他两下将人的胳膊接上,留下个小厮守着。带着几个人回去了。 贺成安长叹一声,然后问婆婆:“你家小孙子手可还好?” “大夫说小楠的手没断,多养养就会好。” 贺成安放下心来,她又问:“他们可赔了银子?” 老人家点点头,“他们给了二十两银子,够小楠吃三年的鸡蛋了。” 众人听着二十两银子,倒吸一口凉气,这都赶上他们两年的收入了。他们摆摊一天才赚几个钱,众人马上就散开了,感叹着:“这撞得咋不是我呢!”。 “阿婆,您可是觉得委屈?贺成安想不明白,既然孩子没什么大事,也赔了银子,怎么还特意叫住她,还哭得这么惨! “殿下可是,要成婚了?老妇就是,就是舍不得殿下,他们说,殿下要回京中去了。”老人家眼睛又红了。 贺成安先是愕然,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再过三月,她就及笄了,她身为郡主,若是要成婚,这安城儿郎身份确实不够看。不过她没有想过成婚这件事,而且三月个后,她是要入军营的。 贺成安安抚了两句:“不会,恐怕还要等几年。”前世早年想着从军,在晚些时候忙着打战,她没时间想儿女之事。 贺成安带着人继续巡视,她还是小看了流言,也小看了她与安城百姓的牵绊。 这一路上人见了她,都是又惊又喜的。甚至还有些大胆的人家,往柏馨的手里塞着吃食,问就说:“是给郡主践行的。”柏馨连声拒绝,但他们将东西塞到柏馨手里就跑。鸡蛋、果子,菜干什么都有,柏馨很快拿不下了,她为难的看着贺成安,她解释了,是大家不信。 贺成安也听见了,她无奈扶额,冲柏馨使了个眼色。 柏馨对着她,也眨了眨眼,怎么了? 贺成安苦笑出声,对柏馨招了招手,她听话的过来了。“将这些收下吧,回府后,派人将银子送过去”心意她领了,但白食是不能吃的。 让柏馨先把东西送回去,她按着往日巡防的路绕了一圈,途中也有百姓见着她很是激动,但到底不敢把鸡直接塞到贺成安怀里。总算是一圈走了下来,贺成安去寻了镇守,她把巡防的任务交付出去,她接下来还有很多要紧事,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她往王府的方向走着,远远地瞧见石狮子边上立着一个人,身姿挺拔,青衣墨发,她阿姐等她回家呢。 柏宁站在落日的余晖里,看着人缓缓走近。笑着开口:“我听说殿下要成婚了。” 贺成安羞恼地瞪了她一眼,“你也来打趣我?”“去帮我查查流言是从哪儿来的。”她今日过得实在不轻松,众人都用一种不舍的眼神盯着她,他们不问,她也不能巴巴地跑上去解释。她只是在城中走了一圈,却感觉像是被众人送走了。 柏宁点着头正声道:“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一路走到院门口,贺成安还是一份闷闷不乐的样子,柏宁摸了摸贺成安的头,安慰着:“好了,不气了,我们成安是要当大将军的,不成婚。” 贺成安一下子羞脸都红了,她后退两步撞在院门上,看着四周没人:“你,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许这么说了。”看着在半空中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她又补充道:“也不可以随便摸人家脑袋。”她扭身往里跑。 柏宁跟了上去,她在门口等贺成安不只为了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