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者为归人》 第1章 第 1 章 确认手机电量满格，退出私人聊天软件，关闭电脑，黎生像往常一样站起身来。唯一的不同是这一次他带上了他的水杯。 是的，他们项目组解散了，在这个工作难找的世道下，他成功成为了失业大军的一员。 仔细想来，这个小小的项目组成立于三年前，那时候疫情的余波淹死了旅游业，但是搅活了游戏行业。项目组所在的公司也想趁机分一杯羹，于是专门成立项目组进行游戏的开发。只可惜近年来游戏行业越来越卷，他们这换皮小游戏根本无人问津，公司见状直接壮士断腕，于是游戏停服，陪伴版都没有花钱做一个，项目组在零星的骂声中解散。 好在公司虽然对他们为数不多的玩家冷漠无情，但是对劳动法尚存敬畏之心，最终黎生喜提n 1大礼包，也算是最佳结局。 “小黎，你找好下家了吗？”有同事收拾完了东西，见黎生还没走，便顺嘴问。 “还没呢，”黎生跟着同事一起下楼，“我得先休息两天，太累了。” 同事表示理解，他们这行加班乃是常态，干久了每天都在心里烧高香，保佑自己不要在熬夜之后猝死。 下楼之后，同事坐上打好的出租车，黎生与他挥手告别，然后慢悠悠地往自己的住处晃去。 昨天刚刚下了一场暴雨，今天天气比较宜人，非常适合一位疲惫的社畜在街头溜达。黎生也很享受，他的住处离单位不远，步行四十分钟，只是平时为了多睡几分钟他从来都是骑电动车。 黎生在路边摊买了份炸鸡柳，又在旁边的小店打包了一碗炸冷面，老板送了瓶冰红茶，他提着一手的晚餐，拐进了住处的楼道。 黎生的住处已经很老旧了，矮小的走廊、时亮时不亮的昏黄的灯泡和木门外的铁栏杆门，无一不在诉说这这栋楼的年龄。黎生摸出钥匙，一连打开两扇门，然后一一关上，开灯，经过厨房、卫生间，右转至小小的客厅兼餐厅。他把手上的食物连同钥匙一起扔到餐桌上，然后打开电视、拉开正对着电视的椅子，准备开始今天的晚饭。 而就在此时，手机“叮”得响了一声，黎生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打开一看，是一条提示，大意是从N市前往X市的火车还有48小时不到就要出发，请注意协调时间以免耽误出行。 黎生扫了一眼就把手机熄屏，就着一部很古早的影视剧吃完了他简陋但高热量的晚餐。 黎生没骗同事，他是打算放松一下了。被告知正式离职日期以后的某一天，他在刷手机的时候刷到了一条旅行社的广告，标题上硕大的“毕业旅行”用了很活泼的字体，下面是一行“青春没有售价”的小字，背景是很漂亮的雪山，他往下翻，目的地写着西藏。 “四人小团，半自驾出行，无人机旅拍……”黎生小声念着宣传语，看着宣传照片里高高扬起的经幡，忽然就心动了。 也许是冲动消费，也许是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N市这座小城，也许是他真的想去最接近神明的高原祈求什么，总之，他就这样掏了钱。 潦草地糊弄完了晚饭，黎生勾着拖鞋挪到卧室，开始搜索去西藏要准备什么东西，然后列个清单明天去买。 不上班真是一件美事，就这样摊在床上一晚上，黎生的聊天软件没有弹出一条消息。然而习惯是一种很致命的东西，平时叮叮咚咚响个不停的群聊忽然安静了，倒真让黎生有点不习惯。 “不干活还不习惯，黎生我看你是疯了！”黎生在心里唾弃自己一句，又翻了个身，晕晕乎乎地睡着了。 - 黎生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昨天迷迷糊糊间就睡着了，没来得及拉好窗帘，于是中午金灿灿的阳光就这样浇到了黎生身上，他挥了挥手，拨不开刺眼的阳光，不情不愿地醒了。 慢悠悠地坐起来，刷牙，洗脸，然后就着昨天没喝完的水解渴，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以后，黎生看看手机，下午一点，正好出去吃个午饭，然后去大采购。 黎生特意去了很远的地方，当然N市本身就不大，说是很远的地方，其实乘坐地铁也就用了一个小时。 这家餐厅他想来很久了，但是平时上班，周末要么加班，要么累得不行只想在床上躺着，总之直到今天，他才终于有空前来一试。 餐厅门口立着一块大牌子，红底白字，写着凭高考准考证用餐享受八折优惠。这时黎生才想起来，原来高考已经结束了。当高考这两个字出现在他脑海里时，他连忙甩了甩头，把这两个字从脑袋里甩出去，真正地踏进了这家餐厅。 - “亏大发了。”黎生在晚上收拾行李时想起来中午的饭菜时做出如是发言。 他期待已久是事实，可是难吃也是事实，他付了钱，但也不免骂两句，给收拾行李这项枯燥的运动增加一点激情。 西藏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N市没有直达的火车，机票黎生没看，因为太贵了不考虑，所以他买了N市到X市的绿皮车车票，再从X市转车前往拉萨。 西藏也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地方，他参加的小团一共五天，连轴转不停歇，也只能走过西藏很小一片地方。 去又大又远的地方旅行，要带的东西可不少。黎生整理了一晚上，一直到过了零点，才总算整理完成。随后他又清点了一遍数量，这才安心地进入梦乡。 - 在又一次被隔壁大叔大妈青春活泼的聊天生吵醒时，黎生看了看手机，早上八点，这时他正在前往X市的火车上。火车熄灯太早，车子往前走的声音又太吵，以至于黎生几乎一整晚没有睡着，等他好容易闭上眼，又被吵醒，此时起床气直冲云霄，恨不得将所有人碎尸万端。 “我为什么要去那个鬼地方？”黎生撑着眼皮心想。 他又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直到最后一缕睡意被折腾完，这才勉强半坐起来，佝偻着身躯从上铺爬下来，拎着洗漱用品，一边喊着“借过”一边绕开无数的膝盖和腿，挤进小小的洗漱间，把自己收拾出个人样，然后再反方向重复来时的动作，回到自己那个窄窄的小间。 隔壁的大妈眼尖，见他回来便招呼道：“小伙子来打扑克么？老杨说不玩了，我们二缺一，斗不成地主咧。” 黎生想了想，反正闲来无事，就加入了他们的战局。 “小伙子哪儿人呐……一对八！”喊他的大妈问。 “N市本地人，对十。”黎生答。 “过过，怎么专出对子！”另一位大妈埋怨道，说完又不忘问，“小帅哥去X市找女朋友吗？看你像大学生呀，放假这么早呀。” “咱俩一边的啊，那我不要了。小伙子有女朋友吗？” 黎生想了想，终于有机会甩出手上的顺子，同时说道：“哪来的女朋友，我都毕业好多年了。” “要不起要不起，小帅哥你牌真好啊。” “那我也不要，就剩两张牌了吧小伙子，你快出，要是对子咱就赢了。” 然而黎生手上的不是对子，一张三一张五，怎么也赢不了，和他一边的大妈牌不好，没能斗赢地主，让地主赢了。 不过两位大妈倒是也不计较，抓着黎生就开始问：“怎么不找女朋友呀？长这么帅大学里应该被女孩子主动追吧？在哪里上大学呀？” 放在以前，黎生最懂得怎么讨长辈欢心，能够漂漂亮亮地说得让所有人满意，可现在这项技艺早已被他抛掷脑后，他只能勉强笑着说：“不是什么好学校，我性格不好，不讨女孩子喜欢的。” “没事没事，那就是缘分未到，你还这么年轻，不着急的。来咱们再来一把！” - 到达拉萨的时候正值下午，天空万里无云，在绿皮火车上总共晃悠了五十多个小时，如今终于脚踏实地，黎生出了一口气。 火车站的人不算多，至少比他之前去过的B市火车站人少。黎生用手机叫了车，然后安安稳稳地到达订好的宾馆，放下东西，准备在市区转一转。 拉萨似乎是一座围绕着布达拉宫建立的城市，走到哪里都能见到布达拉宫的影子。但是拉萨的人似乎与别的地方的也没什么不同，哪怕生长于几千米的海拔之上，女的、男的、老的、少的，都是那样，一双眼睛，一副躯干。 黎生一边喝着葡萄糖水，一边向布达拉宫附近靠近。他多少有一点高反，但是不严重，走得慢一点、呼吸深一点就好。 布达拉宫附近全是拍照的游客，有的穿着藏族服饰化着漂亮的妆，有的只是常服，所有人都对着镜头笑。 黎生避开他们的镜头，从人群中缓缓走过。 “也许应该去找一家餐厅。”黎生心想，他突然有些饿了。 第2章 第 2 章 黎生在拉萨适应了一天一夜之后，来到了报名的旅行团开团的日期。司机兼导游王陆提前联系了他和其他成员，将所有人拉了一个小群，黎生安静了好几天的手机终于热闹起来。 【王陆：明天早上集合，你们先把现在住的酒店定位发在群里，我明天去接你们。有一位成员说高反严重去不了了，这个团只有你们三个人了。但是放心，费用保持不变。】 【ckq：定位消息。】 【沈从文的反义词：我和楼上一起的。】 【王陆：收到。】 【王陆：你呢？】 【王陆拍了拍Li】 黎生这才看到消息，连忙也发了自己的定位。 【Li：定位消息。】 【王陆：好的，看了一下你们的位置，我明天先去接你，八点可以吗？】 【王陆拍了拍Li】 【Li：可以的。】 【王陆：你们可以晚点起，八点半左右到你们那里，做好准备。】 【王陆拍了拍ckq的电脑说祝你的文章马上见刊】 【王陆拍了拍沈从文的反义词的小脑袋说你真聪明】 【ckq：好的。】 【沈从文的反义词：好嘞。】 黎生看到这二位未来同行人的拍一拍不由得笑出了声，他猜那个ckq应该是个研究生或者博士生，沈从文的反义词应该是他的同学。这样一看只剩下黎生一个局外人，不过没关系，他也没有想和其他人社交的**。 黎生关闭手机，听攻略的话没有洗澡，只是用沾水的毛巾擦了一下身子，然后就往床上一趟。宾馆的床又大又软，不是绿皮火车能比的，旅途中逃逸的困意便在此时前来自首，不多时，黎生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七点，闹钟准时将黎生从睡梦中拉出，拉回现实世界。他像往常一样简单洗漱一番，从行李箱中翻出T恤休闲裤和外地游客必备冲锋衣，将睡衣换下然后塞进箱子，然后整理好行李，等待王陆的到来。 不多时，群消息弹出。 【王陆：下楼吧，车牌号是XXXXXXX。】 【王陆拍了拍Li】 【Li：好的，现在下楼。】 黎生回复完王陆，推着箱子下楼。退完房走出宾馆，门口挺着一辆黑色的车，黎生核对了一下车牌，然后拉开门主动坐在了副驾驶。 “是黎生，对吧？”驾驶室的王陆问。 “是的，是王陆王先生吗？” “是我，不用叫先生，我应该比你大，你叫我王哥就行。”王陆摆摆手，然后点火挂挡，踩下了油门。 车启动后，黎生仔细记忆了一下王陆的长相。王陆长着一张国字脸，五官都很大，皮肤黝黑，看起来四十岁不到，说话带着一股淡淡的北方口音，想来并不是当地人。 “等会咱们要先去拿氧气，你们团套餐赠送的嘛，如果不舒服的话也可以在那里多买一点，当然买不买随你们。”王陆一边开车一边道。 黎生点点头，说：“好的王哥，听你指挥。” 然后话题在这里停住，车上忽然安静下来。但显然王陆并不想让这个场继续冷下去，他停了停，又套近乎似的说：“你是哪里人啊？听你口音像南方的，我猜猜，H市的？” “不是，我是N市的。” “哦N市啊，我知道，你们那儿吃的挺有名的，我还说哪天去你们那儿玩、吃点好的呢！” “有机会可以尝一尝，”黎生礼貌地笑笑，“不过我们那边口味偏辣，不知道您吃不吃得惯。” “啊没事，我吃辣椒的，”王陆似乎忍了一下，但是没忍住，又说，“诶呀不用那么客气，什么您不您的，出来玩放松一点嘛！” “好的王哥，但是导航刚刚说您……呃，你，开过头了，现在该掉头了。” “哎呀我去！”王陆惊呼一声，赶紧找了一个路口掉头。 - 车停稳后，王陆打开手机呼唤另外两个人下楼。 【王陆：我们到了，快下楼吧。】 【王陆拍了拍ckq的电脑说祝你的文章马上见刊】 【王陆拍了拍沈从文的反义词的小脑袋说你真聪明】 没多久，那两位便回复了。 【ckq：好的，我们马上下去。】 【沈从文的反义词：ok.jpg】 趁那两人还没下来，黎生先闭上眼睛在车上眯一会。当他的睡意刚刚浮上来，一声轻轻的敲窗声在他耳后方响起，把睡意吓得缩回了头。不过他还是有点困，就坚持闭上眼，试图以此欺骗大脑自己正在睡觉。 “师傅麻烦开开门锁，再开开后备箱。”是一个爽朗的男声。 “好嘞。”王陆摇下窗子，冲外面说道。一边说，他一边把车门锁和后备箱打开，然后问道：“你们东西多不？要我下去给你们搬吗？”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就成。” 一阵关门又开门的声音过后，两个人坐到了后排。王陆像之前问黎生时那样问另外两个人：“蒋从理、陈可钦，是你们吧？” “哦蒋从理，怪不得是沈从文的反义词。”黎生觉得有点好笑，然后听到第二个名字的时候，他全身僵住，猛地睁开眼，看向前方的镜子，然后在里面看到了一张他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的脸。 那张脸似乎和记忆中的没有太大出入，五官很硬朗，在黎生的记忆力，这人的头发不长不短，带着轻微的自然卷，将这种硬朗柔和，而眼前的这个人剃了寸头，五官看起来更有攻击性了。 黎生完全没注意蒋从理说了什么，他只听到那个寸头用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说：“是我。” 黎生忽然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来，也许是还没适应高原稀薄的氧气，也许是那些早就被他埋起来的记忆在此刻忽然破土而出，镜子里的那张脸逐渐被记忆里的取代，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陈可钦的画面。 那时候高中还实行文理分科制，黎生所在的高中在高二进行分科，然后按照高一期中期末成绩的均分排名分班。黎生和陈可钦都选择了理科，然后双双分到了被重点培养的一班，唯一的不同是黎生常年年级第一，是老师心中要冲击国内顶尖高等院校的种子选手，陈可钦则是擦边进的一班，是老师时不时点名要注意保持的对象。那时候刚分班，轮流自我介绍，大部分人都说自己原来在几班、自己的名字和爱好，有一些害羞的只说自己原来在几班、叫什么名字，陈可钦不一样，他只说了自己名字，班主任梁薇问他没了？他说没了。黎生那会觉得这人好装，后来才知道他只是懒，话都懒得多说，尤其是对不熟的人。 就像现在，说了那一句仿佛在回应黎生的惊讶的“是我”以后，陈可钦就没有再开口。 “往事不可追，不用再多想了，就这样假装谁也不记得谁也挺好的。”黎生这样对自己说，然后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向窗外。 但是他没能如愿，往事确实不可追，但是故人却不想就这样放过他。 “好久不见，黎生。”黎生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说。 流年不利。出门没看黄历。冲动消费要不得。这三句话在黎生脑子里循环播放，又被他强行按下了暂停。 “好久不见，陈可钦。”黎生说。 第3章 第 3 章 “陈老板你们认识啊？”蒋从理笑着问。 “高中同学。”陈可钦死死盯着后视镜里的黎生道。 陈可钦在前几年想过很多次与黎生的重逢，偶然的、碰巧的、甚至有意为之的，可惜没有一种实现了。后来他就不想了，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黎生从前一直说他记忆不好，那他肯定能够忘掉一个人，反正日子还长，反正也见不到。 可是老天向来喜欢开玩笑，在他几乎快要不再想起黎生的时候，偏偏又让他见到黎生。 陈可钦曾经无数次打腹稿，准备着重逢的时候问黎生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销声匿迹？为什么删除或者拉黑所有共友的联系方式？可惜在真正见面的时候这些问题一个也没有想起来，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问题——他怎么这么安静？安静得就像死了一样。 陈可钦承认刚认识黎生那会自己很讨厌黎生，因为黎生是一个活泼开朗的人，似乎所有人都是他的朋友；黎生又是年级第一，一到下课很多人来问他问题，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和他的朋友们讲解，这严重影响了坐在他后面的陈可钦同学的补觉大计。在一片对着黎生说的谢谢声里，陈可钦幽怨地盯着黎生，而黎生正忙着给另一个朋友讲题，完全隔绝了后桌可以杀人的目光。 所以在陈可钦的记忆里，黎生从来都是热闹的、生机勃勃的人，而不是眼前这个平静地仿佛就要消逝的个体。 “你怎么在这？”陈可钦听见自己问，问完又不免后悔，心想这不是句废话，坐在旅行团的车上，不是来旅行难道还能是来微服私访吗？ “出来放松一下，”黎生说，“你呢？和朋友出来玩？” “嗯。”陈可钦简单回答，然后不知道要说什么，索性闭上嘴。 车里又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就好像应该有人说些什么，但是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这时，蒋壮士率先站了出来，打破了这个诡异的气氛：“接下来要一起相处好几天，要不咱先互相认识认识？我先来吧，我叫蒋从理，草字头那个蒋，从来的从，理智的理。” “我王陆，你们都知道，就群里那两个字。”王陆很热情地接过了蒋从理的话。 蒋从理的目光顺时针旋转，来到了黎生身上。于是黎生接着王陆的话道：“我是黎生，黎明的黎，生死的生。” 最后蒋从理推了一下陈可钦，陈可钦叹了口气，道：“陈可钦，耳东陈，可以的可，钦点的钦。” 轮了一圈下来，大家也算是知道了彼此的名字，王陆借着这个尚未冷场的好时机，趁热打铁道：“你们都哪儿人啊？我一开始问小黎，他说他N市的，欸小陈和小黎高中同学，那小陈你也是N市人吧？” “是，我和他一样的。”陈可钦说着又看来一样后视镜里的黎生。 “那小蒋你是哪儿的？听你说话不像他们南方人啊。” “我B市的，确实不是南方人，王哥你也不像南方人啊。” “害，我Q市的。” “Q市怎么跑这么远到这儿来了？”蒋从理似乎是个E人，已经和王陆侃上了。 “别提了，年轻时候不好好读书，长大了没出息就考了驾照给人当司机，这边挣的多就来了。哎我看你们一脸书生相的，都是大学生吧？”王陆自信满满地问。 但是显然王陆看人的眼光并不怎么样，蒋从理似乎被逗笑了，道：“我和陈老板这都二十好几了，哪能还是大学生呢？早毕业啦！” “这样啊，”王陆也笑，道，“那我看你们还跟学生似的。小黎你总是大学生吧，总不能我一个都看不准吧？” 陈可钦的目光又转移到了后视镜里的黎生身上，黎生感觉到了，但是装没看见，道：“我也不是，您……你忘了，我和陈可钦是同学，我和他一个岁数的。” “啊对对，把这茬忘了。”王陆一拍脑袋，自己给自己逗乐了。 谈笑间四人来到了拿氧气的地方，王陆停车让所有人都下来。他先进去与老板说了些什么，然后招呼其余三人进去领自己的氧气。 “你说咱要多买点备用不？”蒋从理小声问陈可钦。 “我不用，你看着办。”陈可钦冷酷无情的说。 蒋从理更纠结了，他怕自己再往上走高反，但是他的朋友又说不好，于是他又问黎生：“黎同学，你要多买点备用不？” 黎生昨天出门的时候自己多买了一瓶便携装，同时感觉氧气大街小巷都有卖，没必要在这里买然后一直带在身上，所以他虽然语气温和了许多，但是也给出了拒绝的答案：“我自备了一些，就不买了。” 蒋从理连遭两人的否定答案，也是心一横，想着大不了去医院，于是也豪爽地对来询问他们要不要多买点的王陆说：“不，我不用！” 最后大家拿着每人两瓶的便携氧气瓶和一大罐共用的氧气罐上了车。 车上王陆一边开一边说道：“这边景点之间的距离很长，所以路过有洗手间的地方我都会停车，你们最好都去上个厕所，怕下一个厕所离的太远。如果不舒服需要去医院一定要及时和我说，半夜也可以直接给我发微信或者打电话，我的电话号码你们报名的时候客服应该告诉你们了，你们也在群里发一下自己的手机号。再说一遍啊，不要觉得麻烦人，高反严重起来真的可能要人命的，不舒服不要忍一定要说，知道了吗？” 三人都回答知道了，然后各自在群聊里发手机号码。 黎生看到了陈可钦的手机号，陈可钦也看到了黎生的。 陈可钦的手机号一直没变，用的还是之前那个，可是黎生的变了，变成了陈可钦不知道的一串数字。 驾驶室里的王陆听见手机响了，道：“都发了手机号吧？还没发的发一下，方便联系。” “都发了都发了，”蒋从理道，“王哥咱现在是去那个……呃，南迦巴瓦峰，对吧？” “对，今天天气不错，出太阳，你们应该能看到日照金山。” “那感情好，我老早就想看这个了。”蒋从理往座位上一瘫，想起来什么似的，道，“黎同学现在在干啥呢，上学还是上班呀？” 黎生从镜子里看了陈可钦一眼，说：“在上班，不是深造那块料，不如直接进社会。”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有点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呢？还在上学吧？” “我俩刚刚硕士毕业，马上读博了，趁老板还没逮着人赶紧出来玩儿。”蒋从理懒洋洋地说，“我还以为你知道呢，陈老板前两天还在朋友圈嘚瑟自己录取通知书。” “啊是吗，”黎生垂下眼帘，“我没有他的微信。” 蒋从理一愣，想想又觉得合理：“也是，你要有他微信早就认出来了，还等上车才发现是老同学。咱高中那会微信确实用的少，没加也正常。” 黎生礼貌地笑了笑，没有接话。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他解锁一看，是微信的提醒，显示ckq请求添加为好友。黎生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没忍住，通过了验证。 黎生点进了陈可钦的朋友圈，发现他根本没设置几天可见，从他发的第一条朋友圈到最新一条，每一条都可见。 陈可钦发的不算多也不算少，最新一条是他的博士录取通知书，然后是转发的公众号推文、几个月前和朋友出去玩的留念，偶尔夹杂着几张校园里的景色和B市的漂亮天空。黎生能够通过这些零零散散的图片与文字感受到陈可钦目前生活的剪影，他看得出来陈可钦现在过的不错，有几个好朋友，有光明的前途。 挺好的，一切都挺好的，黎生这样对自己说，然后在翻到一条两年前的陈可钦在一场学术会议里的照片时关闭了微信。 黎生感觉有些莫名的失落，因为陈可钦现在生活得再幸福都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但是这不是他自己的选择吗？黎生深吸一口气，将手机熄屏，把目光投向窗外。 远处是层层叠叠的山，有的上面覆盖有积雪，有的没有。近处是不高的房子，偶尔还有行人。白色和黑色和绿色在远方朦胧，陌生的面孔在近处游走，淡淡的雾气将世界分成两个，黎生看不清对岸，就像他看不清陈可钦那样。 第4章 第 4 章 王陆没有骗人，去往景点的路途真的很长，黎生醒醒睡睡，中途还上了两次厕所，依旧没有到达目的地。 陈可钦似乎没睡，他看着窗外的景色，偶尔掏出手机拍照。黎生刚睡醒的时候从镜子里看到过陈可钦拍照的动作，然后往窗外看他在拍什么美景，看了半天从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普通的山普通的路，不知道有什么好拍的。这就是艺术吧，黎生心想，然后又睡着了。 蒋从理也没有睡，他看起来比陈可钦兴奋多了，一路都在拍照，从天上的云拍到路边的草，眼睛看到了的手机统统不放过，连王陆都不免打趣道：“小蒋真是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啊。” 蒋从理笑笑，道：“那可不，我可是摄影大师。” “哈哈哈哈，好好好，哦对了，你们需要拍照可以喊我停车哈，能停的地方我尽量停。” “okok。”蒋从理说着又端起手机。 车不知道开了多久之后停下，黎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问：“到了吗？” 回应他的是蒋从理兴奋地声音：“没有没有，我们下去拍照，黎同学你要一起来拍吗？外面好多牛和羊，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见这么多活的！” 黎生闻言往窗外看，湛蓝的天空零星挂着几缕淡淡的云，辽阔但枯黄的草地上牛和羊自由地游荡，他想起了课本上的“天苍苍，野茫茫”，于是也跟着下车，准备拍照留念。 陈可钦和王陆就站在不远处，蒋从理去车里叫了黎生下来以后也站在了他们身边，黎生也走了过去，在距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定。 黎生拿出手机拍照，看见不远处的陈可钦脖子上挂着一台单反。 “他什么时候喜欢拍照了？”黎生在心里问自己。 这个问题理所应当的没有人回答，好在他也没有过多纠结，自己拍了几张就要上车，可走到车门口时，他鬼使神差地又回过头，又拍了一张。这一张把那几个正在赏景和拍照的人也拍了进去，景色是模糊的，因为对焦对在了人群中端着相机的陈可钦的背影上。 - 当他们再次出发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此时天空依旧那么蓝，黎生打开了车窗，任凭车外凉爽的风亲吻到脸上。 车里的人又开始聊天，他们聊N市的粉、B市的烤鸭、Q市的海鲜，也聊路边的草、吃草的动物、远处的山。聊的累了，蒋从理忽然从包里摸出一副扑克牌，道：“我们来斗地主吧，正好王哥要开车，咱们三个人凑一桌。” 黎生透过镜子看向陈可钦，陈可钦没看他，正在手机上回消息，闻言道：“行啊，好久没打了，你要输了回去请我吃饭啊。” 蒋从理没被他吓到，说：“行啊，你输了你请我吃，我不吃食堂我要去吃好的！黎同学来玩吗？你可得来啊，到时候我从B市寄陈老板请客的饭给你。” “好啊，我输了也给你们寄。”黎生弯了弯眼睛道。 牌局就这样并不隆重地开始了。 地主牌被蒋从理摸到了，黎生和陈可钦是队友。黎生在副驾扭着身子向后看，试图和队友来点眼神上的交流，但陈可钦在他正后方，黎生只能看到他身子的一角。 陈可钦似乎有读心术，他说：“别扭了，我会配合你。” 黎生闻言一怔，随后似乎有些喜悦地小声说：“好呀。” “喂喂你俩别太嚣张啊！”蒋从理不满地嚷嚷，“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地主放在眼里啊！来吧小农民让你们见识见识地主爸爸的威力……对三！” …… 只能说地主还是地主，尤其是地主牌是双王加花牌的时候，黎生和陈可钦一败涂地，手里各自捏了一大把牌。 “哎呀，这可怎么办呀，回去请我吃火锅吧陈老板。”蒋从理一脸嘚瑟地洗牌。 “请，我请你吃的还少么？”陈可钦斜着眼睛看他。 “那没办法，你们组经费足，你们黄老板又大气，不像我们组人人拿低保，哎，可怜啊！” “想吃饭就少说废话。” 黎生听他们说话，却觉得离自己很遥远，他不再停留在学生时代，学生的烦恼他早就忘记了，又或者说，即使是他还在上学的时候，他也没工夫烦恼这些，那时候他烦恼奶奶的病，烦恼经常接近0的余额，偶尔烦恼成绩，因为那和奖学金挂钩，至于什么经费低保，他听说过，那是硕士生博士生才有的烦恼，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至于吃饭，能吃饱、便宜就行，他没有别的要求。 黎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和陈可钦现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倒不是说多读两年书就更高贵了，只是理想、烦恼乃至生活的空间都不再重合，过去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可是为什么还是有些难过呢？黎生又看向窗外，明明没有被威胁请吃饭、省了一大笔钱，为什么自己还是不高兴呢？ 黎生决定把原因归咎于打牌打输了。 “谁都不喜欢输嘛。”黎生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 “到了，下车吧，我给你们去买票，你们等会自己进去我不进去，车停这儿我也在这等，找不着我给我打电话啊。”王陆一边领着其他三人去买票一边说。 “哥你怎么不进去？”蒋从理问。 “我进去还得我自己掏钱呢，你们自己进去玩儿吧。” “欸，好嘞哥。”蒋从理从善如流道。 待票买好，三人就一起进了景点。 进去以后，黎生反而有些束手束脚了。陈可钦和蒋从理是朋友，是一道来的西藏，是一路人，在车上尚且还有个王陆，下了车只剩他们的时候，黎生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是和他们一起走吗，还是自己单独行动呢？”黎生这样问自己。然而他思来想去，也找不到赖着其他两个人的理由，尤其是对陈可钦。 于是黎生的脚步不由得放慢，他想等陈可钦和蒋从理先走掉，然后自己再顺理成章地单独行动。 可是陈可钦没有让他的计划得逞：“你在后面磨蹭什么？” 突然被点名，黎生有些不知所措，这时蒋从理也说：“走快点啊黎同学，咱运气不好啊，之前还出太阳现在变阴天，等会还能看到日照金山吗？” “啊好的，我走快一点。”黎生小声说，他心里又是开心，又不免唾弃自己，就这样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陈可钦的好意。 待三人走到观景台的时候，太阳已经彻底消失不见，淡淡的天空耷拉在高耸的雪山上，没有金色的神采。 “欸，运气不好，不过也算是看到雪山了，也不赖。”蒋从理叹口气道。 陈可钦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回头，看到了黎生的身影，又回过头来，摘下相机盖，准备拍几张雪山的照片。 陈可钦走来走去调整机位拍了好多张，中间不时抬眼瞄黎生两眼，黎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于是选择装没看见，拿起手机对着云遮雾绕的雪山不停地按快门，然后收获了一相册的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的照片。 这时蒋从理忽然说：“咱们要不要合个影？陈老板的相机可以自拍，可好使了。” “可以。”这回陈可钦回得很快，然后看向黎生，这一回不是偷偷地瞄，而是正大光明地看，像是在征求黎生的同意。 黎生没有拒绝，或者说，在陈可钦那样的目光里，黎生根本没有办法拒绝。他站到了另外两个人身边，等待陈可钦按快门。 但是陈可钦看了看手中的相机，忽然将相机交给了蒋从理，然后站到了黎生身后，道：“你长得矮你站前面。” 蒋从理满脸问号道：“你也就比我高两公分吧！” “相机借你玩玩，别逼逼。” 这下蒋从理开心了，他之前想买相机，但是一直犹犹豫豫，终于在上一个双十一准备出手，然而那一整个月都在连轴转，等他想起来要买相机这回事的时候，双十一已经过去了。所以这会儿陈可钦拿相机给他用，他也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地不和陈可钦计较了。 “来吧朋友们，”蒋从理举起相机，“三、二、一——木瓜！” 然后是咔擦一声，三个人的面孔出现在了相机屏幕上，背后是连绵的雪山。 蒋从理看了看，觉得十分满意，一拍脑门又想起了什么，说：“你俩要不要单独来一张啊，老同学重逢啥的。” 单独合影吗，黎生有些恍惚，他的记忆回溯到了高二，那个与陈可钦初识的时期。 高二课程不算繁多，也没有太大的升学压力，他们还算人性化的学校为他们组织了一次研学活动。不过说是研学，其实更像一次集体旅行。能有这样的机会，大家自然很是开心，毕竟在紧张的学习之中，谁不想停下来来一场轻松愉快的旅行呢？ 在那次研学活动的最后，老师组织全体参加的学生进行大合照。在大合照结束之后，陈可钦问他要不要来一张两个人的合影。 那时候黎生还不知道陈可钦对他的感情，只知道陈可钦的眼睛很暗又很亮，就像天边的月亮。 “要不要来一张两个人的合影？”陈可钦的声音仿佛穿越八年的岁月，重新在黎生耳边响起。这一次黎生忽然犹豫了。 “我还有资格站在他身边吗？”黎生这样问自己。但是跳动的心较之理智先一步控制了大脑，于是他说：“好呀。” 第5章 第 5 章 后来看到了什么黎生已经不记得了，他跟着另外两个人走到哪拍到那，却不知道自己拍了什么，因为他脑子里只剩下那张照片，那张只和陈可钦一起拍的照片。 但是那张照片在陈可钦的相机里，黎生只能自己在脑子里想象。 蒋从理拍完以后给他们确认了，黎生一眼就觉得好看，但只看了一眼，他已经忘记那张照片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了。 陈可钦是什么表情呢？他有对着镜头笑吗？自己又是什么表情呢？这些问题在黎生脑子里如同弹幕一般来回滚动，把他的理智几乎焚烧殆尽。 “如果当年我没有答应……”这个想法在脑子里刚刚冒出个尖芽，就被黎生强行按了下去，随后理智回笼，砰砰乱跳的心也平静下来，他对着暗下来的天空按下了今天最后一次快门。 王陆和约定的一样在他们下车的地方等待。三人在停车场里一眼就看到了王陆的车，和靠在车边抽烟的王陆，看得黎生也想来一根，手伸进口袋才想起来自己怕到了高原不舒服没有带烟，只带了一盒薄荷糖。 薄荷糖就薄荷糖吧，他只想要做点什么来调整一下心情。 “你不是不吃薄荷么？”陈可钦忽然道，吓了黎生一跳。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现在觉得还蛮好吃的，你要来一颗吗？”黎生冲陈可钦笑笑。 陈可钦深深地看了黎生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还是沉默地上了车。 所有人都坐好以后，王陆缓缓将车辆启动。他把烟掐了，对其他人说：“现在带你们去住的地方，路上得要一个多小时。晚饭住的地方安排了，你们也知道啊这边酒店民宿啥的条件比较简陋，山珍海味那肯定是吃不上的，不过有些特色菜你们到时候尝尝好不好吃。” 三人来之前多少都做了功课，对王陆说的表示了解。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车上颠簸手机玩起来不舒服，晚上到了拍照也拍不清楚，蒋从理是个静不下来的人，他又摸出那副扑克牌，说：“我们来玩抽王八吧，谁输了谁来真心话大冒险。” “你真幼稚。”陈可钦并不想玩。 “你是不是不敢啊？”蒋从理激他，“陈老板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癖好，生怕被我们问出来的那种？” 陈可钦斜他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最终顺从着中了他的激将法：“玩就玩，谁怕谁。” “黎同学，你也来玩。” 黎生不好推脱，也同意了。 蒋从理抽黎生的牌，黎生抽陈可钦的牌，陈可钦抽蒋从理的牌，依此循环。 陈可钦捏着牌递到黎生眼前的时候，黎生的呼吸不免急促了一瞬间。那是一双多么熟悉的手，这双手曾经在黎生身上游走，可如今又是多么陌生。 黎生抽出一张牌，哦，这一轮的王八在他手上。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蒋从理兴致勃勃地问。 如果陈可钦不在，黎生一定会选真心话，可惜陈可钦偏偏就在他的正后方，于是黎生果断地选择了大冒险。 “很勇哦，陈老板你同学，你想想让他冒个啥险？” 黎生又看向了镜子，镜子里的陈可钦也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有一瞬间黎生几乎想要告诉陈可钦七年前的真相，可是终究还是忍住了。 “罚他唱首歌吧，我记得他粤语歌唱的不错。”陈可钦最后说。 蒋从理觉得这简直就是在放水，要是他被大冒险陈可钦绝对要让他干票大的，不过能听首好听的歌也不错。 “唱啥歌呢？”蒋从理问。 “听过陈奕迅的歌吗？”陈可钦问，这回是问黎生。 “听过。”黎生回答，心里却在想你不是知道我喜欢陈奕迅的歌吗？ “那你唱《最佳损友》吧。” 黎生浑身都僵住了，但是又很快放松下来，装作毫不在意地点点头，开始唱。 黎生声音很好听，清澈但是成熟。他的音准很好，感情也足，甚至自带一点技巧。陈可钦以前很喜欢听他唱歌，他唱粤语的时候的咬字不是很标准，但是并不难听，听得陈可钦心里痒痒的。 “从前共你促膝把酒倾通宵都不够，我有痛快过你有没有？”黎生看着镜子里的陈可钦唱，也是看着镜子里的陈可钦问。他知道过去的一切如落花随着流水漂泊到记忆的大海，不会再有回头的可能，也知道是他自己摘下难得的花然后扔进流水，但是他还是不免贪恋那一朵幽香美丽的花。 陈可钦却不看他，低下头去应付响个不停的微信，就好像这首歌只是他随意选的一样。 一曲终了，连王陆都不由得说了句好听。蒋从理更是大为赞赏，说这几天路上不用放歌听了，让黎生直接开演唱会。对此黎生表示不收门票钱的演唱会不开，惹得蒋从理和王陆哈哈大笑。 “下一局下一局。”蒋从理玩心重，主动洗牌，嚷嚷着要继续玩。 这回的输家轮到了陈可钦。 陈可钦十分坦然地往椅背上一靠：“问吧。” 蒋从理看向前排的黎生：“黎同学，你问还是我问？” “你问吧。”黎生果断道。 “那我问，我想想啊。”蒋从理也不和黎生客气，“来个简单的开个头，你谈过几个对象？” 陈可钦看他一眼，说：“一个。” “啊？就一个？看着不像啊，那么多人追你啊，你就谈过一个？”蒋从理也有点震惊，他知道陈可钦现在单身，且单身了挺久，但他毕竟是读研期间和陈可钦认识的，并不清楚之前的事情，他只知道追陈可钦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那个队伍排起来似乎可以绕地球两圈。 “是啊，”陈可钦又低头打字，“我一直是一位纯情的好少男。” 黎生不由得回头看，动作被蒋从理捕捉：“欸看不出来吧黎同学，你也觉得这人是个花心大萝卜吧？” 黎生扯了扯嘴角：“是没想到。”他以为陈可钦应该恨他，又觉得陈可钦应该忘了他，然后去寻找新的爱人，这对陈可钦来说不难，可是为什么只谈过一个对象呢？ 陈可钦没有听到黎生心里的疑问，继续保持着低头打字的动作。他是那么坦荡，坦荡到黎生的心里重新泛起涟漪。 于是在黎生第二次捏着王八牌的时候，黎生选择了真心话。 “你俩是同学，你来问？”蒋从理用胳膊肘撞撞陈可钦。 陈可钦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好啊。黎生，你后悔你当年的选择吗？” 黎生沉默了很久，久到蒋从理准备开口圆场，可他还是说了：“不后悔，我现在挺好的，你看起来也挺好的，那还有什么后悔的。” “是吗？” “是啊，”黎生把手机屏按亮，然后又暗灭，“工资还可以，单位离家近，还有什么不好的？你……你不是也申博成功，是好事，哦对，还没和你说恭喜。” 黎生想他也不算说谎，自己的工资是还可以，单位确实离家不远，虽然那是几天前项目组还没解散的时候的事情了。 陈可钦短促地笑了一声，黎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没再追问，也没再答应蒋从理再来一局的邀约。 第6章 第 6 章 四人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三天。王陆开车，偶尔和其他人聊聊天；蒋从理依旧组牌局，不过只玩斗地主，不再玩抽王八；陈可钦还是话很少，本就不多的话里面一大半用来调侃蒋从理，仿佛黎生是个过路人；黎生也仍然坐在前排，抱着安静的手机昏昏欲睡。 黎生醒来的时候不免有些自嘲，觉得自己就是换了一个地方睡觉。但是他真的很困，眼皮比之前通宵加班的时候还要沉重，他将此异常归咎于之前熬多了夜、埋下了犯困的种子，现在这颗种子终于发芽。 然而这种平和的状态并没有一直维持到这次旅途的终点。四人第四天要去的景点在日喀则，他们在第三天晚上就已经居住到了那一片。然而日喀则平均海拔已达3800米，黎生那勉强被压下去的高原反应也终于开始大展拳脚，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从一开始的只是慢慢走就好，到今天晚上洗完头以后感觉头晕喘不上气，黎生觉得这地方和自己天生相克。 黎生抱着自己的便携氧气吸了一会，发现情况并没有好转多少，又纠结了许久，终于还是晕晕乎乎地在群里发了消息。 【Li：王哥有空送我去一趟医院吗？我好像有点高反了。】 【Li拍了拍王陆】 王陆回复得很快。 【王陆：收到，你收拾收拾我马上去你房间找你】 黎生长出一口气，抱着他的便携氧气从行李中摸出来身份证，再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坐在床边等王陆来敲门。 不一会儿，敲门声响起，黎生打开门，却发现门口的并不只有王陆。 “你……怎么也来了？”黎生看着门口面无表情的陈可钦问。这时他看到陈可钦身后还站着个蒋从理，更意外了：“你们怎么都来了？” 蒋从理抢答：“看到你在群里说高反陈老板坐不住了，非要跟着一起，那我寻思大家都去了，我也去陪陪你呀。” “啊，这样啊。”黎生感觉自己头更晕了，这时幻觉吧，陈可钦这是在担心自己吗？可是他不应该恨自己吗？ “别在这傻站着了 ，不是要去医院吗？”陈可钦挤开了身前的王陆，直接拉住了黎生的手腕，将黎生往外面带。 黎生想要甩开陈可钦的手，结果又是一阵头晕，于是只好作罢，任由他拉着自己，就像很多年前那样。 下楼后，王陆去开车，其余三人在民宿门口等。 “很难受吗？”陈可钦问。 黎生低头看了看陈可钦没有松开的手，说：“还好。”他本来还想说一句不用担心，但是又觉得自己自我意识过剩，最终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没过多久，王陆就把车开来了：“快上车！” 陈可钦率先上去拉开了后座的车门，让黎生先上去，然后自己坐进去后直接关上门，摇下窗户对还站在外面的蒋从理说：“你去前面坐。” 蒋从理以为陈可钦要在后面照顾病号，也没说什么就坐到了前排，帮王陆开了去医院的导航。 王陆开车开得比平时快一些，但是还是很稳。又是快一个小时，一行人终于到了最近的医院。 这里的医院大概是见多了高反患者，检查了一下就带着黎生去了病房输液，同时开了一些药，这些药陈可钦帮忙收下了。 “医生，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陈可钦追问。 “也没什么，他这个还不算严重，不要剧烈运动、注意保暖，先去吊个水，药按我说的吃，如果还不舒服记得及时来医院啊。” “好的好好，谢谢您。”陈可钦道完谢，这才走出诊室。 诊室外蒋从理正在等他：“刚刚王哥给人送气输液了，没什么大碍吧？” “没事，我去看看他。” “欸陈老板，你们之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陈可钦看向蒋从理。 蒋从理不自觉地挠挠头：“就是感觉，你们不像普通同学啊。你对人家一会爱答不理的，一会又宝贝得不行……呃我可能有点用 词不当，反正就是挺奇怪的。我就是有点好奇，你俩咋回事啊？你要是其实不喜欢他，我下次就不喊他一起打牌了。” “没事儿，就高中同学。”陈可钦冲蒋从理笑笑，然后往输液房走去。 陈可钦自己也想知道，他和黎生到底怎么回事呢？他们现在到底算什么关系呢？这些问题实在太复杂了，如果要细说，那就得回到八年前他们初遇的那一天。 陈可钦还记得那一天下了自己最讨厌的暴雨，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他还是喜欢那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