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瑞往事》 第1章 第 1 章 Chapter 1 北京东城区,思瑞集团中国部大楼核心区。时间被精准地锚定在2027年8月17日,上午九点整。 厚重的铅灰色合金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发出极轻微却足以穿透寂静的嗡鸣。门内,是一个与外界彻底隔绝的空间。光线经过精确的过滤与调配,呈现出一种恒定的、毫无情绪可言的冷白,均匀地涂抹在冰冷的金属墙壁和地面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真空的洁净感,唯有大型空气循环系统在墙体深处发出低沉而恒定的白噪音,像某种永不停歇的背景心跳。 会议室中央,是一张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桌面由一整块哑光的深灰色特种合金铸就,冰冷、坚硬,吸走了所有多余的光线。围绕着这张巨环,悬浮着十三把结构异常简洁的黑色座椅,它们并非固定在地面,而是由强大的磁力场精确地托举在离地数厘米的高度,微微悬浮,如同十三枚沉静的黑棋,静默地等待着落子的指令。 这就是O5议会厅。思瑞集团最高意志的凝结之地。十三把座椅,十三个代号,O5-1至O5-13。 此刻,每一把悬浮椅上,都端坐着一个身影。他们穿着质地精良、剪裁一丝不苟的深色正装,如同会议室本身材质的延伸。面容隐在头顶上方精心控制的光线投下的柔和阴影里,模糊了具体的五官和表情,只剩下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条和偶尔在光线下闪过的镜片反光,显露出一种超越年龄的冷硬和肃穆。没有人交谈,甚至连呼吸似乎都经过刻意的收敛,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的静默。每一次空气净化系统微不可察的换气声,都像重锤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提案。”一个声音打破了死寂,如同冰层碎裂的脆响。来自O5-1的位置,现任董事长。他的声音经过设备处理,不带任何起伏,也失去了个体特征,只剩下纯粹的信息传递功能。 悬浮在环形桌正中央上方的巨大全息投影仪,应声启动。一道冷冽的蓝色光柱骤然投射下来,光柱中,无数细密的、仿佛宇宙尘埃般的数据流瞬间涌现,飞速旋转、组合、凝结。几秒钟后,一个清晰的三维人像悬浮在环形桌中心,如同被无形之力托举在虚空之中。 人像是一个少年。十七岁。李划。 高清投影精准地捕捉了他面部每一处细节:轮廓清晰,线条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利落,尚未完全褪去青涩,却又奇异地被一种近乎锋锐的硬朗所覆盖。眉骨略高,鼻梁挺直,嘴唇抿成一道薄而有力的直线。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在投影的冷光下显得格外幽深,瞳孔里像是蕴藏着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却又隐隐透出一种对周遭一切近乎漠然的穿透力,仿佛在无声地审视着这个空间里所有的权力和秘密。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十七岁少年应有的眼神。 投影下方,瀑布般流淌着详尽到令人心悸的数据和分析报告。从出生至今的完整履历,每一项堪称天才级别的学业成就、金融操作案例、参与过的国际顶级智库项目,都被精确地量化、建模。更令人侧目的是几段经过严格脱敏处理的复杂权力博弈推演记录,清晰地标注着他在其中扮演的核心角色和最终获得的压倒性优势。冰冷的文字和数据,如同解剖刀般一层层剥开表象,最终指向一个核心结论:政治手腕极其强硬,远超其生理年龄的成熟度与掌控力。 “人事任命提案:O5-1席位继承权指定移交予李划。即刻生效。” O5-1那毫无波澜的声音再次响起,回荡在冰冷的空气里,如同宣读一份既定的判决书。 空气仿佛凝固了,比之前更加沉重。悬浮椅上那些模糊的面容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阴影下的目光焦点瞬间全部汇聚在中央那个年轻得过分的人像上。沉默持续了大约十秒,这十秒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每一秒都被寂静拉扯得变形。 “附议。”一个声音从O5-3的位置响起,打破了沉默,同样经过处理,简洁得如同一个冰冷的开关指令。 “附议。” O5-7。 “附议。” O5-12。 “附议。”…… 如同精密机械的连锁反应,一个接一个,毫无犹豫,毫无情绪。十三个声音,十三次冰冷的“附议”。没有讨论,没有质疑,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一种基于冰冷数据和残酷现实判断后的绝对共识。 “全票通过。” O5-1的声音落下最后一个音节,仿佛为这场无声的权力交接盖上了最终的封印。 中央的全息投影中,李划的人像骤然变得更加清晰,仿佛被注入了某种无形的权柄。随即,影像旁边,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暗金色微光的数字“1”浮现出来,缓缓旋转,最终烙印般覆盖在他影像的胸口位置。 O5-1。 尘埃落定。 北京东城区,思瑞集团中国部大楼顶层。 厚重的防弹单向玻璃幕墙外,是北京八月下午特有的、带着金属反光质感的阳光,汹涌地泼洒进来,将顶层这间巨大得近乎空旷的办公室染成一片炫目的亮白。空气里弥漫着新家具特有的皮革与实木混合的浅淡气味,混杂着中央空调强力运转送出的、一丝不苟的冷气。 李划站在光晕的中心。身上那套为他量身定做的深灰色董事长正装,线条笔挺硬朗,面料在强光下泛着低调而昂贵的微光,将他尚未完全长开却已显露出力量感的年轻骨架衬得有些突兀的沉重。他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巨大的落地玻璃上,窗外是帝都钢铁丛林参差起伏的天际线,渺小的车流在下方街道上无声地蠕动。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少年人骤然登顶的狂喜,也没有面对庞然大物的惶恐。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像深湖的水面,倒映着天空,却吞噬了所有投下的光线。 他抬起手,动作稳定而精准,解开了西装外套的第一颗纽扣,然后是第二颗。昂贵的面料顺从地敞开。接着是内里的白色暗纹衬衫,纽扣一颗一颗地被解开,露出少年人特有的、覆盖着一层薄薄肌肉的胸膛线条。他脱下外套和衬衫的动作流畅,带着一种奇异的仪式感,仿佛在剥离一层不属于自己的皮肤。 转身,走向办公室角落那个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巨大嵌入式衣帽间。感应门无声滑开,内部的灯光次第亮起,柔和而明亮,照亮了里面令人瞠目的景象。不是寻常的衣物,而是一排排、一列列,如同精密陈列馆般的眼镜。数以百计。 材质各异:轻盈的钛合金、温润的玳瑁、冰冷的白金、低调的碳纤维……款式更是包罗万象:古典的圆框、张扬的猫眼、充满未来感的无框、棱角分明的方框、粗犷的飞行员款……色彩更是突破了想象力的边界,从最沉稳的纯黑、茶色,到极其大胆的宝蓝、酒红、明黄、甚至荧光绿……它们被精心地安置在定制的丝绒托盘上,每一副都像一件独立的艺术品,在柔和的灯光下折射出千变万化的光泽。这是一个只属于眼镜的王国,一个视觉符号的庞大武器库。 李划的目光在这片璀璨的“镜林”中快速而精准地扫过,如同将军检阅他的士兵。几乎没有停顿,他的手指探向其中一格,捻起一副看似极其普通的眼镜。细窄的黑色磨砂合金镜框,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镜片是规整的矩形,带着极其轻微的透明淡茶色。 他走到衣帽间内侧巨大的落地镜前。镜面光洁如冰,清晰地映出他年轻却毫无表情的脸庞。他抬手,将那副金丝边眼镜——那副属于O5-1的权力徽章——轻轻摘下,指尖在冰凉的金属框架上停留了半秒。然后,他极其随意地,像是丢弃一件旧玩具般,将它放进了旁边一个敞开的紫檀木首饰盒里。盒内铺着深蓝色的天鹅绒,那副价值不菲的金丝眼镜孤零零地躺在上面,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芒,变得黯淡而平凡。 接着,他戴上了那副新选的黑色磨砂合金框眼镜。镜片覆盖上眼眸的瞬间,仿佛某种精密的滤镜被启动。镜中少年的眼神发生了微妙却根本性的变化。那深潭般的穿透力、那无形的压力感,像是被一层薄而坚韧的膜巧妙地包裹、柔化、折射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带好奇、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尚未被彻底磨平的锐利棱角,甚至掺杂了一丝刻意为之的、近乎天真的探究感。眼镜,如同一张完美贴合的面具,瞬间重塑了他的外在气质,将那个站在权力金字塔顶端的O5-1,无缝切换成了一个……或许有些早慧、有些特立独行,但终究还在合理范畴内的十七岁高三学生。 他不再看镜中的自己,利落地从衣帽间另一侧挂满休闲装的区域,抽出一件质地柔软的纯白色棉质T恤,套上。然后是水洗得恰到好处、带着自然褶皱的浅蓝色牛仔裤,一双看起来舒适且耐穿、款式简洁的白色运动板鞋。最后,他拿起一个看起来容量颇大、质感不错的深蓝色帆布双肩背包,随意地甩在肩上。 整个换装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超过五分钟。当他再次站在办公室中央那片炫目的阳光里时,那个令O5议会全票通过的年轻董事长消失了。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穿着简单得体、背着书包、戴着副普通黑框眼镜,准备去新学校报道的高中生。 他最后扫了一眼这间巨大、冰冷、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办公室,眼神掠过那扇厚重的防弹门,没有任何留恋。转身,走向办公室另一侧通往私人电梯的通道,脚步轻快而稳定。厚重的隔音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将那一片炫目的阳光和权力的冰冷气息,彻底隔绝。 三天后。 汉东省,京州市。午后的阳光带着夏末特有的余威,炙烤着思瑞集团附属第一中学略显陈旧的校门。“京州市第一中学”几个烫金大字在热浪中微微扭曲。空气里浮动着塑胶跑道被晒软后散发出的微呛气味,混合着教学楼里隐约飘出的粉笔灰味道。正是午休将尽未尽的时分,校园里人影稀疏,蝉鸣聒噪,带着一种慵懒的、几乎停滞的粘稠感。 一辆体型庞大、线条却异常流畅优雅的豪华中巴车,如同一条沉默的巨鲸,悄无声息地滑入校门前的林荫道,稳稳地停在距离校门几十米开外的指定停车区。车身通体覆盖着一种极其特别的、在阳光下闪耀着内敛而奢华光泽的金黄色涂装,并非俗气的亮金,而是更深沉、更厚重,仿佛熔炼了时光的黄金。车窗玻璃是深邃的**黑色,完全隔绝了外界窥探的目光。最引人瞩目的,是那副车牌:汉A·SR001。每一个字符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份量感。 车门无声地向侧面滑开。李划背着那个深蓝色帆布包,利落地跳下车。他穿着那身简单的白T恤、浅蓝牛仔裤、白色板鞋,鼻梁上架着那副普通的黑色磨砂合金框眼镜。阳光落在他身上,干净清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挺拔。他抬眼,目光透过那层淡茶色的镜片,平静地扫过眼前这所他将要“体验生活”的学校。红砖外墙的教学楼有些斑驳,操场边的梧桐树叶被晒得有些蔫蔫的,远处隐约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平凡,甚至有些陈旧。与北京思瑞总部那极致的科技感与冰冷秩序感,恍如两个世界。 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难以捕捉,然后迈开步子,朝着那座被蝉鸣和暑气笼罩的教学楼走去,帆布包随着他的步伐,在身后轻轻晃动。那辆宛如黄金铸就的庞然大物,则在他身后静静蛰伏,像一头收敛了所有爪牙的守护兽。 高三(七)班的教室位于教学楼的四楼尽头。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刚响过不久,走廊里还残留着学生们从午休中挣扎出来的喧闹余韵。李划跟在年级主任略显矮胖的身影后,脚步不疾不徐。主任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介绍着学校的规章制度、班级情况,语气里带着一种程式化的热情和不易察觉的疲惫。李划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主任停顿的间隙,发出一个轻微而礼貌的“嗯”声作为回应。他的目光透过镜片,平静地掠过两侧墙壁上张贴的优秀学生榜、褪色的励志标语、还有角落里无人问津的失物招领启事。空气中弥漫着青春期特有的、荷尔蒙与汗味、廉价零食气味混合的复杂气息。 你猜我有没有存稿?[坏笑][坏笑][坏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Chapter 2 “到了,就是这儿。”年级主任在挂着“高三(七)班”牌子的门前停下,喘了口气,抬手抹了抹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他推开门,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鲜活的气息扑面而来——几十个年轻生命聚集一室所特有的热度、嘈杂的交谈声、翻动书本试卷的哗啦声、还有桌椅摩擦地面的吱嘎声。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那么一两秒。几十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门口,聚焦在这个跟在主任身后、背着帆布包、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简单的陌生少年身上。好奇、审视、带着点高三学生特有的疲惫和麻木。 “安静!都安静!”年级主任清了清嗓子,走上讲台,手掌在讲桌上拍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声响。“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李划同学,从……嗯,从北京转学过来的!”主任显然没太细究具体来源地,或者觉得这无关紧要。“来,李划同学,跟大家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吧。” 李划往前走了两步,站到讲台一侧,迎向那几十道目光。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转学生应有的拘谨。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动作自然。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整个教室,不卑不亢,没有刻意的闪躲,也没有过分的张扬。 “大家好。”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质地,不高不低,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却奇异地压住了教室里最后一点窸窣的杂音。“我叫李划。”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清晰地补充道,“划船的划。” 讲台下,一个坐在教室中部靠过道位置的男生,原本正懒洋洋地歪着身子,把一本卷了边的《科幻世界》压在物理习题集下面偷看。听到“划船的划”这几个字,他猛地抬起了头,厚厚的灰框眼镜后面,一双不算大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极其强烈的、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兴趣光芒。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侧着脑袋,上上下下、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讲台上的新同学,那眼神,活像在打量一件突然出现在自家后院的、极其稀罕的出土文物。 李划的目光也恰好掠过这个灰框眼镜男生,短暂地交汇了一瞬。李划的嘴角似乎又向上牵动了那么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快得如同错觉。 “好了,李划同学,”年级主任的声音打断了这无声的交流,“你的位置……”主任的目光在教室里逡巡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教室最后排靠窗的一个空位上。“喏,就那儿,靠窗最后那个空位,你先坐过去。张穆远!”主任提高了点声音。 “到。”一个平静的、带着点清冷质感的男声应道,从李划即将落座位置旁边的座位上传来。 李划顺着声音看过去。那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目测超过一米八,正从座位上站起来。他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白色校服衬衫,袖口整齐地挽到小臂中段,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身形匀称,既不单薄也不粗壮,像一棵挺拔的白杨。他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既不显得热情,也不显得冷漠,五官清秀,皮肤是那种不见阳光的、略显透明的白皙。鼻梁上架着一副式样非常简洁的银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和、专注,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感。他的课桌异常整洁,书本分门别类、棱角分明地摞放着,一支钢笔端正地放在摊开的笔记本旁。在他起身应答的瞬间,周围几个原本有些懒散闲聊的同学,下意识地收敛了姿态,仿佛被一种无形的气场轻轻拂过。 “张穆远是咱们班的团支书,也是学校的纪委书记,”主任对李划介绍道,“学习好,人稳重。以后学习上、生活上有什么不清楚的,多问问他。” “好的,谢谢老师。”李划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平静。 “行了,坐下吧。准备上课!”主任交代完毕,转身离开了教室。 李划背着包,在几十道目光的护送下,穿过略显狭窄的过道,走向教室最后排那个靠窗的位置。他的脚步很稳,帆布包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的温度——好奇、探究、还有那个灰框眼镜男生异常灼热的注视。 走到座位旁,他先将帆布包放在桌面上,然后拉开椅子。椅子腿在旧地板上摩擦,发出不算刺耳的声响。他坐了下来,将帆布包塞进桌肚。旁边的张穆远已经重新坐好,目光专注地看着摊开的数学课本,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他坐姿端正,背脊挺直,像一棵不会轻易被风吹弯的竹子。 李划也拿出了自己的课本和笔记本——崭新的,散发着油墨和纸张的气息。他随意地翻开一页,目光却透过窗玻璃,望向外面被阳光晒得发亮的梧桐树叶。窗框将天空切割成一块小小的蓝色画布。讲台上,数学老师已经走了进来,开始用略带方言口音的普通话讲解解析几何,粉笔在黑板上吱吱嘎嘎地划出复杂的曲线。 高三(七)班普通的一天,如同巨大的齿轮,继续咬合着向前转动。李划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涟漪尚未扩散。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融入了这片由试卷、粉笔灰和青春躁动构成的洪流之中。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猛地锯断了教室里紧绷的神经。原本死水微澜的课堂瞬间沸腾起来。桌椅被粗暴地推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书本被胡乱地扫进书包;迫不及待的交谈声、约球声、抱怨作业太多的哀嚎声轰然炸响,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天花板。 李划不紧不慢地将摊开的物理练习册合上,塞进桌肚,又把笔袋拉好,放入帆布包侧袋。他的动作有条不紊,与周围手忙脚乱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当他刚把帆布包甩上肩头准备起身时,一个身影带着一股风,像颗炮弹似的冲到了他桌边。 是那个灰框眼镜男生,江小白。 他个子确实不算高,微胖,圆脸因为刚才的跑动和兴奋而泛着红晕。厚厚的灰框眼镜几乎占了他小半张脸,镜片后面那双不算大的眼睛此刻正闪烁着极其旺盛的、如同探照灯般的光芒,牢牢锁定在李划身上。他一手还捏着半袋没吃完的辣条,油乎乎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李划的校服。 “嘿!新来的!李划!”江小白的嗓门洪亮,带着一种自来熟的、不容置疑的热情,“划船那个划?这名字够劲儿!我叫江小白!江湖的江,大小的小,白……呃,白天的白!”他语速极快,像一挺扫射的机关枪,“北京来的?首都人民啊!牛逼!怎么想着跑我们京州这小地方来插班高三?找虐啊?还是……有啥内部消息?”他凑近了一点,压低了点声音,眼神里闪烁着八卦的精光,同时不忘飞快地把一根辣条塞进嘴里,嚼得啧啧有声。 李划被他这连珠炮似的热情冲得微微后仰了一下,但脸上很快浮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略带无奈的笑容。他下意识地又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点少年人被突然“袭击”后的无辜感。 “你好啊小江同学,”他的声音温和,带着点初来乍到的生疏,“家里……工作调动。没办法。”他摊了摊手,做了个“你懂的”表情,无奈中透着点认命。 “工作调动?”江小白眼睛更亮了,仿佛嗅到了什么大新闻,“啥单位这么坑爹?高三转学,这操作太骚了!”他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油乎乎的手掌眼看就要拍到李划的肩膀上,“走走走!别愣着!哥带你熟悉熟悉环境!咱京州一中,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食堂的糖醋里脊一绝,小卖部的烤肠必须加双倍辣酱……” 就在江小白那沾着辣条红油的手掌即将落下的一瞬间,另一只干净、骨节分明的手斜刺里伸了过来,稳稳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挡在了李划的肩前。 是张穆远。 他已经收拾好了书包,一个同样整洁的黑色皮质双肩包。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在李划和江小白之间投下了一片阴影。他的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恰好要路过,但那只伸出的手,却精准地隔开了江小白热情的“油掌”。 “江小白,”张穆远的声音不高,语调平稳,如同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清冷而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注意卫生。还有,”他目光平静地转向李划,银丝边眼镜后的眼神没有任何波澜,却清晰地传达着某种信息,“李划同学刚来,需要时间适应。你的‘热情’,可能会适得其反。” 江小白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的兴奋劲儿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蔫了下去。他讪讪地收回手,在裤子上蹭了蹭油渍,撇了撇嘴:“切,张纪委,就你事儿多!我这叫代表全班表达对新同学的友爱懂不懂?”他嘴上不服输,但气势明显弱了,显然对张穆远这个“纪委”的身份颇有忌惮。 张穆远没理会他的嘟囔,目光依旧落在李划身上:“教室后面公告栏有班规和值日表,课程表在讲台侧面贴着。食堂在东边那栋红楼一楼,小卖部在它旁边。校门五点半关闭。”他语速不快,信息简洁明了,如同在宣读一份标准流程。“如果有其他不清楚的,可以问我。” “好的,谢谢啊,小张同学。”李划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依旧挂着,目光在张穆远平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旁边有点蔫头耷脑的江小白,“也谢谢江同学。” “不客气。”张穆远在听到这个称呼时愣了一下,又马上恢复正常,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然后,他侧身,从李划和课桌之间留出的缝隙走了出去,高大的身影很快汇入了放学的人流,消失在教室门口。步伐稳定,背脊依旧挺直。 江小白看着张穆远的背影消失,才像重新充了气的气球,又活泛起来,对着李划挤眉弄眼:“看见没?咱学校纪委书记,团支书,张穆远!人送外号‘行走的校规’!整天板着个脸,跟谁欠他钱似的!不过人嘛……啧,还行吧,除了事儿多点,规矩多点。”他凑近李划,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听说他是INFP!啥意思?就是那种……嗯,内心戏贼多,贼敏感,表面装得贼淡定的那种人!你懂吧?” 李划听着江小白滔滔不绝的“人物分析”,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嘴角那抹温和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点点,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玩味。 “INFP?”他轻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咀嚼这个词的味道。窗外,夕阳的金辉正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缝隙洒落下来,将喧闹的校园染上一层温暖的橘黄。操场的方向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和少年们兴奋的呼喊,教学楼里学生们的喧哗声浪正渐渐涌向出口。 “走吧走吧!”江小白不由分说,这次学乖了,只用胳膊肘虚虚地碰了碰李划,“带你领略一下京州一中放学盛况!人山人海,锣鼓喧天!” 李划笑了笑,没再推拒,跟着江小白,随着放学的人潮,走出了这间刚刚开始熟悉的教室。走廊里人头攒动,空气闷热而嘈杂,充斥着汗味、书本油墨味和少年人特有的蓬勃生气。李划走在其中,黑框眼镜下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鲜活而陌生的面孔,帆布包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拍打着后背。 走出教学楼,傍晚的凉风裹挟着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稍稍驱散了室内的闷热。喧嚣声浪更加立体地包围过来,广播里播放着舒缓但音质不佳的轻音乐,自行车铃铛此起彼伏,穿着各色校服的学生像潮水般涌向校门。 “看!那就是咱食堂!红楼!气派吧?”江小白指着东边一栋红色的四层建筑,唾沫横飞地介绍着,“糖醋里脊!记住!去晚了就抢不着了!还有小卖部……”他指向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平房,“烤肠!双倍辣酱!灵魂!” 李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目光掠过红楼,掠过小卖部,掠过攒动的人头,最终,落在了几十米外林荫道旁的那个停车区。 那里,停着他来时乘坐的那辆黄金中巴。 夕阳的余晖如同熔化的赤金,毫无保留地泼洒在那庞大流畅的车身上。那独特的、内敛而厚重的金黄色涂装,此刻在斜阳下被彻底点燃,反射出令人无法直视的、辉煌而威严的光芒,仿佛不是一辆车,而是一块被精心雕琢的巨大金砖。巨大的车窗依旧深邃如墨,隔绝一切窥探。那副“汉A·SR001”的车牌,在金色的光焰中,每一个字符都像被淬炼过一般,透着一股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存在感。它静静地停在那里,与周围放学学生的喧嚣、破旧的自行车、褪色的校门形成了极其强烈的、近乎荒诞的视觉冲击。 李划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黑框眼镜的镜片上,清晰地倒映着那一片燃烧般的金黄。他脸上那副属于转学生李划的温和腼腆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镜片后的目光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在他身侧不远处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和探寻: “董事长微服私访?” 李划循声转头。 张穆远不知何时也走到了附近。他背着那个整洁的黑色皮包,高大的身影站在几步之外,夕阳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他的目光正越过攒动的人头,同样落在那辆如同神迹般降临在普通校园停车场的黄金中巴上,落在那副刺眼的“汉A·SR001”车牌上。银丝边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夕阳的碎金,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实的情绪。他的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像是在确认某个难以置信的事实。那平静的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混合着惊愕与困惑的涟漪。 喧嚣的人潮依旧在涌动,广播里的音乐还在咿咿呀呀地响着。但这方寸之地,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李划看着张穆远,看着他镜片上跳动的金光,看着他脸上那丝罕见的波动。然后,他脸上的温和腼腆如同潮水般褪去,嘴角向上扬起一个清晰而自然的弧度。那笑容里不再有丝毫伪装,带着点少年人的明朗,又透着一丝洞察世事的狡黠。 他抬起手,两根手指捏住鼻梁上那副黑色磨砂合金框眼镜的镜腿,动作随意而流畅,轻轻地将它摘了下来。 没有了镜片的阻隔,那双眼睛彻底暴露在夕阳的余晖中。深黑,明亮,如同寒潭解冻,幽深依旧,却清晰地映着眼前高大同学的身影,还有远处那辆燃烧的黄金座驾。那目光深处,再无半分转学生的懵懂与生涩,只剩下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和一丝近乎戏谑的坦然。 他笑着,声音清朗,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这么巧啊小张同学,叫我李划就行。” 他的目光坦然地迎着张穆远镜片后的审视。 “划船的划。” “天台上聊?根据**保护原则,哪里安全。” “好啊,小张同学。” 一号教学楼的天台上,两个少年面向远方,望着光明区的高楼大厦,谈笑风生。 这两个人,分别是思瑞集团董事长李划,和他的好朋友思瑞集团附属第一中学的纪委书记。 他们不知道,接下来的他们会发生怎样的故事。 第3章 第 3 章 Chapter 3 天台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夕阳最后一丝暖意,也将方才那场简短却足以颠覆认知的对话封存在了高处微凉的空气里。张穆远独自一人走下通往教学楼的楼梯,每一步都踏得很实,但思绪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涟漪一圈圈荡开,久久无法平息。 “李划…划船的划…”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唇角似乎想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最终却只是抿得更紧。思瑞集团的董事长,O5-1,竟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样一个平凡的教室,坐在自己旁边那个积着薄灰的空位上。荒谬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但与之相伴的,是一种更沉重的、被骤然赋予的信任和责任。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拂过胸前校服衬衫上那枚小小的团徽,又轻轻触碰到口袋里那张崭新的、边缘似乎还带着点硬度的磁卡——思瑞集团内部安保部门的临时通行证,级别:Level 3。这是刚才在天台,李划随意递过来的“见面礼”,也是将他彻底拉入这场漩涡的船票。 “零容忍…”张穆远低声重复着天台对话中李划最后强调的词,目光投向走廊窗外。暮色四合,校园里喧嚣渐歇,路灯次第亮起,在水泥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斑。这看似平静的校园之下,究竟藏着多少需要“零容忍”的污垢?而自己,这个昨天还只是按部就班收发作业、检查自习纪律的团支书,今天却要直面这潭深水。 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尚且单薄的肩头。 翌日,清晨七点四十分,思瑞附属一中,高三(七)班。 晨读的嗡嗡声像一层温热的薄雾,笼罩着教室。粉笔灰在斜射的阳光里懒洋洋地漂浮。江小白正奋力对付着一道解析几何大题,眉头拧成了疙瘩,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点点墨痕,嘴里还叼着半根凉了的油条,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辅助线是反人类设计”。 李划坐在靠窗的老位置,姿态放松,甚至带着点高三学生特有的、被题海浸泡后的微倦。他面前摊开一本《人民的名义》,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普通的黑色中性笔,笔尖在纸页边缘无意识地轻点着,目光似乎停留在余光中那篇关于“一分没花赵德汉”的文章上。窗外的梧桐叶被晨风吹拂,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安静地流淌、变幻。那副普通的黑色磨砂合金框眼镜,稳稳地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神沉静,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对新环境尚未完全熟悉的疏离感,以及一种被书本吸引的专注。一切都自然得无懈可击,仿佛昨夜天台上的对话从未发生。 张穆远的位置在他旁边,空着。桌面依旧如昨日般整洁得过分,书本棱角分明,钢笔端正,只是主人缺席。 “诶,老张呢?今天灭绝师太的早课都敢翘?”江小白终于放弃了解题,把油条咽下去,凑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李划,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发现新大陆”的兴奋,“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行走的校规’也有不守规矩的时候?” 李划的目光终于从书页上抬起,看向旁边的空位,脸上适时地浮现一丝属于转学生李划的、略带疑惑的茫然。他推了推眼镜:“张穆远?他…今天没来吗?”语气里带着点对同桌缺席的单纯询问。 “可不嘛!奇了怪了…”江小白挠挠头,厚厚的灰框眼镜滑到鼻尖,“难道昨晚被我的热情吓病了?不能吧,张纪委那身板,看着比我结实多了…”他兀自嘀咕着。 就在这时,教室前方的广播喇叭里,电流“滋啦”一声刺耳的尖鸣,打断了晨读的嗡嗡声和江小白的碎碎念。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几十道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挂在墙角的黑色扩音器。 一个略显激动、刻意拔高的中年男声从喇叭里传出来,是年级主任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夸张的郑重: “咳咳!全体师生注意!现在播报一则重要人事任命通知!” 教室里的空气凝滞了一瞬。连窗外的蝉鸣似乎都识趣地暂停了。 “经上级组织——思瑞集团汉东省京州市分部研究决定,并报集团总部备案批准,即日起,破格任命我校高三(七)班学生,张穆远同学,担任思瑞集团汉东省京州市分部纪律检查委员会第二书记!同时,继续兼任我校学生会纪律检查委员会书记职务!” “哗——!” 短暂的死寂之后,巨大的声浪猛地掀翻了教室的屋顶!比昨天李划出现时更甚十倍!惊愕、难以置信、茫然、好奇…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在空气中剧烈地碰撞、发酵。 “卧槽???”江小白第一个跳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几乎要撑破那厚厚的镜片,“张穆远???思瑞集团分部纪委第二书记???还是破格???”他猛地扭头看向李划,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到答案,“李哥!你听见没?这…这他妈是什么操作?坐火箭都没这么快吧?张穆远他…他不是跟我们一样,就是个高三学生吗?”他语无伦次,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李划脸上也恰到好处地露出了震惊的表情,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嘴唇微张,一副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重磅消息砸懵了的模样。他下意识地重复着:“纪委…第二书记?思瑞集团?” 语气里充满了“普通高中生”对这种遥不可及的大企业高层职位的陌生感和敬畏感。他放在桌下的手,指尖却在无人可见处,轻轻摩挲了一下裤缝的线头,仿佛在确认某个早已了然于胸的事实正按部就班地展开。 周围的议论声如同沸腾的开水: “我的天…思瑞集团的纪委?那不是管大官的吗?” “张穆远家里有矿?不对啊,他平时看着挺普通的…” “破格!听见没?破格任命!这得是立了多大的功啊?” “学生会书记一下子跳到集团分部二把手?这…这合理吗?” “思瑞集团…那可是超级巨无霸!张穆远以后岂不是…” 讲台上,刚进门的语文老师也被这通知震得忘了维持课堂纪律,站在讲桌旁,脸上写满了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整个高三(七)班,乃至整栋教学楼,都沉浸在这则匪夷所思的任命通知带来的巨大震荡之中。张穆远这个名字,连同“思瑞集团纪委第二书记”这个金光闪闪又充满压迫感的头衔,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瞬间激起了滔天的巨浪。只有坐在风暴边缘的李划,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眼神迅速恢复了那种镜片后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洞悉一切的玩味。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外面那被梧桐枝叶切割的天空,有着更值得关注的风景。 张穆远的“破格提拔”,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这潭看似平静的水面上,瞬间蒸腾起刺鼻的烟雾,也惊动了潜伏在深处的生物。 上午十一点,京州市某高档茶室,隐秘包厢。 厚重的紫檀木门紧闭,隔绝了外面潺潺的流水声和若有若无的古琴音。室内光线幽暗,昂贵的沉香在角落的青铜香炉里无声地燃烧,散发出沉郁而压抑的甜香。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 主位上坐着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质地精良却略显紧绷的深色POLO衫,稀疏的头发精心地梳向一侧,试图掩盖宽阔的额头。他是京州一中主管后勤和基建的副校长,钱卫东。此刻,他那张保养得还算不错的圆脸上,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油腻的光。他面前那杯顶级的明前龙井,早已凉透,一口未动。 他对面,坐着一个穿着灰色行政夹克、面容精瘦、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人。他是思瑞附属一中校长办公室的主任,也是钱卫东的“得力助手”,孙兴。此刻,孙兴的脸色同样难看,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钱校,这…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孙兴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焦躁,“张穆远!那个毛头小子!摇身一变成了市分部纪委第二书记?还他妈是破格!这…这背后要是没人搞鬼,我把头拧下来!”他手指用力地捻着紫砂茶杯的杯沿,指节发白。 钱卫东拿起一方真丝手帕,哆哆嗦嗦地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思瑞…思瑞集团的纪委…还是第二书记…这手伸得太长了!也太狠了!我们…我们这点事,在他们眼里算个屁?用得着这么大阵仗?直接空降个二把手来盯着?” 他越想越恐惧,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一块。这些年经手的那些“油水”,那些虚报的采购单,那些挪用的“活动经费”,那些和承包商心照不宣的“默契”…平时在校内的小圈子里或许可以一手遮天,但在思瑞集团这个庞然大物、尤其是其内部安保部门(Internal Security Department)的獠牙面前,简直脆弱得如同纸糊的堡垒。 “关键是时机!”孙兴眼中闪过一丝凶狠,“昨天那个转学生李划刚来,今天就搞这么一出?还有那辆挂着‘汉A·SR001’的黄金中巴!这他妈也太巧了!姓张的昨天放学还跟那个李划在天台上嘀咕了半天!这里面要是没鬼,我孙兴的名字倒着写!”他猛地灌了一口早已冰凉的茶水,试图压下心头的惊悸和怒火。 钱卫东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手帕差点掉在地上:“你的意思是…张穆远…搭上了那条线?那个李划…他…他到底是什么来头?能让集团这么搞?”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中成型,让他几乎窒息。 “不管那小子是什么来头,张穆远现在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孙兴咬着后槽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这小子在学校当那个学生会纪委书记时就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现在有了尚方宝剑,手里还握着集团内部安保部门的调查权…钱校,他要是真查起来,顺着后勤采购、基建维修那条线往上捋…”他没再说下去,但包厢里的空气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两人都清楚,那些看似做得天衣无缝的账目,在思瑞集团内部审计和安保部门的专业力量面前,恐怕经不起几下推敲。 钱卫东脸上的肥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甚至压倒了愤怒。他猛地抓住孙兴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对方吃痛:“老孙!你得想办法!必须想办法!不能让那小子真动起来!我们…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孙兴眼中凶光闪烁,他用力抽回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掏出手机,屏幕的光在幽暗的包厢里映亮了他阴沉的脸。“慌什么?天还没塌!”他声音低沉而狠戾,“姓张的就算披了层虎皮,说到底还是个没出校门的雏儿!他懂什么叫江湖险恶?他以为拿着集团的牌子就万事大吉了?幼稚!”他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调出一个没有保存名字的号码。 “您是说…?”钱卫东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看着他。 “先给他提个醒!”孙兴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让他知道,京州的水有多深,有些浑水,不是他一个小屁孩能趟的!得让他明白,就算有靠山,也得学会‘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否则…哼!”他眼中闪过一丝残忍,“这年头,意外太多了。思瑞集团再厉害,也管不了京州地面上所有的‘意外’!” 他不再看钱卫东那副惊恐的嘴脸,拇指用力地按下了拨号键。电话接通的声音在死寂的包厢里响起,单调而刺耳,如同催命的鼓点。 与此同时,班级教室里,人群围住张穆远,七嘴八舌的问道他职务上调的情况。 “好了,差不多行了,人家张书记是要学习的。”李划插进一句,语气很温和,但是却有一种特别的压迫感,人群只好离去。 “你还是叫我名字就好了。”张穆远对李划说,职务的突然上调,即使是他也无法快速习惯。 “好的穆远书记。” 张穆远欲言又止。 下午四点三十分,思瑞集团京州大厦。 这栋高达六十余层的玻璃幕墙巨兽,如同冰冷的蓝色水晶方碑,矗立在京州新区的核心地带。夕阳的金辉泼洒在光洁的幕墙上,折射出耀眼而冷漠的光芒,与周边略显陈旧的城区形成强烈的割裂感。 张穆远站在大厦底部宽阔的广场上,微微仰头。高耸入云的楼体带来强烈的压迫感,玻璃幕墙反射的强光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他身上还穿着思瑞附属一中的蓝白色校服,背着那个整洁的黑色皮质双肩包,与周围步履匆匆、西装革履的白领精英们格格不入,像一颗误入精密仪器的石子。 他深吸一口气,早晨在教室广播里听到自己名字时那种不真实感再次涌上心头,但随即被一种更强烈的、混合着责任感和凛然锐气的情绪取代。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迈步走向那巨大的、需要身份验证的旋转门。 门禁系统发出柔和的蓝光,扫描着他胸前那张崭新的、印有思瑞集团徽标和“ISD - Level 3”字样的磁卡。“滴”的一声轻响,冰冷的电子音响起:“权限确认。张穆远书记,欢迎。请前往47楼。” 旋转门无声地滑开,一股强劲的、带着高级香氛和电子设备特有气味的冷空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夏日的燥热。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天花板上纵横交错的几何光带,空旷而安静的大堂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回响,显得异常清晰。前台穿着剪裁合体制服、妆容精致的工作人员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他胸前的磁卡和身上的校服,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诧异,随即恢复了职业化的平静,微微颔首致意。 他走向专用电梯区。一部标有“45-60F ISD/ITD 专用”的银色电梯感应到他的靠近,门无声地滑开。电梯内部空间宽敞,四壁是哑光金属材质,没有任何按键,只有一个悬浮的蓝色光幕,显示着当前楼层和权限信息。光幕上自动跳出“47F - 内部安保部(ISD)汉东分部 - 纪委办公室”。 电梯高速上升带来的轻微失重感让张穆远胃部有些不适。他望着光幕上跳动的数字,脑海里却飞速闪过早晨钱卫东在楼道里“偶遇”他时,那张堆满笑容、却眼神闪烁的脸:“哎呀,张大书记!恭喜恭喜啊!真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以后…咱们学校的工作,还要多多仰仗你关照啊!有什么需要配合的,尽管开口!尽管开口!”那刻意加重的“关照”和“配合”二字,此刻回想起来,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暗示和试探。 电梯门无声滑开,47楼到了。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又带着一种森然的秩序感。巨大的开放式办公空间被透明的磨砂玻璃隔断划分成不同的功能区域,光线是恒定而明亮的冷白色,均匀洒落。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真空的洁净感,只有服务器机柜低沉的嗡鸣和中央空调送风的细微气流声作为背景音。穿着深灰或黑色制服的男女职员在各自的工位上忙碌着,几乎无人交谈,只有键盘敲击声清脆而密集地响成一片,如同无数只不知疲倦的工蚁。每个人的工位上都配有多块显示器,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图表和文件。一种高效、冰冷、不带任何多余情绪的氛围弥漫在整个空间。 一名穿着合体灰色套裙、表情严肃、胸前别着“ISD - Level 2”徽章的女职员早已等在电梯口,像一尊精确校准的机器人。“张书记,这边请。您的临时办公室已经准备好。”她的声音平板无波,没有任何寒暄,转身引路。 张穆远跟在后面,校服的蓝色在一片灰黑中显得异常突兀。他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从各个角落投射过来,带着审视、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那些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扫描着他这个突然闯入权力核心的“学生书记”。 临时办公室不大,但设备一应俱全。一面巨大的落地窗俯瞰着大半个京州市,视野开阔。一张宽大的实木办公桌,上面摆放着崭新的电脑终端、多功能通讯器以及一个需要他指纹和虹膜双重解锁的银色文件保险柜。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水吧台。女职员快速交代了设备使用权限、内部通讯代码和网络访问规则,语速极快,内容专业而冰冷。最后,她指向保险柜:“张书记,根据您的权限(Level 3),您有权调阅京州市分部及附属机构(含思瑞附属一中)近三年内所有非绝密级财务、采购、基建及人事档案的电子副本。原始纸质档案需申请调阅。相关档案索引及访问路径已预载入您的终端系统。内部通讯频道‘纪委-汉东-临时’已为您开通,用于与总部ISD及本地ITD协调。如有任何疑问,可按一号键呼叫助理。我的汇报完毕。”她微微躬身,动作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然后无声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张穆远一人。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轮廓在夕阳下镀上一层金边,车流如同细小的光点在街道上移动。一种强烈的疏离感和巨大的责任同时攥紧了他。他走到宽大的办公椅前,没有立刻坐下,手指拂过冰凉的桌面。这里不再是那个摆满习题册、飘着粉笔灰的教室。这里是思瑞集团内部安保体系的一个节点,一个冰冷的权力场域。 他打开电脑终端,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在他清秀而沉静的脸上。输入权限代码,视网膜扫描通过。桌面简洁,只有几个核心图标:档案库(Archive)、通讯ms)、任务(Tasks)、系统(System)。他点开“档案库”,输入关键词:“思瑞附属一中”,“后勤采购”,“基建维修”,“近三年”。屏幕上瞬间弹出密密麻麻的文件列表索引,文件名带着冰冷的日期和编号:《京州一中食堂食材采购合同及结算清单(2025.01-2025.12)》、《校园西区篮球场翻新工程招标文件及施工明细(2024.08)》、《教学设备(多媒体、实验器材)采购年度汇总(2024-2026)》……数量之多,时间跨度之长,远超出他的想象。这还仅仅是电子副本!钱卫东那张油腻的笑脸和孙兴阴鸷的眼神再次浮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