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者》 第1章 初遇 林砚第一次见到沈知珩,是在一场颁奖典礼上。 这场名为“星光大赏”的典礼算得上是年度盛典,红毯从酒店大堂一路铺到沿街的梧桐树下,记者的闪光灯比头顶的射灯还要密集。圈内人都心知肚明,能把半个娱乐圈的顶流和资本大佬聚到一起,背后最大的推手是衍川集团——而沈知珩,正是这家集团的掌舵人。 关于沈知珩的传闻在圈内从没断过。五年前他刚回国时,谁都没把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当回事。听说他父亲给了他两个亿创业,当时圈子里不少人暗地里笑,说不过是富二代出来玩票,估计用不了半年就得把钱败光,灰溜溜回家族企业当继承人。毕竟那时的衍川还只是家名不见经传的小投资公司,办公地址藏在写字楼的角落里,连个像样的前台都没有。 没人料到,这两个亿竟像滚雪球一样,被沈知珩盘活成了如今的商业版图。他先是精准押中了当年爆火的古装剧《风起淮南》,这部剧一经播出便掀起全民追剧热潮,开播第十天就在视频平台热度破万,不仅让薛寻之从新人一跃成为顶流,更将舒与送上了日后影后的起跑线。 紧接着他进军电影市场,砸钱投了部没人看好的喜剧片,没想到播出后反响特别好,最终以小成本撬动数十亿票房,稳稳坐上年票房榜第四的位置,成了名副其实的黑马。 之后他趁势收购了濒临破产的老牌影视公司,翻出仓库里积灰的版权重新开发,硬生生捧出两位视帝;去年更是跨界搞起流媒体平台,上线三个月就凭一部自制悬疑剧杀进行业前三,势头锐不可当。 更让人咋舌的是他的行事风格。从不出席商业论坛,拒绝所有专访,连公司年会都只派副总代劳,却在看好的项目上砸钱毫不手软。坊间关于他的花边新闻也从没断过,只是几年前有媒体想深挖,没过多久就被衍川集团悄无声息地收购了,自那以后,再没人敢轻易触碰这根线。 后台走廊的风裹着宴会厅飘来的甜香,吹得林砚有点发怔。他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嘉宾证,证上的照片还是上个月拍的,穿着公司统一发的廉价白衬衫,笑得一脸生涩——那时候他刚跑完人生中第三个龙套,在一部古装剧里演了个被主角一剑刺死的小喽啰,镜头加起来三秒钟。 “说起来,咱们能进来是真不容易。”同公司的新人孟萌忽然叹了口气,下意识理了理借来的礼裙裙摆,“张总前几天天天往组委会跑,昨天还跟我说,为了这几张嘉宾证,把他那瓶藏了十年的茅台都送出去了。” 旁边的肖宇也点头,举着手机的手顿了顿:“可不是嘛,我早上听王姐说,本来名单里压根没咱们公司的名字。张总托了三个人才搭上关系,反复强调‘就带几个孩子见见世面’,人家才松口给了四个临时名额。”他啧了一声,“按咱们这咖位,别说进来了,连红毯的边都摸不着。” 林砚低头笑了笑,没接话。他想起昨天张总把嘉宾证递给他时说的话:“别嫌证上没印名字,能踏进来就算赢了。待会儿见了人嘴甜点儿,哪怕混个脸熟,以后说不定就有机会。”那语气里的恳切,比平时催他们练台词时还要重几分。 “小砚发什么呆呢?好不容易才进来这次颁奖典礼,不得好好看看长长见识啊,快打起精神来。”肖宇用胳膊肘撞了撞他,手机镜头已经对准了远处的顶流,“快看,是舒与!《风起淮南》的女主,听说就是沈知珩一手捧红的!” 林砚顺着他的镜头望过去,舒与穿着香槟色礼服站在不远处,正被一群记者围着采访,笑起来眼尾的弧度很柔和。他收回目光,瞥见肖宇手机屏幕里倒映出的贵宾席,第三排正中央的位置坐着个人,背挺得笔直,深灰色西装在水晶灯下泛着冷光。 “那个灰衣服的就是沈知珩?”林砚随口问了句,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嘉宾证边缘的塑料壳。 “可不是嘛!”孟萌凑得更近了些,“张总刚才偷偷指给我们看的,说整个星光大赏,一半的钱都是他公司投的。你说他怎么这么厉害啊?才27岁吧?” 肖宇啧了一声:“人家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跟咱们不一样。你看他身边那几个,不是导演就是资方,咱们连靠近三米内的资格都没有。” 他伸手在林砚胳膊上拍了拍,指尖带着点没轻没重的劲儿,随即自己先笑了起来——那笑声有点憨,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一看就带着明晃晃的玩笑意味。“说起来,砚哥你刚才盯着他看那么久,是不是也想抱大腿啊?” 孟萌在旁边也跟着笑,伸手推了肖宇一把:“就你机灵,人家沈总那样的人物,能看上咱们这小破公司的人?” 肖宇立刻做了个投降的手势,笑声更大了些:“我这不就开个玩笑嘛!真让我去,我还不敢呢——你看他那气场,我估计话都说不利索。” 林砚也被逗笑了,抬手拍了下他的后脑勺:“抱什么大腿,人家认识我是谁?”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那双不太合脚的黑皮鞋——还是昨天从公司道具组借的,鞋底有点磨脚。“咱们能进来混个脸熟就不错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话是这么说,眼角的余光还是忍不住往贵宾席飘。沈知珩不知在和身边的人说什么,微微侧着头,下颌线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清晰。距离太远,看不清表情,只能感觉到他周身那股淡淡的疏离感,像隔着层看不见的玻璃,明明身处喧嚣,却自成一片安静的领域。 “张总过来了!”孟萌拉了拉他的袖子。 林砚立刻收回目光,跟着肖宇他们一起站直了些。张总穿着一身紫色西装,满面红光地走过来,手里还拿着几杯香槟:“都机灵点,待会儿跟我去敬王总一杯,他那边有个抗战剧缺个小配角,你们仨谁表现好,说不定就能捞着。” “谢谢张总!”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跟着张总往宴会厅走时,林砚又经过了贵宾席后方。这一次,他没再抬头。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好奇,像被踩灭的烟蒂,很快就散了。他想着待会儿敬酒该说些什么,想着那个可能争取到的小配角有几句台词,想着下个月房租该怎么凑——这些实实在在的烦恼,才是他这个阶段该操心的事。 至于沈知珩?就像天上的月亮,亮是亮,可离得太远了,连影子都照不到他脚边的路。 他当时是这么想的。 第2章 撞破 张启明领着他们三人往宴会厅中心走,那边围了一圈人,王总正被几个制片人簇拥着说笑。水晶灯的光落在香槟塔上,折射出晃眼的光,林砚跟着走在后面,手心里悄悄沁出点汗。 张启明满脸堆笑地把三人往前推:“王总,这是我们公司三个孩子,林砚、肖宇、孟萌,都是好苗子,您多指点。” 王总正和旁边的导演聊得热络,瞥了他们一眼,敷衍地点点头,手里的酒杯都没动。 肖宇想递名片,刚伸出手就被王总的助理不着痕迹地挡了回来。 孟萌小声说了句“王总好”,对方根本没听见。 林砚站在最后,没说话,只是看着王总拍着导演的肩膀说:“那部抗战剧的男三号,我看还是让老陈的人上吧,知根知底。” 张总的笑容僵了僵,拉着三人往旁边退:“没事没事,王总忙,咱们再去那边看看。” 走到没人的地方,他低声骂了句“势利眼”。 又回头看三个年轻人,“别往心里去,这圈子就这样。” 林砚没吭声,只是捏了捏口袋里那张没送出去的名片,指尖有点凉。 走到没人的地方,张启明把空酒杯往托盘上一放,叹了口气,语气沉下来:“看见了?这就是圈子。没名气没背景,递名片都嫌你占地方。” 他看向林砚:“你别觉得我送你们来是瞎折腾。王总刚才那句话听见了?‘男三号给老陈的人’——老陈是天娱的经纪人,跟了王总五年,去年才拿到这种级别的资源。咱们急不来。” 林砚点头,把自己的名片塞进西装内袋,指尖摸到里面藏着的半张剧本——是他跑龙套时偷偷抄的台词,边角都磨卷了。“我知道,张哥。” 张启明拍了拍他的肩:“晚上回去把《烽火路》的剧本再琢磨琢磨,下周试镜那个小兵,争取拿下。一步一步来。” 张启明带着三人从王总那边退开后,脸上的笑彻底垮了,往宴会厅入口的方向努了努嘴:“这儿也没咱们能搭话的人了,肖宇你去跟服装组李姐打个招呼,孟萌跟着我去看看制片那边有没有机会,林砚你……”他顿了顿,看林砚一脸平静,反倒松了口气,“你要么在这儿等我们,要么自己转转,别走远,半小时后门口集合。” 林砚点了点头。肖宇和孟萌跟着张启明往不同方向走后,他捏着那杯没怎么动过的香槟,在喧闹的厅里站了会儿。 周围都是碰杯声和谈笑声,没人注意他这个小透明,空气里的香水味混着酒气,闷得他有些发晕。他本就不喜欢这种场合,刚才被王总无视的那股滞涩感还堵在心里,索性转身往走廊走——想去吹吹风口的冷风,顺便找个安静地方待着。 走廊尽头就是卫生间,他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冲水声,下意识停了步,却还是和推门出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他所在的“星途影视”,说是公司,其实更像个小工作室。租在商住两用楼的三层,两间打通的办公室,除了老板张启明,就一个负责后勤的阿姨,三个经纪人带了五六个艺人,林砚是最新签的一个。 公司没什么背景,接的都是些别人挑剩下的资源,能拿到这次颁奖典礼的入场券,还是张启明托了三层关系,才换来了三个“随行人员”的名额。 在衍川集团这种行业巨头面前,星途影视就像路边的野草,风一吹就晃,根本入不了主流的眼。 此刻撞上沈知珩,林砚脑子里甚至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这人恐怕连“星途影视”的名字都没听过。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抬眼就对上沈知珩的视线。阴影落下来,带着股迫人的压迫感。林砚喉结动了动,刚想说句“抱歉”,却见沈知珩的目光在他脸上顿了顿,又缓缓往下扫。 这目光太直接,林砚忍不住绷紧了背。 他今天穿的是张启明特意借来的西装,尺码稍微大了点,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反倒更显肩窄腰细。布料下的身体是年轻人特有的单薄,却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瘦——脖颈线条利落,喉结随着吞咽动作轻轻滑动,露在衬衫领口的锁骨像两道浅湾,隐约能看见下面薄薄一层肌肉的轮廓,是常年跑片场、吊威亚练出来的紧实。 再往上,是张过分惹眼的脸。眉骨很高,眼窝微微陷着,睫毛又密又长,垂眸时能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挺直,唇色很淡,下唇比上唇稍厚些,刚才被香槟沾湿了点,泛着层水光。明明是张带着青涩的脸,眼神却很静,像藏着片深水,刚才在宴会厅里没看清,此刻凑近了看,才发现这双眼睛亮得惊人。 沈知珩的指尖顿了顿——他原本正想松松领带。 空气静了两秒。林砚被他看得不自在,攥着西装下摆的手指紧了紧,低声道:“沈总,对不起。” 沈知珩收回目光,淡淡“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擦着他的肩膀走了出去。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林砚才松了口气,抬手按了按发烫的耳尖。他没看见,走到走廊尽头的沈知珩,脚步微顿,侧头对身后的助理问了句,声音听不出情绪:“刚才那个……是张启明带的人?” 助理愣了下,赶紧点头:“好像叫林砚,个新人。” 沈知珩眉峰微挑,又问:“他们公司叫什么来着?” “星途影视,”助理记性还算好,补充道,“规模不大,张启明以前是场记出身,自己攒了个小工作室,签的都是没什么名气的新人。” 沈知珩没再说话,只是目光掠过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门,指尖在口袋里轻轻敲了敲。 刚才那瞬间,青年抬头时眼里闪过的局促,混着那身过分干净的骨相,倒确实比宴会厅里那些千篇一律的笑脸,要让人记得牢些。 第3章 底色 林砚回到出租屋时,墙上的挂钟刚敲过十一点。 二十平米的单间,摆着张二手铁架床,墙角堆着几个装剧本的纸箱,唯一像样的家具是张掉漆的书桌,上面摊着半本《表演基础理论》,页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他脱了那身不合身的西装,随手扔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T恤——领口磨出了毛边,却洗得干干净净。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一行:“你爸今天疼得轻些了,别惦记。” 林砚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分钟,指尖在屏幕上敲了很久,最终只回了个“好”。 他高中毕业那年,父亲在工地摔断了腿,包工头跑了,家里攒的学费全填了医药费的窟窿。母亲在小区里做保洁,一个月挣的钱刚够糊口,妹妹那时还在上初中,每天放学要去捡塑料瓶补贴家用。他拿着录取通知书站在大学门口,看了整整一上午,最后把通知书揣回兜里,转身去了劳务市场。 在餐馆端过盘子,在工地搬过砖,后来偶然被去工地拍外景的张启明撞见——那天他光着膀子扛水泥,被镜头扫到时下意识抬了头,眼神里的狠劲让张启明动了心。 “跟我去演戏?”张启明递给他一瓶水,“成了,挣钱快。” 林砚几乎没犹豫。他需要钱,快且多的钱。签星途影视那天,他拿着第一笔预付的生活费去银行,看着汇款成功的提示短信,第一次觉得这操蛋的日子好像有了点奔头。 可现实比砖还沉。一年多了,他跑过最多的是龙套,演得最好的是“尸体”,张启明能争取到的资源,不过是些连名字都没有的小角色。这次能去颁奖典礼,已经是公司能给的最大“体面”。 他从床底拖出个铁皮盒,打开,里面是一沓沓叠得整齐的缴费单、诊断书,最底下压着张皱巴巴的照片——泛黄的相纸上,他穿着高中校服,站在父母和妹妹中间,笑得露出虎牙。 指尖划过照片里父亲挺直的腰板,林砚闭了闭眼,把铁皮盒塞回床底。窗外的路灯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道冷硬的影子。他摸出烟盒,只剩最后一根,点燃,烟雾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呛得他咳了两声,眼底却没什么情绪。 忍耐是他从十六岁就学会的本事。疼了要忍,穷了要忍,被人无视、被人轻贱,更要忍。忍到有一天,能把这些都加倍还回去。 沈知珩的车停在别墅区门口时,管家已经等在那里。 “先生,您回来了。”老陈接过他的外套,低声道,“先生和太太在客厅。” 沈知珩“嗯”了一声,换鞋时动作顿了顿。客厅的灯亮得刺眼,父亲沈敬言坐在沙发正中央,手里捏着份财经报纸,母亲端着茶杯,眼神落在他身上,带着惯常的审视。 “衍川那个影视项目,收益率比预期低了三个点。”沈敬言没抬头,报纸翻得哗啦响,“我让你去盯,不是让你去看一群戏子唱戏。” “市场波动,正常范围。”沈知珩扯了扯领带,语气平淡,“下周会出补充方案。” “正常?”沈敬言终于抬眼,目光像淬了冰,“沈家的字典里没有‘正常波动’,只有‘没做到’。你大哥在国外拿下了新能源项目,你呢?守着个娱乐公司玩得开心?” 母亲在一旁打圆场,语气却软中带硬:“你爸也是为你好。下个月的家族晚宴,你把项目数据整理好,让你爸在叔伯面前能抬得起头。” 沈知珩没说话。从他记事起,家里的空气就总是这样——成绩要第一,项目要完美,连走路姿势都要符合“沈家长子”的标准。大哥是天生的优等生,永远踩着父母划定的线往前走,而他像个叛逆的影子,偏要选那条不被看好的路。 十八岁那年,他把攒了半年的零花钱偷偷买了台相机,想去拍街角那个修鞋的老人。被父亲发现时,相机被摔在地上,镜片碎得像他当时的眼神。“沈家的人,要么掌控规则,要么被规则碾碎。”父亲踩着碎片说,“你选哪个?” 他选了前者。后来他成了衍川集团最年轻的掌舵人,手段狠戾,眼光毒辣,把那个不被看好的影视板块做得风生水起。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深夜独处时,总会想起那台碎掉的相机,想起那个修鞋老人手上的茧子——那些被他亲手掐灭的、不合时宜的柔软。 回到自己的公寓,沈知珩把自己扔进沙发里。落地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亮得晃眼,却没有一盏是为他而留。他想起傍晚在走廊撞见的那个年轻人,林砚是吧? 那人的眼神很沉,像藏着片深不见底的湖,湖底却又好像燃着点什么,烫得人心里发慌。 沈知珩起身,走到酒柜前倒了杯威士忌。冰块在杯壁上撞出轻响,他忽然想起助理说的话——“星途影视,小工作室,签的都是新人”。 他拿出手机,给助理发了条消息:“把林砚的资料整理好,明天给我。”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看着杯中的酒液,忽然勾了勾唇角。带点野劲,又藏着隐忍,这样的人……或许比那些千篇一律的“顺从”,要有趣得多。 而有趣,是他乏味生活里,最稀缺的东西。 林砚推开办公室门时,张启明正蹲在地上给饮水机换桶,额头上沁着层薄汗。听见动静,他手一松,水桶“咚”地落稳,直起身捶了捶腰:“来得正好,帮我把桌子上那袋苹果拎过来。” 林砚走过去,拿起桌上的红富士,袋子上还沾着点泥土。“刚买的?” “嗯,楼下老李摆摊清货,十块钱三斤,挺甜。”张启明接过苹果,往林砚手里塞了两个,“拿着,你那出租屋没水果吧?我上周去给你送剧本,瞅见你桌上就一摞泡面桶。” 林砚捏着苹果,果皮凉丝丝的。他确实很少买水果,总觉得不如买两个馒头实在。“谢了张哥。” “谢啥,”张启明用袖子擦了擦苹果,咔嚓咬了一大口,“对了,你爸最近咋样?上次你说他想换个轮椅?” 林砚削苹果的手顿了顿,刀锋在果皮上划出个歪歪扭扭的弧度:“还那样,轮椅暂时不用换,我找工友加固了下。” 张启明“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从抽屉里摸出个信封,往桌上一推:“这是你上个月跑那几个龙套的钱,三千二,点一下。” 林砚刚要数,张启明又按住他的手:“别数了,错不了。我还给你加了五十,算……算你帮我搬道具的辛苦费。” 林砚抬眼,看见张启明眼神往别处飘,心里跟明镜似的。哪有什么辛苦费,无非是知道他这个月要给妹妹交学杂费,变着法儿帮衬他。他把钱塞进兜里,指尖捏着那两张带着体温的纸币,低声道:“下个月有活了,从里面扣。” 张启明“啧”了一声,没接话,转身去翻剧本了。 林砚看着他后脑勺那撮翘起来的头发,心里忽然软了块地方。就像小时候放学回家,母亲总说“锅里还给你留了块红薯”,明明自己也没吃饱,却总把那点热乎的匀给他。这世上的好,有时就这么藏着掖着,不说,却比什么都沉。 第4章 试镜 林砚到三号摄影棚时,门口的签到台已经排起了队。他穿着张启明给的旧军装,袖口磨出的毛边被他悄悄往里折了折,手里攥着那张皱巴巴的试镜通知,纸角被汗水浸得发潮。 棚里比想象中更嘈杂。钢架上的聚光灯晃得人眼晕,道具组的人扛着假枪来来往往,远处的布景板上画着斑驳的城墙,墙角堆着几箱没开封的矿泉水,瓶身上印着“衍川集团赞助”的字样。 “下一个,林砚。” 听见名字,林砚深吸一口气,走进试镜区。副导演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对着剧本打哈欠,抬头看见他,眼神亮了亮:“哟,这身行头挺应景。能拿稳枪吗?” 林砚点头。在建材市场扛钢管的日子,他练过把钢管当枪使,琢磨过怎么端着更稳。 “行,”副导演往后靠了靠,指了指镜头旁的标记线,“就演哨兵发现奸细的那场。没台词,从听见动静、举枪警惕,到认出对方是自己人、眼神松动,就这三个镜头,一条过最好,剧组赶进度。” 林砚走到线后站定。聚光灯“唰”地打在他身上,热意瞬间裹了上来。他闭上眼,脑子里过了一遍张启明给的建议——“别想着演‘哨兵’,就想你爸藏药的抽屉被人动了,你攥着擀面杖站在门口的样子”。 “开始。” 林砚猛地睁眼。 原本放松的肩背瞬间绷紧,右手条件反射般抬到胸前,像握着把无形的枪,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头微微侧着,左耳朝前,捕捉着“身后”的动静,下颌线绷得死紧,眼尾因为警惕而微微吊起,瞳仁里的光冷得像淬了冰。 三秒,五秒。 他忽然动了。脚步碾地的声音很轻,身体却转得极快,“枪口”稳稳对准某个方向,眼神里的狠劲几乎要溢出来——那是被侵犯领地的野兽才有的眼神,带着豁出去的决绝。 又过了两秒,他像是看清了来人,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一丝,握“枪”的手指蜷了蜷,眼底的寒冰化了点,露出点复杂的情绪,像松了口气,又像藏着更深的戒备。 “停。”副导演推了推眼镜,语气里带着点意外,“可以啊小子,眼神挺准。”他低头在名单上画了个勾,“去那边等通知,半小时后出结果。” 林砚刚走出试镜区,就被人撞了下胳膊。一个穿同款军装的男生匆匆跑过,嘴里念叨着“沈总来了沈总来了”,引得周围人都往入口处看。 林砚顺着目光望去,看见沈知珩走了进来。 他穿了件黑色高领衫,外面套着件深灰色风衣,没像上次那样系领带,显得比在宴会厅时随意些,却依旧是人群的中心。制片主任跟在他身边说着什么,他偶尔点头,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棚内,落在布景板上时停了停。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他的视线忽然转过来,和林砚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林砚心里一跳,下意识想躲开,却看见沈知珩的眼神在他身上顿了半秒——从他脸上滑到军装袖口,又落回他眼里,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却像带着点审视。 林砚没移开目光。他想起张启明说的“别怯场”,索性迎着那道视线站着,后背挺得笔直。 沈知珩先收回了目光,对制片主任说了句什么,转身往导演监视器那边走。擦肩而过时,林砚听见他对副导演问了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刚才试哨兵的,有合适的?” 副导演赶紧点头,拿起名单递过去:“有个叫林砚的,感觉挺对路,就是……星途影视的,小公司的新人。” 沈知珩的指尖在名单上划过,停在“林砚”那两个字上,没说话,只是指尖轻轻敲了敲纸页。 林砚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监视器后面,忽然觉得手心有点烫。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握“枪”的地方,还残留着用力的酸麻感。 半小时后,副导演拿着名单出来,扬了扬手里的纸:“林砚,过来签合同。” 林砚走过去时,听见旁边有人小声议论:“怎么选了个没听说过的?” 副导演听见了,没回头,只是把笔递给林砚:“沈总说,眼神比名气值钱。” 林砚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监视器的方向。沈知珩正背对着他站着,风衣下摆被风微微吹起,和布景板上的城墙影子重叠在一起,竟有种说不出的协调。 他低下头,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页,留下清晰的字迹,像在这光怪陆离的摄影棚里,落下了属于自己的第一个脚印。 沈知珩回到办公室时,助理已经把林砚的资料放在了办公桌一角,用个浅灰色文件夹夹着,显得格外规整。 “沈总,这是林砚的资料,按您的要求整理的。”助理站在桌旁,语气恭敬。 沈知珩“嗯”了一声,没立刻翻看,先处理了桌上的几份文件。直到指尖划过那份《烽火路》的拍摄进度表,才伸手拿起了文件夹。 封面是林砚的证件照,应该是签公司时拍的,穿着件简单的白衬衫,头发剪得很短,眼神直直地看着镜头,带着点生涩的倔强,和今天在摄影棚里那个眼神冷硬的哨兵判若两人。 他翻开内页,内容不算多,却写得很实:二十二岁,高中毕业,家乡是南方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父母务农,父亲前年因工伤致残,家里还有个在读初中的妹妹。履历更简单,除了星途影视的签约记录,只有几行“参演经历”——《都市夜话》饰路人甲,《边城往事》饰尸体,《警徽之下》饰小混混(无台词)。 沈知珩的指尖在“高中毕业”那行字上停了停。圈内艺人大多顶着名校光环,或是艺术院校科班出身,像林砚这样直白写着“高中毕业”的,很少见。 再往后翻,是张启明附的补充说明,字迹龙飞凤舞:“该艺人能吃苦,凌晨三点的戏从不迟到,会骑摩托车、搬重物,能接受无替身动作戏……”后面还画了个潦草的笑脸,写着“是个能扛事的”。 沈知珩看着那句“能扛事”,忽然想起今天在摄影棚里,林砚迎着他目光时的样子——不算多有底气,却硬是没躲开,像株被风刮得歪歪扭扭,却依旧扎根在土里的野草。 “资料就这些?”他合上文件夹,看向助理。 “星途那边能提供的只有这些,”助理解释道,“他没什么社交媒体账号,也没参加过任何综艺,网上几乎查不到额外信息。张启明说,林砚平时除了跑片场,就在家看剧本,很少出门。” 沈知珩靠在椅背上,指尖在文件夹上轻轻敲着。没有光鲜的背景,没有亮眼的履历,甚至连点能让人说道的“故事”都没有,干净得像张白纸。可就是这张白纸,今天在镜头前,用一个眼神就立住了一个角色。 “倒是比某些科班出身的,更懂什么是‘戏’。”他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褒贬,却让助理愣了愣——沈总很少这样评价一个新人,还是个连名字都没听过的龙套。 沈知珩没再说话,把文件夹放进办公桌的侧柜里,和那些厚厚的项目计划书摆在一起。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文件夹上投下几道整齐的阴影。 他想起林砚签合同时,低头写字的样子,脖颈线条很直,像绷着根无形的弦。 这样的人,要多久才能把那根弦绷断?又或者,能凭着这股绷劲,走出条不一样的路? 沈知珩拿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有点意思。 第5章 片场 拍摄那天,林砚提前两小时到了片场。三号摄影棚里已经搭好了夜战场景,蓝色幕布外堆着成箱的烟火道具,几个场务正蹲在地上调试反光板,金属支架在水泥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他刚换好军装,就见副导演举着喇叭喊:“哨兵戏准备!灯光组把逆光打低两度,给演员侧脸留层阴影。” 林砚走到城墙布景下站定,指尖又触到袖口磨卷的毛边——还是试镜时那件戏服,洗得发白的布料上沾着点未清理干净的泥渍,倒比全新的更有年代感。他抬手按了按腰间的道具枪,塑料外壳轻得发飘,却让他想起试镜时攥着空气的力道。 “沈总来了。”旁边群演忽然低低说了句。 林砚顺着目光望去,沈知珩正站在监视器旁和导演说话,手里捏着支笔,偶尔在剧本上圈点两下。 今天他穿了件深卡其色工装夹克,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戴着块黑色腕表,比上次在宴会厅多了几分烟火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对方的目光扫过片场时,在他身上顿了半秒,随即转向别处。 “各单位注意,实拍第一条!” 场记板“啪”地落下,林砚瞬间沉下肩背。 按剧本设定,他饰演的哨兵要在巡逻时听见城墙后有异响,举枪警惕片刻,再发现是友军传递情报。没有台词,全靠眼神和肢体撑住三秒的镜头。 他侧耳听着身后道具组发出的“窸窣声”,右手猛地抬枪,手臂肌肉绷紧如拉满的弓,下颌线绷得像块冷铁。聚光灯从斜后方打过来,把他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布景墙上,像片随时会出鞘的刀。 “停!”导演忽然喊停,眉头皱着看向监视器,“林砚,眼神太狠了。这是自家营地,警惕里得带点松弛,别搞得像要去拼命。” 林砚放下枪,后背已经沁出薄汗。他刚才又想起张启明说的“藏药抽屉”,却忘了这不是自家小院,是随时可能有友军经过的营地。 “再来一条。” 第二次举枪时,他刻意收了收眼底的锐劲,可手指扣在扳机上的力道却松不下来。余光里,他看见沈知珩正低头和导演说着什么,笔尖在剧本上敲了敲。 “咔!”导演又喊停,“过犹不及!你是哨兵,不是瓷娃娃,松得像没睡醒怎么行?” 林砚捏了捏发僵的手指,喉结动了动。周围的目光若有似无地飘过来,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谁都知道这是个没背景的新人,被导演连骂两条,多半要慌神。 “别急。”忽然有人在身后说话, 林砚回头 看见沈知珩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那支笔, “想想你守的不是城墙,是个装着重要东西的木盒子。既怕被偷,又怕自己太紧张,把盒子捏碎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烟草的淡味,却让林砚心里一动。 是啊,警惕里该有顾虑,紧绷中得藏着分寸。 就像他每天攥着药费单去建材市场扛钢管,既怕力气不够被工头骂,又怕太用劲伤了腰,连这点活计都保不住。 “再来一条。”林砚转身对导演说,声音比刚才稳了些。 场记板再次落下时,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眼时,举枪的手臂依旧有力,眼神却变了——瞳孔里的冷意褪成了沉凝,眉峰微蹙着,像是在听风里的动静,又像在掂量着什么。 三秒后,他看清“来人”,握枪的手指蜷了蜷,肩背松了半分,眼底浮起层释然,却没完全散开,像留着点未褪的余悸。 “过!”导演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这遍对了!眼神里有东西。” 林砚放下枪,后背的汗已经浸透了戏服。 他转头想对沈知珩说声谢谢,却见对方已经走回监视器旁,正低头和助理交代着什么,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仿佛刚才那句提点只是错觉。 收工时林砚正在道具间叠戏服,指尖捏着磨破的袖口,动作轻得像在摆弄易碎的瓷器。 副导演拿着信封走进来,他才抬眼,目光平静无波:“麻烦您了。” 接过信封时指尖微顿,不是因为钱,是副导演补的那句“沈总特意交代按双倍结”。 他把信封塞进内袋,拉链拉得一丝不苟,声音淡得像风拂过水面:“请替我转告沈总,多谢。但酬劳按规矩来就好,我下次补上差额。” 副导演愣了愣——跑龙套的哪个不是见钱眼开,这年轻人倒像揣着块烫手山芋。 “沈总定下的事,改不了。” 林砚没再争,只是颔首:“那便记下这份情。”他说话时总带着点距离感,客气却不热络,连道谢都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走出摄影棚时,张启明的电动车正斜倚在树旁。见他过来,张启明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你妹托我买的护眼片,说你总熬夜看剧本。” 林砚接过,塑料袋在手里轻轻晃了晃,声音平稳:“让她别乱花钱。” “你当她乐意?还不是怕你把眼睛熬坏了。”张启明发动车子。 “今天拍得顺吗?我听场务说导演喊了两条停。” “嗯,一开始没找对感觉。”林砚坐在后座,腰背挺得笔直。 “后来沈总说了句,守东西要像护着木盒子,不能太松也不能太紧。” “沈知珩?”张启明啧了声,“他倒肯给新人说这话。没对你另眼相看?” 林砚望着掠过的路灯,语气没什么起伏:“他大概只是觉得,我没浪费他的时间。” 张启明转头看他一眼,这人永远这样,天大的事到他嘴里也淡得像白开水。试镜前一晚父亲突发胃痛,他背着去医院折腾到凌晨,第二天照样准时出现在片场,脸上连点倦色都不肯露。 “对了,”张启明换了个话题,“下周有个年代剧的试镜,男三号的弟弟,就几句词,你去不去?” “去。”林砚答得干脆,顿了顿又补了句,“剧本发我就行,不用特意跑一趟。” “你啊……”张启明叹了口气,“就不能跟人热络点?圈里混,人脉比演技重要。” 林砚没说话,只是伸手扶了扶车后座的铁皮。他知道张启明是好意,可那些刻意的热络,他学不来。就像父亲总说,穷日子要过得体面,难不成对着钱袋子笑,它就能生出更多钱来? 到了楼下,林砚从内袋掏出信封,抽了一半递过去:“张哥,这是你应得的。” 张启明手一挡:“我是缺这点钱的人?拿着给你爸买药。” “一码归一码。”林砚的手没收回,指尖因为用力泛出点白,“您帮我争取机会,该得的。”他说话时眼神很静,像潭深水,让人没法拒绝。 张启明只好接了,嘴里嘟囔着:“跟你打交道真累。” 林砚这才弯了弯嘴角,很浅的弧度,快得像错觉:“麻烦您了。” 上楼时遇见邻居王婶,对方笑着打招呼:“小林今天又去拍戏啦?看你穿这衣服,像个小英雄呢。” “王婶好。”林砚微微点头,声音温和却有距离,“就是客串个角色。” “那也厉害啊!”王婶絮絮叨叨说着,“你爸今天还跟我夸你,说你懂事,不像别家孩子总让大人操心……” 林砚耐心听着,偶尔“嗯”一声,直到对方说完,才道:“不早了,您早点休息。”转身时脊背依旧挺直,仿佛肩上的担子从不是用来佝偻的。 推开门,妹妹林溪正趴在桌上写作业,看见他进来,眼睛一亮:“哥!” “作业写完了?”林砚把护眼片放在桌上,声音放柔了些。 “早写完啦!”林溪凑过来,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衣服,“爸今天喝了两碗粥呢,医生说再养两个月就能试着拄拐杖了。” “嗯,知道了。”林砚摸了摸她的头,指尖带着点夜风的凉,“我明天去买营养粉,你也多吃点。” 林溪忽然拉住他的手,小手暖暖的:“哥,你别太累了。我以后少吃零食,也能省钱。” 林砚蹲下身,看着妹妹亮晶晶的眼睛,语气依旧淡淡的,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软:“不用。你好好读书,比省钱有用。” 他起身去厨房倒水,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清瘦的影子。水壶里的水烧开了,咕嘟咕嘟地响,像在替他说着那些没说出口的话——苦难是块磨石,有人被磨得面目全非,有人却被磨出了温润的光,沉默,却自有力量。 第6章 兴趣 鎏金会所的包厢里烟雾缭绕,水晶灯折射出晃眼的光。 沈知珩靠在沙发角落,指尖夹着支未点燃的烟,听着周围人聊最新的跑车行情,眼皮都没抬一下。 “知珩,问你呢,下周去不去澳洲看赛马?” 旁边的赵宇推了推他的胳膊,语气里带着点揶揄,“上次让你投的影视项目都快回本了,还摆着张冰山脸给谁看?” 沈知珩这才抬眼,目光扫过满桌的红酒杯和骰子盒,声音没什么温度:“没兴趣。” “奇了怪了。”斜对面的林薇薇放下手里的香槟,笑盈盈地看向他,“沈大少爷最近是转性了?酒不沾,牌不打,连跟我们这帮人聚都心不在焉的。”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该不会是……有心上人了吧?” 这话一出,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沈知珩。 谁都知道,这位衍川集团的掌舵人,身边从不缺示好的人,却从没对谁动过真格,连逢场作戏都懒得多费心思。 沈知珩捻着烟盒的手指顿了顿,眼前忽然闪过摄影棚的画面——那个穿旧军装的年轻人站在聚光灯下,肩背挺得笔直,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却在听到“木盒子”三个字时,眼底泛起细碎的波澜。 他想起林砚签合同时低头写字的样子,脖颈线条干净利落,像工笔勾勒出的轮廓;想起对方递酬劳时指尖泛白的倔强,连说“谢谢”都带着点疏离的认真。 “算不上心上人。”沈知珩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些,“就是遇到个有点意思的人。” “哦?”赵宇来了兴致,往前凑了凑,“哪家的小姐?还是哪个新晋小花?知珩你可得说说,能让你觉得‘有意思’,这人不简单啊。” 沈知珩却没细说,只是把烟塞进烟盒,站起身理了理风衣下摆:“一个跑龙套的演员。” 包厢里静了半秒,随即有人低笑出声。 林薇薇用涂着蔻丹的指甲点了点桌面:“跑龙套的?知珩你是最近看剧本看入迷了?这种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什么特别?” 沈知珩没接话,指尖在风衣口袋里碰着手机,屏幕贴着掌心,温温的。 他想起林砚试镜时站在聚光灯下的样子,明明穿着磨破袖口的旧军装,却比谁都挺拔,像株在石缝里硬是扎了根的野草,沉默,却带着股子撑劲。 “没什么特别的。”他淡淡开口,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就是觉得,比看你们掷骰子有意思点。” 赵宇愣了愣,刚想打趣他是不是转了性,却见沈知珩已经走到门口。走廊的灯光落在他肩上,把影子拉得很长。 “走了。”他挥了挥手,没回头。 门合上的瞬间,包厢里又热闹起来,林薇薇撇撇嘴:“搞不懂沈知珩在想什么,一个跑龙套的……” 沈知珩没听见这些。电梯下行时,他摸出手机,翻到助理发的消息,里面附了星途影视近期的试镜安排,林砚的名字列在最末,是个连台词都没有的路人甲角色。 他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删删改改,给助理回了条消息:“把公司最近要拍的那部古装戏的剧本,送一份到林砚手里。”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电梯刚好到一楼。沈知珩走出会所,晚风吹散了些许酒气,他抬头看了看天,月亮被云遮了一半。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或许就是觉得,那双眼在镜头前该多亮几次,总比困在角落里强。至于别的……他没多想。 就当是,看了场还算顺眼的戏,想知道下一幕演什么罢了。 古装戏的试镜通知送到林砚手里时,他刚把熬好的中药倒进碗里。药味混着窗外的桂花香飘进来,张启明的电话在桌上震动,声音里带着点难以置信:“这试镜机会是衍川那边直接转过来的,说是沈总看过你上次《烽火录》的片段,觉得你适合古装戏路子。” 林砚握着听筒的手指顿了顿,看向桌上那张印着“衍川影视联合出品”的通知,纸页边缘还带着点崭新的折痕。他想起摄影棚里那道审视的目光,想起那句“眼神比名气值钱”,喉结动了动:“沈总……特意提的?” “不然呢?”张启明在那头啧了声,“这戏的制片方是衍川,沈知珩一句话的事。你小子真是走了运,这角色有五场戏,还有两句台词呢。” 林砚没说话,只是把通知往桌边推了推,像是怕那纸页烫着手。他从不信天上掉馅饼的事,沈知珩那样的人,不会平白无故递机会,就像父亲总说,别人帮你是情分,欠了的总要还。 “我去准备试镜。”他轻声说,挂了电话,继续低头吹着碗里的药。 试镜那天在衍川影视的专属摄影棚。林砚穿着自带的素色长衫,料子是洗得发白的棉麻,却比旁人的锦缎戏服更显挺拔。候场时有人低声议论,说这新人是走了沈总的路子,眼神里带着点打量和不屑。 林砚没理会,只是反复摩挲着手里的剧本。他要试的角色是个亡国公子,国破后隐姓埋名,在仇敌府中做书童,每场戏都要戴着谦卑的面具,唯独在抚琴时,指尖会泄露出藏不住的风骨。 轮到他试镜时,林砚走到布景好的书房里。红木案几上摆着架古琴,琴弦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导演说:“就演公子被仇敌问话,指尖在琴弦上假装调音,心里却在盘算复仇的那场。” 林砚点头,走到琴前坐下。他没学过古琴,却在试镜前对着视频练了三天指法,指尖被琴弦磨出层薄茧。 “开始。” 他垂着眼,指尖落在琴弦上,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对面的“仇敌”厉声问话,他肩膀微不可察地绷紧,却没抬头,只是调弦的力道重了半分,“铮”的一声,断了根弦。 所有人都以为他慌了,却见林砚缓缓抬眼,眼底没有惊惶,反而像蒙着层雾,雾底下藏着点碎冰。他对着“仇敌”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手笨,扰了大人的兴致。” 那瞬间的隐忍与倔强,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人心上。 导演没喊停,直到林砚重新低下头,指尖在断弦上慢慢摩挲,像在抚摸故国的疆土,才终于开口:“过。” 林砚起身时,指尖还残留着琴弦的凉意。走出试镜区,迎面撞见沈知珩。对方刚从电梯里出来,手里拿着份文件,看见他时脚步顿了顿。 “沈总。”林砚停下脚步,微微颔首,语气依旧是客气的疏离。 “试完了?”沈知珩的目光落在他沾着木屑的指尖上——刚才调弦时,案几的木刺扎进了指腹,渗了点血珠。 “嗯。”林砚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 沈知珩没说话,只是从西装口袋里摸出包创可贴,递过去。包装是简单的白色,和他身上的高定西装格格不入。 “谢谢,不用。”林砚往后退了半步,“小伤,不碍事。” 沈知珩的手没收回,指尖夹着那包创可贴,在灯光下泛着冷白:“拍戏时伤了手,下一场怎么演?” 林砚语塞。他确实没想过这个,只觉得这点血不算什么。 “拿着。”沈知珩的语气沉了沉,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不是给你的,是给剧组的——别因为这点伤耽误进度。” 这话算不上温和,却让林砚没法再推。他接过创可贴,指尖碰到对方的指腹,像触到块冰,瞬间缩了回来。 “谢谢沈总。”他把创可贴攥在手心,转身想走。 “林砚。”沈知珩忽然叫住他。 林砚回头,看见对方正看着他,眼神比在摄影棚时柔和些:“刚才断弦那下,是故意的?” 林砚愣了愣,老实点头:“剧本里说公子擅琴,断弦比完美的调弦,更能显出他的失态。” 沈知珩笑了笑,很浅的笑意,却让眼角的冷意淡了些:“倒是会动脑子。”他顿了顿,补充道,“下周进组,好好拍。” “嗯。”林砚应了声,转身离开。走廊的光线落在他背上,步履依旧挺直,像株不肯折腰的翠竹。 沈知珩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收回目光。助理不知何时站在旁边,低声道:“沈总,您特意等在这里,就是为了送包创可贴?” 沈知珩没回答,只是摸了摸指尖——刚才碰到林砚手指的地方,还残留着点微热的触感,像颗小火星,在微凉的指尖上,轻轻燎了一下。 他想起林砚低头谢他时,耳尖泛着点不易察觉的红,明明浑身都透着疏离,偏这点红,藏不住似的。 “走吧。”沈知珩收回手,往办公室走,“让道具组把那架断弦的古琴,送到林砚的休息室去。” 助理愣了愣,还是应了声“是”。 秋风从走廊的窗户吹进来,卷起几片落叶。沈知珩望着窗外,忽然觉得,这出古装戏,或许比他想象中更有看头。毕竟,有些人的眼神,光是落在那里,就比剧本里的爱恨情仇,更让人移不开眼。 第7章 古琴 古装戏的试镜通知送到林砚手里时,他刚把熬好的中药倒进碗里。 药味混着窗外的桂花香飘进来,张启明的电话在桌上震动,声音里带着点难以置信:“这试镜机会是衍川那边直接转过来的,说是沈总看过你上次《烽火录》的片段,觉得你适合古装戏路子。” 林砚握着听筒的手指顿了顿,看向桌上那张印着“衍川影视联合出品”的通知,纸页边缘还带着点崭新的折痕。 他想起摄影棚里那道审视的目光,想起那句“眼神比名气值钱”,喉结动了动:“沈总……特意提的?” “不然呢?”张启明在那头啧了声,“这戏的制片方是衍川,沈知珩一句话的事。你小子真是走了运,这角色有五场戏,还有两句台词呢。” 林砚没说话,只是把通知往桌边推了推,像是怕那纸页烫着手。他从不信天上掉馅饼的事,沈知珩那样的人,不会平白无故递机会,就像父亲总说,别人帮你是情分,欠了的总要还。 “我去准备试镜。”他轻声说,挂了电话,继续低头吹着碗里的药。 试镜那天在衍川影视的专属摄影棚。林砚穿着自带的素色长衫,料子是洗得发白的棉麻,却比旁人的锦缎戏服更显挺拔。 候场时有人低声议论,说这新人是走了沈总的路子,眼神里带着点打量和不屑。 林砚没理会,只是反复摩挲着手里的剧本。他要试的角色是个亡国公子,国破后隐姓埋名,在仇敌府中做书童,每场戏都要戴着谦卑的面具,唯独在抚琴时,指尖会泄露出藏不住的风骨。 轮到他试镜时,林砚走到布景好的书房里。红木案几上摆着架古琴,琴弦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导演说:“就演公子被仇敌问话,指尖在琴弦上假装调音,心里却在盘算复仇的那场。” 林砚点头,走到琴前坐下。他没学过古琴,却在试镜前对着视频练了三天指法,指尖被琴弦磨出层薄茧。 “开始。” 他垂着眼,指尖落在琴弦上,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对面的“仇敌”厉声问话,他肩膀微不可察地绷紧,却没抬头,只是调弦的力道重了半分,“铮”的一声,断了根弦。 所有人都以为他慌了,却见林砚缓缓抬眼,眼底没有惊惶,反而像蒙着层雾,雾底下藏着点碎冰。他对着“仇敌”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手笨,扰了大人的兴致。” 那瞬间的隐忍与倔强,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人心上。 导演没喊停,直到林砚重新低下头,指尖在断弦上慢慢摩挲,像在抚摸故国的疆土,才终于开口:“过。” 林砚起身时,指尖还残留着琴弦的凉意。走出试镜区,迎面撞见沈知珩。对方刚从电梯里出来,手里拿着份文件,看见他时脚步顿了顿。 “沈总。”林砚停下脚步,微微颔首,语气依旧是客气的疏离。 “试完了?”沈知珩的目光落在他沾着木屑的指尖上——刚才调弦时,案几的木刺扎进了指腹,渗了点血珠。 “嗯。”林砚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 沈知珩没说话,只是从西装口袋里摸出包创可贴,递过去。包装是简单的白色,和他身上的高定西装格格不入。 “谢谢,不用。”林砚往后退了半步,“小伤,不碍事。” 沈知珩的手没收回,指尖夹着那包创可贴,在灯光下泛着冷白:“拍戏时伤了手,下一场怎么演?” 林砚语塞。他确实没想过这个,只觉得这点血不算什么。 “拿着。”沈知珩的语气沉了沉,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不是给你的,是给剧组的——别因为这点伤耽误进度。” 这话算不上温和,却让林砚没法再推。他接过创可贴,指尖碰到对方的指腹,像触到块冰,瞬间缩了回来。 “谢谢沈总。”他把创可贴攥在手心,转身想走。 “林砚。”沈知珩忽然叫住他。 林砚回头,看见对方正看着他,眼神比在摄影棚时柔和些:“刚才断弦那下,是故意的?” 林砚愣了愣,老实点头:“剧本里说公子擅琴,断弦比完美的调弦,更能显出他的失态。” 沈知珩笑了笑,很浅的笑意,却让眼角的冷意淡了些:“倒是会动脑子。”他顿了顿,补充道,“下周进组,好好拍。” “嗯。”林砚应了声,转身离开。走廊的光线落在他背上,步履依旧挺直,像株不肯折腰的翠竹。 沈知珩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收回目光。助理不知何时站在旁边,低声道:“沈总,您特意等在这里,就是为了送包创可贴?” 沈知珩没回答,只是摸了摸指尖——刚才碰到林砚手指的地方,还残留着点微热的触感,像颗小火星,在微凉的指尖上,轻轻燎了一下。 他想起林砚低头谢他时,耳尖泛着点不易察觉的红,明明浑身都透着疏离,偏这点红,藏不住似的。 “走吧。”沈知珩收回手,往办公室走,“让道具组把那架断弦的古琴,送到林砚的休息室去。” 助理愣了愣,还是应了声“是”。 《故都鹤》播出时,没人料到林砚饰演的亡国公子萧彻会成为最大的黑马。 剧中的萧彻,出场时是陈国太子,金冠束发,月白锦袍上绣着暗纹流云,站在宫墙下抚琴时,侧脸线条被夕阳描得柔和,睫毛垂落的弧度像片羽毛,明明是天之骄子,眼神里却藏着对家国命运的忧思。 国破后再登场,他穿着灰布短打,在敌国宫殿里洒扫,发间沾着灰尘,可抬头时,下颌线依旧绷得笔直,那双眼睛历经劫难,非但没浑浊,反而亮得像淬了火的钢——是被碾碎了尊严,却没碾碎骨头的样子。 最让人记住的,是他其中的两句台词。一句是面对仇敌的嘲讽,他低头擦着琴身,声音轻得像风拂过琴弦:“亡国之人,哪敢谈体面。”可指尖按在断弦上的力道,却暴露了所有没说出口的倔强。 另一句是深夜对着故国方向叩拜时,他跪在雪地里,吐出的气息凝成白雾:“臣,护不住国,总能护住这把琴。”没有哭腔,没有嘶吼,却让弹幕瞬间刷满“破防了”。 剧集播到第三周,#萧彻眼神杀#冲上热搜。视频平台的剪辑区里,林砚的镜头被反复拆解:有人截下他断弦时抬眼的瞬间,慢放十倍看他眼底的雾与冰;有人把他前后造型做成对比图,配文“从云端到泥沼,他的脊梁从没弯过”;甚至有古琴爱好者扒出他指法的细节,惊叹“没学过琴却能弹出风骨,这是把自己活成了萧彻吧” 某论坛“古偶角色安利楼”里,讨论已经盖到了三千楼: 楼主:谁懂啊!《折花》里的萧彻,明明戏份加起来不到半小时,却让我记了三天!林砚这个演员到底是什么宝藏? 疲劳七汉堡:我先来!他演的萧彻,不是那种哭哭啼啼的亡国公子,是“把恨嚼碎了咽下去”的隐忍感!尤其是断弦那场戏,他低头说“手笨”的时候,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语气明明在认错,眼神却像在说“有种你杀了我”! 薛寻之我老公:放个动图![图片] 看这张脸!骨相太绝了,尤其是侧脸,下颌线清晰得能划开纸,穿粗布衣服都挡不住的贵气,演太子时是天选贵公子,演仆役时是落难贵族,层次感绝了! 不吃香菜:台词也很绝啊!他声音不算特别磁性,但咬字清透,那句“护不住国,总能护住这把琴”,尾音微微发颤,不是害怕,是疼啊!像心脏被攥了一下的疼! dk12:本来是冲着男主看的,结果被萧彻勾了魂…去翻了林砚以前的资料,居然是跑龙套的?这演技也太开窍了吧! 好好睡觉:路人粉报道!已经在等他下一部戏了,希望星星途能给点好资源,这张脸 这演技,不火真的没道理! 张启明把手机递给林砚时,他正在出租屋的小阳台上晾衣服。屏幕上的讨论热火朝天,和他手里滴水的衬衫形成奇妙的对比。 “林砚看着楼里那句“骨相太绝了”,指尖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颌线。他想起拍萧彻最后一场戏时,沈知珩来探班,站在监视器旁没说话,只是在他收工时递来杯热姜茶:“这角色,你演活了。” 当时他没懂这话的意思,现在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夸赞,忽然有点恍惚。原来那些在镜头前藏在眼神里的东西,真的会被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