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 第1章 chapter 1 为应对日益严峻的结婚率与生育率,联盟出台了新的婚配法规,要求超过二十五岁的未婚人士每月都要与联盟红线网站推荐的潜在配偶进行约会,单次时长不得少于两小时。 在那以前,到达法定结婚年龄的单身人士必须在红线网站上填写自己的基本信息与理想配偶要求,每隔两天就会收到网站的推送短信,每隔一个季度就会收到工作人员的咨询电话。 在这个人人把情感包裹起来的时代,维持联盟运转的机器热衷于当红娘、牵红线。 许多人因为受不了这种麻烦,很快就找个合眼缘的组成家庭。结果结婚以后,红线网站依旧不依不挠,适时来问候备孕状况,直到第一个小孩出生,才逐渐消停。 离婚更是难上加难,跳楼比离婚简单。 梁泽今年二十八岁,自从约会新规出现后,每个月他都需要抽出一个下午约见一位并不认识的omega。 明天就是第七次。 他这才知道,原来净身高167cm、身体各项机能在正常范围内、左右眼视力5.0、曾就读于联盟十大高校、从未有过恋爱史、不介意丈夫每月出差二十天以上、父母双亡、信息素为植物香的omega在联盟里并不罕见。 可惜他对自己未来伴侣的想象十分贫瘠,在性格、爱好等方面并未有过多约束,所以约会时才发觉对方谈起自己的生活习惯、表露出的形象特点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结果不了了之。 梁泽并不抵触婚姻,却无法将就,他对每一次约会对谈都谨而慎之,但说实话,目前不仅没有一个让他满意的潜在配偶出现,而且事后对方的纠缠、网站人员的调查咨询也他头疼不已。 为此,他不惜花费整整一天时间写了一封邮件信发到联盟检察院的市民信箱,旁征博引,力图劝说联盟减少红线网站对于民众感情生活的过度干预。 然而最终只收到一则短信: 亲爱的市民,您的建议我们已经收到,祝您身体健康、家庭幸福! 次日,天气阴沉,梁泽与秦曳约在了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馆。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提前五分钟抵达,找到位置坐下后,同时点开红线app的定位,两人互相扫描对方手机的二维码进行认定,定位之间的距离在不超过五米的情况下维持两小时,才算约会成功。网上有人试过因为中途上厕所拉开距离,记录失效,又要重新计算时间。所以现在大家约会一般都是定点,能不动就不动。 梁泽只要了一杯美式,今天有一份工作因为约会推迟,需要熬夜解决。秦曳点了杯葡萄气泡水和抹茶巴斯克,店员走后,她安静下来,抿嘴笑笑,似乎不是很习惯。 红线网站会为用户匹配符合要求的对象,除了名字和照片,并不会把其他个人信息公开,所以约会仍旧是个了解对方的过程,一些基本信息的询问是必要的。 梁泽驾轻就熟:“您好秦小姐,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梁泽,今年二十八岁,在一家医疗器械公司工作,由于与海外合作较多,经常出差,频率较高,有车,也有房。” 之前约会的六人中,有五个人会借此自然而然地问出:“什么公司?出差频率平均每周几天?什么车?房子在哪?” 有四个人会借题发挥:“担任什么职位?你是哪里人?能冒昧问一下学历吗?月收入有3w+吗?” 还有两人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你介意在我们的家里养小猫吗?”“哦对了,我的厨艺不是很好,以后可能得麻烦你做饭啦!” …… 梁泽无数次告诫自己,这是正常的,这是前人总结出来的最重要的择偶标准,这也符合他的效率准则。 简而言之,虽然冒犯,仍然合理。 所以,他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约会必要的基本信息介绍。话毕,他等待着对方的介绍和问讯。 秦曳怔怔地听着他讲完这一串,有些无所适从,其实刚刚有一半精力分出去闻咖啡的香味了。她不喜欢喝咖啡,但不得否认的是,咖啡的香气很好闻,醇厚中带着一点苦。 她刚过完二十五岁没多久,这是第一次参加红线安排的约会,来之前有些紧张,特地在网上查了很久的攻略,这才在刚刚的认证和定位上没出差错。 这个人的介绍特别模板,看起来身经百战,秦曳有点怵这种特别正经的人,来之前磕磕巴巴准备的介绍忽然全忘了,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秦曳开口:“我叫秦曳,平常待在家里画画,收入不是很稳定,然后……然后没了。” 说完这句“然后没了”,咖啡香气中的那点苦涩好像突然被放大了。一是她不好意思,因为自己这个人实在没什么好介绍的了。二是她说自己在家里画画,但实际上,家也快待不下去了。 秦曳的父母在前年因为车祸去世,父亲当场死亡,母亲还勉强救了两天,秦曳和弟弟秦遥在病床边不敢合眼,母亲清醒的时候,眼眶发红地让他俩坚强,甚至把遗产也安排明白了。 弟弟是个beta,房子留给他,存款多给姐姐一点。 也是在那时候,秦曳才惊觉自己的父母原来还是更心疼弟弟一点,尽管二十多年来,她自以为是地骑在弟弟头上,爸妈也没紧着她什么。已经是够开明、够负责任的父母了。 就算了吧。 原本两人在那间房子里相安无事,只是弟弟毕业后,他女朋友留在本市工作,三个月前搬进来,秦曳一开始并没有觉得怎么样,只是现在好像有些尴尬了。 所以她最近抽出时间找兼职、租房子。 梁泽顿了顿,问道:“你是第一次吗?” 秦曳点点头,没隐瞒:“我上个月才过完二十五岁生日,刚好赶上联盟的新规定。” 梁泽习惯性地回应:“那很巧了。” 空气就这样安静下来。 梁泽其实并不健谈,工作后打交道的大部分是商人,围绕工作展开的应酬给他造成了善于沟通的假象,所以遇到秦曳这种社交能力弱的omega,他短暂地失语了。 正好,店员端着盘子赶到,复古波点的盘子被轻轻放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秦曳的视线立马就转移到抹茶巴斯克上,待店员说了句“请享用”,她便抬起头,礼貌地问了句:“我可以先拍个照吗?” 梁泽点头。 她把杯子和蛋糕挪了挪,打开手机,换了三个角度,拍了不知道多少张照片,然后小心翼翼地挪了回去。咖啡馆放着轻缓的钢琴乐,秦曳对着蛋糕咽了口口水,拿起叉子,轻轻挖去切件的一角。 蛋糕放进嘴里的那一刻,目光瞟到梁泽正在看她。 抹茶、奶油、芝士混合完美的甜味在口腔中化开,脑子里叫嚣着好吃好吃好吃!眼前却是相亲对象耐心等待的样子,秦曳不好意思,把切件背面朝向他,等嘴里的蛋糕恋恋不舍地咽下去,她说道:“你要不要尝一下,很好吃。” “不用了,谢谢。” “噢噢,好。”喝了一口气泡水,她双手叠放在桌面上,真诚地问道:“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梁泽张了张嘴,又把问题咽了下去,他微微笑着,说:“没有了,需不需要再点一个别的味道的?我看你很喜欢。” “噢,呃,好吧。”秦曳又跑去前台,点了个原味的,然后小跑着回来,坐下便问:“你是不是有工作?如果忙的话可以现在处理,我可以画画玩。” 对方思索了一会儿,同意了。 秦曳并不蠢,对方看起来跟自己就不是一路人,既然没什么想问的,也不需要硬聊,舒舒服服过完这两小时就好。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天气不好还是室内太闷?头有点晕。 画完速写后,看了一眼app的时间,还有49分36秒。 好吧,困了,睡。 对面的女生把本子合上,放到正中间,垫着趴在桌上睡觉了。耳朵红得异常。 十分钟后,omega的手环发出红光并震动。 梁泽皱起眉。 omega的发情期到了。 联盟要求alpha和omega必须佩戴抑制手环,手环可以阻隔信息素的输入和输出,如若发情期或易感期来临,过量的信息素浓度会触发警报,自动调节手环至最高档,并及时给紧急联系人发去短信。 秦曳的父母都是beta,她的弟弟也是,虽然负负得正出现了个破天荒的omega,但秦曳受信息素的影响比其他omega小,平常又总是在家蜗居,并不会天天数着日子计算自己的发情期。身体不舒服了,就打一针抑制剂,在家躺躺。 况且秦曳的发情期一向准时,应该在后几天,在趴下睡觉之前,她都以为是自己晚上踢被子感冒了。 嗡——嗡—— 手环仍在坚持不懈地震动着,说明信息浓度还维持在较高水平。梁泽从自己的电脑包中取出一包抑制贴,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走到吧台,请一位正在制作饮品的女性omega帮忙。 店员听到原因,急匆匆地跟着梁泽绕到秦曳身边,将她披散的头发拨到另一侧,梁泽递过去一张刚撕开的抑制贴,店员将它将贴在了脖颈处的腺体上,用指尖轻轻抚过四条边,确保贴紧。 五分钟后,手环的震动频率下降。 二十分钟后,秦曳的弟弟赶到。 其实手环发送的提示信息非常完备,包括用户的体温、信息素浓度、精确定位,但秦遥还是在收到信息的第一时间给姐姐打了电话。 接通后,对面响起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语气沉稳,称自己是姐姐的相亲对象。 “啊?”秦遥的大脑突然短路,他姐没说过这回事儿啊?想要再多问几句,但还是很知轻重地把刚下班的女朋友拽上车,到定位的咖啡馆接姐姐去了。 季禾深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凝神静气,车飙得飞快。秦遥一只手紧紧抓着上方把手,同样严肃地看向前方,大气都不敢出。 三十分钟的车程,愣是提前了十分钟。 啪的把车门砸上,两人快步走进咖啡馆,经店员指引,锁定了角落里正趴着的omega。 秦曳背对着他们,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毛毯,毛毯由不规则的色块和英文logo组成,是咖啡店本季度的周边。正对着他们的是一个正在浏览电脑屏幕的alpha,金属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浑身仿佛写满“一丝不苟”四个大字。 秦遥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女友,问道:“你们alpha都这样吗?” 季禾深冷冷瞥了他一眼,说道:“闭嘴。” 梁泽感觉到有人朝这个方向来,抬眼,两人便已走到桌边。他站起身来,问:“秦曳的弟弟?” 秦遥嗯了一声,说:“谢谢。”季禾深在一旁朝他礼貌点头。 梁泽摆手,示意不用客气,然后简要说道:“情况已经稳定了,可能还是得回去多休息一阵。” “明白。”秦遥和季禾深一左一右,拉住姐姐的胳膊,把她扶了起来。omega的脸仍旧发红,估计还在发低烧,右侧的脸被压出纵横交错的印子,为了让她趴得舒服点,梁泽找店员要了一个用来靠背的软枕垫在下方。棉麻枕套的针线比较粗。 梁泽把她的本子和手机都装到帆布袋里,递给了秦遥。送两人到车旁,梁泽开口:“麻烦你跟你姐姐说一下,这次的约会失效了,等她好了以后得再约一次。” 秦遥面露疑色,但还是应下了。 第2章 chapter 2 对于约会双方定位距离的标准,联盟在之前试点的时候就修改过很多次。有人曾利用漏洞,频繁使用各种正当理由离开相亲对象,或直接把两个手机放在一起来耗时长,导致最终颁布新规时直接一刀切,要求手机在能感应到用户体温和心跳数据的前提下,双方定位不得小于五米。 为了方便,大部分omega和alpha的手机直接绑定了自己的手环,有些beta也为此买了个简易手环,不然手机一直拿在手上很麻烦。 刚刚梁泽在去请店员帮忙的时候,两人距离已经超过五米。又因为秦曳睡着,不能让她用手机再重新认定一次。所以这次约会失效了。 具体原因他已经通过红线的对话框解释过了,等秦曳醒了就能看到。 梁泽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把放在桌上的抱枕拿起来,准备还给店员。抱枕被抬到视线斜下方的位置,他顿住了,好似在细细端详上面的图案。 棉麻枕套上印着“moment”的手写体,是咖啡店的店名。 一旁的店员走过来,十分贴心地说:“我来放吧。”然后伸手,准备接过抱枕。 梁泽手低了低,略过店员的动作,微笑说道:“感谢,但抱枕刚刚沾到了咖啡,弄脏了,请问我能买下来吗?” “噢……应该可以的,我去问问店长。”店员转身离去。 梁泽抽了张纸巾,试图擦去手上可能残留的那股若有似无的薄荷清香。他把抱枕重新放回桌面,自上而下地审视着。 咖啡店里并没有以薄荷为主的饮品,一开始闻到这股香气,还以为是秦曳那杯气泡水里的两片薄荷叶作祟。结果刚刚拿到枕头的那一刻,一个猜测迅速在脑海中成型并得到确认。 是秦曳的信息素。 秦曳发情后,抑制手环自动调至最高档,并及时贴了抑制贴抑制信息素扩散。就连他自己的抑制手环也没有感受到过高的omega信息素浓度,一直保持在中档。 但他还是闻到了,一点点。 这说明他们两人之间的信息素匹配度应该超过了90%。 路灯一盏一盏地经过,季禾深的车速已经恢复到正常水平。 秦遥还是心有余悸地拉着把手,时不时回头看向后座,自己的姐姐仍旧一动不动地侧躺着,裹在咖啡店送的毯子里。 “她怎么突然跑出来相亲了?”还是很疑惑。 “小秦姐二十五岁了。”季禾深说。 “二十五岁怎么了?我看她天天跟个二百五一样。” “联盟的新规,二十五岁后的未婚人士每个月都有相亲义务。”季禾深进律所以后,已经独自接了三场离婚案子,对于联盟的婚姻法,她起个头就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新出的规定饱受争议,这阵子律所有空没空就琢磨讨论。 “——哦,忘了还有这么回事儿了。”秦遥又看了眼后座,二百五姐姐酣然入眠。他沉默半晌,最终叹出一口长长的气。 “闭嘴,熏死谁。” 睡了醒,醒了灌点水继续睡,直到第二天晚上,秦曳才没精打采地坐起来,感受着身体机能的归位。 通讯软件里稀稀拉拉弹出几条信息,有的是朋友转来的几条没营养链接,有的是三人群里的“加班”“吃啥”“姐醒了没”,还有接单群管理员更新的单子信息。 倒是一条极其显眼。 便利便利店:【图片】 便利便利店:合同长这样,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便利便利店:如果可以下周一直接来,合同我给小黄,你留一份,他把另一份寄给我,我最近在S市。 “哼哼哼……”秦曳发出乐呵呵的笑声。 找兼职成功!等稳定下来,就能搬出去一个人住了。 “笑啥呢?烧傻了。”门欻一下打开了,秦遥先探出个头,身体再挤进来,走到床边,顺手抄起床头柜上的体温枪,朝秦遥脑袋崩了一下。 机械女音一板一眼:“三十、六度、三。” 秦曳对秦遥的欠揍行为早已淡然处之,当作耳旁风吹过去,她问:“你们后来来接我了?” “难不成呢?这么大个人了,连自己发情期都不记得,就跑出去跟alpha约会,胆子真大。” “没有吧,我记得上次好像没那么早……吧?” 秦遥懒得跟她纠缠记忆力问题,说道:“那个梁,他说你们这次约会失效了,要再来一次。” “啊?这怎么回事。”秦曳拿起手机,点开了红线,未读2条,点开和梁泽的对话框,哗啦啦一串。 梁泽:秦小姐你好,我当时去找前台的店员帮忙,定位超过了规定距离,约会失效,又因为你不舒服,没有重新认定。不知道在九月前的这些时间段你有没有空,我们再约一次? 梁泽:【图片】 “呃……”秦曳挠挠头,又点开了跟便利店的聊天框,对照半天,最后打了一段字发过去。 秦曳:非常非常抱歉【委屈】【委屈】!我还以为是自己感冒了,我下周要开始工作了,跟同事轮流值班,刚刚对了一下,这些时间应该是可以滴~具体看你【玫瑰】【玫瑰】 秦曳:【图片】 半小时后,梁泽简略地回复一句:好的,我提前一天跟你联系。 这是秦曳来到便利便利店的第五天,她已经爱上了这个工作。每天早上打开室内灯,备好餐吧的食物,擦拭桌面,再补一些货,零碎的活零碎地干,很有成就感。而且店老板很会选址,在一所中学校门的对面,生意不愁,接触的大部分是学生,吵吵闹闹的,很有生机。 估计梁泽这些天也是过得这么充实吧,八月的倒数第二天,他们两人都没再提起约会的事情。 还是秦曳在检查酸奶日期的时候,一个被遗忘许久的约定闪电般劈中脑壳,她急忙打开手机,发现跟梁泽对话框还停留在“好的,我提前一天跟你联系”那一句,瞬间长舒一口气。 还以为是自己没看到信息,原来是对方忘记了。 “哈哈。”秦曳沾沾自喜,开始编辑文字。 秦曳:呃……【跳跳】【跳跳】 秦曳:我们好像忘记了什么…… 秦曳:你今天有空吗?我明天要上晚班,出去不太方便了。【委屈】【委屈】 她把手机的静音关掉,耐心地等待对方回复。 在无数次打开关闭打开关闭的操作中,梁泽终于上线了。 梁泽:抱歉,前阵子公司业务临时出了问题,去了趟S市,现在在机场,凌晨两点能赶回来。太忙了忘记跟你联系。 那就是最后一天才能赶回来? 秦曳面色凝重,开始劈里啪啦地打字。 秦曳:好辛苦!我没关系的! 秦曳:你明天还用上班吗? 梁泽:不用,明天休息。 秦曳:如果不用的话要不先回去休息,等你休息好了来我的便利店坐两小时怎么样?我请你吃零食行吗?【委屈】【委屈】 秦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梁泽:好的,你的便利店在哪里? 秦曳:感谢你!【握手】【握手】 秦曳:【定位】 夏末,天黑得快了,此时赤色的霞光正变暗下来,一点一点被夜色吞没。 梁泽在晚上六点半的时候到了便利便利店。 还没进门,就看到落地的玻璃窗后坐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小的穿着校服,是附近学校的学生,大的是秦曳,歪着脑袋在纸上写写划划,嘴里念念有词,应该是在给小学生讲题。 小学生两条粗粗的眉毛越靠越近,嘴撅着,脸皱作一团,感觉没有听懂。 “欢迎光临!”一进门,得到自动感应装置的亲切问候。 秦曳一激灵,转头便看到了梁泽。 今天休息,他没有戴眼镜,穿了一身速干材质的纯黑运动装。和上次看到的样子很不一样。 以为有所预料而自然的一句“你来啦”突然就不那么自然了,秦曳眨着眼,干巴巴地打了招呼:“哈,哈喽。”然后清一下嗓子。 梁泽应了句“你好”,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到认定页面,干练地开启计时。 “你想吃什么?随便拿,我请你。” “我吃过饭了,谢谢。” “你——等下是要去运动?”秦曳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自然些,像个有理有据的寒暄。 “嗯,等下准备去跑跑。” “好自律啊。” 梁泽轻笑一下,说道:“习惯了,你是不是要忙?” “哦哦,是的,那我去忙了。”秦曳悻悻地看了眼正在写作业的小孩,说:“你有什么不懂的问这个哥哥,我要忙了。” 秦曳走进收银台,擦擦桌子,然后坐下来调便利店的歌单。再过一会儿,就对着显示屏发呆,忙着啃手指。 梁泽坐在了小孩的旁边,问他:“你几年级了?” “我马上初二了。”小孩无语,“我不是小学生。”愤而埋头做题,两分钟后又盯住梁泽。 梁泽感受到视线,收起了手机,微笑道:“怎么?有什么题不会吗?我应该还是能教你的。” “叔叔你上的是哪个大学?那个姐姐可是育行大学毕业的,我妈说那个学校得考过八百分才能上。” “那很厉害了。”梁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将视线挪到作业本上:“你连一下A点和P点,再做条垂线试试。” 小孩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乖乖照做,苦思冥想,恍然大悟——“噢!” 把正在咬手指的秦曳吓一跳。 呆滞许久的秦曳忽然上线,从货架上拿出一瓶最贵的矿泉水,刚要转身,又从冰柜里拿出一袋酸奶,自己付了款,踮着脚挪到两人附近,把东西放在他们桌上。 “哇!谢谢姐姐!” “谢谢。” “没事没事。”她打了个哈欠。 小孩最近天天在学校附近补习,下课了就呆在便利店等妈妈。没过多久,妈妈来了,把他给接走,店里只剩下两个人。 此刻,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梁泽又拿着手机看了很久,才重新息屏,朝秦曳走来。 他要跟我说什么?秦曳心跳有些加速。 “时间到了。”秦曳听到他说。 (浓度不高 匹配度不足的信息素平常是闻不到的哈 (私设如山哈(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chapter 2 第3章 chapter 3 第一次跟秦曳约会后,梁泽罕见地梦到了自己小时候捡的那只三花猫。 刚捡到家时,三花很胆小,只有饿了才敢叫两声,其余时候缩在角落的窝里,安静地看着人走来走去。梁泽每天放学后都要早早赶回家,搬一张小桌子到它窝旁,一边写作业一边陪它。 三花爱蹭他鞋,后来渐渐与他熟稔起来,梁泽就把它抱到床上去,晚上也要跟它睡。 那学期的期末考试,梁泽没有拿到第一名,有一天上完补习班回来,爸爸说把三花送到爷爷奶奶家去了。他哭着闹着想要回来,结果爸爸还生气了,骂了他一顿,说他天天只顾着照顾猫,耽误了学习。 他连着考了一年的第一名,才获得了去爷爷奶奶家看三花的机会。 可惜三花已经长大了,也不再最亲近他。 后来他就不想念三花了。 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梦到这些陈年旧事。只是把一些特定人与事物联系起来后,梁泽再看到秦曳,总会想起那只三花。 但这并不会模糊他对秦曳的印象,第二次约会后,梁泽没有在红线的问卷中点击“接受”,而是选择被分配了下一个约会对象。 也许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怎样的人,但知道自己讨厌什么,还是简单得多。 比如面前这个omega。 两人约在一个高级餐厅的包厢,男omega叫彭梓睿,算是熟人,生意上有过来往。不知道红线的系统有没有屏蔽功能,回去以后得先把一些人拉上黑名单,不然实在太浪费时间。 “哥哥,真的好巧,我给你发过这么多信息你都不回我,可能我们的缘分还是太深了,这也能遇上你,我觉得好幸运。” “。” “哥哥,上次吃饭的时候我看你很喜欢这道菜,你尝尝,味道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 “。。” “哥哥,你跟我说说话嘛,好久不见了,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梁泽喝了一口茶,淡淡地开口:“请问你是?” “哼!哥哥你怎么能不记得我了!讨厌讨厌讨厌!”彭梓睿把椅子拉得更近些,开始绘声绘色地回忆起五年前和八年前的饭局,那时候他刚好坐在梁泽的身边,觉得他很…… 梁泽头往后靠了靠,被omega身上的栀子花香袭击到,不是特别好受。 原本他想就这样耗完两个小时,但身体好像隐隐有些不对劲起来。他点开手环,看了眼数据,体温和心跳都在升高。蹙着眉切换到信息素浓度检测页面,上方显示除本人外还存在另一种处于低浓度范围的信息素。 他冷冷地瞥了眼正在自娱自乐的omega,果决地拉开椅子,说了句“恕不奉陪”,不顾彭梓睿的追问,大步离去。 司机一直在餐厅外等候,正靠着车门抽烟,见老板提前出来,有些讶异,烟往地上一扔,鞋底一碾,正要跟上来,结果忽然想起了什么,又从口袋里抽出张纸,把烟头捡起来,塞回口袋。 梁泽把外套扔进车后座,自己坐了上去,带着愠色把领带扯松,拽了下来。 司机见他烦躁,没有多问:“梁总,去哪?” “回家。” alpha的易感期并没有omega那么频繁,但来势汹汹。 半夜三点,梁泽家里聚集了一组医护团队,抑制剂已经打入腺体,加湿器里喷的是调配好的抑制喷雾,仪器上实时显示着最精准的测量数据。尽管如此,梁泽的体温仍旧在40度居高不下。 梁父梁母收到了手环的紧急短信,早已赶了过来。两人在客厅里干着急。 “梁董,少爷的情况比较特殊,我还是建议尽快找到信息素匹配度高的omega进行标记,不然日后可能越来越不好控制。”主治医生戴着口罩,语气慎重。 “我知道,彭家那个小儿子不是匹配度高吗,我早就说让他赶紧定下来,不知道自己在瞎找什么。”梁友权语气不耐。 苏桐的眼角已遮盖不住细纹,她本来就因为儿子易感期的到来而担惊受怕,现在丈夫又这样落井下石,她少见地急躁起来:“都说了,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小泽不喜欢人家,你硬逼着,到时候闹起矛盾,我们也离了算了!” 梁友权不再多说什么,转身面向另一边,独自生闷气。 梁泽这次易感期花了整整十天才彻底好全。 堆了很多工作,但他躺在床上时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所以能下地的第一天,他没有回公司,直接去了便利便利店。 赶到时正巧碰到秦曳出来,她将头发在侧面编成了一条麻花,穿着碎花衬衫和米色长裙,一条不规则的银链在锁骨处隐约泛着白光。 看到他的突然出现,秦曳似乎很惊讶。 “好久不见。” 秦曳眨眼,愣了几秒才答道:“好久不见,是落了什么东西么?”她只能想到这个原因了,最近总有客人跑店里问她“有没有见到一个什么东西”。 “你现在有空吗?” “我现在要去约会。”秦曳有些尴尬。 “是红线分配的吗?还是已经有确定的男朋友了?” “分配的,要去完成指标,不然会扣钱。” 梁泽鼻腔中轻出一口气,他微笑道:“我有点事想要麻烦你,可不可以先加一个联系方式,你有空了我来找你。” “噢,可以啊。”秦曳有点懵,但还是拿出手机,两人互换了通讯名片。 梁泽想开车送她到约会的地点,秦曳没拒绝成功。 暮色四合,从cbd的高层窗外望去,能看到栋栋矗立的霓虹灯。耀眼的灯管代替日光,催促着人们不要着急入睡,要工作,要狂欢,要夜生活。 面对着精致摆盘的法餐时,秦曳无数次回想着自己在红线网站上填写基本信息和择偶标准时,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180cm以上? 热爱运动? 在外工作时长不得少于8h/天? 资产喜人? 能接受配偶无稳定工作? 那这个对自己工作夸夸其谈然后讨论家庭主妇职责的倒三角牛蛙是谁? 手不自觉在桌上哗哗摆弄车钥匙是为了展示他喜人的资产吗? 两个小时直接把生命都拉长蹉跎了。 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季律发来的“我下班去接你,定位”都显得那样亲切。 坐在季律的副驾驶座上时,秦曳恶狠狠地吐槽了一番倒三角牛蛙,以及法餐不好吃这个不争的事实。 季禾深车开得很稳,她一边观察路况,一边云淡风轻地开口:“那上次那个你觉得怎么样?” “啊?”秦曳猝不及防,但还是诚实地答道:“很帅啊。”至于其他的,秦曳并不是很了解,最多再夸几句有礼貌、很有钱,因为他开的车是秦曳认识的牌子。 “最近网上对新规规定的相亲义务风评变了,我看很多人都找到了挺满意的对象,如果这个不满意,上一个要不要再试试?” 半晌,秦曳闷闷道:“你以为我不想吗?” 想继续和同一个人约会必须双方都点接受才行,秦曳点了,结果迎来了大牛蛙。 那就是对方拒绝了。 不过秦曳从小都是那种对漂亮皮囊多看一眼的人,梁泽在她心中的好印象,多半是形象分。虽可惜,但也不算多遗憾,秦曳不是那种热衷于死缠烂打的人。 所以今天梁泽突然出现在便利店门口,倒是让她吃了一惊。 初秋气温渐低,太阳透过摇动的树叶投下斑驳光影。关于第三次约会的地点,秦曳难得有主见地选择了湿地公园,然后穿了透气的棉T和冲锋裤。 这是她第一次跟有好感的异性到户外,脚上的运动鞋弹力十足,秦曳蓄势待发。 “我还以为你更喜欢在室内待着。”梁泽特意调了行程,今天不用工作,也穿着一身休闲装。 秦曳:“肯定要出来走走,我还蛮喜欢散步的。”因为不喜欢跑步。 两人无言走了几步,秦曳等他开口。 梁泽站定,直视omega的眼睛,直言道:“非常冒昧,但这个问题比较重要,所以得先问。” “嗯嗯。” “你目前有没有结婚的打算?” “嗯?”好突然。 梁泽发现,秦曳慌张的时候,眼皮会止不住地频繁眨动,比如后两次他出现在便利店,秦曳就这样眨着眼跟他打招呼,眼睫毛出奇的密而长。 “是这样的,我已经二十八岁了,每个月的相亲义务对于我而言非常浪费时间。截至目前我与八位omega见过面,你是最好的那一个,不知道你对我的印象如何?” 秦曳喉咙一涩,心里全是问号,有些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最终还是说:“……我点了接受。” 梁泽愣了愣,她说的没头没尾,但手机页面上那个弹出的问卷忽然在脑海中自动慢放起来。秦曳眼神瞟到别处,半晌,梁泽说:“抱歉。” “……哦。”秦曳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生气吗?有的,感觉这人有点莫名其妙,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他货比三家,挑挑拣拣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好像也嫌弃牛蛙,在这件事上,两人就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区别。 后面梁泽开出的种种条件,对秦曳来讲宛如一阵眩晕,她勉强没有答应,艰难地回复:“我,我再想想吧。” 梁泽很能体谅,把她送回了便利店。 回到家后,秦曳对家里人宣布:“我要结婚了。” 小秦姐是一个能矜持地把握住机会的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chapter 3 第4章 chapter 4 姐姐是家人。 父母去世后,姐姐是唯一的家人。 秦遥成绩不好,自小,不论是谁,总要在提起学习时说“跟你姐学学”,他永远没姐姐争气,被她压一头。 的确,秦遥无数次为这事撂脸子。烦得很。 学习那么重要,也不见得那些大人会背几首诗、写几道物理题?说白了,他们只注重那个分数和排名而已,因为他们只能看懂这个。但秦遥烦归烦,该写写,该学学,该被姐姐嘲笑就嘲笑,反正打游戏打羽毛球时嘲笑回去就行了。 不过姐姐跟那些大人们不一样的是,她看重结果,更注重过程。文理分科时她选择了更擅长更喜欢的文科,预备校统考,她的分数很高,能去联盟十校,她也正如别人期待那样去了育行大学。 结果学了哲学。 文科,哲学,omega。 姐姐毕业以后果然如别人所言惨遭毒打。 不幸中的万幸,她是育行的,跑了很多地方,终于获得一份工作,过起了被领导打压、晚睡早起的办公室生活。 第二年她瘦得脱相,回到家以后只会睡觉,不爱说话。秦遥那时候一有空就给她打电话,虽然对面总是不接。 他二十一岁,第一次对自己很没用这件事感受这么深刻,差点也给他整抑郁了。 终于,爸妈松口了,求她辞职,回家休息休息。 姐姐回来那年快要二十四岁,其实正年轻。 她躺在家的第二个月,爸妈出了车祸。 妈妈说要把房子留给他,给姐姐多一点钱。秦遥知道,他们认为,姐姐总归是要嫁出去的。她是omega,omega的生理机能要求一个alpha的陪伴,不然愈发频繁且不得纾解的发情期会影响身体健康。 虽然不工作之后,姐姐明显健康起来。况且,她是被两个beta生出来的omega,比秦遥见过的任何omega都要健康、坚强,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 姐姐没说什么,接受了妈妈的意愿。神色如常地在家里生活着,做饭、画画、养花,偶尔打扫卫生、出去散步。 秦遥知道他们之前有些东西变了。 有些东西双方都不提,并不代表它不存在。前阵子姐姐忽然跑出去找了个兼职让他隐隐有些不安,但姐姐说她休息的差不多了,想干点活,秦遥没有说什么,有事没事跑过去买点饮料看看她。 现在秦曳忽然说她要结婚了? “不是,”秦遥眉头挤作一团,有点火气地说:“不是前几天还在骂牛蛙吗?现在又要结婚了?” 季禾深喝了一口水,静观其变。 “不是牛蛙。” 秦遥自顾自地继续说:“我之前都说了,房产证把你名字加上,你把身份证藏起来。这房子你住一辈子我都没关系,或者等稳定下来我们俩搬出去。你现在又是跑出去干杂活又是要结婚,干嘛呢?孰轻孰重不知道吗?” “嗯,我们可以搬出去的小秦姐。”季禾深及时插入。 秦曳有点头大,问题的确有这个问题,但目前他们似乎把它想象得很严重,比她所认为的更严重。 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先辩解一句:“我没有去干杂话。” “别转移话题!我不同意!”秦遥气不打一处来。 季禾深保持沉默。 “他说……”秦曳试探性地开口:“他在婚前自愿赠与我一套房。” 秦遥被噎了一下,神情依旧严肃:“那也不行。” “他说,我跟他的信息素匹配度很高。” “啊?!”两人疑惑、震惊。 “他有病吧!”秦遥骂道。 “他怎么知道?”季禾深问。 “他说,上次发情期的时候他闻到了我信息素的味道。按道理来讲,当时控制的及时,大家应该都闻不到的对吧。” “你要跟谁结婚?”季禾深再次抓到了问题关键。 “梁泽,咖啡馆那个,你们见过啊。”秦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恼羞成怒:“我怎么会跟牛蛙在一起!” 如果说这次的家庭会议仍旧留下种种疑点,那么后来梁泽请三位家人到自家吃饭后,秦曳将要结婚的事实不疑有他。 梁泽家里做医疗器械的生意,这几年他逐渐接手过来后,亲力亲为,忙得脚不沾地。梁家也说得很明白,尊重梁泽自己的意愿,而且两人通过红线认识,那基本的条件都是符合双方要求的,信息素匹配度又那么高,已经很好了。 梁泽还履行承诺,在便利店附近买了套新房,按照秦曳的心意装修,送给了她。其实便利店不是秦曳长久的落脚之处,但这个地段也不错,老城区比市中心要安逸些,交通还算便捷,秦曳不好意思地接受了。 在新家装修好之前,秦曳在梁泽家入住。 秦遥跟季禾深把她的东西搬过去,顺便在梁泽两百米大平层里吃了顿晚饭。他们其实没什么好聊的,秦遥倒是一个劲地倒酒,走的时候他已经酩酊大醉,季禾深开车,beta在副驾驶座上嗷嗷哭。 季禾深安慰他:“别怕,有我在。” 秦遥怒吼:“但凡他怎么样我姐了你把他往死里告!赔死他!” “会的,”季禾深抽空看了他一眼,“别哭了,哭起来好丑。” 可能是姐弟同心,秦曳也在房间里偷偷哭。 自从辞职回到家以后她就变得脆弱无比。 脑子好像没有以前好用,很健忘,但至少能感受到一些情绪,肆无忌惮地流出眼泪来,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 秦遥和季禾深都在纵容她,这是明摆的事实,秦曳早就决定,他们结婚的时候要把自己账户里的一半资产拿出来,给他们包红包。 她很珍惜能纵容她流眼泪的人,不像之前的领导,不仅在她做错了一件事以后骂了她两个小时,后来以“育行大学/哲学/omega/做错事/流眼泪”为关键词,在应酬饭桌上的侃侃而谈。 梁泽不会是她前领导这样的人,秦曳的直觉一向有用,只是梁泽看似合理的行为下总是有些怪怪的,她摸不透。 咚咚咚。 门被指关节叩响,发出沉闷的声音。 “我能进来吗?”梁泽的声音平稳,一如他们刚见面的那样。 秦曳抹了抹眼泪,从地上爬起来给他开门。 梁泽一只手端着水杯,另一只手捏着一版胶囊,看到秦曳的样子,他顿了一下,开口道:“解酒的药,你吃一粒。” “噢。”鼻音有些重,哭过的事实肯定被发现了。秦曳低着头, 动作极其缓慢地按出一粒胶囊,塞进嘴里,正要去拿水杯,结果杯口已经被递到嘴边,距离只有十厘米。 几乎是下意识,秦曳抬头看向了梁泽。 梁泽早上还有工作,身上穿着黑色衬衫,领带已经拿掉了,扣子解开两颗,露出修长的脖颈。他长得高,看秦曳的姿态是俯视,眼皮半垂,眸子里的情绪说不清也道不明。 秦曳鬼使神差地就着杯口喝了一口水。 然后别开视线,把快黏化的胶囊赶紧吞进去。 “我,我拿着。”秦曳从杯底抓上去,尽量绕开梁泽的手指,又喝了几口温水。脸热腾腾的。 梁泽怎么还不走。 梁泽快走。 待她假装自然地把整杯水都喝完,梁泽一句“给我就好”,伸手拿走了水杯。 梁泽走了。 第一天晚上相安无事。 第二天晚上相安无事。 第三晚无事发生。 第四晚无事发生。 第五晚,无。 第六晚,无。 第七晚,秦曳的发情期到了。 在家里,秦曳不喜欢戴抑制手环。戴这东西总归是不舒服,平常秦遥那个beta对信息素视若无物,季禾深是alpha,但经实验发现,抑制贴一贴、门一关,她对秦曳的信息素也并不敏感。 秦曳自从上次睡倒咖啡馆后,三人小群里一直互相提醒着这件事。所以这两天她提心吊胆地准备着,一来感觉,就赶紧贴了抑制贴,手环一摘,锁门睡觉了。 梁泽进门的时候,薄荷香气比以往要更浓一些。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心里有了大致的推测,径直走到秦曳的房间门,敲了敲,没有反应。 按下门把手,门锁了。 站在门口,梁泽把手环调至最高档,去入户的鞋柜找到备用钥匙,打开了秦曳的房间门。 他端了杯温水进去。 秦曳缩在羽绒被中,只露出半张脸。柔软的黑发散落,梁泽用手指拨了拨,试图把它们拨到脸颊两侧。指尖蹭过去,黑发依旧粘在脸上。 秦曳在出汗。 他隔着羽绒被轻拍她的肩膀,轻声叫她:“秦曳,喝水。” 重复了三次,秦曳“唔”了一声,终于被吵醒了。她试图睁眼,但眼皮颤动几下,没成功。 梁泽扶她起来,把杯口放置她嘴边,杯身微微倾斜,水面触碰到她的嘴唇,像是人类自出生就掌握的本能,秦曳吮吸。 喝了半杯,秦曳不动了,梁泽扶着她往后躺,让omega重新睡下。把羽绒被理了理,梁泽端起水杯,看着熟睡的秦曳,喝完了剩下的水。 喉结滚动,梁泽望着天花板有半刻失神。下一秒,他开始梳理自己行为的过程,试图分析出合理的动机。 杯子被放在床头柜上,轻碰一声。 秦曳安静地蜷在床上。 梁泽去洗了个澡。 因为睡得不好,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公司。 易感期加载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chapter 4 第5章 chapter 5 入住梁泽家里的这一周,秦曳一直很本分,活动区域不过卧室、厨房、客厅、阳台,试图在最小范围内打扰梁泽的生活。不过正如梁泽所说,他真的很忙,早出晚归,还去A市出差了三天,秦曳只见到他两次。 由于秦曳的未雨绸缪,发情期顺利地度过了。 滴滴,滴滴,滴滴……闹钟准时响起。 身体的右侧边被压得发麻,秦曳艰难睁眼。 空着的玻璃杯映入眼帘。 脑子仍旧是空的,她对着杯子愣神许久。 阳光挤进窗帘缝里,照在杯子上,杯底还沉着两三颗水珠。 意识逐渐回笼,眼睛缓慢眨了眨,掀开被子,又呆坐几分钟,直到肚子咕咕叫,秦曳拿着杯子出门了。 咔哒一声,门开了。 秦曳推开门,往外迈了三步。 停住。 转身。 视线落在那道被打开的门上。 然后落到手里攥着的水杯上。 回忆,仔细地回忆,意识到自己的确锁了门。 意识到自己并不会拿敞口的玻璃杯进卧室,她怕一个不小心碰倒,水撒一桌。 所以有人昨晚进了她的房间。 “阿姨,你昨晚来家里了吗?”秦曳看向正在忙碌布置早餐的阿姨,桌上已经放了一碗豆浆、一碟小菜,阿姨正端着包子和水煮蛋从厨房出来。 “没有啊。”阿姨看着她,手上的动作不停,把盘子放在餐桌上,招呼她来坐:“来来来,饭给你准备好了,趁热吃。” “我先去刷个牙。”秦曳又钻回了卧室,迅速收拾了一下出来。 她先喝了一口豆浆,随即把水煮蛋往桌面一磕,剥起壳来。她一边剥,阿姨就在一边看。 秦曳不太习惯被人看着吃饭,扯出一个无所适从的微笑,问道:“阿姨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不会是因为家里多了个人多了口饭工作量加大……如果要加工资的话应该跟梁泽谈呢。 “老板说你身体不舒服,今天吃点清淡的。”阿姨拉开秦曳旁边的椅子,皱着眉问:“阿姨不喜欢藏着掖着,说话比较直白,你别介意,我看老板对你也挺好的,你们俩怎么还分房睡,结婚了整得跟同事一样,礼礼貌貌的。” 秦曳趁她话说一半,赶紧吃了口鸡蛋,假装被噎着,说不出话来。心想着阿姨真是明察秋毫慧眼如炬啊。 阿姨把豆浆碗往前一推,“快喝快喝,别呛着!”又续上刚刚的话题:“咱们老人言,结婚不仅得双方喜欢,还得合适。阿姨我啊,离过一次婚,那时候还小,对前夫爱得死去活来的,结果他结婚以后懒得不行,家里活都是我干,一开始我还没觉得有啥,毕竟我从小就干活,结果我有次听到——”说到这,阿姨突然语调一扬,说出的话像是变了形。 秦曳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哭腔,眼睛睁圆了,看阿姨激动着情绪继续哭诉:“听到,他背着我跟别人说:‘你以为我当初为啥娶她?不就图一个勤快吗,她能干,那就让她干到死。’” 秦曳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面露同情,说道:“离了就好,咱不打白工。” 看来还是得跟梁泽提一下,给阿姨加钱,自己的工资也可以匀出个几百块。 “所以啊,”阿姨用纸用力擤了擤鼻涕,“阿姨看你清醒、聪明,知道两个人合适最重要,不给自己找不痛快。” 阿姨上班经常穿花裙子,进门小皮鞋一脱,围裙一带,全妆干活,麻利痛快。烫染过的长发被扎在脑后,发根泛白,阿姨之前好像说过,她已经五十多了。 秦曳轻拍着阿姨的肩膀,徒劳地安慰她。对于婚姻、爱情种种,她有过最纯粹的想象,甚至认同着一个非常严苛的想法——“如果你爱我是因为我爱你,那么爱只是一场交易。”于是她又很悲观,认为社会上很难再出现这样纯粹的爱,不如一开始就认定这是一场交易。作为一个A等omega,比起丰富的情感、强大的艺术天赋,社会更认同她优质的生殖腔不是吗? “叠个千纸鹤,再系个红飘带——” 阿姨的新款折叠手机包了一层厚厚的硅胶壳,像叠在一起的豆腐块,震得发麻。两人从沉痛的晨间谈心中惊醒。 “哎呀呀,要上班了要上班了,你快吃!”阿姨催促,又忽然想起老板的嘱咐,说道:“你好了没有啊?要不要请假再休息一天?” “唔用唔用。”秦曳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腾出个手摆两下。 十月,绿化带上的树开始变黄,叶子纷纷而落,环卫工人赶着天明之前清扫,推着比人大的垃圾车四处游走。 上货的时候,张大爷又跑来便利店来,跟秦曳打招呼。以前天热,他常来蹭冷气,最近冷气停了,他也来,偶尔秦曳心情好,愿意给他送瓶水。 张大爷说:“小姑娘,忙着上货呢?” 秦曳蹲在饮料架前,正往箱里一瓶一瓶往外拿。张大爷进来时门口的感应装置响了,她看了一眼又继续干活,闻言回了句:“对啊,忙着呢。” 张大爷敦实矮胖,脸上的褶子感觉夹着黑泥。他背着手,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呲毛的长袖,外层套的荧光马褂已经泛灰,没那么鲜亮。他喜欢跟秦曳谈过去的事,侃侃而谈,大部分是他自己的光辉事迹,或者一些耸人听闻的经历见闻,什么当兵的时候进到一座荒山差点出不来啊,什么儿子在S市工作啊,什么联盟总统最近怎样啊。 一开始秦曳还听得有滋有味,自从大爷发现秦曳愿意请他喝水后,老是来,老是没讲一会儿后摸一把嘴,暗示“说得有些渴了”。秦曳就有些倦了,懒得跟他费心思。 “今天小黄不来值班啊?”大爷巡视般往四处望了望,没由来地蹦出一句:“小黄这孩子心好。” 小黄是跟秦曳轮班的店员,听说是自由职业,写稿子的,日常来便利店里做个兼职,赚点生活费。她跟小黄见过几面,有时是因为提前到了,有时是因为让他帮忙代班。反正老板不管他们怎么安排,只要让便利店在早上八点到晚上十一点正常营业就行。 不过,她还在这儿呢,怎么忽然提小黄? 秦曳莫名其妙:“他送你冰红茶了?” “害!你这小姑娘!”张大爷指指点点,“送瓶水而已,能看出些什么,我昨天垃圾车翻了,人家不嫌臭,帮我收拾了老半天呢。” “那挺好的。” 那我之前的水都白送了?秦曳凉凉地想,当一个好人真难。 “可不是!我还打听到,小黄那孩子单身呢,多好一小伙!”张大爷手一摊,叹口气,“可惜了!” “是可惜了。”秦曳手上的动作没停,换了一箱饮料继续摆。 “你呢,我看你整天骑个小车跑来跑去的,还一个人呢?”张大爷图穷匕见。 是不是老了都这样?热衷于打探单身青年的婚配状况。 秦曳瞥了他一眼,语气严肃地说:“大爷,我结婚了。” “啊?”张大爷惊讶,“你可别蒙我,还结上婚了?”下一秒自己反应过来,“噢噢,至少也是个omega,怪不得,也行吧。” 可惜了小黄送他那包好烟,小黄小黄,你这姓不好,事儿还没开始就黄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张大爷这么一搅和,今天还真绕不开这个小黄了。 秦曳正趁着午饭过后的闲暇画画呢,一则陌生电话打来了。 自从在家混吃等死后,电话铃声响起的机会寥寥,所以陌生电话秦曳也愿意接接,一接不得了,对方说是梁泽的秘书David。 “啊?” David语速很快,还带点外文口音,但秦曳还是在他劈头盖脸的一串话里提取到几个重要信息:“梁总”,“易感期”,“帮忙”,“接你”。 “噢噢,好的。” 秦曳给小黄打了电话,他很快接起,问道:“怎么了,秦店长?” 虽然秦曳一直想把这个店据为己有,但还是公私分明地说了句:“都说了别这么叫。” “好的秦老板。” “那个,我临时有点急事,你现在能不能来代个班?” “好啊,有什么奖励吗?” “今天工资都给你了?或者我有空帮你代两天,都行,但只能二选一。” 小黄轻笑一声,说出了第三个选项:“请我吃饭。” “好好好,那你快来。” “嗯,等着。” 五分钟后,小黄骑着他那个酷炫的自行车来了,笑容满面地进店,一瓶冰水迎面砸来,他手疾眼快地接住,秦曳匆匆从他身边跑过,留下一句“谢谢了啊”,头也不回地跑到路边。 小黄回头,喊了句“记得请我吃饭”,然后看到秦曳钻进了一辆黑车后座。 车的牌子他认得,很喜欢,只不过知道这个型号的时候它已经停产了,再去淘得花四五百万,是发行价的一倍。懒得费这心力,就买了新出的款。 不过以秦曳完全朴素的行事作风,她怎么会坐上这样的车? 匆匆忙忙的,又去干什么? 冰凉的塑料瓶身凝结出细密的水珠,小黄盯着早已空旷的街道,不自觉地扔着手里的矿泉水,抛起,接住,抛起,接住。 抛起,手一滑,瓶子掉了。 他弯腰,捡起来,坐进了收银台。 桌面放了一桶彩铅,秦曳爱画画,铅笔放在这儿后就再也没拿回去。有时画着画着,苦思冥想,就忍不住去咬铅笔的笔头。 小黄伸手把彩铅挪到自己面前,透明的罩子打开,淡淡的薄荷香气就这样窜进鼻腔,明明是让人清醒的味道,却挑拨着alpha理性的底线,腺体好像在发胀。 他重新打开了便利店的监控,播放今天早上的片段。 “你呢,我看你整天骑个小车跑来跑去的,还一个人呢?” “大爷,我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