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回心跳》 第1章 落空 路灯穿过梧桐树宽大的树叶,在石板路上投下光影。空旷的街道,黑色高跟鞋踏过路面,清脆的回响荡在空中。公文包擦过青绿色的树皮,林舒脱下黑色西装制服外套,塞进包里。 一阵风吹过,她揪起身上的衬衫,偏头闻了闻,露出厌弃的表情。刚从饭局出来,被刑庭那帮子老烟枪熏的满身烟味,且当是刑庭留给她的最后纪念吧。 这场饭局是她的欢送会,今天院上的红头文件正式下来,她被从刑庭调任到民事审判庭,办公地点从本院换到派出法庭,若放在古代,有种京官外调的意味。去宁安巡回法庭当副庭长,虽说是升迁,可刑事与民事的审判思维方式完全不同,能否适应家事庭繁杂的工作,对她来说还是个未知数。 林舒解开衬衫领子上的纽扣,扯下头绳,乌黑的长发随着颈项的摆动抖落在肩上。脚下的石板路已走尽,她站在树影里,面对十字路口的红灯,稍带潮气的晚风拂过身体,闭上眼睛,琢磨下一步该走向何方。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首《好运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打来的,不过她还是被这突兀的声响吓的一惊,掏出手机,“女天师”三个字赫然出现在屏幕上——母亲让她把《好运来》设为来电铃声,说是能冲淡刑庭带来的煞气。母女两人之间的观念总是有太多不同,她不想再让这种小事带来无谓的争吵,选择妥协,不过仅把它设成了母亲大人的专属。 “约好了晚上6点,你怎么不去?你忘了怎么答应妈妈的吗?”单是开场白便让她警铃大作,工作中无论面对野蛮残暴的被告,还是荒诞无理的诉求,林舒心里都很难再掀起半分波澜或愤怒,她以为自己的心经过无数次捶打,早已练硬了,可妈妈的一句话就轻易触动了她脆弱情绪的开关。 林舒垂头,咽下从胸口蔓延开来的闷气,若放在平日或许还能敷衍两句,可此时此刻真的没心情应付,只希望沉默换来这通电话尽快结束。 “妈,我答应过你什么?” “你王姨介绍的那个证券经理,去见见,昨天中午你明明答应了,我可录音了,不要给妈妈抵赖。你王姨算过了,说那小伙子八字带三合局,能镇你单位带回来的血光……” 林舒无语,压住正往头上冲的火气,“妈,我教你录音是怕你在外面吃亏,不是让你来对付我的。”恍惚想起昨天中午急着给一件强女干案复庭,根本没听这位女天师在叨咕什么,全是敷衍答好。 “是妈妈怕你在外面吃亏,一个人打拼多累啊,找个人陪你,相互扶持不好吗?跟你玩的好的那个小张如何?妈妈看他长的白白净净,又高又帅的,你们俩考虑一下,妈妈可以不摧。你可要抓紧了,不然好白菜都叫别人拱走了……” “妈,他不喜欢我。”林舒翻了个白眼,心想妈妈要是见到张智跟他男朋友在一起时娇媚的样子,怕就不会用高高帅帅来形容他了。说起张智就气不打一处来,还不是怨他大嘴巴,在她妈面前提什么“死亡威胁”“跟踪”“匿名信”。早前女天师还没逼的这么紧,这下可好,被她知道后就像抓到了什么道德制高点,仿佛世间一切的威胁都源于30岁没结婚。 “他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我女儿生得又美,人又聪明,学历高,工作稳定……” “好了妈,你不要王婆卖瓜了……”林舒用鞋跟碾碎脚边的枯叶,把手机夹在肩颈间。 “你不是说他没有女朋友吗?你们知根知底,又不像社会上刚认识的,家里什么情况也不了解……” “妈,难道结婚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就不会有人再报复我了吗?以后就不会遇到任何危险了吗?” “他总送你回家,还来咱们家吃饭,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啊有时候也要学学怎么抓住男人的心……”见电话这头没接话,又续道:“妈妈都说了那份工作太危险就不要做了,跟领导说说换个岗位,这女人啊,再能干都不如嫁的好……” 她又是这样东拉西扯,每每遇到不想面对的问题,母亲就会选择回避,正是这种态度让林舒无法跟她进行任何深入的交谈,更不能妄图得到她的理解。 林舒不想再浪费时间讨论下去了,要赶紧绝了她这个念头,心中默念,对不起了张智,你直男形象在我妈这装不下去了,“他是没女朋友,因为他根本不喜欢女的!”她打断母亲的絮叨。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不过几秒后声音变得尖锐,“他要是有那种病,你可别跟他走太近了……但怎么说也是你的好朋友,妈妈去城隍庙替他求张断袖符!王姐侄女就是被同性恋室友传染了,现在三十好几了还嫁不出去!” 她盯着裂缝里蠕动的潮虫,再也压不住自己的语调,“妈,现在21世纪了,什么病啊,同性恋是病吗?” “这是跟妈妈说话的态度吗?那么大声干嘛,哎呀,好了别说了,我听不得……”母亲就像听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或是一早出门便遇到触霉头的事。 林舒捏紧拳头,指甲陷进了肉里。 “那个男同事,之前也送过你回家,叫什么来着,小赵……”母亲连忙岔过话题,“要是不去相亲,抓紧这种知根知底的……”背景中夹杂着麻将碰撞的脆响。 林舒蹲在街边,无力感袭来,把头埋的更深,“妈,你好好打麻将吧。” “你在哪呢,王姨又问我了,虽然现在晚了点,但见个面也……” “我在北京路碎、尸案现场。”她故意把“碎】尸案”三个字咬得血腥气十足。 “又胡说!晦气晦气!你不是要调去民事庭了吗?我看民事挺好……” “妈,我在现场勘察不说了……”趁自己理智尚存,林舒挂掉电话,今晚她再无法承受任何一场冲突了,望向对面路口边小巷里蔓出的光亮,终于熬到周末,用酒精麻痹下自己应该不过分吧。 林舒来到一家威士忌酒吧门口,推开面前的复古木门,风铃清响。吧台内,酒保的手腕在空中灵活的摆动,冰块在金属摇壶中相互碰撞,为轻响的爵士乐打着节拍。 Jeffrey见到林舒进来,手上动作一缓,扬起下巴,像老友般打过招呼。他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典型的港男,油头梳的一丝不苟,穿着复古亨利衫和背带裤。比起酒吧老板,更像个美式barber理发师。 林舒都能想象出他拿着刮刀给客人刮脸的样子,她是店里的常客,那点可怜的业余时间,除了运动就剩下喝酒这个爱好。她在吧台坐下,将公文包往高脚椅上一甩,松了口气。 Jeffrey不知道林舒是做什么工作的,只是感觉到她会刻意回避掉有关工作的话题,既然她不说,他也不多问。不过见她几乎每天都是衬衫西裤,大概是奔走在繁华商圈和金融大楼中的都市丽人,“才放工?”“Martini?or Talisker 10?” 林舒把撑在裤兜里的手机扔在吧台上,“Martini老规矩。” “我哋呢度仲有位客,佢最钟意饮Dry Martini,同你一样钟意用GIN酒shake。” “你都来内陆这么久了,多练习下普通话吧。”林舒趴在吧台上,头垫在手背上,声音闷闷的。 Jeffrey推来一个shot杯,用他蹩脚的普通话说:“尝尝看!” 吧台的暖灯照在林舒细长的手指上,她举起龙舌兰shot仰头饮尽,草本的气息在舌尖流转充盈口腔。 “点解?有冇尝出咩不同?”Jeffrey站在吧台里??满脸期待。 林舒闭上眼睛,感受舌尖回味,“有烟熏和花果香……” “呢只MEZCAL而家喺美国好hit,最近喺亚洲都开始兴喇。同Tequila比,佢嘅味道复杂好多,有啲似调和式威士忌,我估你一定会钟意饮!” 手机响起一连串的提示,她点开消息框,“女天师”连发了十几张相亲网站上“高质量”男嘉宾的照片,以及学她语气与对方聊天,约人见面的截图。平时连八块钱同城运费都嫌贵,去菜市场几毛钱也要砍价的母亲,竟然为了提高她在相亲市场上的“身价”,在相亲网站花588充了个VIP。 她手指上划皱起眉头,脸离屏幕越来越远。Jeffrey见她吃了苍蝇的表情,“做咩?你妈又同你介绍相睇对象啊?” “仆街啦…”林舒学他的语气,扣上手机,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Jeffrey想了半天,组织起一句磕磕绊绊的普通话,“第一次睇到你,我都后悔那么早结咗婚……结早婚。”他不太确定这几个字的先后顺序,“……早结了婚……婚结早了……” “够了,你说回粤语吧,别提那两个字,我应激。” Jeffrey摆手与离开的客人打过招呼,收起旁边桌上的冰桶,“有冇甘夸张,不如我介绍给你一嗰……”他走回吧台,继续擦起勃艮第红酒杯,脸上带着坏笑。 “哦?”林舒挑起眉梢,“你講下先啦~” “就系先前话嗰个女仔啦,佢同你气质有啲似,连钟意饮嘅酒都差唔多,我打包单你哋肯定啱channel,你真系要识下?。” 林舒轻笑摇头,指尖转动玻璃杯,液体在杯壁画出年轮状的涟漪。 “唔急到拒绝,美女来着。”Jeffrey对她挤眉弄眼。 “咩意思?你认为我会对美女感兴趣?” 通过他长期观察,林舒对任何一个来搭讪的男人都没兴趣。此外,熟客一般会带恋人或亲密的朋友来光顾,林舒带过个男人,起初他也以为是她男朋友,直到这个男仔的男朋友出现。 Jeffrey点点自己的太阳穴,“我呢度一百几十个熟客,中意饮么嘢、有么喜好我都记得,你……” 门前风铃声打断他未尽的话,一个纤长的身影走进来,卫衣搭配牛仔裤,头戴鸭舌帽,虽然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她的眼睛,Jeffrey也知道是谁。 安律冲吧台招招手,比划个手势,匆匆向屋内的角落走去。Jeffrey眼睛一亮,刚要对林舒开口,窗外闪起红蓝警灯,交警的摩托车停在店门前。“喂!而家几点啊?年尾赶KPI搏OT咩?(这都几点了,年底冲业绩吗?)”Jeffrey犯嘀咕,攥着车钥匙冲了出去。 林舒趁这个空挡看向桌面上屏幕不断闪动的手机,连续十几条的微信新消息提示。 安律从屋里拽出个醉醺醺的男人,努力拖着他按直线走向吧台。照例Jeffrey会在吧台放上杯蜂蜜柠檬水,让这位为情买醉的朋友喝光,再把他塞进车里,今天拯救流浪动物的任务就算顺利完成了。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她也不知道是来电话了,还是忘记屏蔽哪个群消息,抬手看时间,已经这么晚了,该不会是哪个“正义的守夜人”在工作群里传旨吧? “我能走,你放开!”王旭挣扎着甩开她。 “好好好。”安律懒得理他,摔就摔吧,大不了就是去急诊住一宿,比送他回家还近点。她松开手,从身后抽出手机,微信群消息提示布满了整个屏幕,仍在持续跳动刷新——宁安巡回法庭工作群里,大家整齐的站好队列:“欢迎林舒法官加入宁安大家庭(玫瑰)(微笑)。” 林舒:谢谢大家,很高兴加入宁安(微笑) 安律点开林舒的微信头像,一片蔚蓝的大海,海面中央露出一截鲸鱼尾,签名:遇见更好的自己。她勾起嘴角摇摇头,又是心灵鸡汤。就在她分神这会儿,王旭摇摇晃晃的向吧台走去,确切的说是向吧台前坐着的女人走去。 杯壁凝结的水珠在桌面聚成小水泊,烈酒灼过林舒的喉管,在酒精的刺激下,锁骨处的旧疤又开始发痒,她划过一长串欢迎消息,松开衬衫领口,攥住手边冰桶里的碎冰锥,无意识的摆弄起来,珍珠耳钉随着动作在射灯下晃成虚影。 王旭被晃了眼,当面前那对耳钉的主人仰头吞下酒液,喉颈的曲线与他记忆中的身影重叠,酒精催生的妄念在此刻冲破理智。他踉跄扑向林舒,紧紧扣住她的手腕,“为什么选他不选我?为什么会选那个蠢货?” 莽撞的动作打翻了马天尼杯,冰冷的酒液溅入林舒敞开的领口,顺着胸前泛红的皮肤淌下。男人的手如同蜗牛粘液般湿黏,她被触碰的瞬间鸡皮疙瘩?爆发?。林舒起身拍掉衬衫上的液体,抬头时难掩脸上的厌恶,“放开!”王旭不但没放手,反而伸手搂她的后颈,想把她揽进怀里。 安律箭步上前,扯住王旭的后领,用手臂勒住他,隔开了他与陌生女人的距离。混乱的拉扯间,林舒手上的碎冰锥无意划过她的手腕,冰锥与酒杯先后落坠,在脚边迸裂。这场“肉搏”以安律流血告终,不过好在伤口不深。 林舒摆脱掉后抓起手边的冰桶,连冰带水泼向王旭。他呆愣在原地,随着水从脸上成缕淌落,缓缓低下头,“不好意思……我喝多了。” 林舒听到这话冷笑起来,“还真是个让人无法辩驳的理由呢!做男人真轻松,干什么都可以用‘我喝多了’这句话来解释。” 安律观察起面前人,她脸上没太多表情,既没有惊慌也没有暴怒,光是双手抱胸站在那就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顶光将她的皮肤映成蜜色,眉眼五官在光线的勾勒下更显立体,几缕被酒沾湿的发丝黏在白皙脖颈上。不得不说,无论是气质还是长相都让人移不开眼。安律心想,不说别的,至少王旭这次的眼光还不错。 “我……”王旭刚要开口被安律打断,“实在对不起!”她做出副讨好的笑脸,“他今天受了点刺激,神志不太正常…”说着把王旭拽到身后,见林舒衬衫被酒水浸透,递过吧台上的纸巾。 林舒冷哼一声,“神智不正常?什么病啊?我听听”说着扎起头发,她实在难以忍受颈后和手臂上遗留的黏腻感,这种不适就像渗进了毛孔,这无形的污秽感远比衣物上的污渍更加难以清除,心里的厌恶让她胃中一阵翻腾。 “实在对不起,我替他向你道个歉……” “你凭什么替他道歉?”林舒抬眼,余光瞥过安律伸来的手,几行鲜血顺着手背,从鱼际滴落。冰锥划过皮肤的画面在脑中浮现,她恍惚听见了割裂的声音,眼前一阵恍惚。安律的声音越来越远,空灵中带着回响。梦魇般的画面再次闪过:绿色的啤酒瓶挥来,玻璃尖划过皮肤,黏腻的血液顺着胸口留下……那双满是鲜血的手伸向她、抱住她、捂住她的伤口……眩晕感袭来,林舒用指节死死扣住吧台边缘,想稳住如在舟船中晃动的身体。 “……我让他赔你干洗费”安律抬手将纸巾递近,见对面依然没有接过的意思,目光朝她脸上探去,却那被突如其来的苍白吓到,眼见林舒脚下晃动,突然倾身向前栽去。安律连忙出手护住,扶稳她的肩膀,龙舌兰酒散发出的柑橘香气随之拢来。 风铃再次作响,Jeffrey拿着粉色的罚单进门,发现离开的功夫,想要介绍认识的两位美女已经……抱在了一起?心中的顿时涌起一阵愉悦,“200块不过洒洒水!”他抖抖手上的罚单,仿佛连吧台也被染成了粉红色,大步上前,准备好好夸耀下自己毒辣的眼光,可走近才发现,林舒的状态似乎不太对。 安律勾过脚边的凳子,扶她坐下。林舒偏头避开顶光,眉头微皱,抿紧嘴唇,压住身上的战栗。Jeffrey递来温水,打趣道:“啱一杯啫,就醉咗?” 吧台上的手机持续震动,安律给他递眼色。Jeffrey不但没明白她的意思,还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像极了高中老师教育同学们不能早恋时坐在最后一排起哄的男生。 安律将吧台上的手机塞到他手上,让他递给林舒,垂眼瞟过屏幕上的来电显示:honey(吻/玫瑰/爱心)。 这刻就像坐过山车冲下跑道,心里突然落空。 没等林舒接电话,风铃响起,一个高瘦的男人推开门,目光直接落在她身上,“honey,我就知道你肯定在这!”林舒见到他似乎松了口气,仰向椅背,不过按着太阳穴的手依旧未松开,语气变得疲惫,“你怎么来了?” “你妈给我打电话了……”张智接过她手上的水杯,“没事吧?这是喝了多少啊?”说着拎起座位上的公文包,小心翼翼的去搀她,“走吧,送你回家。” “我把干洗费转给你吧。”安律掏出手机在她身后说。林舒没回头,只是冷冷的答:“不必了。” 安律拎着王旭付了账,没好气的把他拖出门,正巧见到林舒被扶进车,男人关上车门前对她说了些什么,她露出笑容,带着一丝醉意的笑。 树阴下点点火光忽闪,头戴皮帽,一身黑衣的男人倚在树下抽烟,目光跟随着林舒,车辆驶离后他丢下烟头,双手插兜离开。 安律走向路边停着的银色保时捷,看见车窗上贴着粉色罚单的那刻,恨不得问问苍天,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孽!她撕下罚单,拍在王旭的脑门上,推他进车,没好气得指着他的鼻子,“我警告你,最后一次,下次喝死也别叫我,罚款你付。” 王旭的呼吸喷着酒气,吹的单子在脸上一起一落,领口蒸腾出?类似威士忌与隔夜饭混合的酸腐气。 “把嘴闭上,恶心。” 安律狠狠的甩上副驾车门,用矿泉水冲洗过伤口后迈进车内。随着发动机的轰鸣,跑车疾驰而去,留下一串逐渐消散的声浪。 双女主可代入lingorm 黄色小眼睛:没头脑不高兴不高兴不高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落空 第2章 冤家路窄 安律到家已是凌晨,脚尖一勾将板鞋甩向地板,直径走向沙发,动作中透着疲惫。微信提示音响起,手机屏在夜暮里亮得刺眼。Jeffrey把钱退了回来,附带一条消息:佢唔要你嘅钱。对话框上的“对方正在输入……”时断时续,安律能想象出对面攥着手机,打了删,删了打,努力措词的模样。 安律:她还说什么没? Jeffrey:谂住介绍你哋两个识,点解搞到咁嘅样? 安律:她就是你说的甜心御姐? Jeffrey:佢话‘不是所有事都能用钱解决!’ 安律:你看人的眼光是不是有问题啊,御姐是御姐,甜是一点没看出来。 Jeffrey:佢今日心情唔好,要唔要改日揾个机会畀你? 安律:唔使。她暗自腹诽,不是所有事都能用钱解决,解决不了只能说明钱还不够。 安律每天都在同“钱”,或者说“数字”打交道,从几百上千的民间借贷到几百万的买卖货款,从几十亿工程款至上百亿的破产重组。民事纠纷不外乎一个钱字,她需要考量的无非是案件标的额,在案证据能支持原告多少钱的诉请,中间还有多少可商量的余地。 在一些说不清的灰暗地带,她给自己的定位就是:促使原被告谈拢价格的中介,并且这个中介领着可怜的5,000块月薪,操着五百强上市企业家的心。不禁让她想起法学教授激情澎湃的宣讲:“法律不是菜市场买菜,不能讨价还价!”如今倒真扮演上了“法律菜贩子”,每天把人的尊严、健康、婚姻计算成标价,并且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在她看来,当今社会已经很少有钱买不到的东西了,绝大多数事情都可以用钱来解决,至少可以作为一个缓冲谈判的筹码。但林舒的态度,出乎她的意料,的确在这个复杂多变的社会里,坚决捍卫原则的人反而会成为异类。 安律叹了口气,将手机扔到一旁,闭上眼睛,黑暗中又想起林舒眉头微蹙,抿紧嘴唇的样子。 周一,林舒推开专委办公室虚掩的门,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两张相对的办公桌,其中一张已经收拾干净,只剩几摞卷宗摆在上面。另一张桌子上的电脑开着,显示器正交替展示Windows的经典屏保,横竖交叠的文件摞在桌面一侧,彩色便签穿插其中,简要备注着分类信息,字体张扬飞舞,转折处力透纸背。 林舒坐在皮沙发上,面前是一副被装裱起来的书法作品,上面写着“法治为民”几个大字,笔锋刚劲有力。 走廊里脚步走近,王艺抱着文件进门,林舒礼貌起身。王艺微笑点头,摆手示意她不必客气,直径走向电脑,举起旁边的杯子,喝了一口才发现没水,愣神后直摇头,像是对自己的记性力表示无奈,干脆放下水杯,开口道:“林舒,刑转民有困难,但我相信你肯定没问题。院里正在招新人,还没那么快,我先给你找了个经验比较丰富的助理,叫安律,她对院里的流程都熟悉,那些繁琐事上,能给你省点心。” 王艺起身接水,“有什么困难给我说,或者给汪宇说,快到年底了,庭上任务重,辛苦你了。” 林舒点头回应。 她回到座位放下水杯,从抽屉里拿出一枚戒指,“我给安律说了,这几天让她开院里的车接送你去二办……”见林舒疑惑,补充道:“看到群消息了,你的车在停车场被大刘撞了,老同志嘛,开车…顾前不顾后。” 林舒笑了笑,心里涌起一阵暖意,没想到领导会替她考虑这种小事。 王艺捻起一撮茶叶放进杯里,“但今天临时有个会,跟我早上的庭冲突了,只能先借安律替我去开下会……” “王专(委),您先倒水后泡茶啊?” 王艺只笑笑答说,“还不习惯。”“快到中午了,刑庭那边交接完了吗?你看是留下来等安律,还是……” “交接完了,没事,汪宇这会儿在院里,我正好搭他车去二办。” “那行,我让安律直接去二办找你。” 林舒听了这话便起身告别,王艺跟着站起来,将桌上的戒指递给她,“安律的,你带给她吧,我看她找的挺急。” 林舒接下戒指,离开专委办公室,在停车场拉开汪宇的车门。汪宇正对着窗外一口接一口的抽电子烟,见林舒坐进来忙扇了扇车内的空气。 “以后就要仰仗汪庭长的照顾喽!”林舒伸出右手,脸上带着狡黠。 汪宇长了张与职业适配度很高的国字脸,就差把刚正不阿四个字写在脑门上,不过与外貌不符的是他的表情,除了开庭和面对当事人,常带着有些讨好意味的笑,“你少洗我脑壳。” 他用衣服蹭了蹭手,轻握林舒。林舒倒不客气,狠狠的回握。 从本院到宁安巡回法庭十多公里,不堵车也要接近半小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直到聊起汪宇的感情问题,林舒才想起被一直握在手里的戒指。她捏起环戒,银质表面上有不少细微划痕,戒面外圈上刻着手写版的Blind For Love。 汪宇瞥了一眼,“这是不是安律的?” 林舒惊讶与这枚戒指的名气,“你怎么知道?” “她在二办到处找,就差没掘地三尺,王艺姐给你的?” “你怎么又知道?”林舒像福尔摩斯探案集里的华生,惊叹于汪宇神一般的推理能力。 “我早都说,肯定是掉到王艺姐办公室了,硬是不信。”汪宇摇摇头,又自顾自的笑起来:“这人还没见着,信物先交接了嗖!王艺姐是真喜欢你啊!哎?你俩是不是亲戚啊?” “你什么意思?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的。”林舒收起戒指。 “你不知道啊?”这回换汪宇惊讶,不过是惊讶于她消息之闭塞。“安律本来是王艺姐的助理,王艺姐很喜欢她,人机灵、脑筋快,王艺姐那大大小小的事全是她在操办。之前,小马院想借人用一下,王艺姐都没放人。”“王艺姐让安律先来二办熟悉环境和流程,等你人一来,好马上顺利开展工作……” “这么优秀的人给了我,下次回院里我可得好好谢谢王艺姐。” 自从新院长走马上任,可谓“新官上任三把火”,院里开始频繁的人事变动,搞起了轮岗制。不仅是员额法官,包括法官助理、审辅人员也在不断调动。比如安律从民二换到执行局,没多久又随新团队调到永盛法庭。一年前她被临时安排给王艺,做了三个月专委助理后重归永盛,但没过多久又被王艺要了回去。 院里如此频繁的调动,林舒自然也不是第一个“邢转民”的法官,不过上一位干了半辈子刑事的法官,在民庭呆了不到半年就打报告辞职了。 汪宇停好车,带林舒从大楼后门的法官通道上电梯,自打跨进大楼,每一道门包括电梯都需要刷门禁,“门禁卡安律给你办好了,等她回来,让她带你楼上楼下、食堂什么的到处转转,熟悉一下。” 之前林舒偶尔来二办开会,办公区倒是头次涉足,都说宁安巡回法庭是临江区法院目前环境设施最好的法庭,确实没错——宁安位于大型创新园区内,独享一栋楼,相比已明显老旧的本院,这里确实可以用高端大气形容。 办公区通透明亮,百叶窗的缝隙将阳光切割成条码状,公用办公区的格子间内卷宗堆得到处都是,电梯口的打印机持续运转。三个单间办公室,玻璃擦得反光锃亮。几个年轻人拿着水杯,有说有笑走向茶水间,见俩人并肩从电梯出来,向汪宇打招呼:“宇哥。”“宇哥假条放你办公桌上了,帮我签一下。” 汪宇敲响第一间办公室的玻璃门,喊道:“蒋奔儿(四川话,形容有活力的人),来我办公室开会喽。”“来了。”他听见应声,带林舒走进中间的办公间,指指隔壁,“第三间是你的办公室,东西安律备的差不多了。一会儿你看看,缺什么给我说。我去院里要,但不一定能要来哈。” 林舒刚坐下,蒋仁杰跟着走进来,她再度起身伸出手。蒋仁杰回握,他穿着一件洗脱色的短袖,由于太过清瘦,即使是正常尺码穿在身上也显得宽大。 “你不冷啊?”汪宇问,“不愧是蒋奔奔儿,热力四射!”虽是在南方,可也接近深秋,今天小雨,气温骤降,林舒和汪宇都穿着外套。蒋仁杰双手掐腰,“才开完庭,法庭里太热了,穿了袍子更热。” “我来介绍下,这位是林舒,林法官。这是蒋仁杰,蒋法官。” “见过见过,认得到,我们院的明星。”蒋仁杰笑道。 “可别这么说。” 汪宇说回正题:“我们呢,都晓得你的难处。上面当官的些一拍脑门,把人调来调去。我也才从执行局调过来,家事这些也手生。咱们庭只有‘蒋奔儿’业务水平最高,但他以前手上积案太多,还有些民二的建工案子,恼火的很。” “庭上现在结案率还是垫底,今年只有大家一起努力了,这个月我们每人结80件,我给院里报的是最低60。林法官的书记员院里暂时还没分过来,马上下周有批新来的实习生,都是政法大学的本科生。我找几个机灵的给你,先凑合一下,打打杂总没得问题。后面我再给院里催催,尽快帮你把团队组建起来。” “民庭啊要求多,结案率、调解率、上诉率、发改率什么都要顾到,所以现在降低上诉和发改率最好的办法就是多调,能调的尽量调。蒋奔儿,你调解率目前可是全院倒数哦!” 汪宇又转向林舒,“安律调解是一把能手,简单的不说,要是遇到那些复杂,证据又没得好充分的案子,拿不准就先让她调一下,稳妥些。”“这个月的集体案子,就蒋奔儿和我两个分,等下个月等林法官熟悉些再开始办。” 蒋仁杰比了个ok的手势,正巧有人喊他,便先离开了。他前脚刚走,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汪宇朝门外连连招手,来人刷开自动门。 安律抱着文件走进来,身穿秋季制服,黑色西服外套,白衬衫红领带,法徽别在领口。她扎着丸子头,高颧骨撑起锐利的下颌线,清秀的眉目加上冷白皮的衬托让整张脸的混血感更强。与林舒眼神交汇时,两人均是一怔。 汪宇的手指在她们之间摆动,“你们俩之前见过?” “见过…”林舒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不止见过……” 安律被那锐利的眼神扫过,顿觉脸上一阵烘热,仿佛刚从铁锅里煸炒过,“完了完了”她真后悔没多抱点卷宗进来,遮住自己的脸。 “那太好了,我就不费口舌介绍你们认识了。我让楼下立案庭一会儿把案子分上来,那个,安律你先排些简单的民间借贷案子,让林法官适应一下。” 汪宇示意她坐下,边拿出手机在群里安排工作,边不忘推销一番:“安律被调给王艺姐之前,在永盛法庭的调解率那可是战绩可查!这几天还帮我调了个难搞的案子,家长里短的纠纷不在话下…”说着朝安律眨了眨眼,在这节骨眼上完美起到了“火中送碳”的效果。 ? 林舒?指尖轻叩沙发扶手,“也对,民事纠纷嘛,说到底不就是钱的问题?只要钱给够了,撤诉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是吧?安律……”她扯起嘴角,似笑非笑朝安律看去。 安律正准备坐下,突然被叫到名字,动作僵在半空,重心一晃,膝盖磕到茶几边缘,但又不好意思声张,只能倒吸一口冷气,双手捏紧大腿,挤出个勉强的笑。 “你肯定很擅长处理经济纠纷,特别是那种能用钱轻松摆平的问题吧?”林舒明明在笑,可安律不知怎么心里泛起一丝寒意,喉咙发紧干笑起来,“咳~就是……帮双方达成一个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 “哦,解决方案…”她似乎认同的点点头,故作沉思后又续道:“不过……”拉长音停顿,“听说‘和稀泥’是你们民庭的惯用伎俩,我比较好奇,在你这民事纠纷的主体间有对错之分吗?还是……劝老实人让步就是所谓的解决方案?” 汪宇终于察觉出气氛不对劲,眼神在林舒和安律的脸上流转,开始战术性翻找文件,企图多余的动作阻止空气中蔓延开来的尴尬,“咳咳!安律你把这周庭审排期表给林法官。”“你们觉不觉得屋里有点闷?” 恰巧一阵风从窗外涌入,吹飞了桌上的文件。林舒挑眉,扬起声调反问:“闷吗?” 都说人在尴尬的时候最忙,汪宇连着两次都没按住手边的纸,飞起的文件刚落地,他跟安律同时起身去捡,一个又撞到膝盖,一个被桌腿拌了脚,办公室里连着发出两声压抑的呻吟,“兹~~~~~” ?汪宇跳脚关上窗,拿起手机贴紧耳朵,黑色屏幕上还映着他痛苦的表情,“啊…好好马上来。”“那什么…书记员叫我去开庭了,你们继续交流哈!”他抓起法袍往门口移动,不巧遇上门框感应器失灵,法袍下摆被自动门夹住,又把他揪了回来。他连扯两次才拉出衣角,总算逃离了“交火现场”。 办公室里像被抽离了空气,一时陷入真空般的寂静,窗外骤然落雨,雨珠滴滴答答敲打着窗户。 安律目光不时扫向冷脸的林舒,她端坐在沙发上,精致的五官配着浓淡适宜的妆容,高挺的鼻梁与下颌连成一道完美的侧影,如同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汪宇离开后她就没再做声,可安律实在受不住这无声的煎熬,深呼吸后勉强自己打破沉默,“林法官,我带您回办公室看看还缺什么东西不……”说着起身侧向玻璃门,让出半个身位。 林舒没有立即回应,缓缓抬起眼眸,目光扫过她的脸,带着刑庭法官惯有的审视与严肃。那双眼睛就像台X光机能看透一切,安律此刻才真切感受到什么叫如芒刺背,无法想象如果前天林舒没醉,事情最终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她脑海中闪过网上那些“社死瞬间”,也许自己也该发个帖,标题就是:“朋友喝多了骚扰的女人是自己的上司,该怎么办?”她不知道这次在宁安能呆多久,此刻只盼王艺姐能早点把她要回去。 第3章 越界 安律刷开办公室的门,让林舒先进。暴雨忽至,雨裹着风灌入敞开的窗户,开门瞬间形成的穿堂风吹起案卷里的散页,纸张如惊弓之鸟纷纷向她扑去。林舒本能躲避,后倾的身体抵在安律下意识护来的手臂上。 安律结实的搂住了那柔软的腰际,仿佛揽住一截新抽的柳枝,骨节间包藏的嫩芽在掌心划过,藤枝轻颤。林舒腰间的战栗让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越界,触电般撤回手。 林舒顿时失衡,后背重重地撞在文件柜上,发出一声闷响。她眉毛皱成一坨,努力抿紧嘴唇,硬生生憋住没吭一声。安律手悬在半空,不知道该扶还是不该扶,肢体陷入进退两难的僵硬。 持续涌入的风鼓起林舒的发丝,掺着柑橘香的发梢扫过安律的鼻尖,带来一阵莫名的酥痒,她压不住喷嚏,忙蹲下去捡散落的文件,借此机会用小臂闷住口鼻,两声急促的“啾~啾~”过后满脸通红,像个刚出锅的大虾。 林舒暗自舒展背部肌肉,心里不知道该恼谁,“是怪安律,还是自己?这是什么现世报,来的这么快?”抬眼就看见一张红意未散的脸,瞪大的眼睛里写满忐忑,就像只等待主人表态的小狗,她咬住唇角硬把笑意压成一声轻哼,走向窗户,踮起脚拉回飘窗。 安律则跟在她身后,依次拾起散落在地的证据,终于只剩最后一张,指尖刚触到纸页,林舒碰巧转身,高跟鞋不经意踩住了边缘。安律手上迟疑,抬头的瞬间恰逢林舒弯腰,如瀑般的长发从颈后滑落,带来一阵更为浓郁的柑橘香,胸口那道蜿蜒的细疤也在此刻落入安律眼中。 “抱歉。”她将纸递还。“没有……”安律开口才发觉嗓子黏在一起,带着不自然的沙哑。 两人收拾好办公室,安律抱着一摞整理好的卷宗来到桌前,正色道:“林法官,这是排好庭的案子,我已经按照紧急和难易程度进行了分类。您看一下,有几个在调的我标注出来了……” 林舒接过卷宗,快速的翻拨一遍。资料中贴着颜色各异的便签纸,备注了审理要点、争议焦点和暂缺的证据,张扬飞舞的字体如春日破茧的蝴蝶,每一笔都带着破壳而出的生命力。指尖轻轻划过便条,想起王艺姐说那句“还不习惯”时脸上的笑,隐约明白了话中的意思,随后拿起手边的公文包翻出戒指,放在桌上示意她。看着安律将戒指攥在手中,努力遮掩喜悦的样子,一股莫名的好奇从她心底钻出,想窥探其中的秘密。 整个下午,林舒一本接一本的翻看案卷,安律则坐在对面一个接一个打电话了解案情、催交证据、尝试调解。她夹着电话,笔在纸上挥舞,记录着每一个重要的信息点。林舒虽然专注在卷中,但也留心着每一通电话,安律清晰的逻辑、明确的表达和灵活的应变,无一不让她在心中赞许。 安律也时不时观察对面,林舒思考时习惯用手指抵住下唇,眉头时锁时舒,仿佛在与每一个案件进行着无声的对话。每遇到她抬头,安律就同做贼般迅速转移视线,眼神在屋子里各个角落乱晃,像是在给自己寻找一个藏身之处。 下班时间临近,公共办公区的同事纷纷起身,相互道别。她挂掉最后一个电话,长舒口气,终算完成了给自己规划的任务,视线再次落回林舒身上,“林法官,下班了,送你回本院吧。” “嗯?”林舒从卷宗中抬起头,目光落到腕表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礼貌客气,“谢谢,你先走吧,不用等我。” 这份疏离安律再熟悉不过,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对待自己不愿接受的好意,便没再多说什么,到更衣室换下制服,穿着连帽卫衣和牛仔裤回办公室挂好制服。 林舒抬眼,视线扫过她,不过转眼又埋回卷内,像在喃喃自语,“还是这身更适合你。” 安律不知该不该回应,琢磨着这句话的含义,慢慢向门口走去,办公室自动门打开的同时林舒接起电话,“喂,飞哥,有什么事吗?”“不用了,你先回吧,我这工作还没完成。”“是,是是,改天吧,最近都比较忙……” 安律在门外假装系鞋带,留心着她的回答,恨不得把耳朵凑进门缝里。一抬眼见郑丹丹正站在电梯间向自己挥手,紧急竖起食指,在嘴前比出噤声。可对面没反应过来,已经叫出了声,“安律……”这一声十里八村都听得见,正在通话中的林舒也被打断,向门口看去。安律一巴掌捂住脸,起身快步离开。 淅沥的雨水汇聚成线,从雨搭边沿滴落。警车就停在法院大门对面,只是几步路的距离,外套就被细雨蒙上了一层水雾。安律拍拍衣服,坐进车里,盯着大门,犹豫是走是留。宁安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雨天更别想打到车,要就这么回去了,林舒打不到车怎么办? 两个车位外停着辆黑色奥迪,“局座”打扮的男人站在车边——polo衫、黑夹克搭配皮鞋、西裤。他夹着香烟吞云吐雾,把烟屁股扔进饮料瓶,见法警准备关门,走向法院门前的垃圾桶,冲大厅里张望起来。 安律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尤其是这套衣服,好像在哪见过,脑中画面不断闪回,终停在会议桌前代表刑庭发言的男人身上,“对了!早上的会,刑庭的副庭长……” “难道林舒不走是因为他?”她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高跟鞋敲打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大厅响起,纤细、挺拔的身影出现在玻璃门后。 林舒对法警点头示意,走出大门。原是法警巡楼时提醒她加完班从后门法官通道离开,这才想起安律还没给自己门卡,便打消了加班的念头。 见男人迎上来,林舒脸上明显闪过惊讶,“飞哥?你怎么还在这。”“我送你回去啊,太晚了一个人不安全。”赵云飞拉开副驾车门。 “飞哥,之前谢谢你,但以后不用再送我了。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中院也维持了原判。我真的没事,没人跟着我。”林舒刚移开步子,赵云飞再次挡住她,“林舒…我想…我的心意你应该明白……之前咱们在一个庭…但现在…” 她毫不犹豫的打断,“飞哥,我想我的意思你也应该明白,我们可以是同事,可以是朋友,但不会是其他关系,我先走了。”见他又要开口,林舒轻皱了下眉,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安律见状按响喇叭,探出头喊道:“林舒姐,我在这。” 对林舒而言,这句叫声就是场及时雨,暗自松了口气,注意到安律换了对她的称呼,语气也更为亲近,就像个单位里关系相处不错的热情妹妹,心中泛起丝感谢。 安律透过挡风玻璃看她走近,不禁打了个哆嗦,心想若换成自己面对这张冷若冰霜的脸和刚才那毫不留情的拒绝,可能会当场碎掉。 待林舒扣好安全带,她一脚油门轰出去,后视镜里赵云飞仍站在原地。警车挤进晚高峰车流,导航上,从宁安回市区的三条跨线桥全堵成了红色。没有车载音乐,静谧的空间只剩雨刮器机械的摆动声,好在林舒选择闭目养神,也让安律省去了琢磨如何打破沉默的烦恼。 等红灯时,她偷偷看向林舒,注意力被她怀中的公文包所吸引,是之前出现在酒吧的那个,细看正中央圆形的黑色亮片上用浮雕工艺印着法徽和“临江区人民法院”几个字。那天竟没注意!安律咬牙悔恨。 车里的安静没维持多久,她手机的震动扰醒了林舒,是王旭的来电,安律拒绝几次,见对方仍不死心,没好气的接起,“开车呢,什么事晚点说。”感觉到林舒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顿时心虚起来,赶紧挂断打开启勿扰模式。 警车缓缓驶向法院,停在自动栅栏门前,雨雾已停,她打开车窗,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草木香。大门侧站着个身穿低胸紧身短裙的女人,这样的着装在法院并不常见。 安律多看了一眼,瞳孔骤然扩大,指尖刚勾住车窗键,女人大步向她走来,心里暗叫不好,下意识瞥向副驾,林舒正低头看手机,似乎对车外的变动浑然未觉。 面前纤腰扭动的是于丽,王旭的朋友,一个不温不火的小主播,因为遇到与“榜一大哥”的经济纠纷,王旭在酒局上介绍了她们认识。安律帮她解答了几个法律问题,两人一来二往熟悉起来。她本以为于丽是王旭的菜,常替他约于丽出来,指望于丽能早点填补他的感情空洞,好不用自己半夜把他从各大酒吧里拖走,可事情并没有朝预期的走向发展。 安律连按喇叭,催促保安叔叔开门,频率可媲美救护车出勤。于丽几步便来到窗外,“安律,你为什么总躲着我?”她一脸哀怨,目光在安律和林舒之间来回扫视。 林舒虽然低头看着手机,但余光早已捕捉到这幕。她注意到安律别扭的表情和僵硬的肢体,握住方向盘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以及于丽看自己时略带敌意和审视的眼神,不禁对来人身份产生好奇。若换作平时,她一定会马上下车,给同事留出私人空间,可此刻安律的窘迫激起了她的窥视欲。 栅栏门滑动,向两侧收缩,已经足够小车通过。安律尽量调整让语气显得自然,“有什么事等会儿说好吗?我先停车。” 于丽眼里突然涌出晶莹,声音透着哭腔,“我哪里做错了,让你不高兴了?”简直可以媲美琼瑶剧里脆弱又多情的女主角,再加上阴霾的天空和雨幕的衬托,比依萍哭书桓还要感人。 这是她惯用的伎俩,要不是安律已经见识过多次,被那楚楚可怜的眼神一望,当真要反思起自己的所作所为了。 后视镜中,王旭快步接近,他一身休闲装,头发散乱、睡眼惺忪,就像刚从被窝里爬出来。他一把拉开于丽,“先让安律把车停好。”说罢递来眼色,见到副驾坐着的林舒时明显愣住,揉了揉眼睛。 安律迅速用脸隔开他的视线,好嘛,这下可热闹了,冤孽啊!此刻真想让脑门给方向盘磕三个响头。她狠狠回瞪,做了一个夸张的口型,让王旭走开。 保安端着保温杯慢悠悠踱来,用杯盖在液面上撇了又撇,嘟起嘴吹散升腾的白雾,眯眼打量车和车外的人,全然一副看戏的样子。辨出车内人后热情的扯开嗓门:“嘿呀!小安?啷个不进去?你朋友啊?” 他瞥了眼于丽,走到车旁,“嘿呀,这妹儿在这等起多久了,这么冷的天,穿这么滴点,我都给她讲了,里头的人都下班了,硬是不听,硬要在这等到起,结果等的是你啊!”他用手掌遮住嘴,压低声补道:“嘿呀,我还以为是哪位同志作风出了问题,晓得不嘛!”“快进、快进!”说完嘴巴向耳根去咧,退后一步让出路来。 林舒目光移向安律,看似不经意地扫过那张温度逐步上升的脸,耐人寻味的勾起嘴角。 安律怎会听不出言外之意,小三为上位来单位大闹的事也不是没出过。她感受到林舒眼神的流转,立刻血压飙升,就像站在聚光灯下手持作案工具的“现行犯”,而林舒正站在观众席的最前面,环抱双臂注视着她,她恨不得大喊,“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下车后安律本以为“危急”终于解除,可以顺利成章和林舒一起进办公楼,再从后门离开,可当她慢吞吞的往办公大楼磨蹭时,高跟鞋的哒哒声与她向背而行。 林舒好似早已看穿她的想法,不紧不慢的向保安室旁的闸口走去,中途还不忘回头,提高声调喊道:“你不走吗?你朋友在外面等呢。”虽没得到回复,但不影响她恶作剧得逞的愉快心情。电子屏幕识别出她的脸,“谢谢,再会。” 王旭见林舒挎着公文包,浅笑着从闸口走出,也顾不上拉于丽,小跑上前,“你好。” 林舒停住脚步,眼里带着疑惑。她原本没注意到王旭,见他理了理头发,满是没被认出来又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的尴尬,很快便反应过来,也明白了安律格外紧张的原因。酒吧光线太暗,拉扯很短暂,还来不及确认对方的样子就被安律隔开。本以为已经摆脱掉的黏腻感,此刻再次回到身上。 “我们见过吗?”林舒故作疑问,声音冷得像冬日里的寒风。 第4章 巧合 安律看着林舒的背影走出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后颈已被细汗浸湿,刚准备离开,远见王旭主动“送人头”,只见林舒又抱起双臂,心里叫苦不迭。是王旭把她逼上了“绝路”,此时耳边仿佛响起一个浑厚的男中音,“没有撤退可言!”她甩开步子,闸机再次响起,“谢谢,再会。” 黑色奥迪贴路边停下,赵云飞甩上车门,向众人宣告自己的到来,动作利落的就像是想用车门扇谁一耳刮子,他的眼神在林舒和王旭之间徘徊。此时,连于丽也不再出声。众人屏气凝神,安静的像等待法槌敲响的那刻,所有目光都聚向林舒,可那只持槌的手却悬在空中,迟迟不肯落下。 安律太阳穴突突直跳,林舒依旧是一副冷淡、倦怠的模样,就像刚听完一段冗长且毫无重点的辩述。 这份寂静由赵云飞带来,也由他打破。他向王旭微微一笑,笑容中透着挑衅,“我担心你一个人不安全,所以特地来送你回去。”他对林舒说话,却盯着王旭的脸,好像担心的不是林舒而是王旭。 林舒深吸了一口气,耐住性子,“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礼貌却不容置疑。 安律趁机把王旭拽开,“赶紧带于丽走啊,别在这掺活儿。”自认为声音已经够小够含糊,可于丽就像长了双顺风耳,踩着细高跟上前,拉住她的胳膊不依不饶起来,“安律,我是你的累赘吗?为什么总想丢下我?我是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不待见……” 她抽不出手,又不敢动作过大,一时情急,话在嘴边脱了口,“于丽,我们可以是朋友,可以是陌生人,但不会是其他关系。”说完才意识到嘴快过大脑,真恨自己现学现卖的本领太强,倒不是有意学林舒,只是刚才路上这句话就开始在脑海中重复出现。 林舒眼见赵云飞脸色变了又变,青的像雨后墙缝里的苔藓,却不好发作的样子,心里感叹安律还挺会讽刺人的嘛!压不住上扬的嘴角,轻哼一声。 可这声哼让安律的心又凉了半截,一句话开罪三个人,她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不敢再跟任何人再有视线接触,放空向街边望去,却捕捉到不远处一个头戴黑色短沿皮帽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人好像在盯着自己,阴森的可怕。男人似乎发现了她的注意,压下帽檐,接起电话离开。 次日早晨,安律拖着萎靡的精神和疲惫的躯壳来到食堂,蒸屉里早已空空如也,包子全被园区内其他早八的社畜们抢光了。每当坐在无人的食堂,岁月静好的吃上一碗面时,她就会念及起体制内早九晚五的好。 回想起昨晚送走林舒,王旭东问西问一大堆,最后竟然说想追林舒,让她帮忙,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即狠狠拒绝,骂他激素分泌过多。 郑丹丹端起碗筷迎面走来,用眉毛跟她打了个招呼。安律看表还有15分钟到9点,以前郑丹丹是办公室最晚到那个,现在连她也比自己早,囫囵几口吞下便赶忙离开。 办公楼电梯门刚打开,就听到一阵交叠刺耳的铃声。电话被一个个接起来,仍有一个在持续鸣叫。郑丹丹端着水杯走向茶水间,路过电梯口冲她努嘴,“你们的(电话),快去吧。” 安律救火般冲向办公室。因为律师和当事人常反映法院电话没人接,院里才开了会,要求业务庭必须接听每一个来电,院内会定期抽查。如果收到投诉或是没接听院办的“钓鱼执法”电话,那就等着全院通报批评加扣分吧。 “喂,你好”她尽量控制住声音里喘息。 一个慢吞吞的女声寻问开庭时间。安律翻查过排庭本后发现是无法向被告送达(诉讼材料)的情况。无论是合同上的地址,还是企业的注册地,送达组上门时均没在对应地点找到相应的门牌号。 她翻开卷宗,浏览诉状。被告承诺可以帮助原告去香港做服务员,并保证月薪2w港币起。介绍工作加办理相关手续共需29,999元,首付介绍费8,999元,如介绍不成功或办理手续出现问题,将全额退还费用…… “这么离谱也信。”虽然心里犯嘀咕,依旧保持专业的态度,“我们没有在你提供的地址找到这家公司,你还有其他地址,或能联系到被告的方式吗?” “啊…”对面声音透着明显的失落,“我没有了……” “你跟被告签合同前没有去过他的公司吗?当时公司在这个地址吗?” “没去过。” “那你是通过什么途径,怎么认识的被告呢?” “在网上看到的。” “然后你们就通过线上签的合同是吗?所有交流都是通过微信吗?” “是的。” “现在还能通过微信联系到被告吗?” “他,他把我删了。” 安律扬起头,憋住一声叹息,见郑丹丹倚在门旁,正用搅拌勺在杯子里绕圈,用口型示意她稍等,告诉对方办理公告开庭的相关事宜后挂掉电话,“现在小姑娘怎么都这么好骗啊,又来一个,介绍去香港当服务员,每个月2万。” 郑丹丹轻哼一声,“要有这好事我也去。”将几袋奶茶粉扔到她面前,“尝尝,新疆咸奶茶。” “轮不到你,我先报名!”安律俯身从柜子里抓出一把不同品牌的袋装咖啡液铺在桌子上,颇有“交换人质”的意思。 郑丹丹半个屁股搭在桌沿上,挑选起来,“之前宇哥那不是还有个烟草局的案子吗?我记得是你跟他一起开的庭?” “是,50w进烟草局,第一手介绍人吞了2w,第二个吞了10w,第三个15w又转给了第四个。开了庭原告才知道还有第四个人,刚开庭就休庭,要追加被告,不知道还找的到那人不。”安律把水杯举到嘴边,“怎么办,现在傻子太多,骗子有点不够用了。”说完两个人笑起来。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与这句八卦开头话术不匹配的是林舒冰冷的声调。 安律笑容凝在脸上,一口水呛在嘴里,虽然憋住了没喷出来,但化成了晶莹的泪珠。郑丹丹的屁股顺桌沿滑下来,随手抓了一袋咖啡液,献礼般递给林舒,“林法官,喝咖啡吗?” 安律没想到林舒竟然接了过去,而后抬手看了看表,如释重负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林舒早上起床、漱口、出门跑步、洗澡、化妆,她与同龄人一样早起,不同的是不需要花费时间、精力给老公孩子做饭,只要顾好自己便万事大吉。为了应对没车的日子,她今天特地将起床时间再提早半小时。原本足够充裕,可一开门就撞见正在掏钥匙的“女天师”。 “妈?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我回自己家还要打报告?”女天师上前一步挡住出路,林舒又被迫退回屋内。 “哎呀,不是……”她低头一看,女天师提了满满一袋子东西,又是符纸又是桃花枝,“妈,你这是要来我这作法啊?”话音刚落,女天师抽出树枝,口中念念有词,“赫赫阳阳赫阳阳,日出东方出东方,遇咒有死咒有死,遇咒者亡吾奉北帝奉北帝,立斩不祥斩不祥,一切鬼怪切鬼怪,皆离吾榜离吾榜……” “哎呀,妈,我上班要迟到了……”林舒躲又躲不掉,跑也跑不开,只好站在原地接受不轻不重的抽打。 女天师下达最后通牒,“下班必须去,我跟你王姨说好了。”接着放下桃花枝,掏出条红绳系在她的手腕上,又塞来两个叠成三角形的符纸,“这个你收好,斩孽缘扶正缘,很灵验的。另一个给张智,妈妈帮他求的,希望他也能早点回归正轨。”临别盯着林舒加上证券经理的微信,才放她出门。 林舒走出电梯,掏出兜里的符纸,刚想扔进垃圾桶,想起母亲递来的手,那条淡褐色的蜈蚣疤歪歪扭扭的横在白皙的手臂上,心脏就像突然被人捏住。她回拢五指,握住符揣进兜里。还没走进办公室就听见笑声,“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余光见安律捂紧嘴,被呛的眼泪横流,心中疑惑,“怎么?我有这么恐怖吗?”反思时随手接过递来的咖啡液。她刚坐下,安律想逃似的快速起身,“林法官,咳…上午两个庭都可以开,我先上去准备了。下午的庭没送到,后面做公告。” 虽然错过午饭,不过总算顺利结束两个被告缺席的案子,也让林舒松了口气,算是为她的民事生涯开个好头。下午,她正翻看卷宗时证券经理发来消息,本想用开庭做借口退掉,可转念一想女天师今日的势头,如果明天不想再被桃花枝抽,去应付下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于是发消息给张智:“晚上有空吗?帮个忙。” 张智:干嘛,你妈又叫你去相亲? 林舒:老办法,晚点发定位给你。 张智:我就知道你好事想不到我。 林舒:怎么不是好事,我妈说这个帅。 张智:你妈每次都这么说。 张智:你妈说有东西给我? 林舒:你不会想要的。 “喂,王艺姐……”安律离开座,她刚走出办公室,林舒也接到了意想不到的电话——刘烨,她们从大学开始就是同学,算起来认识也有十年了。现在她是红所律师,就快坐上合伙人的位置。前阵子因为闹离婚鸡飞狗跳,加上两个人工作都忙,也有好阵子没聚过了“刘大状,怎么有……” 电话那头语气略显焦急,“小舒,晚上有空吗?帮我去接下媛媛呗,我这庭不知道要开到几点,她今天过生日,你先带她去吃披萨,我弄完马上赶过来。” “你有福了,还好我没庭,放心吧,会照顾好媛媛的。”“么~你最好了,不说了。对了,冰淇淋只能吃一个…”对方匆匆挂掉电话。 她打开刘烨发来的定位,心想金融巨鳄应该不会“介意”带孩子的女人吧?”。 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她对面,满脸堆笑想引起媛媛的注意,“你妹妹挺可爱…” 她擦擦媛媛嘴角的污渍,“这是我女儿。” 男人愣住,“你不没结婚吗?” “是没结婚,年轻时不懂事。”她看着媛媛,脸上露出宠溺的神情。这时,王智走进门,“honey,我来晚了……” 林舒幻想到此,再也压不住嘴角,笑容浮现在脸上,见安律进来,欲言又止的样子,怕自己显得太过得意,于是收敛起表情,主动开口,“晚上我有事,要早点走。” 安律听到这话明显轻松起来,“王艺姐有事找我,我也要早点走,林法官,你还回本院吗?” 这回她没拒绝安律的好意,两人赶在堵车前回到院里,然后各奔东西。林舒打车到学校附近的商场买好礼物,临近放学,校门口的路边已停满车,大多数是豪车,这所小学是全市数一数二的私立院校,家长几乎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刘烨曾跟她提过养小孩的日常开销,光是学费和特长班就足以让她目瞪口呆,也难怪刘烨会做拼命三郎。 林舒对媛媛挥起手,小女孩像只欢快的小鹿扑进她怀里,把脸埋入腰间鼻尖来回摩蹭,“舒姐姐今天好香!”林舒笑着替她整理歪掉的蝴蝶结,刚想牵她离开,媛媛跑回去抓紧朋友的手。 “媛媛,怎么了?”林舒蹲下捏捏她鼓起的小脸。 “舒姐姐,我想邀请李雨桐陪我过生日,我们可以带她一起去吃披萨吗?”两双水灵灵的眼睛同时渴求的望向她。 林舒摸摸媛媛的头,小孩子就像小狗,真让人不忍拒绝,“舒姐姐愿意,可是你的好朋友也要等妈妈啊,如果我们带她走了,她妈妈找不到她会很着急的。” 媛媛失落了片刻,眼珠打转, “舒姐姐,我们可以去吃山姆叔叔的披萨吗?” “当然可以!” 媛媛捏紧朋友的手,对她眨眨眼随林舒离开,林舒被小朋友的心思逗笑。 昨天的夜雨让今日万里无云,难得的秋高气爽,餐厅就在两条街外,她拉着媛媛的手,悠闲的走在路上。媛媛一步三回头,仍是副恋恋不舍的样子,让她不禁有些好奇,“李雨桐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媛媛用力点头。 “那你们为什么会成为朋友呢? “因为她妈妈是**官。” 这个答案令她大跌眼镜,暗自腹诽刘烨每天在给孩子灌输什么价值观,不过还是好奇小朋友接下来会怎么回答,继续问:“为什么她妈妈是**官你们就是好朋友?如果她妈妈不是**官,你就不跟她玩了吗?” 媛媛用力摇头,“不是的……因为她妈妈也经常不来接她,放学其他小朋友都被爸爸妈妈接走了,就只有我和李雨桐没人接……”“如果…如果…她妈妈不是**官,放学就没人陪我了……” 林舒脚步一滞,摸摸媛媛垂下的头,拉她走向街边的冰淇淋车。小朋友果然立刻把烦恼抛到脑后。 被阳光照化的冰淇淋流在手上,沾在嘴角…… 当媛媛嘴边沾满肉渣和芝士时,林舒点开异常安静的手机,不光没有刘烨的消息,离“金融巨鳄”说快到了也又过了十几分钟,不过他不来最好,心里尚存的侥幸让她轻松不少,拿起菜单递给媛媛,“吃饱了吗?再点点?” 街口传来音浪,一辆银色保时捷缓停在路边车位旁,开始倒车,车尾刚进线,后方捷豹突然加速,蛇形切进剩余空间。被抢了位置的保时捷也不甘示弱,紧抵住后车,两车互不相让,僵持在窄路上。不一会儿后面便堵起车,保时捷先行驶离。 捷豹停好,一个头上抹油、脚下同样锃光瓦亮的男人从车里迈出,对着车窗整理过西装后走进店内。他一眼便寻到林舒,挥手示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林舒轻轻捏了下媛媛的胳膊,媛媛冲她眨眨眼。 安律把车停在校门前时,街道已经恢复通畅。她没来得及换衣服,身上仍穿着制服衬衫,不过拆了领带,为了使自己不那么像中介,特地敞开领口,卷起袖子。她走向保安室,用手遮住玻璃反光,向里面望去,见李雨桐叹了一口气,跟着老师走出来。 “好久没看到你了。”老师把李雨桐交到她手上。小姑娘今天扎着马尾,发饰上天蓝色的小花随她的头一起,蔫蔫地耷拉下来。 “是,她妈妈最近又忙起来了。”安律拽起李雨桐的手挥了挥,“跟老师再见。” 李雨桐抱着胳膊,把小脸皱成核桃,“怎么又是你。”安律故作惊讶,食指轻点她额头,“好啊,你倒先不满意起来了,不是你给你妈说的,让我来接你吗?” 李雨桐顿时像被塞住了嘴,小脸涨的通红,憋半天愤愤的说:“她怎么能告诉你呢!” “她没告诉我。” 小姑娘瞪大眼睛,“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本来不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了。”安律露出得逞的笑。 王艺下午的庭事实争议过大,双方又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证据订成好几本不说,证人、录音、录像一样不少,其中还涉及许多专业领域相关的问题。虽说之前已经多次组织庭前会议交换证据,可这次正式开庭,双方又分别提交了新证据。合议庭已落座,审限亦不能再拖,庭开了3个小时后,王艺把安律叫来帮忙整理证据,好不容易到了法庭辩论环节,看到老师打来的电话,才想起没去接孩子…… 安律顺手捞起李雨桐的书包甩到肩上,搂住她的肩膀,“走吧,公主,别闹别扭了。” 李雨桐扭过身体,不想理她。安律拉开银色保时捷车门,把书包扔了进去,转身问她,“想吃什么?” 李雨桐看看车再看看安律,歪起脑袋,“这是你的车?”“应该要很多钱吧?”安律见她一脸沉思的样子,简直就是缩小版的王艺,忍不住逗她,“是啊,很贵的。” “你贪-污!”李雨桐掷地有声。 “哇,你警惕性挺高嘛,以后去纪l委怎么样?”安律揉了揉她的头,李雨桐不满意的躲开魔爪。 车辆启动,引擎掀起声浪,安律确认过她的安全带,问:“要坐敞篷车吗?车顶可以打开喲。” 李雨桐端坐在车里,活像个小大人,一字一顿的说:“你不要太招摇!” “哟!”安律故作惊讶的看向她,“这些话跟谁学的?” 她扬起脖子面向窗外,“电视上!”“哇,那我可要给你妈说,少让你看电视。”“你告诉她,我就告诉她你贪-污的事!” 安律扬起嘴角,伸出一只手揉揉她的头,“小家伙,我请你吃饭,你还要去告密。” 落日前阳光竭力释放余晖,将安律搭在窗边的小臂染成金色,她的指尖随乐律叩击方向盘,车辆减速转入小巷,两侧的梧桐树在后视镜中掠过,茂密的枝叶遮住了刺眼的光线,也挡住了主路的喧嚣。 车辆停在店门外,安律望着美式招牌,故作疑惑,“这家店不是吃披萨的吗?”见李雨桐不出声,继续逗她,“我记得上次你说,小孩才爱吃披萨,你三年级已经长大了,才不吃这些一年级小孩吃的东西。” “我不记得了。”李雨桐扭过头,瞟向别处。 她正要笑,后方雷达突然报警,她反射性踩住刹车,车辆因惯性明显顿挫…… 第5章 出头 安律被李雨桐领向餐厅,心里仍在愤愤,要不是带了小朋友,高低要跟抢她车位的贱人大战三百回合。 李雨桐刚进餐厅就四处张望,安律顺着她招手的方向竟然看见了林舒,确切的是林舒和一个小孩,对面还坐着个男人。林舒正侧身为旁边扎公主头的小姑娘擦拭嘴角,珍珠耳坠随俯身动作轻晃,笑意扩散到眼尾那颗淡痣上。 李雨桐跑向女孩。安律愣在原地,林舒也难掩脸上的惊讶,瞳孔微微放大,擦拭的动作停滞在空中。 “李雨桐可以跟我们一起吃吗?”媛媛拽住林舒的袖口摇了摇,她这才缓过神来,摸摸媛媛的头,温柔的回道:“当然可以。”随后朝“金融巨鳄”挤出个礼貌的笑容,“你不会介意吧?” 原本是四人位,媛媛要跟李雨桐凑一块,安律帮她在媛媛那侧加了凳子,自己也不愿跟陌生男人并肩坐,不知怎的看他那做派,心里便没由来的讨厌,只好硬着头皮坐在林舒身旁。相比办公室中的严肃,林舒私下显得的轻松随意,神情中多了几分慵懒,也打消了几分安律因初到而生来的不自在。 “这位是?”西装男面向安律,未得到答复,意识到自己被忽视后再度提高声调,“今天跟两个美女一起吃饭,真是我的荣幸。你们应该互相认识吧?我介绍下自己。”可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因为自打安律走进餐厅,她和林舒的注意力几乎就没离开过彼此。 “你是她妈?”两人同时向对方发问。 “我不是。”又生怕落后于人的同时作答。 媛媛凑向李雨桐耳边,“舒姐姐今天好奇怪,刚才还说要假装我妈,现在又说不是。”虽然用手挡住了自己的嘴,却没起到任何隔绝传播的意义,声音不大不小落入在座每一位的耳中。 托她的福,安律竟在林舒脸上看到了一抹尴尬的红晕。这是几天来,她头次看到林舒出现严肃和厌倦以外的神情,看来这位“冷面判官”也不是坚不可摧,心里竟有些得意起来,她快速抿住上翘的嘴角,主动解围,“小声点我们听得见。” 侍应为几位新落座的客人倒上柠檬水。 林舒主动伸出手为大家相互介绍,“这位是今天的小寿星王媛媛,这是她的好朋友李雨桐……”停顿片刻朝向对面,“这位是我的相亲对象。”安律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险些又被一口水呛住。 她压下咳嗽,见林舒指尖轻点桌面,似在酝酿什么,嘴角挑起弧度,对正和媛媛咬耳朵的李雨桐说:“不给大家介绍下你的监护人吗?” 安律觉察到目光落向自己且意味深长,虽然猜不透她到底想做什么游戏,倒也配合,主动自我介绍,“安律。”并郑重的回握住林舒伸来的手,就像在弥补初见时没能问好的遗憾。 “我听王姨说,你在法院工作,你们公务员赚不了几个钱吧?不过女生做公务员好,一稳定,二说出去好听,工作又清闲,不像我们这行,虽说赚的多,但风险高,几乎全年无休。” 林舒端起杯子,轻抿杯缘,没有作答只是笑笑。 他整理领带,继续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转向安律,问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安律没想到对面竟然会跟自己搭话,“我?”她没直接回答而是瞟向林舒,揣测她的态度,见她似笑非笑,支着下巴看自己,仿佛也在好奇她的身份般。 “我……坐办公室的。” “应该赚的很少吧?一个月3-5千?” 安律摇摇头,叹了口气,“月薪一千五,命比咖啡苦。” 林舒见她故作苦相的样子,露出浅笑,拿起菜单递过去,“多吃点,我请。” “一千五?我还以为现在没有这种工资了。”金融巨鳄向后一仰,用手指摸搓撑出来的下颏,“不如…来我手下做事啊,我给你开的绝对超过1500。” 安律接过菜单,余光快速瞟向男人后挑衅般勾起嘴角示意林舒,好像在说,你被当面抢人了。 林舒果然转向男人,细条慢理的问道:“你想让她做什么岗位呢?” “秘书吧……叫秘书不好听,嗯…现在都叫助理……” 林舒拄着下巴,修长的手指交替敲打微微鼓起的脸颊,身体倾向安律,注视着她的眼睛,“那你喜欢做助理吗?” 安律思索片刻,“嗯……要看做谁的助理吧。” “哎呀!我的错…”男人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般,“你不会吃醋了吧?”随即露出副自认为十分迷人的笑容暗示林舒,“当然啦,我们结婚以后你可以不用工作,完全不用操心其他事,专心在家照顾小孩就好,我们俩……生出的孩子基因肯定不错……” 安律放下菜单,接话道:“你怎么知道自己一定能生?” 男人不明就里,被问的满脸疑惑,“生孩子是你们女人的事……要生不出来当然是你们的问题啊!” “是啊,股票跌了也是我们女人的问题,经济形势不好也是我们女人的问题,巴以冲突肯定也是我们女人造成的喽。”林舒的话柔中带刺,让对方一时辨别不出她的态度。 安律用手遮住自己半边脸,偏头看向林舒,悄悄竖起大拇指,发现她也在看自己,而且眼中有了比刚才更明显的笑意。“选好了吗?”她柔声问。 那双眼里的晶莹,就像拖拽着光尾划开夜幕的流星,这般对视让安律心跳骤然加快,她顿时耳尖泛红,慌忙收回视线看别处。媛媛正拿着菜单一项项问李雨桐,这会儿已达成一致意见。安律所幸放下菜单,“让李雨桐点吧,我吃什么都行。” 两个小家伙你一嘴我一嘴点完,男人叫住准备离开的服务员,“再加杯咖啡,冰美式。”顺便对林舒说,“我就不吃了,最近在轻断食。”侍应还在等她的吩咐,林舒点头,递回菜单。 “你呢,你多大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安律没想到他会再次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林舒单手撑着脸,偏头看她,似乎同样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充满兴趣。 “我不结婚。” 这话就像勾起了他的兴致,男人收起二郎腿,向桌前靠来,“我这么说没别的意思啊,但女人黄金期就那么几年,还不趁年轻赶紧嫁人?不像我们男人,岁数越大越有魅力。”“找个好男人,回归家庭才是女人的最终归宿。” 安律与林舒交换眼神,可没想到先开口是李雨桐,“我妈说了优秀的人才不结婚。因为她们有与众不同的勇气和明确的目标,不需要结婚去填补人生的空白。叔叔你这么想结婚,肯定平时很无聊吧?”她双手交叠端坐在桌前,虽然声音充满稚气,却从容的像个大人,让在旁的媛媛满脸崇拜。 安律心里感叹,母女俩果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朋友我告诉你个常识,你爸妈不结婚哪来……” “啪!”安律突然双手合十在他耳侧拍响,大惊失色的叫道:“哎呀,这好像有个蚊子。” 男人被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揉着耳朵,重整旗鼓刚要再度开口。 “啪!”安律的巴掌又在空中扫过,不过这次带翻了他面前的柠檬水,冰块和水顺着桌沿,恰巧洒在他□□上。“你……”男人狼狈起身,抖落裤子,摘下挂在腰间的车钥匙放在桌上。 “原来是你啊!”安律心里恨不得再泼他十杯,脸上装无辜,惊讶的捂住嘴,睁圆杏眼,“哎呀,对不起,我太笨了,蚊子要落你杯子里去了。”她余光偷瞄林舒,发现对方正用纸巾轻按唇角,肩膀可疑地颤动。 林舒见她得逞的样子忍不住偷笑,一个想法随之在心中成形。她不再多言,专注的望向窗外,很快便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就连忙着擦裤子的“金融巨鳄”也寻着她的视线张望起来。见猎物上钩,林舒指向路边的蓝色捷豹,“那辆车刚才好像被电瓶车刮到了,那人竟然跑了。”跟着扭头去寻得安律的认同,“是吧?我没看错吧?” 安律煞有介事的虚起眼睛,“是那个穿白衣服的吧?他自己的电瓶车好像也刮坏了。” 男人匆忙抓起钥匙,没走出两步就被邻桌异样的目光逼回,从桌上抽出张菜单遮在胯前挡住尴尬。 安律看着他小步快挪,慌慌张张的背影,举起杯子,借喝水的动作掩住嘴角的笑,却遇见林舒同样含笑的眼眸。她发现林舒使坏时眼睛会微微眯起,像只计谋得逞的猫。林舒眨眨眼,她俩再也难掩笑意,终于破功笑出声。 夜幕降临,两人并肩走出餐厅,“你住哪?顺路的话送你们回去?”安律问。 “媛媛,你住哪?顺路的话送你回去。”李雨桐跟在她身后,学着安律的语气。 安律从牙缝里兹出声,按住她的小脑袋,“你个学人精。”李雨桐挣脱她的魔爪,做了个鬼脸。 安律撸起袖子,作势要抓她。李雨桐像只机敏的松鼠窜到林舒身后,小手攥住她的裤腿,歪头露出半张脸,“抓不到我…”发饰上的蓝色小花被晚风掀起,扫过林舒垂在腰际的手背。 林舒看向腿边狐假虎威的小家伙,发出轻不可闻笑。 安律故意跺响马丁靴,水泥地面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她突然俯身作势前扑,惊得李雨桐缩到林舒身后。过一会见安律停步不前,李雨桐又得意地探出身,“略略略略……你不敢!” 她本要作罢,叛逆心被李雨桐瞬间激起,身体虚晃做了个假动作,又把李雨桐骗到,尖叫着绕林舒转圈。安律假意追了两圈,刹停在原地等待“猎物”自投罗网。李雨桐反应不及,被她一把揽进怀里。 林舒的视线也随着小姑娘头上的花,停在安律胸口——衬衫领口因俯身动作而大敞,露出一片瓷白,纤细的锁骨随着轻微的喘息上下起伏。安律放开挣扎的李雨桐,起身带来的风掠过林舒的鼻尖。 林舒一抬眼便撞进那双琥珀色的瞳仁,像深秋梧桐滤过的阳光,这次谁都没先移开视线,她盯着这双眼睛,忽然觉得这是个令人十分愉悦的夜晚。 把两个小姑娘放在后排安顿好,两个人分别上车。安律刚打开车窗,一束花直伸到她面前,紧接着探来张女孩的脸,“哥哥,给姐姐……”她看清安律后马上改口:“姐姐,给姐姐买束花吧。” 安律看着那朵娇嫩艳丽的红玫瑰,女孩手腕一抖,她捂住嘴打了个喷嚏。 林舒探过头来搭话,面上带着一丝玩味,“我们不熟。”女孩歪着脑袋,“不熟?你为什么坐她车?” “这是我打的网约车。” 安律止住喷嚏,挑眉看她:“是吗?!” “你们俩个别装了,从见面眼睛就没离开过对方,还要假装不认识。”李雨桐端起手。林舒故作惊讶,安律伸长手揉了揉李雨桐的脑袋,“哦对了,我来介绍下,这位是王艺姐的女儿。” “难怪,你跟妈妈很像!”林舒侧过身与李雨桐正式会晤,随后温柔的抚过她的头,李雨桐很是受用的仰起下巴。 “师傅快出发吧!”林舒催促。 第6章 庭上庭下 “全体起立!请审判员入庭。” 衣料间悉碎的摩擦和凳子挪动声随之响起,安律的目光扫过全场。林舒身着法袍步入审判席,干脆、严肃的声音响起:“全体请坐……现在开庭!”法槌敲响,在庭内形成回声。 日子仿佛按下了重播键,从进办公室那刻起,连续一周早9晚8几乎不间断的庭审。林舒还未转变刑庭养成的审案习惯,审查过细,远超出民事案件高度盖然性的标准,导致排庭无法按时开完。 安律陪她加班倒无所谓,可当事人不走,法警也不能走。每天下班时间一过,法警贺娟就会站在门口,听下进度再离开。眼见贺娟的脸色一天哀怨过一天,背影一日无奈过一日,心底逐渐生发的负罪感让安律如坐针毡。 今天下午的离婚庭,原告是女方,长期遭受家庭暴力,说话声音又轻又小,隔着一人距离都很难听清她的回答。庭前,安律核对身份信息时让她开庭后大点声,也可以对着话筒讲。她马上低头道歉,安律回想起还有些内疚。 男方是被告,光头圆脸粗脖子,满脸的不耐烦,庭前就威胁女方,隔空指着她的鼻子,咬牙切齿,“等开完庭看老子弄不死你。” 男方这话不是闹着玩,早先他就曾把女方打到肾破裂,原告因此摘除了一侧肾脏。虽然该行为已经构成刑事犯罪,可最后双方和解,他提出给女方10万补偿,女方出于恐惧或其他原因就这样出具了谅解书。 安律不能理解,甚至有些恨其不争,10万块买一个肾?为什么女性的尊严和安全可以被如此轻易地践踏和出卖?别说谁敢这样对待自己,就算是她的家人、朋友,她都恨不得让对方付出同样的代价。即便作为执法者她知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种同态复仇的报复主义刑罚早已过时,可作为有感情的人,很难控制住自己不产生这样的想法。 男方依旧不同意离婚,坚持感情没有破裂,代理律师发表观点后到被告陈述,他突然像变了个人,痛苦的抓住头,粗短的指节狰狞变形,“你知道我有多在乎你吗?” 沉默了许久的女人,终于开口:“你在乎我……就打我?”她止不住喉间的颤抖,积聚在心底的委屈,让她眼中瞬间噙满泪水。 男人猛然拍桌起身,把旁边的律师都吓了一跳,原告肉眼可见的发抖。他指着女人,脸上的横肉因过度用力而颤抖,“你给老子把嘴闭上,信不信老子……” 女人条件反射般抱头想躲,身旁的代理律师伸手安慰她,却引起了她更强烈的恐慌。 林舒及时敲击法槌,明亮的脆响打断男人的威胁。威严的声音中压抑着愤怒,“被告!注意法庭纪律。”男人轻蔑的瞟过审判席,不过到底选择坐下,他扣扣指甲尖,舌头在口中绕了一圈,“我没打过她。” 原告席传来压抑的抽泣,女人干枯的发丝黏在冷汗涔涔的额角,指甲无意识地抠着腕间结痂的伤痕。 “你没打过她,这些伤是怎么来的?头皮撕裂、骨折、流产……” “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嘛?俩个人生活中有点小冲突不是很正常吗?”他说话时喉结上下滚动,像只吞咽腐肉的秃鹫,“头皮撕裂是因为当时我在开车,她非闹要着下车,车开那么快,跳车多危险啊,我是为了救她,把她拽回来。骨折嘛,是她自己下楼不小心摔了,就流产了,我还陪她去了医院。” 安律听见身后传来金属碰撞的轻响,审判席上的林舒又在反复扣合钢笔帽了,这是她在努力压抑情绪的表现。 “撒谎…你撒谎……”她瞪着他,眼眶通红,白睛中布满血丝,眼神中除了仇视更多的无助和绝望。 “你再这么看老子试试……” “被告!”法槌再次敲响,“被告说完了没?现在开始法庭调查……首先由原告开始举证。” 后来原被告都不再开口,而两位律师吵的不可开交,好像这成了他俩的家事。安律一早就在群里通知过法警注意观察二法庭,一旦双方音调提高,贺娟便双手插住战术带在门口站一会儿,如此整整一下午,总算在下班前休庭。 林舒与安律商量了一下,为防止意外,决定让双方分别离庭。女方将在贺娟的护送下从后门先走,由另一名法警守住男方,待女方安全离开后才可以走。 男方看似满不在意,坐在前门边的旁听席上抖腿,可没想到贺娟刚护着女人出门,他突然冲了出去,快到让一旁的法警扑了个空,直奔向走廊尽头的原告。 面对冲来的施暴者,贺娟迅速抽出警棍,架好格斗式将女方护在身后,动作干净利索,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畏惧或退缩。男人迎面扑来,贺娟挥棍击在他颈根处,此举让对方身体产生了明显倾斜。这时身后追来的法警将他扑倒在地,与贺娟联手,迅速将其制服。 “哇,娟姐你也太帅了吧。”郑丹丹关掉工作群里的视频,放下手机,学贺娟从战术带中抽出警棍的动作。 贺娟摆摆手,腼腆的笑起来。 “咱们娟姐,一战成名,现在全院都流传她的视频呢,年底表彰大会,高低上去打套军体拳。” 贺娟搂住安律的脖子,做出个颈锁,假意威胁道:“你小子,以后开庭给我动作快点。” “哎呀,娟姐,那俩律师核对笔录都又搞了半个小时,我说让他们庭后交书面代理意见也不听……被告还给我整这一出……”安律翻开法庭笔录,指向空白处的当事人签字。她检查笔录时发现男方在“阅后无误后”加了一句:“如果离婚,我就在法院门口**。” “哇,他真的该去死一死。”郑丹丹翻了个白眼,“可别来污染我们庭前的空气。”“不是都被打成这样了,那女的为什么会接受和解啊,是我不得让他把牢底坐穿。” “女方家里就只有她和奶奶,奶奶还需要钱治病,男的威胁她,要是自己进去了,出来杀她全家。” “哎……但凡家里有个哥哥弟弟或者男性亲属,这男的估计都不会这么嚣张了。”贺娟接话。 “你们知不知道之前那个案子,19年,男的求女方不要离婚,女方不答应,男的在法院门口把女方整个投/割下来,扔到了旁边的广场上。” 郑丹丹打了个哆嗦,“嗝/头这是多大仇,这些死变态,是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说什么呢?”汪宇伸长了脖子凑进来,安律将笔录递给他,“你们那个离婚庭?警察来没?” “来了,民警把女方护送走了。”安律答道。 汪宇点点头,递回笔录,“这种说出口的一般都做不出啥子,就怕那些闷不做声的。”见她对面的位置空着问:“你们林法官呢?” 安律回想起刚才离开法庭,路过合议室,见门半掩着,林舒仍坐在里面,心中疑惑,平时庭审结束她都会直接回办公室。安律敲门问过,本想交流下判法,顺便告诉她关于笔录的事,可林舒找了个借口让她先下去。安律看出来她情绪不高,也不想让这事再给她添堵,便自己先回来了。 “她还在楼上,一会儿下来。” “那我先给你们几个说一哈,咱们市法院系统一年一度羽毛球比赛要开始了,每个团队必须出一个人参加哈,安律,你就代表你们团队。你朋友圈天天花样那么多,又骑马又打拳的,还晓得打网球,羽毛球嘛不在话下,我们相信你,绝对没问题,周末去参加训练哈。” “啊?宇哥,放过我吧,又要做数据还要搞这些。”安律仰起头,巴眨巴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可不可以不去嘛,我不会打。” “周末老大也要去,陪领导打球是种荣耀!你以为哪个想去都能去啊?网球都打的来,羽毛球啷个不会嘛!就算你不会嘛,至少个子在这,随便挥两哈子,说不定都得行,你看像我们这种身高,跳起来怕是都够不到球哦。” 安律张了几次嘴,可汪宇跟本不给她任何反驳机会,拍拍她肩膀,“区体育中心,周六早上8点准时到哈,我把你名字报上去了,政治处可是要点名的。” 林舒刚回来,还没走进办公室就被汪宇叫走。 “咱们抽签决定吧”,汪宇拉开抽屉,拿出几张纸条,“抽到画圈的那个人去哈。” 林舒见他俩暗中交流眼色,唇角极轻地扬了扬,没多说什么,上前随便抓了一张。三人各自打开手中的纸条,蒋仁杰和汪宇笑起来,一起看向她。林舒把画有圆圈的纸条扔回汪宇抽屉里。 “哦豁~”俩人如释重负。 “行了,别装了,每张纸上都画了圈,这把戏在刑庭已经过时了。”林舒抓过他俩手上的纸条,看都没看,一起扔了回去。 蒋仁杰竖起大拇指,“清汤大老爷,明察秋毫!”接着劝道:“汪宇家里有点事……是吧……”汪宇闹离婚这事,林舒只听他提过一嘴。虽然蒋仁杰对此再清楚不过,但他见林舒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没再深说,“主要是他也不会打,我要回家带娃,我老婆才生……陪老大打好球,比闷头干活重要卅,万一她一拍脑壳又把你调回刑庭去了呢?” 林舒低头扫了眼手机,女天师又连发来数条60s的语音消息,想打球总好过相亲和被念叨,也不劳烦二人多劝,便自己应下了。 周六,林舒和安律先后到达场地。羽毛球撞击拍面的脆响、鞋底与枫木地板的摩擦声在体育馆内此起彼伏。虽然两人对这次见面已有心里准备,但暗里还是被不约而同的搭配惊喜到——林舒穿着黑色修身背心和以白色线条修饰的黑色运动短裙,安律恰巧是黑短裤和以黑色线条修饰的白色短袖。 王艺看到两人站在一起,上前打招呼,顺便谢谢她们对李雨桐的照顾,说着说着停下来,退后半步对二人上下一番打量,“你俩商量好来的?穿的还挺搭配,一会儿好好表现!” 队伍很快集合完毕,准备活动时安律站在林舒身后,看她熟练的热身动作和身上流畅的肌肉线条就知道平时一定不乏锻炼。 热身结束,两人一组,她们自然的走向对方。安律转动手中的拍柄,把它当成一种玩具,反正也是来凑数,完成任务而已,她打算在第一轮就落选。 林舒原以为安律很瘦,可这件塑形短袖清晰的勾勒出她三角肌饱满的轮廓,仔细看肱二头肌也随上臂的抬起现出形状。林舒戴上护腕,看似随意的搭起话来,“听汪宇说你是运动健将?网球、拳击、游泳、骑马样样都会?” 安律连连摆手,把头甩的像个拨浪鼓。 林舒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眨眨眼,“好好打,别让我失望哦。” 其实,林舒大学就是校羽毛球队的成员,还参加过不少业余比赛,虽然没告诉过单位上的任何人,但汪宇是她大学同学自然知道,大概也是这次活动非她莫属的原因,不过既然来了,不如畅快的打一场。 热身赛开始,两个人你来我往,和平对拉几个来回,见安律应对的游刃有余,林舒开始远近交替吊球,加快对她在场内的调度。 林舒侧身跨步,球拍划出一道弧线,运动短裙随着跃动翻起浪花。羽毛球急速旋转撕裂空气,精准压向安律反手死角。安律踉跄后撤,球鞋与地板摩擦出刺响,勉强用拍框将球挑过网前。汗水顺着她绷紧的脖颈滑进衣服,后背已洇出水痕。 “19:10”裁判报分声混着场边此起彼伏的惊叹。 林舒用护腕抹去下颌将坠的汗珠,高扎的马尾在空中轻扬,胸口随着呼吸轻微起伏。她紧接着反手挑了个近网球,见安律大步扑救的身影,嘴角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20:10”安律撑着膝盖剧烈喘息,汗珠从发际边缘坠落,望着对面从容整理腕带的林舒,感叹眼前这个女人究竟怎么做到的,自己嗓子眼里都要冒出火来,她甚至看不出明显的喘息。 “这就不行了?”林舒用拍面轻轻颠球,上挑的眉尾藏着戏谑,“体力不行啊,中看不中用!” 安律后槽牙几乎要咬碎,这女人明显故意拿球遛她。林舒此刻的挑衅完全点燃了她的胜负欲,“说谁不行?!你等着!”一把擦过眼前的汗水,双脚深弓步做好准备姿势,握紧手上的球拍,紧盯前方,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好啊,拭目以待!”林舒笑容中露出一抹狡黠,总算一步步逼出了她的战斗欲,虽然安律还不是自己的对手,但运动天赋和球感着实让人不容小觑,一些对初学者来说有难度的“杀球”,她都能积极调整应对,无论是身体的发力,还是距离感都把控的恰到好处。 林舒挥拍,羽毛球如白隼,旋转冲来。安律蹬地跃起,肌肉线条在短裤下绷出明显的弧度,瞅准空隙重扣杀球。林舒却早有预料般轻盈后仰,拍面斜切卸去力道。 安律自知打不过林舒,可赛场上不仅有硬拼,还有智取。她发现每次林舒接右手高球动作会犹豫,冒着出界的风险,连向右场挑了几个高球,最算打乱了对面的进攻节奏。 “休息,换边!”王艺的喊声里带着笑意,她早注意到两个姑娘为了较劲,把热身赛打成了锦标赛。 “不错啊,这么快就让你看出破绽了。”林舒拿起毛巾擦汗,顺便递过桌上的运动饮料。安律仰头连饮半瓶,喉结滚动。林舒目光顺着捏住瓶身的修长手指来到腕背上。之前划伤的痂皮已脱落,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线条。 她俯身放下塑料瓶,后腰流畅的肌肉线条和若隐若现的腰窝呈现在林舒眼前。似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安律忽然转头,仿佛来了场馆中的一阵热浪,林舒惊觉两人鼻尖相距不过半掌,不自然的屏住呼吸,心跳莫名漏了半拍,忙拽起背上的衣料扇风,想要赶走这阵突来的烘热。 院长拍手,“大家聚一聚,我介绍下,这位是省高院的李院,没想到这么巧,在这碰上了,他们也在训练,想邀请我们打几场友谊赛,有没有同志主动应战?” “我看你们那个穿黑衣服的姑娘打的不错嘛,看着就像专业队出来的,一定的让她上,才打的漂亮。”李院看向林舒。 王艺接道:“那就让林舒和安律一组吧,本来就是一个团队,默契肯定没问题!” 双打开始前,院长和王艺来到她们身边,“我可压宝在你俩身上了,好好收拾收拾省高院那帮子人……” 比赛开始,第一个球飞来,俩人同时举拍望向对方,但谁都没动,眼睁睁看着球在场中坠落。 再一球,“接球!”“我的!”两道身影同时冲向中线,安律的拍框撞上林舒的手肘,羽毛球擦着两人发丝掠过。 场边一阵惊呼。 林舒踉跄半步稳住身形,捂住蹿麻的小臂。安律见她活动肩膀时微皱眉,想来是扯到了肩上的旧伤,都怪自己,刚才非要有什么胜负欲,怎么让林舒一激就上头了呢? 比赛继续,对方一记重扣直奔后场,林舒跃起,右肩突然刺痛。安律看到她举臂时明显耸肩,忙转身补位,回击的瞬间后背撞进林舒怀里。 林舒被这力量冲的连退几步也没能稳住重心,身体向后仰去,安律扔掉球拍去揽,几乎搂住她整个身体。布料下透出的体温像团裹着火种,两人交叠的胸口能清晰感知彼此失控的心跳,林舒勾住安律腰侧的手像被灼伤般迅速收回。 “安律,你当跳探戈呢?”王艺的叫声引得全场哄笑。 林舒刚站稳,安律赶紧蹲下,别过脸假装整理鞋带。王艺叫来二人,“安律去前场封网,林舒负责后场……你俩是对冤家啊?不是谁都不接球,就是抢着接球?”安律盯紧脚尖,不敢抬头,这句冤家更是让她心虚万分。 虽然有了新的战术安排,可接下来的配合越发诡异,不是林舒抢了安律的扣杀位,就是安律误判了林舒的吊球路线。 院长揉着太阳穴叹气,“王艺啊,你说她俩自己打的时候,打的多好,怎么凑一块一点默契都没了?” 王艺笑笑,“再给她们点时间吧,还需要磨合一下,咱俩刚认识的时候不也是这样……” 第7章 虚幻&现实 晚风掀起窗前的纱帘,林舒擦干发梢滴落的水珠,身体陷进沙发,皮革下陷发出吱呀微响,冰凉的触感袭来,真丝睡裙下未干的肌肤泛起细小的战栗。闭目间,安律掌心的温度又从记忆深处回到了背上。 腰间紧绷的肌肉,沾着汗珠的睫毛,撞入怀中的瞬间,那双眼中的关注与担心,羽毛球落地时剧烈的心跳,都随着四肢传来的酸胀感清晰回放。她仿佛又闻见安律身上薄荷草的气息,像夏日暴雨后潮湿的森林。 “噗咚,噗咚……”心脏又在胸膛里疾跳起来。 林舒撑起身体,想去饮杯冰水,手掌被沙发缝里的东西硌了一下。她俯身查看,扯出一个小红包,封面上用金线烫着老式的龙凤呈祥图,用手一搓,里面还夹着东西。她不禁好奇,拆开封口,抽出来一张黄色的卡片,上面印着看不懂的符昼。 不知道女天师这回又搞什么把戏,随后她在屋里的各个角落,水槽底、冰箱顶、电视后、书柜、甚至垃圾桶下,搜罗到相同的红包。 林舒:妈,你这是又搞那样啊?(一张红包图片) 女天师:你不要给妈妈乱动,位置都是算过的,乱不得。师父说了,你的正缘已经出现,妈妈给你的符可要拿好喽。 “哎…”林舒单手扶额,深深叹气,随后把一沓红包扔进垃圾桶。回到卧室躺在床上,酸重感立刻卷来,她很快入梦。 惊慌失措的人群在走廊中互相推攘,尖叫着逃向安全通道。林舒在人流中逆向而行,走廊逐渐变得空旷,破碎的玻璃,掀翻的桌椅,散落的书本。地上开始出现血迹,周围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下她的呼吸声。 地面晃动,远处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喘息和低吼。林舒闻到一阵腐臭飘来,她的手腕突然被攥住,一股力量把她拽进教室。天花板垂落的应急灯管忽明忽暗,发着刺耳的电流声。她看清了眼前那双眼睛,写满了关心与紧张。 安律穿着跟自己一样的校服,白衬衫格子裙,额上满布汗珠,身上沾着已干涸发暗的血渍,那枚戒指被她戴在了颈前,此刻从领口滑出,在昏暗中反射着碎光。她的声音因紧张而干涩,“不要过去,吃人的。” 她抹掉那张脸上的污渍,“总要有人去……”说着感到一道温热的液体顺着胸口滑下,洁白的前襟殷出雪渍。安律掀开她的领口,眉头紧蹙,她低头看向自己,锁骨下的伤疤再次涌出鲜雪。安律的手掌压向伤口,“你受伤了,不能去!” 整栋楼突然震颤,沉重的步伐使地面剧烈摇晃,浓郁的**气息刺入鼻腔,令人作呕,墙面的碎屑簌落在她们交握的手上。安律将她揽进储物柜后的阴影,潮湿的呼吸喷在她耳后,“嘘!它来了。” 墙顶上的窄窗中出现一颗硕大的怪物头颅,随着骨骼错位的脆响,它的头转了过来,半张脸覆着灰白鳞片,半张脸像被击碎的瓷器,裂纹中淌出学液,眼眶中嵌着十几颗眼球。颈前生着一条猩红色的肉须,垂在胸前蠕动,像是正被无数双手撕扯着,肉舌中交替撑出数百张人脸,她好像听见了哀嚎般的呼救。 “它每吃一个人,肉舌就会长一寸。”安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怪物似嗅到了食物的气息,向人群疏散的方向加速移动。林舒从碎裂的玻璃柜中拿出消防斧,坚定的看向她。安律犹豫片刻,终于点点头,“我掩护你,小心点。” 安律一脚踹向铁柜,金属的撞击声在走廊回响,她迈出教室,拾起脚边的碎玻璃,“喂!”怪物在狭小的空间中缓缓回头,她朝自己的手心害刂去,雪液顺着鱼际,滴入脚下的雪泊中,“啪嗒!” 垂落在颈间的肉须突然张开,露出密密麻麻的森白利齿。安律转身反向狂奔,手上的雪珠顺着碎片边缘在半空拉成一道红线。她踏在雪泊上,猩红的液体随着脚步飞溅而起。 楼道震动加剧,裹挟着腐臭的热浪席卷而来。“就是现在!”林舒抄起消防斧冲出门,斧刃劈开肉须,粘稠的黑雪喷溅在校服衬衫上,肉舌在地上蜷缩,数百个零魂的尖啸飞出。安律回奔,搂住踉跄的她,两人跌坐在雪泊里。 林舒惊醒,听见门口的动静,起身探查。女天师提着几袋水果、蔬菜进门,一眼看见厨房垃圾桶里的红包,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拾了回来,“都说了不要给妈妈乱放!这孩子!”而后像个陀螺在屋里转来转去,一张张重新放回原处。 林舒觉得自己头好晕,走回房间重新躺下。不一会儿,隐约听见切菜、菜入油锅的吱吱声,她又沉睡过去。吸尘器的工作声响起,门被推开,女天师掀起她的被子,“妈妈给你的符呢?有没有放好?” 林舒蜷起身体,用被子盖住头,“有啊,在裤兜里……” 女天师拎着裤子走进来,“哪有啊?你是不是又弄丢了?”“妈妈给你讲,谁拿到这个符,谁就是你的正缘啦……” 林舒抻了个舒服的懒腰,闻见被子上阳光的味道,深吸一口气,屋外的安静让她有些意外,“妈?”她喊了几声,无人回应,“难道这么快就走了?”于是起身走向客厅,房间里的一切都与昨晚相同,那叠红包仍安安静静的躺在垃圾桶里。 比赛自然是输了,更不幸的是自打比赛结束,安律就开始打嗝,不光看见林舒要打,只要想起就压不住膈肌的痉挛。 新的周一到来,郑丹丹依旧搅着杯里的液体,半个屁股坐在她桌子上,“你是不是输了不甘心啊,咋还落下毛病了?” 公共办公区的同事纷纷离开座位,聚在一个电脑前,外面突然安静下来,暧昧的喘息声传来。“我去,你们大早上的,在办公室看啥呢?”郑丹丹闻见热闹就凑了过去。 “好东西,速来!”隔壁的书记员冲安律也招招手。 “什么嘛?”安律止不住好奇心,围了上去。 监控画面中,一男一女在沙发上运动,男人撅着的屁股正对镜头。沙发随节奏发出吱呀,很快被急促的呻因掩盖。这是份离婚纠纷的证据,女方知道丈夫出轨,还把人带回了家,忍住没出声,暗里装好监控,并把这份录像当做证据提交上来。 “太狠了吧!这还的当庭播放,我脚趾都的扣出个别墅区,还好不是我们的庭。”郑丹丹说。 “也还好不是我们的!”安律跟着感叹。 “哎?好了?”郑丹丹拍了她一把,“你咋突然好了?” “不是什么?”林舒仍是目不斜视的走进办公室。 “嗝!”短促的气息紧贴着问话的尾音,从安律嗓子眼里冲出来。 两人跟在林舒身后回到办公室,郑丹丹满脸堆笑,从安律桌上拿起一袋咖啡递过去,“林法官,喝咖啡。” “你倒会借花献福呢!”安律心里想着,不忘瞪上郑丹丹一眼,滚动手上的鼠标,对着屏幕查看排庭情况,继续拿起笔在纸上勾画。 林舒接完水,坐在饮水机旁的沙发上,抬头看向她们。安律感受到目光,“嗝~”指间转着的钢笔突然脱手,金属笔帽不偏不倚滚到林舒的高跟鞋边。 “很辛苦吗?笔都拿不稳了?”林舒俯身捡起,真皮沙发随着她交叠双腿的动作,发出暧昧的吱呀声。她胸口不加遮掩,安律只是瞥了一眼便不敢再直视,侧头看向映在玻璃上的倒影——长发卷曲松散的搭在肩上,线条完美的侧颜。凸起的腕骨与薄细的手腕形成完美的弧度,纤长的手指捻着笔帽,出现在她眼前。 “嗝~嗝~嗝~嗝~嗝~” “你是只母鸡吗?要下蛋了?”郑丹丹翻了个白眼,端起水杯,临走又突然折返回来,确实是吓了安律一跳,然而从止嗝层面上看,收效甚微。 安律恨不得把头埋进键盘里,她努力憋气,倒是能憋住声音,可止不住身体节律性的抖动。林舒看着她不断耸动的肩膀,忍不住笑意,“一会儿开庭可怎么办啊?你总不能在庭上下蛋吧?” “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嗝” 不过好在安律专注于庭审后便停止了嗝气。 午饭时间,她独自出现在食堂,正好遇见郑丹丹,“你们法官呢?你都在这了她总不能自己开庭吧?” “她让我打饭。” “你又好了?我发现了……”郑丹丹眯起眼睛,一副看透世间真相的样子,“你一看到林舒姐就打嗝,是不是?” 安律看着指向自己眉心的指尖,气息一滞,心虚的又打起嗝来。郑丹丹如猜想得到证实般,露出了然的笑容,“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不是!嗝~嗝~”安律怕听到那三个字,赶忙否认。 “你是不是有点怕她嘛……” 安律顿时松了口气,心下的痉挛也减轻不少。 “你俩不是之前是不有点什么过节?” “你怎么知道?”她瞪大眼睛。 “宇哥说的啊。”郑丹丹满不在意。 “宇哥这个大嘴巴,哎!不对,他怎么知道的?” “林舒姐告诉宇哥的,你不知道吧,宇哥以前还追过林舒姐呢,他俩是校友,政法大同一届的。”郑丹丹炫技般扬起头,满脸骄傲。 安律惊讶的长大了嘴,“宇哥…孩子不都会打酱油了吗?看不出来他跟林舒姐竟然是同龄人。” “那还不是因为林舒姐没结婚,不然孩子也得有那么大了!” “你怎么知道?” 郑丹丹神秘一笑,“我有眼线!”“不过说起来,林舒姐平时看着是挺冷的,但其实人多好,多热心的。上周我来姨妈,她只是路过看出我不舒服,还专门拿了袋生姜红糖冲剂给我。平时我们宇哥不在,有不懂的问题问她,也多耐心的,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她。” 安律听到这三个字又打起嗝,“嗝~谁…还有谁…喜欢她?” “听说是刑庭的,具体……我也不知道,你想知道啊?那我再去打听打听!”郑丹丹会心一笑,用肩膀撞了撞她,差点晃洒了餐盘里的汤。 下午,安律抱着卷宗站在电梯前,出神的盯着电子屏幕上的数字,甚至没注意身后有脚步靠近。电梯门打开,汪宇、蒋仁杰、郑丹丹几个人同时出现在面前,安律打过招呼,向后退步让出距离,没想到直接撞进了林舒的怀里。 她嗅到对方身上危险的柑橘香气息,“嗝!”膈肌又开始止不住痉挛。她不敢回头看林舒,赶忙快步走进电梯,按下6楼,见林舒跟了进来,把脸埋向手机,又开始核对庭审排期表。 一阵晃动过后,电梯骤停在五六楼之间,电子显示器上出现故障代码,安律按下紧急呼叫键,头顶的灯光突然熄灭。黑暗里传来衣料摩擦声,林舒的香气从后颈飘来,将她逼进角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嗝~” 林舒偏过头压向她耳边,温热的鼻息喷来,安律感到自己腰间多了双手,指尖正在腰线上不断滑动,带来阵阵酥麻。 “叮!”光亮从敞开的门缝中射入,照在她脸上,林舒从身后拍了拍她,“想什么呢?还不走?” 第8章 夜宴(上) 林舒很少发朋友圈,不过她早饭时会刷刷,看大家都在做些什么。她发现最近安律总是深夜分享,昨天是莫文蔚的《THE WAY YOU MAKE ME FEEL》,这首歌便陪伴了她今日的晨跑。 难以再次控制,我生理上需要 要吻你才能停住这个征兆 为何大脑似欠缺氧气,我自觉疯了 It’s a just the way you make me feel 爱上你,看到你第一秒 只觉碰见你缘分太过巧妙 …… 从天蒙亮到太阳升起,她跑过公园,踩碎落叶,跑过河边,惊飞白鹭,振翅声混着心跳在胸腔共鸣。歌曲循环了一遍又一遍,晨跑路线也在不知不觉中多绕了两个街区。她穿过斑马线,绕过早餐摊蒸腾的雾气,直到光晕漫过发际的汗珠,直到这座城市在晨风中苏醒…… 谁人料到你也爱上我 暗地我尖叫 It’s a just the way you make me feel …… 街边渐起的喧闹,她撑住双膝,大口呼吸,耳机中的乐律伴着心脏跳动的回响,“噗咚、噗咚……” 早饭时间她打开朋友圈,发现安律发了张楼顶日出的照片:橙光如熔岩流淌在城市的天际线上。林舒望过此时的窗外,破天荒发了条随手拍的早饭图:两个水煮蛋,一杯黑咖啡。 这是安律在办公室下蛋的第3天。 郑丹丹路过门口,见她又喝水又憋气,一番努力却徒劳无功的样子,直摇头,“你还没好啊?要不去挂个号看看?我查了,打嗝是精神因素引起的,你去挂个精神科。” 安律白她一眼,继续喝水,终于咽下杯子里最后一口水,顺过气后脸上露出惊喜。 “她不用看医生,只要不看见我就好了……”林舒走进屋,来到桌前放下手中的文件,躬身凑向她,“是吧,安律?” 西裤包裹下的修长双腿步至面前,安律盯着那两片润泽饱满的唇瓣在眼前开阖,顿时脸上发烫,“嗝~嗝~嗝~”真恨自己不争气,又白喝一肚子水。她慌忙捂住嘴,指缝间漏出的颤音让林舒嘴角漾起涟漪,“怎么?有那么怕我吗?我不够温柔吗?” 看着那双湖光般闪亮的瞳仁中出现自己的倒影,安律不敢再直视,将视线移向桌面的文件,郑丹丹从中拿起一张——标题是《临江区人民法院干警精神情况调查表》表格底部还有一行字“我保证没有上述精神问题。”前面画有需要勾选的方框,后方跟着签名落款。 “精神情况调查表?你觉得你有以下精神方面的问题吗?焦虑、抑郁……怀疑自己精神有问题……”郑丹丹读着笑起来,“这要干嘛啊?院里终于意识到我们精神状态堪忧了吗?” 汪宇在公共办公区发话,“大家认真填一下表格,下班前交到我这哈。” “是哪位活神仙,终于让院里发现我们每日饱受精神摧残了?”不知道谁接了句话,外面哄笑起来。 “是不是院办那事?听说谁被领导骂了几句,然后直接冲到走廊,打开窗户要跳楼,把领导吓安逸了。” 汪宇进来叫郑丹丹,顺嘴问安律,“你们有个案子要超期喽,什么情况,今天能结的到不?” “被告一直没签收,催了送达组还没去…”安律为难道。 “在哪嘛?下午我和丹丹两个要去工地走访,顺路就帮你们把判决带过去。” 安律一听这话来了精神,噌的起立,抬手冲汪宇敬了个礼,“谢谢宇哥!肯定顺路!” 临近下班,出外勤的两位返回,郑丹丹和她手中的外套同时精疲力竭的瘫进沙发,“太惨了……” 安律正站在林舒身后,努力克制自己保持距离。林舒指着屏幕上的划线部分,时不时偏过头,给她讲判决说理部分需要修改的内容。她们停下,同时转头面向郑丹丹等她后话,表情和动作统一的像事先演练过般。 “太惊险了我给你说,你们那被告住在乡坝坝里,找路找半天不说,我俩看你们都没咋支持人家的反诉,想着赶紧送了走了。结果人家多热情的把我们迎进门,又倒水又削水果……” 汪宇这时也背起双手走进来。 “……那大爷还是个老烟鬼,把屋里抽的跟天庭似的,一进屋那旱烟把我跟宇哥都快呛瞎了。我俩怕他知道结果又问东问西的走不脱,趁他去切水果,给他儿子读了判项就赶紧撤了。谁知道刚出门,大爷抄着菜刀就追出来了,我俩以为他要追杀我们呢,玩命跑啊,差点没吓死!” 林舒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二人,“没受伤吧,没报警吗?” 汪宇摆摆手,“莫听郑丹丹说啷个夸张,其实是大爷切水果切一半,看我俩个走了,想留我们。他后来知道结果也没说啥子,但他拿把刀追出来,看到就有点哈人,像是要追杀我们。” 林舒听后舒出口气,“辛苦两位了,怎么样有空没?晚上我请!” 汪宇又露出讨好式的笑脸,“害呀,说这些!没好大事,不劳你破费。” “还客气上了!要不是你们经常帮我们,就我和安律两个,月底不熬几个大夜,肯定达不了标,吃什么,你们任选!” 郑丹丹兴奋的举起手,“我想吃烤肉!我知道有家超好吃,肉又嫩,他们家烧鸟和温泉蛋也一绝,温泉蛋拌饭老香了!” 林舒转向安律,“安律呢?烤肉可以吗?”她眨眨眼,“主要呢,是想犒劳下我们安律,怕我们安律精神压力太大。” “嗝~嗝~” “嗝~嗝~”林舒学她,不仅动作连声音也惟妙惟肖,“就当你答应了,那就这么定了,安律再下几个蛋,晚上我们自带鸡蛋去。” “嗝~嗝~”郑丹丹伸长脖子,前后摆动,使出新疆人动脖子的绝活,双手上翘支在身体两侧,撅起屁股,学着母鸡步向门外移动,两步一摆,“嗝~嗝~”配合下蹲动作。 “郑!丹!丹!”安律追出去,可又不争气的发出两声短促的,“嗝~嗝~”她听见林舒的大笑在背后爆发。 下班林舒办公桌上多了一盒鸡蛋,她疑惑的看向安律,“哪来的鸡蛋?又不过年过节,院里发鸡蛋了?” “我下的!”安律从文书中抬起头,鼻孔出气恨恨的说。 林舒会心一笑,“那我可不客气了!” 几人来到烤肉店,这家连锁本就小有名气,又刚被市中心的大型商场引进,饭点常是人满为患。他们运气不错,坐在落地窗旁,不仅可以享受美食,还能俯瞰街景。 楼下不远处是一座翻新过的古寺,相比其他寺院绿荫环绕、遗世独立,被繁华商圈包围的寺庙实属少有,也因此人流不绝,香火鼎盛,颇有大隐隐于市的意味。 “你们去过慈恩寺没?听说特别灵,我朋友说,这是少有的‘阳寺’”郑丹丹神秘的说。 “没想到你们这些年轻人还多迷信,啷个叫阳寺嘛?”汪宇接话。 “就是香火旺,有正神住的寺庙,他说其他寺是阴是阳还真不好说,但慈恩寺绝对是阳寺,一进去就能感觉到,所以特别灵。” 玻璃幕墙外暮色渐沉,霓虹灯在安律侧脸投下蜜色光影,她正用夹子翻动横膈膜肉,油星溅在袖口也浑然不觉,但因为坐在林舒旁边,身体依然没停止节律性的抖动。 “唉!安律!”郑丹丹唤醒正在出神的安律,“你要不去拜拜,求菩萨让你别打嗝了。” “我看你就是网上说的,在上班和上进中选择上香的年轻人。”汪宇调侃道。 有关神明的话题,让安律骤然想起林舒落在副驾座位的三角符,那天本想叫住她,可当时人已经走远。安律想着下次交还,便将它放进储物格,结果忙的根本忘了这回事。 烤肉的香气裹着炭火焦香在空间里弥散,铁网上的雪花牛肉发出滋滋声响。郑丹丹夹起一片金黄的五花肉放进林舒碟子里,“林舒姐,尝尝这个,用山葵酱腌过的!” 隔壁座传来大笑,几人注意都被吸引,齐向斜后望去。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中年男人大口咀嚼着肉,被女儿的表演逗得大笑。 “要是全天下都是这么美满的家庭就好了!”汪宇感叹。 “是啊,没人离婚了,我们就能少收点案子!”安律跟着感叹。 “那倒也不用全天下,只要我们临江人民家庭和睦就好了!”郑丹丹接道。 大笑过后紧跟几声剧烈的咳嗽,接着是碗碟碎裂声。男人突然紧扼喉咙,脖颈青筋暴起,发出拉风箱般的嗬声。同桌女伴惊慌失措地拍打他后背,反而让他的呼吸更加困难,脸瞬间憋成猪肝色。 小女孩尖叫着撞翻菜盘,滚烫的牛舌片溅到服务员手背。女人手指痉挛,揪住他的胸襟,焦急的呼喊,“老刘…老刘…”她捂住胸口,口唇发白。周围人手忙脚乱,想要帮忙又不知该从何下手。 “我打120!”林舒马上掏出手机。 安律手中的夹子当啷掉在桌上,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让开!”她左手握拳卡住男人剑突下,右臂环抱其腰腹猛然发力上提,动作精准利落,在连续冲击下,半块带血丝的牛舌从他喉间喷出,砸在烤肉炉边腾起白烟,男人脸色也逐渐恢复正常。 安律刚扶他坐下,感谢的话还没听两句,人群也尚未从惊愕中回神,同桌的卷发女人直挺挺的向后栽倒。小女孩之前的泪水还留在眼框里,跪坐在她旁边,不停推动妈妈的身体。惊魂未定的男人扑过去,把她抱在怀里,扯着嘶哑的嗓子喊道:“怎么办,怎么办,她有心脏病,求求你,救救她……”他手足无措,再次看向安律求救。 食客纷纷放下的碗筷,向他们聚来,有人高喊,“掐人中啊!” “把她放平。”几人合力将女人平置在空地上,安律跪在一侧触摸颈动脉,检查呼吸心跳,马上转向林舒:“快,找AED!” 林舒没丝毫犹豫,立刻扒开人群,奔了出去。安律解开女人衣物,双手交叠在胸骨中段开始按压,两轮循环支持结束后,仰颌抬头,实施人工呼吸。几轮心肺复苏过后,林舒疾跑回来,“AED!来了!” 安律打开机器,镇静且迅速的将电极片贴在相应位置。她谨慎又冷静的样子,让林舒想起电视中手术台上相互传递器械的医生。 显示屏上开始出现混乱的波纹图,安律继续固定好电极贴片,按下充电键,“退后,全部退后!”她大喊,围观人群不约而同后撤。“clear!”女人的身体在电击下剧烈弹起。安律没有丝毫停歇,续接胸外按压,双掌交叠随腰部施力下压,小臂崩出明显的肌肉线条……第三次除颤后,患者脉搏终于重新恢复节律。她这才感到无比闷热,扯开领口透气,汗湿的鬓角感受到头顶空调吹来的凉意。 救护车终于赶来,她与前来的急救人员交代情况,急诊医生看到地上的电除颤,竖起大拇指,边接监护仪边问,“同行?哪个医院的?”安律闻言轻颔首,小声说:“没在医院了。”医生点头认同,“不干也好,这行太辛苦。” 女人被抬走,人群散开。 “不错啊!院里学的应急培训还记着呢!”郑丹丹走到她身后,狠拍安律一掌,“你刚才那两下子,比娟姐还帅!是吧,林舒姐!我们几个紧张的都快忘记呼吸了!” “海姆立克急救法我是第一次现场看到,没想到我们安律这么能干,样样都出彩!”林舒下意识去掐安律的脸。她留意到安律与医生的交谈,也早猜出如此娴熟的应对,绝不会是简单的应急演练能够造就得,只有经年累月的反复历练,才能让人面对突发状况时成竹在胸。 安律反倒没表现出该有的兴奋,似有股无形的力量让她变得沉默。 被施救者家属不停念叨“救命恩人”,烤肉店老板执意要为他们免单。安律刚回原位坐下,不知道是谁先鼓掌,带起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迫于被关注的压力,几个人吃上几口便离开了。 林舒在民庭的第一个月终于顺利结束,她看着统计表上的完美数据,心想还好有安律在,她们竟然真能达成之前不敢想的“战绩”。 “林舒姐,我先走了。”安律笑容里藏着心虚,她今天有点反常,林舒还没参透其中的原因。 随后,林舒也拎起公文包走进电梯,手自然的插进口袋,干干净净的裤兜让她忽然意识到,原本应该在里面的符不见了,梦里女天师的话在耳边响起,“你是不是弄丢了……”又翻遍全身上下所有兜,哪还有它的踪影。 “算了,本来也不想要,不是吗?”她走进地下车库。经过漫长的等待,车终于修好了。 林舒打开车门,远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走向地下室的车辆出口。安律快步向一辆宾利走去,两侧车门打开,后排的男人和司机先后下车,男人张开手臂迎向她。 林舒辨出那张脸,与在酒吧和法院门前遇到的是同一个人。他一把搂住安律的肩膀,两人有说有笑。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司机为安律打开后排门,失去她的遮挡,林舒感到对面那双眼睛看向了自己,遂俯身坐进车内。此时,安律的视线也跟着寻来,她与他们简单交流后,司机同男人重新回到车内。安律仍站在过道旁,向她投来目光,像在等她经过一般。 林舒启动车辆,缓慢驶向出口,路过安律时打开车窗,她躬身探来,“林舒姐,路上注意安全!”挂在颈前的戒指随俯身的动作荡出。梦与现实,两个画面交叠,让林舒一时有些恍惚。她点头应过,先行驶离。 第9章 夜宴(下) 宾利驶入院内,融合了地中海风情的红瓦别墅呈现在眼前,墙面洁白,楼体错落有致,中央的法式玻璃拱门半开,室内的暖光从中泻出,庭前水池倒映着建筑的轮廓。 车辆停在庭院一侧的青石板路前,后排车门同时打开,王旭刚要随安律下车,想起什么似的坐回来,问司机:“老陈一起吃啊?” “不了,晚上有约。” “可以啊!天天约会不断。”他拍拍老陈肩膀,正要离开。老陈从后视镜里瞟向安律,确定她已走远,压低声,“刚才那个女的,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 “怎么样?美吧!光是看上两眼都让人回味无穷,要是能每天面对这样一张脸,不知有多美!”王旭收回幻想,朝安律的背影努嘴,“可惜喽,面前有尊大佛挡路。” “要不帮帮你?” “算了!人家护的紧,我要敢去,就跟我绝交。” 安律止住一个没由来的喷嚏,站在庭中大喊,“王旭……” “来了!”他撑住腿准备起身,“算喽,算喽!现在还是爱妹妹多一点,回去小心啊。”叮嘱完下车穿过小路,快步向安律走去。 两人先后进门,大门正对的展柜里整齐排列着金灿灿的奖牌、泛着五色光的水晶杯,网球少儿组冠军、钢琴十级证书、医学院优秀毕业生……每个玻璃格都像一座精致的牢笼。 电子火焰在壁炉中跳动,桌上已摆满饭菜。爸爸正坐在沙发上看网球赛,见到两人扯开嗓子,“快点,孩子们到了。” 安律拖鞋一甩,窝进沙发,“妈干嘛呢?” “打视频,医院那边有台急诊手术,找她问意见喽,已经打半个小时了,我让她不如回去。要是有监控啊,恨不得盯着人家做。” “老东西,又说我什么坏话呢?”妈妈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你妈一会儿又问起来,你别跟她顶啊。”爸爸小声叮嘱,招呼两人一起走向餐桌。 饭桌上的和谐气氛果然没维持多久,母亲开口:“安律,你生**验的怎么样了?玩够没?什么时候回医院?” “妈,我没在玩,我认真的。” “学了十年医,跑去法院当书记员,诚心气我是不是?那工作谁不能干啊?能学到什么?天天给领导端茶递水?你要把大好前途浪费在那?” “妈,你治病救人,我维护正义,有什么不好?再说我真的喜欢这份工作。” 母亲抬手表示无需多言,“年底辞了,明年赶紧给我回医院。你要不愿意在公立,私立综合也可以考虑。正好学点管理,回来处理集团的事。你不能老靠你哥兜底,药厂大大小小的事,现在都是他一个人在忙,哪还有精力管医院?你该长大了,也该学会承担了。” 安律有时很难分清自己到底是她的员工?还是女儿?有时她对待下属的态度反而更温和,她会关心实习生想去什么科室,会关心研究生想做什么课题,但从来没问过自己的女儿在想什么?永远是自顾自的讲,甚至不会抬头看上女儿一眼。 安律心里笑自己可悲,放下筷子,转向王旭,“哥,你喜欢管公司吗?” 王旭不明白她的用意,犹豫一番,“嗯…喜欢啊,怎么了?” “那你喜欢打高尔夫吗?喜欢踢足球吗?喜欢你之前的女朋友吗?” 王旭被问的发愣,对自己要给出的答案不太肯定,想从她脸上看出点端倪,“……喜,喜欢啊…” “从小到大,你们让我做过一件喜欢的事吗?”她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底泛起的酸意,“没有,我按着你们的意愿,考大学填志愿,哪怕兴趣爱好也是你们俩喜欢的。你们有没有问过我,我喜欢学医吗?我愿意学钢琴吗?我愿意学网球吗?” 屋内寂静,电视里,高速转动的网球击中拍心发出震鸣,球员们的喘息被紧张无声的气氛放大。一声戏笑突兀响起,“我还没听说过,快三十的人开始青春期了,你见过吗?”母亲询问安爸,语气中透着嘲弄。 安爸想做和事佬,给母女两各夹一只虾,“吃饭吃饭,食不言寝不语。” 此时,她终于抬眼看向女儿,“你以为要不是这样培养你,你能有现在的样子吗?会有这么多选择?你应该感谢我们,能给你这样的条件,创造这么多机会……” 安律扯动嘴角,指尖摩挲颈前的戒指,“是,我在很多人羡慕的家庭里长大,可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也没为热爱的事争取过,我只是按着你们的要求长大。我得到的,不是我努力争取来的,而是你们施舍于我的。”她停顿片刻,喉中略带哽咽,终于说出憋在心里的话,“我想换种活法,我要为自己活。” 然而换来的不过一声冷笑,“为自己活?你走出这里,有能力为自己活吗?你以为你那千八百块钱够什么?别说养自己,够养车吗?你挤过地铁吗?心疼过油费吗?花钱时候考虑过价格吗?你试过为省2块钱,口渴的时候不去买水吗?我看你就是好日子过多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父亲试图打圆场的手僵在半空,“你怎么能这么说孩子呢?”他拍拍安律攥紧的手背,“你妈不是那个意思,她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她是怕你在外面受苦……” 无力感席卷而来,从前她为自己取得的成绩骄傲万分,回头来发觉不过是走在已经精心铺好的路上,每一步都具象化了自己卑微的一文不值。那些奖杯证书能够定义她是个怎样的人吗?能告诉她应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她究竟在寻找什么呢?父母认同?社会价值?她过着大部分人羡慕的生活,却在人流中亦步亦趋,好像被塞进一个标准模具中,要割掉多余的棱角、填充欠缺的部分,才能勉强拼凑出理想的模样。 安律独自走在公路边,平时这条盘山路景色优美,没想过原来一人独行时会变得毛骨悚然,山间的风吹草动都像是飞虫走兽的暗中私语。偶有车辆疾驰而过,卷来的冷风也让她汗毛直立。 她开始怪自己多余的倔强,从家里开辆车出来就好了。不!她晃晃头,不能接受资本的腐蚀。她不后悔,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不过10km而已,难不成还能走到天亮。 灯光从身后射来,照亮她面前的路。一辆车跟着她的脚步缓行,安律回头看,果然是王旭。 “上车吧,送你回去。”王旭把头探出窗外。 “我自己走!刚才一句话都不帮我,我记住你了,王旭!”心里虽然没怪过他,面上却作出副气冲冲的样子。 “我怎么没帮你?” “你帮我什么了?”她停下脚步。 “要不是我说喜欢,你还能有机会往下说吗?”王旭扬起欠揍的笑。 “王旭!你!”她伸出手,又重重放下,“想气死我是不?” “上来吧,哥支持你!” “那你说真话,真喜欢还是假喜欢?” “说实话?给我的,我都会尝试着去喜欢。不过哥能理解你,你从小就有主见有想法,你想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嘛,你想探寻自己,成为真正的自己嘛……但你先上车,多走几公里路也帮不了什么忙……” 安律发疯式的向前狂奔,精疲力竭后终于妥协,她想明白了这样跟自己,跟王旭较劲都没任何意义,坐上车回到市区,便找了个借口把他支走了。 月光透过树荫在柏油路上流淌成星河,她不知不觉走到酒吧,Jeffrey把她迎进来,“好耐冇见!最近忙啲咩?” 安律冷笑,“找人!” “找人?揾边个?” “找自己!” “哇!”Jeffrey食指上下摆动,做出一个夸张的赞许,“有诗意!幾日冇见变咗游吟诗人喇!”“今日饮乜嘢?” 安律双手拍在大理石台面上,放出豪言,“桶强,把你度数最高的拿上来!” “哇,有心事啊你!”Jeffrey从酒柜拿下一瓶浓焦糖色的威士忌倒进shot杯中,“先试哈得吾得,吾勉强自己啦!” 安律一口饮尽,示意他继续,“自己选的,当然得啦!” 几杯酒下肚,她喝的急,方才又没吃什么东西,很快便开始头脑发胀。她趴在冰冷的台面上,半枕着发烫的手臂自言自语,清醒与虚幻交织间好像看见林舒走来。“哼!”不知道这是她今天第几次嘲笑自己,又在做梦了。 “你有福啦,饮解酒茶!” Jeffrey的银质尾戒磕响杯身,安律正要伸手,被另一只手先接了去。她抬起头顺着那双手向上寻,被强烈的顶光刺虚了眼,模糊的身影正在搅拌液体,搅拌棒在杯壁碰出细响。 视觉逐渐恢复,林舒斜倚在她身旁的高脚凳上,黑色真丝衬衫领口微敞,白皙的皮肤在暗光里泛着玉器般的光泽。杯子从她手上移向自己,交接时,林舒的指尖若有似无的划过她的手背,这触碰让安律呼吸失去规律,“嗝~” 林舒又被逗笑,她喉间的震动近在咫尺,垂眸时安律甚至能看清她睫毛根部金棕色的微光,“为什么不继续做医生,不喜欢吗?” “不讨厌,但就这么被逼着做了,也说不上喜欢。” “那法律呢,是你喜欢的?”林舒问。 安律停顿,思索片刻后回道:“是我自己选的……” “那你到底想清楚没有,究竟喜欢什么?”林舒替她撩起耳边的碎发,避免落入杯中。 安律看向她,“我喜欢的……就在眼前。” 林舒愣住,没等她做出反应,安律已经趴倒在桌子上,呼吸慢慢变得均匀。“喂!”她拍拍安律的脸颊,“你家在哪?”虽然叫不醒她,不过好在现代人的秘密都藏在手机里,只需用她的脸解锁手机,点开外卖记录便不难找到。 林舒架着脚步虚浮的安律坐进副驾。皮质座椅在秋夜沁出寒意,突来的凉意让她轻颤,林舒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安律被熟悉的味道包裹,身体逐渐放松,歪头枕向车窗,街灯在她侧脸投下明暗交错的斑驳。 林舒调高暖风,将出风口对准她,侧身帮她系上安全带。安律的呼吸拂过颈侧,那里正是她的每攵感带,一阵细密的电流窜过脊椎,滞住了她原本的动作。耳廓仿佛被吹入惑人的密语,她不自觉得去抚那张如婴儿般安睡的脸,指腹停在唇角时猛然回神,忙坐正身体发动车辆。 没想到接近凌晨还能遇上堵车,前方车流缓慢减速,她好像听见安律在嘟囔什么,分神了几秒,险些追尾。车尾刺眼的红灯让她反射性的猛踩刹车,轮胎与地面发出艰涩的摩擦音。安律的身体随惯性晃动,又被安全带勒回座位。 十字路口的红灯,像她泛红的脸在林舒眼前闪烁。林舒拍拍自己提起精神。后方响起刺耳的喇叭声,她竟又在绿灯起步时走神,莫名的慌张让她几次都没找到正确的档位。“换挡请踩刹车!”车辆智能提示反复响起,她隐约觉得刹车踏板比往日沉些,大概是自己心绪不宁的错觉罢了。 电梯上升时安律滑进林舒怀里,鼻尖撞入衬衫下起伏的曲线。浓郁得柑橘香令人神昏,贪婪让她将头埋的更深。她感到扶在自己腰间的手骤然收紧,随之而来的燥热给身亻本带来一阵难忍的异样。 “密码是多少?”她隐约听见林舒在问。 “我不告诉你,休想从我嘴里得到半点秘密!” “你当你是□□啊!”林舒看她拧紧眉头、大义凌然的模样,轻笑摇头,真是被打败了,只好再次翻开她的手机,想设一个临时开锁密码,可发现设置临时密码也需要密码。 安律整个身体已经完全压来,蹭的她发痒,燥热好像也自她身上蔓延开来。林舒习惯性去解衬衫扣子,发现领口已经松的不能再松。她艰难的将安律扶正,“喂,密码多少?” “林舒……” “嗯?”“密码,你自己能按吗?” “林舒……”安律念叨着,突然推开她,指着她的鼻子,“林舒……大笨蛋!看…嗝~看我的!”她额头顶在门上,6位数的密码,颤颤悠悠按了几遍也没输对。“怎么不对呢?”安律失望的嘟起嘴,身体倚着门体下滑。 林舒又重新将她架进怀里,“好了好了,你悄悄说给我听,我帮你按。” “好啊!”安律突然兴奋的拍手,贴向她耳边,“5-4-6-7-4-8”潮热的鼻息喷在颈侧,让她止不住的战栗。 密码锁的电子音响起,安律恍惚看见玄关暖黄色的射灯在林舒发梢镀了层金边。 林舒把她放在沙发上。安律陷入沙发时攥住她的衣角,嗓中发出含糊的音节。“什么?”她凑近,“水……”安律说着又打了个嗝。她刚要起身去接水,被一把揽住,“别走……” “我不走怎么给你拿水啊?” …… 第二天,安律在床上醒来,她敲敲胀痛的头,昨晚的画面断断续续闪过。她走到客厅,拿起桌上的水,冰冷的杯壁贴住掌心,凉意从喉间向下蔓延,让她混沌的神经清醒了半分,想起林舒拍她的脸,架起她的画面,“到底真的,还是做梦?” 她拿起桌上的手机,看到Jeffrey发来的消息,问她安全到家没。 安律仔细回想也记不起是怎么到的家,打下一句话:“我怎么回家的?” 不一会儿,Jeffrey回复:梗系甜心御姐送你返屋企啦! 什么!难道不是幻觉?安律的身体坠入沙发,画面再次闪现,她下意识捂住嘴,不会吧…不会是真的吧…… “我不走怎么给你拿水啊?” 她把林舒圈入怀中,盯着那张脸,呼吸变得急促。她以为自己在做梦,既然是梦,何不肆意妄为些? 安律迎上身,鼻尖从她耳旁移向柔软的唇,这个口勿开始得温柔克制,却在林舒被搂住后颈时骤然失控,她略带凉意的手覆在安律滚烫的身亻本上,激得安律轻颤。 林舒的衬衫不知何时被掀开,安律贝占上那柔若无骨的月要肢时,感到一阵明显的颤动,怀中人口耑息加重,唇齿开启,她品尝到那令人神昏的味道。不知道是谁先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口今,随即更为炽热的唇舌交织,吞没了呜咽。 她脑中混乱无比,到底是真的还是梦?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她扯住发根,意识到自己的呃逆竟然好了,犹豫着点开林舒的头像,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下午。 安律:两个案子要合并审吗? 林舒:要,我上来了,你在哪? 安律:二法庭 她咬紧嘴唇,怎么办?难道要问,我昨天亲你了吗?这话可怎么说的出口?还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第10章 意外?报复? 空气沉闷,阴云密布,雷声在云层深处翻滚蛰伏。安律握着手机,一遍遍搜寻有关昨晚的记忆,不断闪回的画面如将她架在一团燥火上烘烤。口干舌燥的她打开冰箱,发现本应空空如也的冷藏室,竟被装满了食物和饮品。她平时几乎不会做饭,所以家里除了水什么都没有,难道“辛德瑞拉”光顾过? “海康市发布黄色大雨预警,部分地区有雷暴雨,请各位市民朋友做好防范。”智能音响播报天气提醒。 “啪!”惊雷劈过,闪电在天际扎根,暴雨倾盆泻下,窗外泛起白烟。 关于冰箱里的东西,她找王旭确认过,不是他放的。她多希望是林舒,可林舒似乎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她满脑子都是林舒,想象她坐在自己身边的样子,想看到她,想听见她的声音,想知道她在做什么,没有一刻不想发消息问她关于昨晚的事。可林舒会做何反应,安律无法确定,也不想因为自己的莽撞,搞砸这段关系。 如果医院教会了她争分夺秒,法院就教会了她不漏声色、耐心观察和等待时机。比起看不见摸不着的文字回复,她更愿意亲眼见到林舒真实的反应。 一场秋雨一场寒,连日的暴雨考验城市排水系统的同时,也带来了更多的寒意。周一早上,林舒准时到达办公室,她抖抖外套,甩掉发梢的水珠。地下室直通办公楼的电梯坏了,只能从人行通道绕行,虽说只有几十米无遮挡,但暴雨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没带伞的人。 公共办公区传来郑丹丹标志性的大笑,但很快被运转的打印机吞没。平常这会儿安律正仰在椅背上和她闲聊,今天座位空着,倒让人有点意外。 一双球鞋迈出电梯,手上搭着藏青色的棒球外套,安律抖抖衣服走进隔间,见林舒正在扎头发,与往日似乎没什么不同,正要开口打招呼,林舒放弃余下动作,扯开头绳,转而去接水。当她把因俯身而散下的长发别向耳后时,还是不小心露出了颈侧的肉色创口贴。 这个发现让安律瞬间失重,身体仿佛随海盗船荡下,凹凸的触感在指尖复苏,她想起自己贪恋索要的样子,顿时嗓子发紧,“林舒姐……”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像在击打沉紧的鼓面。 “嗯?”林舒注意力仍留在杯中,没有看她。 “谢谢你送我回家……”她试探着说。 “没事,就当报答你的鸡蛋了。”林舒带着笑,目光自她脸上一扫而过,未做停留便盯向电脑。 安律打算用冰箱的事再做试探,郑丹丹的闯入扰乱了计划,“哟哟,迟到了啊,扣分!”她边用手上的零食抽打安律,边宣告令人振奋的发现,“哟!你终于不打嗝了!” 安律盯着林舒,不愿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恨不得立刻钻进她肚子里当一条蛔虫,可林舒没做出任何反应。 蒋仁杰抱着小孩路过隔间,举起小朋友的手向她们打招呼。后脚跟来的汪宇伸手去挑逗他怀里的小家伙,“怎么今天带娃重任交到你身上了?” “是啊,屋头老人感冒了,我家那口子怕堵车,一大早就送他们去医院了,一会儿来接娃。”蒋仁杰话音刚落,汪宇冲着他身后缓开的电梯喊,“哟,说曹操曹操到,杨姐你有点不禁说哦!” “宇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公共办公区的同事纷纷扭过头,向声音方向打招呼,“杨姐,好久不见……”杨姐热情的跟大家挨个问好,看起来同在座每一位都交情不浅。 “怎么蒋哥的老婆跟大家这么熟吗?”安律诧异的问。 “你失忆了?”的惊讶在郑丹丹脸上一闪而过,“哦对,那会儿你还没来,总有种你在宁安待很久了的错觉。”有八卦可谈让她变得更加兴奋,即刻拉来凳子坐下,“杨姐跟大家熟,是因为她以前是蒋哥的助理。蒋哥刚调来宁安的时候,杨姐给他当了一年助理,然后突然就辞职了。我们还奇怪呢,结果没两天,蒋哥把他们结婚的请柬就发下来了。虽然蒋哥对外一直说,他俩之前就经人介绍认识了,其实谁还不明白嘛!就是在一个组干出感情了,杨姐是聘用制所以就辞职喽。” 安律陷入沉思。 “唉!你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郑丹丹用胳膊肘戳她。 “我……选一见钟情吧。”安律回复的有些心不在焉。 “林舒姐你呢,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郑丹丹见她一直盯着林舒,嘴快问道。 林舒忙着对付电脑,紧盯屏幕鼠标点个不停,随口答道:“嗯…即要一见钟情,也要日久生情。”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林舒姐”郑丹丹马上追问。 “聪明…善良…有责任心,有担当。” “啊…”郑丹丹失望的拉长音,“这些标准好宽泛啊,感觉很容易满足呢,光我们法院就很多这样的人。” “那我就见一个爱一个喽!”林舒戏笑道。 不知为什么,安律觉得她话里有话,好像在讽刺谁,到底什么意思? “林舒姐,悄悄问你个事…”郑丹丹暗中向安律使眼色,让她仔细听着,想知道的事已经帮她问出口了,“听说刑庭有人追你,是不是真的?” 林舒没停下手头的活儿,脸上也没一丝波澜,“我不会跟同事产生感情。”像在陈述一个不可改变的事实。 “啪嚓!”一道响雷劈下,顺势劈进了安律的心。她又想起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和干脆利落的拒绝,“我们可以是同事,可以是朋友,但不会是其他关系……”心底顿时涌起无尽酸楚,好像站在雨雾里望着她离开的人变成了自己。 中午安律从食堂打饭回来,林舒不在办公室。她隐约觉得林舒的态度与以前不同,整个上午看似一切照旧,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别扭。她正思考着,郑丹丹匆匆走来,“你看看群里,是不是林舒姐的车?刚贺娟来问了一圈,都没人知道。” “怎么了?”安律点开微信群里的照片,黑色福特副驾的车门被整个撞变形。平日,来访人员会把车停在法庭门口,只有内部人员才会停在地下室,来来回回就那么几辆车,大家互相都认识,唯独这辆福特无人认领。 “林舒姐干嘛去了?” 安律瞳孔放大,“我也不知道!”回了话便跑出门,她不知道林舒在哪,所幸直奔停车场。 泛滥的雨水沿着陡坡淌入地下停车场,潮湿的地坪反着冷光,幽暗空荡的空间放大了密集的雨声。 两人在车前相遇。林舒缓慢停步,安律绕车检查,凹陷的车门像张扭曲的鬼脸,好在车体其余部分没有明显的损坏。不过要造成如此严重的变形,即便存在雨天路滑的因素,也很难说不是故意为之。 挡风玻璃夹着张纸条,上面写有电话号码,安律抽出来递向林舒。林舒接过纸条,显得有些犹豫。那些被妥善封存在档案袋里的死亡威胁,好似幻化为车库中每个幽暗的角落,它们在暗处滋生,彼此交缠,笼罩成网,自四周扑来。 安律闻到一阵电子烟的味道,汪宇出现在视野中。林舒还在发愣,全然没注意到他的到来。“撞这么夸张?”她被这句话吓了跳。 汪宇绕车一周,鼻孔里喷出烟雾,“谁干的?”林舒晃了晃手上的纸条。 “不会是来搞的报复吧?”他下意识脱口而出。 安律又想起光头哥和笔录上的威胁,不会这么快吧?判决还没签收呢! “要不先查下监控?我给院里上报,小心点好!”汪宇低下头,开始手机办公。 林舒故作轻松,扯出笑容,“晚点再说吧,之前你们执行局还不是矛盾不少,总不能次次都上报吧?” “不一样的嘛,管那些当事人背后骂爹骂娘,表面还是恭恭敬敬的,最多就是嘴上说说,毕竟他们靠我们要钱的嘛……再说,我们这些是利益纠纷,你们刑庭不一样,那都是深仇大恨。不开玩笑哦,小心点,尤其你们这些女娃儿,好容易被当作目标。” 安律又想起林舒落下的符,想来是个护身符,暗中叮嘱自己,今天一定要记得物归原主。她见林舒又抿紧嘴唇,不想让她过分担忧,主动请缨道:“我先去查下监控吧。” 安律与贺娟一起到物业查要监控记录,才得知近日持续的雷暴雨导致线路故障,还在维修。林舒决定直接联系对方,好在对方态度客气,反复道歉,说当时有急事先走了,但已经报过保险,让她不要担心,把车送去到车行维修就好。这让几人紧绷的精神得以暂时放松,或许就只是个单纯的意外吧。 但对方的声音,让安律觉得耳熟,好像在哪听过,难道真是哪个案子的当事人?趁林舒不在,她跑到汪宇办公室,“宇哥,你之前说的报复……深仇大恨什么意思?” “那事过了有些年头喽……林舒刚工作那会儿,因为一个过失致人死亡的案子,收到过不少恐吓信,夹纸钱那种,听说还被人跟踪过。” “过失致人死亡?也判不了几年啊,至于吗?” “就是因为没判几年嘛,死者家属不满意卅!” “什么?死者家属?”这倒出乎她的意料,本以为会是被告方认为量刑过重,继续问道:“检察院起诉的时候难道不是这个罪名吗?具体怎么回事?” “我也记不太清了,大概是两个人在公交车上,怀疑另一个人偷手机,就是那个死者。三个人就拉扯起来了,公交到站后,被害人跑下车,另两个人就追他,他逃跑过程中横穿马路,被车撞死了。这两个追他的人,判了一年多滴点,死者家属就不干了塞,来法院闹了几次。不过这个案子嘛,二审是维了的,后来好像也没得啥子了。” 安律或许该谢谢这次意外的制造者,林舒再次失去交通工具,才让她有机会搭她回家,车停在林舒小区门口。 “谢谢。”林舒推开车门正打算离开,三角符被递到面前。她有些晃神,仿佛梦里的预言正在发生,让她一时难以置信,甚至忘了去接,“怎么在你这?” “车上找到的,忘记还给你了。” 她没再多言。 安律目送林舒的背影离开,正准备起步,马路对面的中年男人引起她的注意——中等身材,黑色帽子、身着黑夹克,他压下帽檐,双手插兜穿过马路,向林舒所在的方向走去,步伐逐渐加快。 安律突然反应过来,这个身影不止出现过一次,那个让她觉得阴森森的男人,在法院门口盯着她们的人。她顿时头皮发麻,心跳如鼓,在胸中翻腾,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林舒不能受伤。她顾不上其他,跳下车大叫林舒,并冲向她。 林舒攥着符纸被叫停,疑惑的看着奔来的安律。她脑中混乱无比,周遭的杂音好似被完全吞噬,没注意到正有另一只手向她伸来。 “小心!”安律从侧方冲来,将她严严实实的挡在身后。男人右手始终插在鼓胀的口袋里,安律的眼睛也没离开过那只手,猜想被握着的是什么?刀?还是……? 林舒的视线跃过安律,向男人看去,当他抬起头,露出被帽檐遮住的脸时她彻底惊住。 男人将手从衣袋中拔出,安律握紧手机,向他肘窝击去,并继续以它作为武器砸向他的头。 “小舒……”男人刚叫出口就被砸倒,捂住脑袋在地上呻吟,手中的信封散落一地。 安律抓着林舒手腕,后撤数步,拉开与危险的距离。那截手腕比她想象的更纤细,脉搏在指尖下剧烈跳动,她回头确认林舒的情况,被那双冰冷的手回握住,林舒摇摇头,“没事,我认识。” “啊?”安律惊住,见男人摘下帽子,头发黑白相间,白发更多,他抬起头,这张脸竟跟林舒有几分相似。 “小舒……”他又叫道。男人嘶哑的呼唤像把生锈的刀,将林舒的脸剐得惨白,她嘴角轻颤,态度冷漠无比,“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过的好不好……”“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能原谅爸爸吗?”男人努力想从地上起身,安律听见这话忙要上前去扶,却被林舒拦住。 他一封封捡起信,再次递来,“这些都是爸爸写给你的,可邮局说地址不对全退回来了……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爸爸出差,你给爸爸寄信,每次爸爸收到都特别高兴……” 林舒的眼角泛红,睫毛剧烈颤动了一下,像被惊飞的蝴蝶,握住安律的力度又加大几分,但开口时声音依旧平稳得可怕,“你别再来了,不过几封信,就能消除你做过的那些事,抵消掉那些伤害吗?” 梦魇般的画面再次闪回: 父亲砸碎酒瓶,血从虎口滑过,滴落在地上……那只握着碎酒瓶的手向母亲挥去,她冲上来挡在前面,玻璃尖划透皮肤,黏腻的血液顺着她的胸口留下。母亲抱住她哭的撕心裂肺,按住她伤口的手沾满鲜雪。她眼中的恨意和衬衫上的雪迹让父亲愣住,他丢下酒瓶抱头坐下,“对不起,我喝多了……” 只要父亲喝了酒,稍有不顺心就会大打出手。激烈的争吵过后,屋里总是一片狼藉,桌椅掀翻在地,菜刀插进沙发,连厨房厚重的大理石台面也裂成两段。卧室传来抽泣,她推开门,抱住跪坐在地上的母亲,“妈离婚吧,为什么不离婚?” “妈妈怕别人在背后戳你脊梁骨,说你家离婚了,多难看啊。” 她想不明白,离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难道为了维持不得一提的体面,要日日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林舒咬紧牙齿忍住眶中的泪水,“我不住校了,我回来陪你。” 母亲摸摸她的脸,“你专心读书,不要为父母的事操心。妈妈没事,等你考上大学,妈就离婚,现在什么事都没你读书重要……” 安律不知道自己在场是否合适,脸上流露出犹豫,林舒握紧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别走。 “你说,让爸爸怎么做,才能弥补?” 林舒鼻中挤出冷哼,“请你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就是最大的弥补。” 父亲沉默了一刻,攥紧拳头指间的骨节咯咯作响,“是不是你妈教你这么说的……马的,我就知道,这个笔娘们儿……” “什么都怪别人,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是你!一手造成的!我警告你!不要去骚扰我妈,不然我一定会亲手把你送进去。”林舒拉着安律扭头就走,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重现: 医生将一圈圈纱布缠在母亲手臂上,她鼻中发酸,心里阵阵紧缩,“妈,你为什么不告他,让他坐牢!” “傻姑娘,他坐牢了,影响的是你,你不是想学法律吗?以后我姑娘当上**官,就出息了,妈妈不能让他再影响你,拖累你……” 林舒无意识的走到单元门前,翻找门卡时才松开安律的手。秋风掀起她额角的碎发,露出太阳穴处细微的跳动和额上绷起的青筋。门卡被按在感应器上反复摩擦,失败的红灯重复闪烁。她捏紧卡扣,指尖充血,咬肌因过度紧绷而颤动,最终颓然坐下。 林舒用手撑住太阳穴,视线停在安律被捏红的手腕和腕背上的细疤,“对不起……”安律蹲下身,轻轻搭上她蜷缩的膝盖,“什么都别想,不是你的错……” 林舒抬眸便遇上一对泛红的眼眶,目光里浸着化不开的疼惜,像是要将人揉进心窝里。她怕自己再忍不住眼泪,低下头,一缕发丝垂落颈间,安律将它勾回耳后,指尖划过肌肤,两人同时怔住。 远处传来哨声,混着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将这一刻的悸动酿成隐秘的甜酒。 林舒对着镜子深呼吸,拧开水龙头,冷水漫过手腕。安律腕上的伤,护住她的手臂,“林舒姐!”无数个呼唤她的瞬间,“林舒,大笨蛋”那只灼人的手按在她胸口,将她推开……这些碎片在记忆里再次鲜活,唤醒关于吻的一切…… 密集的敲门声打断了绵长的吻,林舒才得以喘息,她迅速从沙发上起身整理好衣服,门外响起女人关切的询问,“安律?安律你在吗?” 第11章 误会?阴谋? 敲门声打断了绵长的吻,大脑从沉沦中惊醒,身体却酉禾车欠的不受控制,林舒勉强撑起自己,想要从安律的怀抱中脱离,却发现撑在沙发上的小臂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腰间那双手再度收紧,她只觉身体一车欠,又跌回那个滚烫的怀抱里。 安律顺势埋进她的颈窝,像在惩罚她的逃离,用湿润的唇瓣摩挲着细腻的肌肤,混着略带占有欲的轻咬,激得林舒一阵颤栗,被挑豆起的季动像潮水般席卷四肢百骸,让她几乎支撑不住,喉间溢出难以自抑的微弱呻吟,身体诚实地回应着令人心颤的撩拨。 又一个交缠的吻结束,刚刚“刑满释放”的林舒被门外的动静再次拉回现实。密码锁发出“滴滴”声,随后输入错误的提示响起,这声音像针,刺破了清欲的泡沫。 林舒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住身体的季动和脸上的燥热,迅速从安律怀中抽身,飞快掖好衬衫下摆、翻回衣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看着仍在发颤的指尖,她忙收紧拳,快步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门外响起关切的询问,“安律?安律你在吗?”林舒对这张脸有印象,是在法院门口等安律的女人,她穿着高开叉吊带裙,看的出经过一番精心打扮,手里提着两个沉甸甸的超市购物袋,脸上带着探询。 林舒定了定神,压下翻腾的心绪,拧开门锁。 于丽看到林舒的瞬间,表情从羞涩转为惊愕。林舒白皙的脸颊上尚荡着可疑的绯红,未褪的红晕如淡水粉,从颧骨晕染至耳根、脖颈。散落在肩的头发,更添几分凌乱的诱惑。她略显窘迫地避开于丽过于直白的目光,匆忙将长发拢起扎好,动作间,颈侧几处新鲜的吻痕再也无处遮掩,在灯光下异常醒目。 于丽偏过头,视线越过林舒的肩膀投向屋内,当捕捉到躺在沙发上的安律时立即明白过来,眼神骤然降温,购物袋顺着泄力的手指下滑,她憋着一口气似乎正要发作,嘴角突然扯出讥诮,“呵!”她发出声短促的冷笑,话语中是毫不掩饰的讽刺,“她换人换得倒是蛮快的嘛!”也不等林舒让路,侧身挤进门内,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购物袋被“砰!”地放在开放式厨房的岛台上,发出闷响,于丽径直朝沙发走去。 林舒这才想起安律此刻的状态——衬衫扣子被解开好几颗,露出胸前大片肌肤,下摆也凌乱地卷着,一条长腿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牛仔裤拉链敞着,低到露出了髂下的凹陷,整个人散发着极具侵略性的魅惑。她的脸更烫了,急忙紧跟上前。 安律似乎被刚才的动静惊扰,不安地将蜷进沙发,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于丽俯身查看,用手背试探性地贴向她的额头。 安律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迷迷糊糊地抓住了伸来的手。她紧闭着眼,眉头微蹙,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红润的口唇微微开合,含糊不清地呓语着,“别走……林舒……”声音里夹着鼻音和未散的**,像羽毛轻轻搔刮着林舒的耳膜。 于丽抽出手,动作略带愠怒。她直起身双臂抱胸,以一种审视的姿态看向站在一旁的林舒,“林舒?”她重复道,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终于像想什么似的,勾起一个了然的讥笑,“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眼神再次扫过林舒颈间,脸上浮现出洞悉一切的嘲弄。 林舒感到一阵尴尬,下意识地抿住嘴唇,视线躲闪。然而,正因这一刻的躲避,不经意间掠过于丽环抱在胸前的手,无名指上戴着银戒,外圈刻着“Blind For Love”。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冲上心头,像藤蔓般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想起梦中戒指从沾满雪渍的领口滑出……安律失而复得时将它紧紧攥在手心的样子,就连刚才的纠缠中,冰凉的戒圈也曾短暂地贴过她的皮肤…… 于丽似乎很满意林舒脸上的变化和眼中的震动,不再看她,转身走回岛台,娴熟地打开冰箱,开始将购物袋里的东西一样样往里放——新鲜的水果、牛奶、各类软饮、包装精致的食品,填满了原本空空如也的冷藏柜。 她背对着林舒,语气恢复了那种刻意为之的平淡,还有一丝虚假的歉意:“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们了。”她将一盒鸡蛋放进门格,“她也没跟我说今晚会叫女生回家,你们继续,我放了东西就走。” 关上冰箱,她转过身,倚着岛台,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沙发,又落回林舒颈间。她扯动嘴角,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带着过来人的“宽容”和优越,“你别介意,她这人就这样,喜欢到处招惹别人……” 林舒看着她隐隐嫉妒却详装若无其事的样子,这番主权宣告虽然漏洞百出,但一股被愚弄的恼怒还是不由自主的涌了上来。颈侧被亲吻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灼热的触感,此刻却变得异常冰凉。她正要开口离开,沙发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水……”安律被自己的咳嗽呛醒,身体蜷缩的更紧,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脸上的潮红加深。她伸出手在空中摸索,仿佛在寻找支撑。 林舒几乎本能般地动了,甚至没看于丽一眼,拿过岛台上的水,快步走到沙发边俯下身,伸手探了探安律的额头,竟有些发烫。安律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蒙着一层水雾,焦距涣散,但在捕捉到林舒轮廓的瞬间,下意识地往她的方向蹭了蹭,像寻求庇护的小兽,含糊地唤道:“林舒…” 这个依赖性的动作和亲昵的呼唤,点燃了于丽压抑的怒火。她扫过安律敞开的领口,那枚戒指正随呼吸上下起伏。她一把扯住颈前的戒指,细细的银链瞬间绷紧,勒在安律泛红的皮肤上。 “嗯……”安律吃痛地哼出声,却因为林舒在身边没做挣扎,任由颈间被勒出清晰可见的红痕。 “你干什么!”林舒脸色骤变,厉声喝道,毫不犹豫地拧住于丽的手腕,拉开她,护住身旁的安律。 于丽被林舒眼中的寒意和护犊般的姿态彻底激怒,甩开她的手,指着戒指,又抬起自己的手,几乎戳到林舒眼前,声音因为怨愤而颤抖,“你看清楚!你算什么?不过是她一时兴起,招惹的一个玩物罢了!你以为她对你有多认真?你以为自己跟那些酒吧里搭讪的男男女女有什么区别?新鲜感过了就丢开!” “出去!”林舒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目光锐利地钉在于丽脸上。于丽被她的气势震慑,不由自主的退后半步,加上安律此刻勾着林舒,那完全依赖的姿态,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和难堪。 于丽胸膛剧烈起伏,咬牙切齿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瞪了林舒一眼,又哀怨地看向意识模糊的安律,猛地转身,高跟鞋狠狠蹬在地板上,像在替她发出愤怒嚎叫。她大力拉开门,“砰”地摔上!巨大的声响在房间里回荡,震得人发聩。 林舒站在原地,于丽那些尖锐的话语还在耳边嗡嗡作响,“玩物”两个字像重锤砸在她心上。沙发上炽热的吻、安律迷蒙中的依赖,在于丽刻薄的控诉和那枚刺眼的戒指面前,都蒙上了一层轻浮和不堪的色彩。 她低头看向昏昏沉沉的安律,她以为那个吻,那些悸动的瞬间,或许有着不一样的意义,隐秘在心底的苦涩和失落开始发酵。 她很想立刻离开,可是安律又难受地咳嗽起来,那张脸庞在顶灯下显得格外脆弱,让林舒刚坚硬起来的心防又裂开一道缝隙。 “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逸出嘴边,终归狠不下心。 她再次认命般地俯身,将水小心翼翼的喂给安律,帮她把凌乱敞开的衬衫扣子一颗颗扣好,动作依旧轻柔,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温热的肌肤,让她心头微颤。然后,抱起安律走向卧室,掀开床上柔软蓬松的羽绒被,仔细地盖在她身上,一直拉到下巴处,严严实实地裹好,只露出一张通红的脸。 做完这一切,林舒站卧室门外,静静地看着她。昏睡中的安律似乎感受到了温暖和安稳,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呼吸也逐渐平稳。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张沉睡的脸,抿了抿唇,终究转身离开。 门锁“咔哒”轻响,隔绝了两个世界。走廊充满寒意的空气扑面而来,林舒靠在紧闭的门板上,疲惫地闭上眼睛,并没有因为离开而轻松半分。 林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扯下颈侧的创口贴,想要遮掩的痕迹已几乎消散,就像一道不起眼的刮痕。她看得出安律走进办公室那刻就发现了。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何必掩耳盗铃、欲盖弥彰。她盯着镜子,眼里复杂难辨,有残留的愠怒,有深深的疲惫,还有一丝不愿承认的、挥之不去的忧虑和困惑。 安律送林舒上楼后回到车上,指尖仍留有林舒腕间微凉的温度,她握住拳想要守住这触感。习惯性地点开车载导航,想寻找一条不堵车的路线。导航同步了新的搜索记录——之前她怕找不到王旭“死”到哪去买醉,把家里的车用导航全换成了自己的账号——“新世纪车行”赫然出现在眼前。安律心猛地一沉,寒意从脊背爬升。 这不正是林舒那辆车送去维修的地方吗?王旭怎么会导航去那?难道让他们隐隐不安的“意外”和他有关?她握住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疑虑像藤蔓般疯长。 安律几乎没有犹豫,猛打方向,银色保时捷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引擎低吼,径直朝导航指引的方向疾驰而去,她必须亲眼确认。 城市华灯初上,她将车停在距离车行不远处不起眼的角落里。巨大的维修车间灯火通明,传来扳手敲击和机器运转的嘈杂。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侧门走出,匆匆钻进路边的黑色宾利,车辆启动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老陈?!”安律心跳加速,王旭的专职司机出现在维修点,这绝非巧合!难道真是他在捣鬼?一股被戏耍的愤意涌上心头,他到底想干什么?脑中飞速闪过各种可能,却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王旭你胆子可真大啊!安律深吸气,压下胸中的翻腾,推门下车,快步走进车行。浓重的机油味掺杂着灼烧金属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很快在角落的维修工位上找到了那辆黑色福特。 一个技师正拿着工具在车旁忙碌,工服前襟沾满油污。安律上前搭话,语气带着一丝急切,“师傅,麻烦问下,这车多久能修好?” 技师抬起头,抹了把额头的汗,狐疑地打量着她:“你是?” “车主。”她注意到变形的车门已被拆除,可师傅正在摆弄被拆开的变速箱。安律面不改色,心中的疑虑却更重,“师傅,不是换车门就行了吗?干嘛要拆变速箱?” 他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丢进工具箱,有些不耐烦,“刚才不是说了嘛?刹车和变速箱都有问题。你这车修起来麻烦的很,车门等订货到了换上就行。” “刹车和变速箱?” 师傅见她满脸疑惑,脱下手套在腰间抖了抖,“你个人开的时候没觉得不对劲啊?再开几天怕是要出事情哦!”他指向底盘和引擎舱,“你看嘛,这车之前是不修过嘛?变速箱工况不对劲,电脑参数也调得乱七八糟,又没跑多少公里,刹车系统咋个会老化的这么明显,之前别个修的时候没告诉你吗?我再给你说一遍啊免得扯皮,这个不是事故造成的,保险不得报,要修得自己掏钱。” 安律立刻联想到林舒雨天上路的风险,后怕像潮水般涌来淹没了她。她迅速调整自己,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这个没问题,但修车的钱得走公司账,手续有点麻烦。师傅,你看能不能发一份电子的维修清单给我?我好去走流程。” 师傅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些要求感到厌烦:“我不晓得你们之间怎么商量的。钱对方已经给你付了,维修清单和发票都给他了,你直接找他要吧!”他挥挥手,不再理会安律,转身继续忙活。 付过钱了?老陈?还是……王旭本人?安律的心沉到谷底。她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车行,夜风吹散了她拢在耳后的鬓发,却吹不散心头的阴霾和怒火。她猛踩油门,银色跑车如同离弦之箭,咆哮着驶向那个她最不想回,却又必须面对的地方。 第12章 善缘 别墅庭院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静谧,暖黄色的地灯勾勒出小径和水池的轮廓。安律刚驶入大门,与另一辆车擦肩而过,车灯短暂地照亮了驾驶位上老陈那张意味不明的脸。 王旭懒洋洋地靠在水边的藤椅上,他穿着质地精良的白色休闲裤和深色开衫,领口半敞,皮质拖鞋勾在脚上,手中把玩着银质打火机,火苗在他指尖明灭,映着心不在焉的面容。 他看到安律的车,脸上立刻堆起笑,远远地扬了扬手,语气里是刻意维持的轻松,“哎哟!稀客啊!难得见你主动回家!” 安律甩上车门,鞋跟踏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清晰。她径直走到王旭面前,没有坐下,而是居高临下地俯视,仿佛卷来一股西伯利亚寒流,王旭不禁打了个冷颤。 气氛比夜色更沉凝,庭院里只剩下喷泉潺潺的水声和远处的虫鸣。 王旭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脸上笑容僵了僵,下意识坐直身体,打火机在手里转得更快,“干嘛?我脸上有人民币啊?还是……终于发现你哥我帅得惨绝人寰了?”嘴上调侃,肢体却透着僵硬。 安律挑起一丝讥笑,“王旭,别在这装,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王旭喉结不自然地滚动,避开安律逼视的目光,低头看手中跳跃的火苗。安律敏锐地捕捉到他这一瞬的慌乱和心虚,心中更加笃定。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打火机开合的“咔哒”声。 几秒后,他像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换上副“被抓包只能坦白”的表情,话语中全是急于撇清的迫切,“行!我承认!是我!是我叫于丽去找你的!”他摊开手,做无奈状,“我看你心情不好嘛,一个人喝闷酒,又怕你烦我,才想叫个人去陪陪你,照顾你一下。” 安律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但更多的是警惕,“什么?于丽来过我那?什么时候?” “周五晚上,你不是还在问冰箱里的东西?是我让她带过去的。” 那天晚上于丽来过?她脑中更加混乱,算了这件事晚点再想,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王旭的避重就轻让她心中烦躁更胜,语调不自主提高,“我说的不是这件事!”她向前逼近一步,阴影笼罩住王旭,“为什么让老陈去偷车里的文件?” 王旭表情凝固,眼中闪过错愕,“什么文件?” “林法官车里重要的文件丢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把文件给我,你知不知道这文件有多重要?她甚至可能会因此丢了工作!”安律说到最后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哭腔,“我没空陪你闹,快给我,如果你现在不交出来,就等警察上门吧!” 王旭似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噌的从藤椅上站起来,幅度之大差点带翻椅子,眼中是难以置信的闪烁,“哪有什么文件!老陈只是撞了她的车而已,没拿过什么文件!”他努力平复情绪,但压不住被冤枉的激动。 安律勾起嘴角,冷哼一声,“现在肯承认了?为什么撞她车?” 王旭愣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诈了,懊恼地抓了抓头,干脆坦白,“哎!我只是……只是跟老陈提过一嘴,就随口那么一说!我哪知道他脑子里怎么想的?他是不是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真没让他去撞她的车!” 安律沉默的看着他。 “安律,我是你哥!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你就这么看我?我会指使人去做这种事?就为了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女人?” 他面上的变化被安律悉数收进眼底,王旭的反应太真实了,从茫然到震惊,再到急于辩白的激动,肢体语言中充满了被误解的焦躁,说出实情后,眼里反倒没了之前的闪躲,完全不似作伪。 即便他出于什么目的,指示老陈撞了林舒的车,可刹车和变速箱的问题,依然不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庭院的灯将两人影子拉得细长,安律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地、带着警告意味看了他一眼。 王旭望着安律阴沉脸,知道她虽然没再质问,但心结并未解开,或者说,她此刻更在意的是林舒,而无关他究竟做过或没做过什么。他无奈叹气,说起软话来,“我保证!这件事一定会处理好……” “把维修明细给我。”安律伸出手。 “在老陈那,他闯的祸,他会负责处理好……” 安律沿着石板路离开,王旭冲她的背影喊道:“你需要的话,我明天让他复印一份来。” 她拉开车门探进座驾,引擎发出一声压抑的咆哮,银色跑车如同挣脱束缚的猛兽,瞬间加速,冲出别墅大门,消失在沉沉的暮色里,只留下刺耳的轮胎摩擦音。 王旭站在原地,看着尾灯消失的方向,脸上表情慢慢褪去,他烦躁地踢了一脚身旁的藤椅,低声咒骂,“马的,老陈你真是把我害惨了!”抹了把脸,颓然坐回椅子上,拿起打火机,“啪嗒”、“啪嗒”地按着,火苗在渐浓的夜色中忽明忽灭。 安律拨通老陈的电话,她没心情兜圈子,“老陈,林舒的车怎么回事?” 老陈似乎早有准备,声音里带着惶恐和讨好,“小安总,您千万别怪王总,是我的问题,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糊涂!我已经让车行把那车里里外外好好检查一遍,整备好,就当赔罪了,绝对焕然一新!” “老陈,好好的你去撞别人车干嘛?” “哎呀,是我一时糊涂,我就是想……”他支吾半天,越说越没底气,“就是,本来是想弄个小刮擦,好有个借口帮王总,找个机会,见面的机会嘛……结果地太滑了,谁知道没刹住,撞狠了……是我闯祸了,真对不起,我都不好意思面对王总……” 老陈再三道歉,态度诚恳得近乎卑微,让人说不出重话,可安律悬着的心却没能完全放下,变速箱和刹车的问题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若不是老陈这一下子,她不敢想象林舒开在路上,如果遇到刹车失灵会有什么后果……她的车才修好没多久,难道有人故意动手脚?这个念头仅在脑中一闪而过,就足以让安律脊背发凉。 夜雨按时在凌晨落下,第二天清早,微凉的空气带着雨后的清新。安律走进办公室,林舒端坐在桌前翻看卷宗,沉静而专注。晨光透过百叶窗,勾勒出她如画般的侧颜。安律犹豫是否要将车的事情告诉她,思索再三,决定去车行问清楚再说不迟。 林舒抬起头,看似已一扫昨日阴霾,“安律,区公安局联系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去调资料?” 这是一个女孩坠楼的案子——父亲清晨叫12岁的女儿起床上学,发现房间空无一人,窗户大开,报了警,警方建议先在小区内寻找,结果在绿化带的花圃中找到了女孩的诗体。小区监控录像拍到女孩从自家窗户翻出后,再次进入单元楼,以及坠楼的瞬间,但楼道内和天台没有安装监控,具体是如何坠楼的尚不清楚。 经民警的走访和调查,排除开刂事可能性,推断女孩进入单元楼后由楼梯上天台,在天台呆了近5个小时,最终选择结束生命。现女孩的父母就民事赔偿问题,将物业告上法庭。 而涉及事实认定的关键证据,包括当时的走访调查笔录、现场勘验记录、验诗报告等都存档在区公安局,律师无法调取,只能由法院出面。安律前两天就一直在联系负责该案的警官,“他说今天全天都可以,看我们时间,到了给他打电话。” “那上午的庭我们拉快点,区公安局离本院不远,我们10点出发,10点半差不多就能到,你跟他再确定下时间吧。” “公函,介绍信……”安律欲言又止。 “这个我来准备……”林舒风风火火直奔汪宇办公室,回来时手上多了两张盖有公章的单子,在安律面前轻轻一抖,脸上难得露出得意之色。安律看着她犹如小孩子炫耀玩具般神气的样子,竖起大拇指,也跟着傻乐起来。 玻璃门被汪宇敲响,他笑眯眯的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张熟面孔,“你们团队终于要融入新鲜血液了,向佳莉,都见过吧!之前在本院9号窗口,好几年前也当过书记员,是在速裁吧?”他看向向佳莉求证,“算半个熟手了,带她开几次庭熟悉下,应该没问题!什么上诉啊、送达啊,那些程序上的事,就交给她,安律也能轻松不少噶!”汪宇邀功似的冲安律眨眨眼。 因为先前一直跟在王艺身边,有关向佳莉的风言风语,她也不少耳闻——这位肤色白净,五官小巧秀气,属于所谓的淡颜系美女吧。据说之前在速裁跟团队里有妇之夫关系多少有些不清不楚,被迫调去接待窗口。本院的几个单身青年可抓住了这机会,得空就轮番献殷勤,一趟一趟跑去交接材料不说,买奶茶、送花、送零食……可到底也没把人拿下。 “欢迎!欢迎!解决我们的燃眉之急了!”林舒说着伸出手。 “你们团队,现在可是我们院里颜值最高的团队了,全是美女。”汪宇说完讨好的结束语正要走,被林舒叫住,“一会儿我和安律赶着去区公安局,让丹丹帮我们带佳莉一上午呗!我们中午回来。”转而面对向佳莉抱歉,“佳莉,真不好意思啊,时间有点赶,顾不上你。” “没事,你们忙,我先跟宇哥他们熟悉熟悉。”向佳莉露出标准笑容。 两人驱车直奔区公安局,气派的办公大楼庄严肃穆,灰白色的墙面,斜梯高架直通二层宽大的玻璃门。可没成想大门前的值班室成了道难过的关卡,即使有公函和工作证,也需要内部人员接应才能放行,偏偏这会儿黄警官的电话变成了“小灵通”,安律左手换右手,右手也打不通。 她无奈的把屏幕举到值班民警面前,“他这会儿又不接了,你们能联系上吗?” 值班民警是个年轻小伙子,他挠挠头,冲对讲机喊了几句,没得到回应,又翻看记录本,突然想起什么,“哎!黄警官刚出去了的嘛,你们确定跟他约好时间了?” “哦~~好像就是出警了!”旁边年纪稍长的警员应道,“好像刚走没多久,只有等到他回来才得行……” 安律站在太阳下,见林舒被头顶的光线晃眯了眼,也不自觉的蹙起眉,头次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这时,一个身姿笔挺,约莫二、三十岁的女人向通道走来。两位警员纷纷点头打招呼,“孔警官。”她路过安律身边时看了她一眼,停下脚步问,“这两位是?” “她们找黄警官。” “我们是区法院的,有个案子来找黄警官调资料,结果他临时有事出去了,这会儿电话又打不通。”安律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吐明来意,不管有没有用,先抓住再说。 孔警官拿起台面上的法院工作证看了看,“调卷宗是吧?稍等。”接着拿出手机,“我给他们同组的问下,如果他们知道这个事,让他们下来接你们。” “感谢!感谢!”安律卖力的挤出笑脸。 她走到一旁,低声交谈了几句。安律看着她口唇开阖,随后返回告知她们,“你们稍等,王警官马上下来,黄警官临时出警回不来,他交代过了,需要什么就跟王警官说。” “太感谢您了,孔警官!”安律如释重负,连声道谢。她摆摆手,转身离开,步伐干脆利落。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敦实、着常服的青年警官从高高的台阶上小跑下来, “不好意思,久等了!我姓王。”他热情地与两人握手,引着她们穿过门禁,走向办公楼。走廊低矮、光线不足,偶尔有警员匆匆走过,电话铃声和交谈声从敞开的门缝里传出。 几人来到技术侦查室,桌上堆着厚厚的卷宗。另外一名警员见到几人,起身为她们接水。王警官将一张光盘放进电脑,嘴里也没闲着,“这个案子为什么判定为自沙,除了监控录像,现场痕迹这些,我们当时在这小姑娘房间里找到了几张类似遗书的纸条,没告诉她父母,怕他们看了更难过,就是写了些不想活了,这个世界没得啥子好留恋的话……”他顿了下,有些唏嘘,“他们老师同学些,都说她平时看起多开朗的,哪个晓得心头藏了这么多事……” 资料复印齐全,两人郑重谢过办公室里的警员,走出压抑的大楼。安律的车停在路边,她刚要启动,副驾车窗被敲响,一个身穿灰色布衫的老太太,脸上堆着近乎虔诚的笑,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林舒降下车窗,老太太立即将一个装有水和三条小鲫鱼的透明塑胶袋塞了进来,直接放在她的腿上,“放生功德无量!姑娘,大慈大悲!”紧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塑封的二维码卡片,递到她面前,“积功德,施主,行善积德,福报大!” 两人面面相觑,林舒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手机,安律刚想阻拦,就听见二维码扫描成功的滴声。她在心里感叹,“真是返璞归真啊,用最简单的方法骗了最专业的人。” 车子开到老护城河的石桥边停下,林舒手里捧着水袋,沿着绿道边走边张望,想要寻个合适的放生点。她神情严肃,仿佛在执行一项重大的司法程序,仔细审视着水流速度、岸边水草丰茂程度,甚至避开了可能有排污口的位置。 安律双手插在卫衣前兜里,优哉游哉地跟在她身后,看她那副如临大敌的慎重模样,忍不住嘴贫,“林舒姐,你这程序不合规吧,放之前不先开庭审审?不听下当事鱼的陈述?” 林舒瞥了她一眼,没理会这番调侃,目光依旧在河面上逡巡,淡淡的说:“既然接受了,就要负责。”她环顾四周,选了个看起来水流平缓、水草丰茂的河段,蹲下身,任由风衣下摆蹭到泥土也不在意,像对待易碎品般,郑重、缓慢地解开封口,小心翼翼地倾倒,让水流带着小鱼缓缓滑入河中。 三条小鱼重获自由,先是懵懂地在水面转了几圈,然后像是突然惊醒,“咻”地一下散开,向河中心游去,瞬间没了踪影。 她微微松气,站起身拍拍手,露出满意的神色。安律也跟着起身,指着鱼消失的方向:“祝它们洪福齐天,子孙满堂!”话音刚落,目光扫过不远处的河岸,然后,表情凝固了。 林舒顺着安律的视线看去,就在放生点下游不过十几米的地方,并排坐着三位装备齐全的钓鱼佬,鱼竿架得稳稳当当,鱼护半浸在水里,显然已经收获不少。其中一位大叔正专注地盯着浮漂,还有一位刚点上根烟,悠然自得。 安律转向一脸愕然,还保持着拍手姿势的林舒,戏谑道:“放生……我看你不如直接放葱姜蒜了。” 林舒精挑细选,选了个羊入虎口的“投喂点”,眼神里除了震惊,更多是羞恼,她瞪向安律,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命令,“你!闭!嘴!” “走了!”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几乎是同手同脚僵硬地转身。 安律收住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笑意,快步追上,频频侧头,偷瞄林舒那耐人寻味的表情——强装的镇定下是掩饰不住的窘迫,紧抿的唇角微微抽动。安律越看越想笑,又不敢真笑出声,憋得肩膀发抖。 林舒被她一众小动作搞的不耐烦,发出一声失控的、满是娇嗔的呵斥,“安律!!!” 安律快两步凑上前,弓起腰,用手掸了掸她公文包的一角,随后用袖子一抹,一副店小二的讨喜模样,“沾上水了,我给你擦擦。” 安律回到办公室,坐下就开始看询问笔录。郑丹丹一下庭就带着向佳莉直接拐进她们办公室报道,“回来了?怎么样,这小姑娘为啥要跳楼?” 安律将笔录递给她,“小时候父母就长期在外地打工,都是奶奶在带,但她又有个弟弟,奶奶也没好在意她。她奶奶笔录上就是一问三不知,不晓得孙女每天在干嘛,说孙女话少,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头耍手机,日常鲜有交流。” “妈妈患有精神疾病,双相(情感障碍),常年在外就医,几乎很少见面。爸爸呢,这两年才回来,弟弟年龄小,也是管弟弟多一点,彼此也交流的少。但她的老师和同学都说她看起来十分开朗,每天笑呵呵的……” “哎……”安律深深叹气,“也是很可怜,在学校假装开朗,回家就自己一个人躲在屋里,她有写日记的习惯,写了不少。她有个□□网友,经常会跟这个网友以及另一个朋友交换心情,所以爸爸和奶奶才会经常看到她在玩手机。” 郑丹丹摇摇头,指着笔录上的话,“她爸还一口咬定女儿不可能轻生,她从学校回来每天看起多开心的,平时没什么烦恼。这还是亲闺女吗?也太不上心了。” “他老汉儿算可以了,至少知道她念几年级,我记得我都读高二了,我老汉儿问我什么时候中考。”向佳莉插话。 “现代家庭好多都是丧父式育儿,父亲缺席对孩子成长的影响可能不大,但没有母亲稳定的关爱和陪伴,影响就太大了!看吧,母亲角色的缺失,孩子不是反社会,就是……所以说啊,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办公室里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我们能活这么大,活成现在的样子,都应该感谢母亲的付出吧……”林舒说。 第13章 戒指(上) 林舒那句关于母亲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安律心里泛起波澜。她不时思考,自己的选择到底有没有赌气的成分在?离开医疗行业已有3年,可她并没完全放下,还是会不自觉的翻开书,点进线上医学论坛、讲座。昨天吃饭的时候,她突然想不起一个关于调节呼吸机参数的知识点,甚至从插管开始,重新复习了一整晚气道管理和机械通气的内容。 安律站在办公室卫生间的镜子前,打开水龙头,水流直冲而下,溅起泛白的水花。她习惯性的抬高前臂、合拢指尖,对准水流冲洗,流水包裹住修长的手指,漏过缝隙,打着涡旋转入下水口。 “……给我的,我都会尝试着去喜欢……”王旭说话时认真的神态,深深的刻在她脑中。一件投入了十年精力的事情,就算最初没有热爱,也成了习惯和本能,难以适应它在生活中完全消失吧? 当然这些困扰并没有停留太久,因为还有一件更加令人忧心的事。她的思绪又飘回车行,“我可没说是别人换的啊,我就是说…你这个刹车,看起来跟其他零件的耗损程度不一样……” 修车师傅的话让她惴惴不安,在这之后她联系了几个月前不小心把林舒车撞坏的“老同志”,找个借口问出当时的维修厂,专门去了一趟,打听后得知,先前负责修林舒车的师傅,刚好在那之后就辞职了。这样的巧合让她汗毛直立,像根扎在指尖的刺,每个举动、每次触碰都会不断提醒她,它的存在。 冰冷的水流顺着腕臂流畅的线条,终自肘尖淌下,浸湿了挽得并不高的袖口。 “你是准备去开庭,还是去做手术啊?”林舒的声音突然从身侧响起,安律没注意到她何时来到身边,心中一惊,关上水龙头,戒指随身体前倾从敞开的领口荡出。 她盯着镜子里林舒开阖的嘴唇,红润的像绽开的花苞,蛊惑着她上前嗅闻,一探究竟,仿佛瞬间又尝回了那诱人的味道。安律忙攥紧拳头,想在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回来之前,掐断自己不合时宜的念想。 林舒的视线被滑出的戒指牢牢攫住,再次被灼了眼,甚至忽略了安律眼底的**和那副急于掩饰的样子。关于戒指的疑问,几乎要冲破她的喉咙,“它对你意味着什么?”话就憋在嘴边,假如安律没仓惶离开,也许此刻会问出口。 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过问呢? 一刹那的冲动消退后,于丽的话再次浮现,那双眼睛里混杂着的审视与嫉妒,话语间透着的宣告主权般的优越,“你看清楚!你算什么?不过是她一时兴起,招惹的一个玩物罢了!你以为她对你有多认真……”这句话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在她心上。 庭上,林舒端坐审判席,目光扫过下方,安律和向佳莉并排坐在书记员的位置。安律低头在纸上快速写着什么,写完轻轻推给向佳莉,两人偶尔小声交流——安律侧过头,压低声音解释,向佳莉听得认真,不时点头,小巧秀气的脸上写着专注。两人靠得很近,安律额前滑下的发丝几乎要碰到向佳莉的肩膀。虽然她知道一切都是为了工作,可心里还是生出莫名的烦躁。林舒刻意抬高视线,避开眼下一幕。 随着新成员的加入,办公室的格局也发生了变化。独立办公间内其实被玻璃墙分成了两个小隔间,里面靠窗的是法官办公室,外面接近公共区域的是助理、书记员办公室。 之前为了方便,安律和林舒一同在法官办公室办公,现在外面添置了新的办公设备,照惯例,安律搬了出去和向佳莉相对而坐。为让向佳莉能尽快熟悉工作,这几日两人干脆坐在一起,两张椅子紧挨着,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卷宗堆叠,像是围起一道高墙,两人时常头碰头地讨论,或对着电脑屏幕指指点点。 林舒心里这股烦躁随着凳子的挪动、交头接耳的密语,不断发酵、膨胀。郑丹丹时不时的加入,外面的欢声笑语,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外人,成了一个格格不入的旁观者。 这烦躁搅得她无法集中精力分析法理,索性起身去找蒋仁杰和汪宇请教。走出内间,视线自然落在安律身上——她专注的盯着电脑,而身旁的向佳莉正仰首看着她的侧颜,脸上带笑。林舒没想到这样明目张胆的欣赏和示好,竟会让她觉得嫉妒。 安律哪猜得到林舒的心思,只是发觉林舒最近对每个人都很热情,唯独对自己不冷不热,除了难以捉摸的疏离,甚至更添几分冷淡。她正在检查向佳莉做的传票,这刻盯着屏幕出了神,又想起杨姐跟大家打招呼时的笑容,以及郑丹丹的话,“杨姐以前是蒋哥的助理……后来俩人扯证了,杨姐是聘用制的所以就辞职喽……”她摩挲颈前的戒指,脑海中,那个笑着跟办公室里每张面孔打招呼的人变成了自己,怀里抱着孩子摇晃的人变成了林舒…… “安律!”向佳莉的呼唤叫醒了她,“这张传票我做错了吗?你笑什么呢?” “没有!没有!”安律连忙否认,余光瞟到林舒,脸上难免发热。 向佳莉见她突然羞涩的样子,调戏般勾起她胸前的戒指,银链绷直,用略带撒娇的口吻问道:“Blind for love,你到底盲目爱谁啊?告诉我嘛!” 安律感觉到林舒脚步明显的停顿,收回戒指,拉开与向佳莉的距离。向佳莉之前就问过,她没说,不是因为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固执地希望,第一个问起它的人是林舒。为什么她明明注意到了,眼神几次三番地掠过,却始终不肯开口问一句?难道她对自己,真的没有半分好奇吗?一丝失落悄然爬上心头。 安律故作讳莫如深的样子摇摇头,嘴角勾起一个模糊的笑意,将那份期待和失落都藏了起来。郑丹丹走进来时刚好听到这句,迎面跟林舒打了个招呼,接道:“她不告诉你,我告诉你啊!” “你知道?”向佳莉惊喜中带着疑惑。 “嗨呀!又不是什么秘密,上次她把戒指搞掉了,我们全办公室都知道了……” “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向佳莉作势掐住安律的脖子,半真半假地摇晃,“好呀,就拿我一个人当外人是吧?!” 门被林舒重重带上,闷响与玻璃的微颤让谈笑戛然而止。郑丹丹察觉到气氛不妙,吐了下舌头,看向安律,“林舒姐……怎么了?”“你是不是又惹林舒姐生气了?”她趴在门边,确认林舒进了蒋仁杰的办公室,才蹑手蹑脚的避出去。 等林舒回来,向佳莉已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安律叫住她,递过一本卷宗,“林舒姐,父母借钱给女儿治病那个案子写好了,你看看。” 林舒接过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现在她们之间,只有关于工作上的交流才稍显自然。 林舒刚坐下,汪宇走了进来,“快到年底了,最近大家加班辛苦,晚上咱们庭上聚个餐,正好欢迎下佳莉!你们组晚上都有空吧?”他探头向内间望去。 安律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百叶帘后面的身影,想到最近和林舒之间的低压氛围,也许换个场合能缓和一下?又是欢迎组上新人,更没理由扫兴,便先应下。 汪宇朝玻璃隔档内努嘴,给安律使了个眼色,“好!就这么定了!”一拍手,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事,“郑丹丹,你负责通知到位,叫上贺娟他们几个法警,争取准时下班,下班直接出发。”他特意提高音量,确保里面的人能听到,才哼着歌溜达回自己的办公室。 林舒面前摊着卷宗,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外面的对话却一字不落地钻进耳朵里。安律与向佳莉、郑丹丹的谈笑画面,以及她摩挲戒指的动作,像走马灯在脑海里反复播放,烦躁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在心间徘徊。她不想参加饭局,只想回家躺在黑暗中,面向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发呆。她深呼吸稳定心绪,打开系统中安律发来校对的裁判文书,重新专注于工作。 没过多久,林舒的声音响起:“安律,你过来一下。”语气里的低沉让安律心头一紧。 玻璃隔间内,林舒专注地看着屏幕,眉头皱起,鼠标滚轮在手上快速滑动, “你判被告还钱?为什么会想这么判?” 这是个民间借贷案子。夫妻俩结婚才满一年,还没有孩子,女方就查出宫颈ca,女方父母出钱帮女儿治病,可最终没能挽回生命。女儿去世后,父母称那笔钱是借款,作为原告起诉女婿还钱。 父母告女婿、儿媳妇还钱的案子不少,大多是双方结婚时长辈出钱帮小两口买房,离婚后要求对方还钱。但父母出钱帮子女治病,后称这是夫妻共同债务,要求对方还钱的确少见。 刚收到这个案子时安律猜想,大概是男方知情后干脆不管妻子,跑了或找了小三,等女方离世又来分遗产,才引起女方父母不满而告他。 可了解事情经过后她才明白,丈夫不仅没跑,在妻子抗癌的5年间与其辗转北京、厦门、海康三地求医。庭前调解时,被告和律师一同出席,面对原告律师的指责,“原告二老都这么大岁数了,他们前前后后为给女儿治病,借了接近100万给你们,几乎把攒下的退休金全拿了出来。他们已经失去女儿了,你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不能让二老连养老钱都没有吧?”男人低着头,满身疲惫,没说一句话。 消瘦、沉默是安律对他的第一印象。他的律师看着沉默的当事人,叹了口气,回道:“之前原告在电话里明确说过,这钱是为了帮女儿治病给她的,也从没提过是借款,而且通过转账记录能看出,这笔钱前前后后分了三年转来,没有附言借款,在女儿治病期间,也没要求过两人还钱。原告在女儿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找过我当事人要钱。为什么现在突然提出是借款?我猜是因为之前的继承案子判原告女儿变更的遗嘱有效,让他们没分到房子……” 停顿后的话让安律印象深刻,“法官,你可能不信,我当事人一刻没离开妻子,他尽了夫妻间相互扶持、照护的义务。你看他身份证上的照片,之前挺胖的,因为照顾妻子,几年间瘦成现在的样子,头发也白了。相反,原告作为父母,在女儿患病期间,没来看过女儿一眼。” “久病床前无孝子”安律太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医院里慢病重疾的失能患者,常年住院,有些甚至在临终前,子女也不愿放下手头的事,赶来看最后一眼。作为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哪怕是为了一套房子,5年的陪伴和照护也实属不易。 “原告女儿婚前在厦门买了一栋别墅,现估值约200万。她是原告两人的小女儿,原告老两口还有个大女儿,大女儿生了个儿子,也就是原告的孙子。在小女儿没离世前,原告就几次要求她,把别墅过户给他们的孙子,并且让女儿立了遗嘱。原告女儿在离世前修改了遗嘱,将那套房子留给自己的丈夫,就是我的当事人。后原告就遗嘱变更事宜,在不动产所在地法院起诉被告,法院认定遗嘱变更有效,现判决已生效,这栋房子由被告继承……” “我们庭前就已经对原告表示过,愿意在卖掉房子后作为情感补偿,补偿原告38万。因为被告为给妻子治病,长期陪床,后面工作也丢了,只能打些零工维持生活,也借了不少钱,余下的款项还要偿还借款,但原告对这个数目始终不满意,我们没谈妥……” 林舒的话将安律从记忆中拉回,“……双方明显没有借贷合意,你明明知道,原告改口说是借款,是因为女儿没把房子留给她孙子。” “嗯,我知道,这案子在情理上,确实没有还的道理,但你之前让我查类案,我查了中院所有类案,以及其他省市法院的优秀案例,父母给予子女大额的经济支持,除非有明确赠与的意思表示,否则不能被认定为赠与。判不还的,基本都被改判了……” 她在林舒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失望,这份失望灼的她忙继续补充,“我在事实部分尽量写清楚了经过,但要是判不还,多半会被中院改判,那发改率……” 林舒手中的杯子重重落下,水面剧烈晃动,几乎要泼洒出来。她拿起桌上的卷,盯向安律的眼睛,“你要做到的是还原事实真相,你要坚守的是公平正义,不是发改率!事实是什么就是什么,你认为不该还,为什么要判还?中院如果有理由改判,那是中院的事!”那眼神像冰锥,刺得安律下意识避开视线。 临近下班,大家结伴搭车同行。郑丹丹正安排谁坐蒋仁杰的车,谁坐汪宇的车,见安律还埋头敲打键盘,对向佳莉说:“佳莉,要不跟我坐宇哥的车吧,正好还能坐一个。”汪宇晃着车钥匙,催促道:“走走,佳莉快,晚了不好停车。” 向佳莉拉住安律的胳膊晃起来,“我等安律,我还有秘密要问她呢!是吧?安律!”安律见林舒没动地方也没出声,起身走进内间:“林舒姐,出发吗?” 林舒疲惫地揉了揉眼角,“我还有点事,你们先去,我晚点来。” 安律被人群拥着下楼,来到车前。她一路犹豫不决,终于在汪宇发动车辆那刻,再也无法忽视自己的真实意愿,收起钥匙边后退边对向佳莉说:“你跟宇哥先去,我有点事得回去一趟……”她脚步越来越快,话没说完就跑向电梯。 脚步在空旷的走廊响起。电梯门打开,她看到办公室里的灯还亮着,松了口气,她多怕回来看不见林舒。安律站在玻璃门边,没有进去。夕阳低垂的光线勾勒出她高挑的身影。 “落什么东西了?”林舒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只是短暂的抬头扫过她,便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卷宗。 安律咬住唇边,走进来,办公室里的沉静让她觉得压抑,林舒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倔强。 “林舒姐”她的声音不大,被寂静衬的格外清晰,夹着一丝颤音,“……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吗?” 林舒翻动卷宗的手指顿住。“是啊,我看到你对着别人笑那么开心,我就不开心!”她心里这般回答,可全身上下嘴最硬的林舒,怎么会真说出口。她依旧没有抬头,“没有。”回答简短而生硬。 安律深吸气,往前走近一步,目光紧紧锁住她,“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或是做了让你不舒服的事,可以告诉我,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别憋在心里什么都不说,好像没发生过一样……” 这句话激起林舒压抑已久的情绪,她抬起头,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眸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被戳破心事的恼怒,有难以言喻的酸楚,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发生过什么?”她反问,声音陡然拔高,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突兀。 隔着办公桌的逼视带来无形的压迫感,安律迎着目光,眼中是坦然的探究和坚持,“既然没发生过,为什么对我和对别人的态度不同?” “安律,你是我的助理,我们之间是工作关系!我对你的态度,只要符合工作规范就足够了!至于对其他人如何,是我个人选择,不需要向你解释!” 她扫过安律颈间的戒指,语气里带着讥诮和一股自己也未曾预料到的酸意,“还是说,你现在觉得跟我熟了,就有资格要求我对你特殊对待?甚至跟你分享什么秘密?” “秘密?”安律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是戒指!林舒下午的烦躁,那声摔门,竟然是为了这个?这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安律心中的迷雾,委屈瞬间被另一种更汹涌的情绪取代,近乎雀跃的心悸。原来她在意,原来她在乎! “戒指……”安律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心跳如擂鼓,“是我……”她急切地想解释,想告诉林舒,她一直在等她问!等待她的好奇,等待她的靠近! “够了!我没兴趣……”林舒打断她,像是被安律眼中骤然亮起的光芒烫到,又像是被自己失控的情绪吓到。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倦怠且疏离。她绕过办公桌,拿起挂在椅背上的风衣和公文包。 第14章 戒指(下) 林舒拿起挂在椅背上的风衣和公文包。夕阳余晖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她如瀑般的长发上跳跃,映着脸上明暗不定的神色。 安律突然捂住胸口,发出一声遏抑的痛哼,跌坐在沙发上,痛苦地拧紧眉头,脸憋的发红,似乎连呼吸的气力也被抽走,只能勉强维持僵硬的姿态。 林舒猛地刹住脚步,扔下手里的东西,方才所有的缄默与疏离瞬间被巨大的惊慌取代,“怎么了?哪不舒服?”尾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曾预料的颤抖,下意识覆上安律捂在胸口的手,想要探查她的情况。 安律抓住手背上的那只手,抬起眼,长长的睫毛上沾染着湿意,目光异常清亮,直望进林舒写满担忧的眼底,“如果我不舒服,你就会关心我……我愿意一直不舒服。”脸上是孤注一掷的执拗。 林舒看到了她眼中剧烈的情绪翻涌,这份近乎灼热的深情让她心尖一颤,某种不合时宜地悸动从紧绷的神经缝隙里钻出来。她避开目光,抽出手,逼自己拉开距离。 “林舒,别走!”这句挽留脱口,两人同时愣住。那一刻,她看到了林舒眼底来不及藏匿的情绪,她知道,如果此时不将一切宣之于口,可能就再没机会了。那些被压抑的渴望、时时刻刻的注视、因林舒一举一动而起伏的心潮,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不容忽视、无法阻挡。 安律深吸一口气,吐出在心中重复了无数遍的话,“为什么明明靠近了……转身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安律!”林舒不敢听下去,心在胸腔里擂动,她慌忙打断,声音拔高,带着虚张声势的严厉,“注意你的身份和场合!工作就是工作,不要把私人感情掺进来!” “已经下班了!”安律起身脱掉外套,扔在沙发上,动作中带着豁出去的倔强,“我现在不是你的助理!”她指向颈前的吊坠,“戒指是我用在法院收到的第一笔工资买的,来法院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实现自己的选择。在这之前我不能……我的人生不容许有分毫差错,我必须是个听话的孩子,优秀的学生,完美的人,但我不能是我自己……”她顿了顿,“我把它当做人生真正的开端……完全属于我的开始!” 这枚戒指是安律挣脱精心设计好的人生轨迹后,第一个属于她东西。Blind for love何尝不能译成盲目追求热爱,直面内心,选择热爱而非完美,尝试人生其他可能,不再为了“标准”而压抑自我,即便它不是大众眼中的正确答案,即便这样做会显得盲目。 一句句话,一幕幕场景在林舒脑中回溯: 汪宇笑着说:“这人还没见着,信物先交接了嗖!”“她在二办找翻天了……我就说肯定在王艺姐的办公室……” “那法律呢,是你喜欢的?” “是我自己选的……” 向佳莉的追问,“你到底盲目爱谁啊?告诉我嘛!” 郑丹丹走进来,“上次她把戒指搞掉了,我们全办公室都知道了……” 无关情爱,而是对自我的追寻。原来答案竟如此“简单”,只是自己一直梗在心里,从没敢主动问及。林舒看着眼前人,安律就像一簇长在路边的鸢尾花,春时花瓣稚嫩而白淡,初见让人只觉清新,到仲夏再看,花色浓郁,叶瓣勾卷,引人流连。当最初的亲近慢慢演化成无法抗拒的诱惑,林舒才终于意识到,不知不觉中早被蔓生出的根枝绕住,她究竟该面对,还是忍痛挣开。 “可以不要把我推开吗?”安律一步步走向她,将林舒逼退至墙边,声音低沉而蛊惑,如同情人间的私语,“可以……让我再靠近一点吗?”呼吸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廓和颈侧敏感的肌肤。不待林舒反应,安律拉起她微凉的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用行动传递那份难以言喻的期盼与渴望。 耳边的呢喃像惑心的咒语,指尖能清晰感受到安律肌肤细腻的触感,林舒呼吸顿时乱了节奏,一种极度危险、又极度诱人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散。她能闻到安律身上淡淡的薄荷草气息,混着一点办公纸墨的味道,一种奇异的安心与难以抗拒的季动交织在一起。 安律的目光落在林舒微启的唇上,那饱满的弧度像无声的邀约。让她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翻腾的渴求,微微低头,像个虔诚的朝拜者,温润的唇瓣小心翼翼地印上林舒的嘴角。 柔软而微凉的触感像电流,击穿了林舒,她身体一颤,大脑陷入一片空白。安律受到这默许般的信号鼓舞,手臂试探性地环上那纤细却紧绷的要肢,将吻加深,青涩而小心的探索。 林舒无意间揪紧了安律腰侧的衣衫,意志力在的吻中摇摇欲坠。安律不安分的手在不断上移,她想要开口阻止却被固的更紧。紊乱的气息让她身体失重,几乎沉沦,口勿变得愈加潮湿、炽热,她扣住安律的颈背开始渴往更多。 安律的指尖隔着薄薄的布料,抚过她锁骨下方那道蜿蜒的旧疤。皮肤上轻微麻木的触感,像一道惊雷劈开了青欲的迷雾!林舒骤然惊醒,像被从溺水般的甜蜜中拖回冰冷的现实,她尽力推开安律,嗓间沙哑,“我不能……”还来不及平复喘息,下意识地捂住锁间,肩前的衣襟被她抓出褶皱,那道旧疤仿佛正隐隐作痛。 “为什么?”安律稳住身体,眼里含着尚未消退的朦胧。她不明白,刚才如此真实的靠近,自然的回应,为什么会因那道疤产生这般强烈的反应? 她别过脸,“我不是你,我没有任性的机会。” “直视自己的内心叫做任性吗?”安律咽下喉间的滞涩,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如果只是因为工作……我可以离开……” “不需要!”林舒立刻打断,声音比想象中更低沉,低下头不再看她。 “那究竟为什么?”安律的追问里透着难掩的哭腔,委屈突然袭来,鼻间酸涩难忍,眼底顿时浸出泪来。 “我没办法回答你……”林舒声音艰涩的像用砂砾磨过。 “我可以等…”安律固执地望着她,“等你想好答案……” “你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在寂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且沉重,像枷锁锁住了所有未出口的解释和挣扎。她抓起公文包,步履快得有些仓惶,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门被大力拉开又合上,门框发出沉闷的撞击。 安律僵在原地,看着林舒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昏暗的空间。回想起刚才她恼怒下的酸涩,话语中藏不住被点破的在意,以及那短暂却真实的沉沦……这些碎片像暗夜里的火星,重新在心中燃起光亮。 安律不再犹豫,追了出去。走廊里不见她的身影,但她知道她会走哪条路,加快脚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什么界限,什么身份都被抛诸脑后,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追上她! 暮色如同倾倒的墨汁,晕染了整个天幕。林舒推开门,晚风迎面,卷着深秋的凉意,撩起她耳边的碎发,扫过眉宇间那层浓得化不开的阴霾。她没有回家,也没去往约好的地点,在昏暗中漫无目。 老街路旁的梧桐散发着微苦的气息,巨大的树冠交织,灯光投下斑驳陆离、如同碎梦般的阴影。林舒步履比平时快了几分,风衣下摆随之飘动,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如影随形。 安律隔着几步的距离,没有追上来,只是不远不近的安静的跟在后面。她没穿外套,身上只有件制服衬衣,在秋夜里显得更加单薄。目光流连在林舒身上,望着她略显疲惫却依然挺拔的背影,看着她踏下的每一步,或多或少带着过去的伤痕与苦楚,她甚至能想象林舒此刻紧抿唇边的样子。 林舒脚步慢了一分,身后那个亦步亦趋的影子也随之停顿。混乱的心绪化作一股无名火,她停下,猝然转身,“跟着我做什么?”想用刻薄的讽刺推开这份本不应接受的靠近,“怎么你这是缠上我了?” 路灯恰好从侧面打在安律年轻而认真的脸庞上,勾勒出分明的轮廓,也照亮了她眼中的坦然,那双眼睛在昏暗里显得格外明亮。她喉间滑动,仿佛有许多话堵在口中,最终化作一片无声的带着温度的注视。 时间凝滞了几秒,只有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街道的喧嚣被隔绝开来。 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走过了你走的路……”林舒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甚至能听到血液在脉管中奔流的声音。 随后,安律的声音又轻了几分,那份恳切依旧,“也许这样就能离你更近一点……” 那些恼怨、刻意的隔阂、以往深埋的痛楚与孤寂,都被一股强大而陌生的洪流冲散。只留下让她无所适从的震动,在沉默中呐喊,在呼吸里膨胀,在彼此胶着的视线中缠绕。 林舒仓促地吸入一口湿冷的空气,最终什么也没说。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只是在短暂的静默之后,视线在安律脸上停留了两秒,那两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然后转身前行,但这一次,她卸下了千斤重负。 安律看着那不再如雕塑般僵挺的肩膀,像一副沉重的铠甲被卸下,放缓的脚步透着默许,似乎连夜色也温柔了起来,破土而出的安定感将她包围。 那些因靠近而生的悸动,因转身而来的犹疑,都在这一前一后、明暗交替的默契前行中溶解、重构。不是所有的靠近都有结果,也不是每次转身都是遗憾,或许结果尚未可知,或许前路仍有荆棘,但在这一刻,转身之后不再是遗憾,而是心照不宣的靠近。 翌日清晨,雨后的空气带着湿漉漉的凉意。门被推开,郑丹丹像只活力四射的雀鸟,照例飞来安律位置报道,嘴里叽叽喳喳的抱怨着,“安律,你和林舒姐昨天偷偷约会去了?怎么不来聚餐!等你们好久!后面我们还去了KTV,你错过了,佳莉唱歌简直绝了,能把人魂儿勾走。” “是嘛!”安律故作兴趣的应着,实则心不在焉,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玻璃隔断后空着的座位。 向佳莉和汪宇前后脚到达办公室。“说我什么呢?”向佳莉脸上带笑,脚步轻快地走向自己的位置。 “夸你唱歌好听!”郑丹丹立刻接话。 “可惜安律没来,我想唱给安律听。”向佳莉假意失望,走到安律桌旁,微微俯身,语气带着一丝撒娇般的嗔怪,目光在她脸上探寻,似乎想找出什么。 安律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心思并不在此。 一阵风刮进办公室,林舒大步进门,搭上向佳莉的话,语气轻松,“我也想听。” “真的吗?林舒姐。”向佳莉清清嗓子,将手搭在腹间作势提气,用女高音的腔调说,“那我现在就为大家献上一曲。” 办公室里的气氛立刻活跃起来。 中午,几人开庭回来,却发现意想不到的人正在办公室等着她们——两位身着制服的警员,其中一位身姿挺拔的女警,正是之前在区公安局有过一面之缘的孔警官。 “孔警官?”安律惊讶地叫出声,不安也涌上心头。 “没想到还记得我。”孔警官微微颔首,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目光扫过几人问道:“你们这会儿方便吗?有点事想了解一下。”她声音不高,带着公事公办的肃然,让气氛紧张了几分。 “是坠楼的案子吗?”安律试探问道,眼睛转向林舒,林舒的表情也凝重起来。 “不是,另外的事。”孔警官面对林舒,目光透着询问和一丝忧虑,“想问下林法官,关于她判的一个过失致人死亡的案子。” 安律神经绷紧,“那个案子……怎么了?” 她有一刻停顿,似乎在斟酌措辞,而后补充道:“那案子的两个被告,接连因为交通意外身亡,局里想就这个案子当时的情况,再向林法官了解下。” “交通意外”这四个字像铁锤,狠狠砸在安律的耳膜上!回音在脑中无限放大,她感觉血液涌上,耳膜嗡嗡作响,四肢发麻。她想起车行师傅的话,想起那辆被动过手脚的车,想起那些巧合,难道……她不敢深想,看向林舒的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深切的担忧。 林舒放在身旁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脸上依旧保持着应有的镇定。她对孔警官点点头,侧身将两人让进办公室。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界,安律站在原地,巨大的不安将淹没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那些被刻意压下的疑虑和恐惧,此刻如同潮水般汹涌回卷,死亡,巧合,报复……这些词语在她脑海中疯狂碰撞,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第15章 危机(上) 办公室内的气氛,似乎被午后的沉闷与孔警官带来的消息压的有些凝滞。安律打开系统,手指在鼠标滚轮上焦躁地滑动,页面在眼前迅速滚动掠过,反光的屏幕映着她紧锁的眉头。 (2018)海0101刑初1432号,过失致人死亡,案件的电子卷宗标题停在鼠标尖下,“咔哒”点击进入,一行行文字在眼前跳跃: 公诉机关:海康市临江区人民检察院; 被告人:张某,男,海康市临江区人、刘某,男,海康市临江区人; 被害人:高某,男,乐云市富山县人。 张某、刘某乘坐234路公交车,车辆在大源站停靠前张某手机丢失。因怀疑同车被害人高某盗窃手机,被告人张某、刘某跟随高某下车,双方因手机问题发生口角,张某、刘某在马路上对高某进行殴打、追赶。高某横穿公路时被正常行驶的公交车撞击,致颅脑损伤死亡。法院认定,张某、刘某无端怀疑他人并实施暴力追击,其行为与被害人死亡存在刑法因果关系,构成过失致人死亡罪。综合考虑情节及认罪态度,判处张某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刘某一年两个月。 张某和刘某先后因交通意外死亡,林舒的车在维修时被人做过手脚,车行师傅的辞职更加重了疑点,三起意外叠加,便不再是偶然。看来案子虽过去多年,仍有人对判罚结果不满,想通过交通意外达到报复目的?会是之前给林舒寄恐吓信的人吗? 如此看来,老陈的冒昧之举反倒相当于救了林舒。始作俑者此次失手,一定还会想其他办法,林舒的安全仍受着潜在威胁。安律恨自己没有天眼,不能立即把那个人从暗处揪出来。不过这线索自己虽查不通,对孔警官他们一定有用。 林舒打开办公室的门,送孔警官一行出来。安律将她们拦住,几人重新回到办公室。门被关上,她顾不上林舒表情中的意外,也不再考虑这样的坦白会给两人的关系带来什么样的转变。毕竟没有任何事比林舒的安全更重要,于是将之前发生的事托盘而出,陈述的过程就像是跑了一场漫长的马拉松。 “感谢你提供的线索,关于两起交通意外也尚在调查之中,具体情况不便透露,不过这条信息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后续有需要再联系。”孔警官视线转向林舒,微颔首作为谈话结束的表示,“注意安全。” 办公室只剩下两人相视而立,林舒回到座位,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安律试图平复胸腔里那颗因刚才的谈话而激烈跳动的心,她盯着茶几上的水杯,等林舒开口,接下来面对的会是什么?隐瞒带来的恼怒、猜疑、还是再一次的疏离? 当她想象着一幕比一幕难堪的情形时,林舒轻轻的叫了她的名字:“安律……”眼中虽透着疲惫,却没有一丝怪责或埋怨的意思,带着前所未有的专注,仿佛要将她深深印在眼底,“以后任何事都不要瞒着我,好吗?” 犹如一道绚光划破空中厚重的云层,让天空变的明媚起来,又像漂在寒冷的海水中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包绕,安律毫不犹豫地回应,“好。”停顿后又倔强的补充道,“晚上我送你回去。” 林舒看着她,唇角极轻地向上弯了一下,带着丝无奈又有纵容,“你还没答应我。” “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尽量不要一个人出行,有任何事,叫我。” 面对安律突然的严肃和强硬,林舒反低笑出声,轻笑在安静且封闭的空间里荡开。她微微歪头,唇角勾起一个极浅却动人的弧度,眼波在安律脸上流转,“好呀~”尾音微扬,像带着小钩子,“要保护我了吗?” 安律想起中世纪电影里,拔剑宣誓效忠女王的骑士。林舒变成了那个摇着折扇,头顶繁重配饰、垂眸浅笑的女王。而她身着盔甲,单膝跪地,郑重与虔诚举起右手,握拳放在胸前,宣誓以生命守护女王与国家。 林舒那双总是如深潭般沉静的眼眸里,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和一丝探究,静静地落在安律脸上,仿佛在耐心等待一个答案,又像是在欣赏她若有所思的模样。 注视下,安律感觉到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窜上耳廓,她压住心下悸动,重重地点头,带着笨拙和认真,动作幅度之大,像在完成一个极为重要的承诺。 点头那刻,林舒眼中笑意更浓,像一颗滚烫的石子,投进了她的心湖,漾开层层涟漪,心慌意乱,她本能地想要逃离这片让人呼吸不畅的空间,盯着脚下,转身就走。谁料没两步,额头就结结实实的撞在擦得锃亮的玻璃门上。一声响亮的撞击让她眼前金星乱冒,反作用力将她整个人像个皮球一样弹出去。 “噔噔噔”安律向后踉跄了好几步,一只手稳稳地扶住她后倾的腰背,视线里出现了林舒近在咫尺、努力维持平静的脸庞——她紧抿着唇,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眼尾弯起一个极其好看的弧度,微耸的肩膀和眼底闪烁的晶亮出卖了她此刻憋笑的辛苦。 混合着疼痛、尴尬、羞愤和慌乱的热浪“轰”地席卷全身,安律的脸颊和脖子顿时红得像“退烧广告”里的“熟螃蟹”,她没有捂住生疼的前额,而是选择手掌下移先遮住脸。 林舒的眼神在安律和门之间意味深长地扫了个来回,最终落回那张写满窘迫的脸上,声音里带着戏谑和一丝宠溺的无奈,“先保护好自己,好吗?” 安律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辩解,想说点什么挽回自己的形象,可最终化作一声带着浓浓鼻音、委屈巴巴的:“哦……” 下班前,她收到王旭的消息:这周还不回来吗?妈出差了,晚上有你爱吃的Omakase。恰好直觉让她想去见见老陈,回完消息与林舒一同离开办公室。 安律驾车先送林舒回家,两人今天提早5分钟出门,避开了园区的下班高峰,路上也暂未形成车流。行至一个T字路口,红灯转绿。安律平稳起步,准备左转,车身刚探入路中心,一辆厢式货车自右侧道路冲出,面对红灯,它没有丝毫减速迹象,直朝T字中心驶来。 “小心!”林舒的惊呼与安律的动作几乎同时发生! 安律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凭本能猛打方向避让,将刹车踏板狠踩到底。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车身在惯性下侧滑甩尾。那一刹,眼前一切景象仿佛变成慢镜头,时间被无限拉长。她放大的瞳孔中甚至能看到货车司机那张惊惶的脸。 千钧一发之际,货车庞大的身躯贴着她们的车头边缘掠过,带起的劲风让车身一晃。货车没有停留,加速驶离,尾灯拉出两道模糊的红光。 安律死死握紧方向盘,深呼吸压住强烈的心跳,立刻调整方向,驶出路口,脚下油门轻点,目光锁定货车的车牌,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直到接近下一个红灯路口,缓缓将车停靠在路边后,才把憋在胸中的气吐了出来,呼吸节律逐渐恢复正常。 林舒脸色略苍白,显然也被刚才的惊魂一刻吓得不轻,她紧握住安律搭在档把上的手腕。安律能清晰地感受到林舒指下自己脉搏的跳动。两人相视未语,眼中残留着未散的惊悸,死亡如此真实地擦肩而过。 安律将林舒送到小区门口,看着她刷开门禁,消失在楼宇中才稍稍放松。林舒关上家门,全身的力气如被瞬间卸下,她靠在门上,点开手机里新存的电话,拨通后等待了几秒,对方接起,“喂,你好,林法官。” “孔警官,你好,想麻烦您件事,帮我查个车牌……” 安律驾车回家,庭院里停着王旭的跑车,引擎盖散发着余温。她推门进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电视里正播着网球比赛,解说员高亢激昂,可沙发上空无一人。 “回来了?!”王旭的声音从餐厅传来,他放下手中两份包装精致的日料食盒,脸上带着邀功般的笑,“喏,你最喜欢的,我特地开车去买的!” “你自己去的?”安律有些意外,目光扫过稍显空荡的客厅,“老陈呢?” “他请假回老家了。”王旭随口答道,似乎这再正常不过。“请假?为什么?”安律心里一紧,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不以为意地耸肩,“老陈家里人生病了,要回去照顾。”他朝厨房喊:“爸?好了吗?我们回来了!” “哎!”厨房门打开一条缝隙,里传来安爸的应声。 那股焦味更明显了,安律和王旭对视一眼,走向厨房。刚到门口,就听见刘姨的声音:“哎呀,安先生,您出去坐会儿吧,我来弄……”接着是锅铲刮擦锅底和东西倒进垃圾桶的声音。 安爸略显尴尬地从厨房出来,看到女儿,脸上立刻堆起笑,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外带,“走走走,坐会儿,菜马上就好,今天爸爸亲自下厨!” 客厅茶几上,精致的多层零食盒里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类独立包装的零食:果干、薯片、巧克力、坚果、肉铺、辣卤…… 经过紧张的一天,安律早已饥肠辘辘,随手拿起一袋“藤椒鸭掌”,撕开封口。鸭掌肉质Q弹,藤椒的麻香在舌尖炸开,带着恰到好处的辣意,确实是她喜欢的口味。她边吃边点头,“嗯,好吃。” “知道你爱吃。”王旭指向玄关处的小纸箱,“喏,老陈特意从老家寄来好多,你带回去一箱。” 刘姨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菜出来,招呼大家吃饭。她特意将一盘色泽红亮的糖醋排骨放在安律面前,笑着说:“这可是安先生亲手做的,他知道你最爱吃这个,特意学的呢!” “快尝尝味道怎么样!”安爸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带脆骨的精排放进安律碗里。 看着父亲脸上的溺爱,安律不忍拆穿,夹起排骨咬了一口,酸甜适中,外酥里嫩,立刻竖起大拇指,赞道:“好吃!刘姨教得真好!”又补上句,“老安学得也好!” 席间气氛温馨,但她始终惦记着老陈的事,装作不经意地问:“老陈家里谁病了?怎么不带来医院,让妈帮忙看看?” “我也这么劝他。”王旭扒了口饭,“我说有需要就说,路远不方便,可以叫救护车去接。他说不用,应该是他爸吧,前几年脑梗,当时因为乡下医疗条件跟不上,耽误了,现在生活基本没法自理,全靠他妈照顾,听说最近情况不太好。” “他家哪里的?很偏吗?” “乐云的,你吃那鸭掌就是乐云特产,老陈听说你爱吃寄了不少过来。”王旭补充道。 “乐云?离海康不算远,接过来治疗也方便,省得他两头跑担心。” “我劝过了。”王旭摇头,“他说老人家不愿意离开老家,他家在山里头,路不好走,他爸那情况,怕万一路上有个好歹……老一辈人讲究落叶归根,要走也想在自己家里……”他没再说下去,意思不言而喻。 安律点点头,嘴里的东西忽然失去滋味,心里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世间太多的无能为力。她无意识地拿起“藤椒鸭掌”的包装袋把玩,目光扫过上面的产地信息“乐云富山县”。 “富山县……”嘴里停下咀嚼,这个地名像一道惊雷劈入脑中。她回想起卷内的信息,被害人高某,男,乐云市富山县人。“老陈是乐云哪的?”她追问,心跳微微加速。 “那地方叫什么来着……”王旭皱着眉回忆,“哎呀,突然想不起来了。” “富山县。”安爸随口接道,“富山产的藤椒最出名了!” 蹿麻感从头顶贯穿至脚底,掀起阵阵电流,她仿佛又看到了车窗后老陈那张表情模糊的脸,所有的线索——林舒被动过手脚的车、辞职的维修工、接连的意外死亡、老陈不小心闯下的祸、巧合的请假和同乡关系——像一条不断收紧躯体的巨蟒缠绕着她,安律感觉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停止了流动。 这一切是碰巧?还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报复行动?整件事会与老陈有关系吗?她的心沉到了谷底,虽然不愿相信其中有老陈的参与,可如果真是老陈,他又何必冒险撞坏林舒的车?还是说怕事情败露,想借机替换掉被动过手脚的零件? 她离开餐桌,再次拨下老陈的电话,寻思该如何开口询问。若与老陈相关,这样做会不会打草惊蛇?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sorry…”强烈的不安和保护欲,让她恨不得马上出现在林舒身边,确认她的安全。 安律抓起车钥匙,只匆匆丢下一句“有点事,我出去一趟!”便快步离开。 夜色渐浓,林舒独自走向酒吧。晚风拂过带来凉意,走着走着,一种近乎直觉的被注视感从身后传来,像一根无形的芒刺。她停下脚步,迅速转身。街道空旷,只有风吹落叶的沙沙声和远处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街边偶尔有行人匆匆路过,没谁投来特别的注视。 路灯昏黄的光线拉长了她零丁的身影,林舒轻呼出一口气,自嘲地摇摇头,最近压力太大,让她变得疑神疑鬼。 推开酒吧厚重的木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Jeffrey站在吧台后搅拌着玻璃杯里的酒液,见到她,扬起下巴热情地打招呼:“一个人?”眼光越过她的肩膀,朝身后关上的门张望,“定系……另一位等阵就到?”见她没反驳,脸上扬起促狭的笑,追问道:“你同安医生,点样啦?嗰日返屋企之后……” 林舒来到吧台前的高脚凳坐下,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个八公!做嘢啦!我喝醉了就告诉你。” “哇!”Jeffrey夸张地摊手,“我仲未见过你醉过嘅样哦!” 林舒懒得理他,依旧点了杯Dry Martini,刚饮上两口,风铃再次作响。Jeffrey满心期待地望去,恨不得把脖子抻过去开门。进来的是位身材高瘦的男人,他朝林舒走来,脸上带着热切的笑,声音黏腻:“Honey~等久了吧?” Jeffrey脸上的失望简直要溢出来,小声嘀咕:“我仲以为係安医生……” 林舒不是没想过叫安律,可现在自己就像个行走的危险源,万一出什么意外,她怕会连累安律受伤。 “Honey~你瘦了”张智凑近,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语气中带着夸张的心疼,“最近是不是很忙?”他自顾自地拿起林舒面前的酒,仰头灌入一大口,示意Jeffrey给他来杯同样的。 “喂,你少喝点,我可没力气把你拖回家。”林舒按住他又要举起来的手,“Charlie不来吗?” “别提他!”张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叫Charlie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们彻底分了!他跟女人结婚去了!”他越说越激动,拽下自己指间的环戒,“啪”地拍在吧台上,“渣男!上个月还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居然送了那个女人一样的戒指!” “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林舒顺着他的话问,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我不知道!”张智挥舞着手臂,开始滔滔不绝地控诉,酒精放大了委屈和愤怒,“他几个月前出差回来,就开始对我不冷不热……说什么工作压力大,都是借口……”。 几轮酒下肚,他沉浸在自己受伤的情感世界里,眼神愈发迷离,起身时脚步已经明显虚浮。看着张智摇晃的身体,林舒无奈叹气,不得不伸手扶住他,两人踉跄走向门口。就在她费力地架着张智,准备推开沉重的木门时,门被人从外面拉开。 安律出现在门前,微喘着气,看着林舒和张智,脸上没有丝毫意外,见林舒略显吃力的姿势,“我来吧。”声音平静,自然地伸手搭住了张智另一边胳膊。 林舒转向吧台里假装抠指甲缝的Jeffrey,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这个“八公”通风报信。上次他会告诉自己安律在他这,这次当然也能向安律“出卖”她的消息。 “这个八公!”林舒在心里又骂了一遍,她气Jeffrey多事,确切的说是担心,潜在的危险像一层阴影笼罩着她,无疑将安律也引入了未知的风险中。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安律因为她而置身于可能,哪怕只是一分一毫的危险中。甚至隐约泛起一阵自我厌弃,是不是又在无意中牵扯了安律? 可安律出现那刻,欣喜还是不由自主的占据了她的内心,轻而易举让所有的理智考量黯然失色。林舒忍不住侧眸,目光落向安律,夜色勾勒出她单薄却挺拔的身形,晚风吹起她耳旁的几缕碎发,也带来了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三人走出酒吧温暖的灯光,踏入门外凉意袭人的黑夜。 酒吧门外,街道对面幽暗的树影下,一个头戴黑色皮帽、身着夹克的男人静静伫立。他双手插在衣兜里,帽檐压得很低,阴影完全遮住了上半张脸,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目光锁定住酒吧门口的三人。 当林舒和安律扶着张智走向路口准备拦车时,他缓缓从阴影中走出,随手将抽了一半的烟蒂弹进路边的排水沟,火星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红弧,随即熄灭。他压下帽檐,无声地穿过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