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局部小雪》 第1章 第一章 很吵。 方好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警察厅里,空调的温度很低,因此吹出来的冷空气有种直愣愣的强硬感,方好觉得头疼,不知道是里面传来的吵闹声还是空调的味道让人觉得难受。 她把搭在左腿上的腿换过来,抱着臂的手无意识地搓了搓,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终于有人出来,声音因此变得更加吵闹。 “别碰我!有完没完,到底什么时候放我走?” “臭小子老实点,没人要动你,你以为我们想留着你吗?等你家人过来接,急什么急!” “靠......” 那人小声骂了句,方好从刚才就没睁开眼,她紧紧闭着,眼前一片发白的黑,不久后,旁边传来有人坐下来带动的座椅重响,对方似乎很不服气,而她侧过头,当没听见。 “哟方好,你也还没走呢?” 方好掀起眼皮看他,眸光淡漠,不带温度。 要说实话的话,向淮最看不惯的就是方好这副拽里拽气的样子,他也学着她的样子翘起二郎腿,把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嗤笑道:“得得得,又不理我,你和那个李乐言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都把老子不当回事,我头上这个包现在痛得要死都没人管我!” 他说着,愤恨地指向额头上的淤块,这张本算帅气的脸上突兀地出现滑稽的鼓包,脸上更是青紫交加,实在算是惨不忍睹。而方好只淡淡扫去一眼,吐出两个字:“活该。” 活该。确实也算活该。 一对十九岁的年轻人,双双因为打架斗殴被警察抓个正着,这其中缘由说来好笑——向淮骂了李乐言几句。 李乐言是他大学舍友,两个人因为相同的爱好一见如故,他们谈天说地,相见恨晚,处得比兄弟还要兄弟,那自然也是认识到兄弟的好友,方好。 刚听到这个名字,向淮脑子里就蹦出来个温婉小女生模样,所以当看见穿着吊带超短裤,脚上趿着个拖鞋,把包往背上一甩再用不耐烦的眼神看过来,俨然一副不良少女的方好,向淮大跌眼镜。 所以是怎么骂到李乐言头上又被方好揍的?无非就是男生之间的小吵小闹,但他头脑缺根筋,非得在别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面前骂他,还没等胸中恶气吐出去,迎面就是一拳。 方好这人,就是特较真。 哦,他自己也是。 眼看着自己怨夫般念叨的话一点都没落到方好耳朵里,向淮又开始不甘心,贱兮兮地伸手推她肩膀。 “喂,说句话啊,怎么总是不理人?” “方好,方好。” “我再骂李乐言是狗行不行?我手机没电好无聊啊,你手机给我玩玩呗。” ...... 方好没理他,但实在是嫌他烦,她慢吞吞地把手机掏出来,只是刚摁开屏幕,亮着红线的电量不足图样没来得及闪两下就迅速沉入黑暗,照出方好一张无语的脸。 手机没电,对于当代年轻人是件很残酷的事。 正想着去找旁边站着的警察问充电器,大门这时被推开,外头燠热的浪打进来,方好没来由地起一身鸡皮疙瘩,她转头看去,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走进来,他关上门,目光看向两人这边。 准确地说,是看向向淮。 男人身上是件熨烫整齐的白衬衫,臂弯软着件外套,眉眼分明是温和的长相,此时抿着唇倒显得有几分薄情,他不急不缓跨过来,动作间,方好看见他脖颈处若隐若现晃动的痣。 他是裹挟着外面气息进来的,但那抹气息也很快被空调的冷气抽干,向淮站起身,看样子很是拘谨。 “舅舅?您,怎么是您啊?” 林泽生先是蹙眉看了一眼小外甥脸上的伤,再看向旁边的女孩子,她低着头,并没看他,只是把搭着的腿换向一边,指尖有意无意地滑动手机壳侧面。 “怎么,我不能来吗?”他开口,声音也如同他这个人般温雅,但语气带着强硬,多少有股毋庸置疑的强硬。 这句话把向淮整得紧张起来,他说话带点磕巴,目光求救似的看向方好。 “啊,哦哦,好,舅舅你辛苦,我,您渴吗?累不累啊?我......” “向淮。”林泽生蹙眉打断他,“你把你的殷勤献错地方了。” “啊?” 林泽生叹口气,朝着女孩子的方向说话:“抱歉,是方同学吧?刚才警察有和我说过,我家外甥给你添麻烦了,真的不好意思。” 别说向淮,就连方好都是惊讶的,她愣愣仰头看去,男人语气不似作假,真挚的目光一眨不眨看向自己,她皱眉,不自在地挪开视线。 “没,我俩扯平了。”她边说边把翘着的腿放好,大概是在这里待得比较久,腿上的肌肉变得僵硬,方好忍着这股异样感,无意识地摆动着没有电的手机。 “对啊,是她先打的我,舅舅你看,我现在肩膀这还疼着呢。” 林泽生只轻轻瞥了他一眼,向淮就瞬间噤声,男人再次开口:“那么我想问你,究竟是做什么才把事情闹到警察局?” 向淮没说话。 因为和女生打架。他虽然没落着好,到底是个男生,火气真上头时没轻没重,但好歹还算有良心,方好身上同样有伤,但相较于他的要轻。 还有,他不太想承认因为一些......堪称孩子气的事情和朋友闹得不愉快,说实话也是向淮口无遮拦,气极什么都说得出口,现在想来,他自己也觉得尴尬。 “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林泽生很是无奈,他侧过头,并无意打量旁边的女孩子,但实在是她穿得太少,露出的肌肤颜色在几个人当中是显得突兀的。 这样站着,林泽生注意到时不时打过来的空调冷气,他默默往她面前站了些,再次开口询问:“方同学,还好吗?” 似乎是觉得这样站着询问颇有种不太平衡的感觉,林泽生问完后忍不住皱眉,他清楚意识到自己并把握不好和自己外甥同龄人对话的分寸,且眼前是个女孩子,一个看上去带刺的女孩子。 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个二十七岁的男人,竟显得比他们还要拘束。 “轻微擦伤,没事。”言简意赅,方好仍没有看他。 该说是防备心重还是不礼貌?又或者她和他一样局促?林泽生从口袋里递出张名片,轻轻放在旁边的座椅上。 “如果有什么问题,请一定来找我。” 方好瞥了眼他递过来的指尖,手背处的青筋缠绕向上,隐没于被翻折开的袖口,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一团柔软的黑色夺去注意力。 “小心着凉。” 那件被他搭在臂弯的西服外套和名片一起躺在旁边的位置上,林泽生又轻声细语叮嘱几句,才带着脸上仍有不服气脸色的向淮离开。 热浪涌进来又退潮,方好垂下眼看向自己的手机,很久,她若无其事地伸过手,把衣服下面压着的名片拿出来。 “林泽生......”她小声念出上面的名字。 看样子是个很温柔的人。 方好把名片放进裤兜,有警察过来给她递了杯水,她道谢接过,还是觉得不太自在。 兜里躺着张再小不过的名片,而西服外套却叠好放在原位没有动,她不擅长处理这些东西,尤其是来自于陌生男人的关切。 接向淮的人来得很快,而接方好的却迟迟不见人影,警察略微觉得犯困,他打个哈欠,眯眼的空隙看见又有人进来。 也是个男人,约莫四十来岁的样子,他像是着急跑过来的,额上出了汗,进来的时候还在喘气。男人进来先是把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这才直勾勾盯向坐在椅子上的女生。 女生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然后他看见那个男人冲女生走过去,猝不及防扬起手,给了她一巴掌。 方好睁开眼。 她的头被打偏,发丝凌乱地粘黏在上面,脸上火辣辣的疼和耳畔嗡鸣声交叠,她太清楚这代表什么,果然,方好抬起头,眼前是父亲方绍扭曲的脸。 身边嘈杂一片,但他的声音依然尖锐。 你穿的这是什么东西?啊?怎么又会和别人扯上打架两个字? 方好,方好。方好?!我养你这么多年,养出这么个货色来? 方好捂住脸,皮肉泛起的疼微不足道,她转头看向方绍,父亲掌心颤抖,些微下垂的眼皮抽动着,从上面滑下道清浅的泪痕。 有警察上来制止他,世界变得安静,而方仍旧坐在那里,旁边是瘫软的西服死物。 她弯起唇角,难得笑起来。 ...... 拿“问题少女”四个字形容现在的方好,似乎再贴切不过。 没有礼貌,不爱说话,喜欢穿着没几块布的衣服乱晃,高中刚上完就急匆匆步入社会,像是后面有骇人的虎在追她,方好为了赚钱,不要命。 这个不要命的程度,是就连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李乐言也不清楚的,他在上大学,不比以前能常常见到她。 方好进过厂,每天十五个小时,进去要交手机,上厕所要打报告,口罩一戴就是上下班,因为有牙口发黄的大叔揩油,她和他打了一架,然后被辞工。 接下来是兼职,什么样的兼职都有,总结起来只有两个字:累,苦。 可是方好很开心,她常常盯着银行卡里的余额躺在床上翻来翻去,这是为数不多她闲散的时候,等闹钟响起,她就又要奔赴希望一样踏进连轴转的高额兼职里。 一切只是想逃出那个家。 结果一时冲动,又把鬼招了过来。 她望向闭紧的门,仿佛还有个温良的人走进来,用极其轻柔的语调询问她的伤痛。 难免羡慕,难掩嫉妒。 方好是在这个时候才知道,如果有人对她表流出善意,她的第一想法,是恨。 第2章 第二章 方好和向淮打架打到警察局的事还是被李乐言知道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睡醒一觉醒来看见的是向淮那孙子莫名其妙的道歉消息。 什么?他骂他了?哦,啊?方好和他打架??然后一起被路过的警察抓到警察局了??? 李乐言连忙去给方好打电话,她很快接起来,语气不咸不淡:“喂?” 他一边从床上抽出裤子往裤腿上套,一边回她:“方好,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昨天谁来接你的?” 那边沉默几秒:“没受伤......我爸来接我的。” 李乐言倒吸口凉气。 对于方好的家庭,李乐言是最清楚不过的。 妈妈走得早,留下个脾气不咋好的爸,他好起来是真的好,对方好是什么贵买什么,恶心起来也是真恶心,他会打人。 不然何以逼得十八岁的方好义无反顾地从家里跑出来,家啊钱啊啥也不要方绍的,把人气得半死,说让她有多远滚多远。 “真的没受伤?你现在在哪儿?” 方好看向灰白的天花板,忽而把被子往脸上一盖,声音透过棉花闷闷传来,李乐言没听清楚,重新又问了一遍。 “真的,你放心吧,我现在在自己家。”她翻了个身,把手机听筒凑到旁边,“他想把我带回去,我半路跑了。” 正在套上衣的李乐言:“他......打你没?” “他想打,被警察抓住了,你是不知道他当时的表情,脸气得通红,特别搞笑。” 两人一起笑出声。 “那就好。”李乐言松口气,“我来找你吧?你想吃什么,我带给你。” 方好没什么胃口,她摇摇头,想起李乐言并看不见,重新开口时又变了想法:“你学校那家麻辣烫挺好吃的,但是总感觉打包没有堂食好吃……你等我下,我穿个衣服就过来。” “好,那我等你。” 挂断电话,方好从床上坐起身,她想从衣柜里随便捡件衣服套上,余光却瞥到挂在上面的西服外套。 是那个林泽生的。 本来想不管不顾,但临走时还记得把衣服带上,包括名片也被她好好放进抽屉里,想着哪天给人洗干净送回去。 …… 虽然不想恶意地去揣测别人,但恶意永远不是你不去想,它就真的不会冒出来的东西。 他看上去很年轻,方好近几年看过不少的人,粗略估算下,他大概也才二十四五的年纪,舅舅?小舅舅么...... 鬼使神差般摸向上面的纽扣,手落在上面有微微的凉。离得近,衣料上面清淡的气味也变得浓重,方好意外地发现这个味道如此强势,强势到只是挂上一夜,她的衣服上也多少染上这抹气息。 倒和他本人不太符合。 放下手,指尖从上面的衣架滑过,她随便从里面抽出件黑色长T恤,慢吞吞地把头伸进去套好,随意披散的长发粘在领口里面,再被她漫不经心地放出来。 方好这人,其实很懒,她懒得交际,懒得看生活改变,更懒得做别人认为有意义的事。 散心、看电影、旅游、逛街、以前还能算是有兴趣,直到后来,别说是兴趣,能正经穿个衣服下去吃饭都是种奢侈。 前几个月钱赚得挺多,她索性也给自己放假,十天半个月,总归也是算休息下。 顺手从小卖部买了几瓶饮料,方好趿着拖鞋晃到大学门口,天气太热,她走路都没精打采的,结果还碰上李乐言不争气,她都到了,人却突然肚子疼,急哄哄地发来句要去趟厕所,又跑没影了。 她没骨头一样靠在旁边的树干上,今天日头很晒,阳光穿过树影,变成一块又一块畸形怪状的光斑照到她脚边的小石头上,方好来了兴趣,把鞋底对准石头,轻飘飘地往前踢上一脚。 树上有蝉,它们叫起来的声音像某种警报,刚从冰箱拿出来的饮料在塑料袋里挤挤攘攘,有水汽化成珠软烂地贴在上面,方好怀疑自己是不是用一份钱,却多买到了瓶水。 顺着石头骨碌碌地逃到另一边的路线看去,方好眯了眯眼,觉得衣服已经被那件很坏很坏的外套腌入味了,不然怎么会又闻见那股味道?好浓,像在旁边一样...... 有浅薄的阴影盖在她头上,方好正欲抬头看,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方同学,好巧。" 方好差点没因为这句话摔倒在地,她下意识往旁边挪去,终于看见打着伞的林泽生。 “吓到你了?抱歉。”林泽生脸上也有意外,他自认刚才走过来的步伐并没加以掩饰,这看上去不算好事,他猜想眼前的女孩子是因为过于集中还是神经衰弱,刚才她身体发颤的样子实在算得上过于惊恐。 林泽生认为更倾向于后者——她看上去太瘦,整件衣服松松垮垮地罩在她身上,且眼下还有不太明显的黑眼圈,整个人也没什么气色,不像个健康的孩子。 他突然很好奇,好奇这样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和打架扯上关系。 “没事。”方好干巴巴回道,没有想和他多交流的想法。 “是在等人吗?” “嗯。” 再说下去,倒显得自己冒犯。他把伞往女孩子旁边倾了倾,很显然,方好并不想和他搭话,哪怕是出于礼貌性的回答都不屑给与他。 换成别人的话,方好是要被嘀咕一句“没大没小”的,可或许是真到了年纪,林泽生对于这种和自己外甥年龄一般大的人,竟莫名存了些,怜爱? 这话听来貌似不是很尊重人,男性对女性的怜爱,大人对孩子的怜爱,两者之间是有区别的,但说到底,大部分都是一种上位者出于下位者的情感。 大概会被称为温良的高傲。可他不想让这个黑郁郁,像是从死水里爬出来的小姑娘这样认为他,事实上,他也不是这样的人。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去我车上坐一会儿,现在太阳很晒,还有......”他看向方好小腿处,一只漆黑的虫正沿着她的脚踝慢慢爬上来,天气热,蚊虫较多。 话没说完,方好一巴掌扇下去,还没看清楚上面的尸体,就被她不在意地扫到地上。 “谢谢叔叔提醒,我朋友马上就到。”她脸上终于不是什么冷冰冰的浅淡目光,相反,带着点笑意。 “您不必在意我,还是把心思落在您亲人身上更好,您大概想不到,他昨天到底说了什么......” “什么?” 说到半处方好就不再言语,林泽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捉弄,他没生气,也跟着笑笑。 “真的抱歉,向淮那孩子虽不是我看着长大的,到底也是家里人,谢谢方同学愿意和我说这些,我回去一定向我姐姐姐夫问候。” 方好眼里刚浮现的笑容瞬间落下去。 蝉仍然在不知疲倦叫着,方好觉得她现在不是在燥热的陆地,而是在无尽的水域,而眼前的林泽生,就是一只不停吐着泡泡的鱼。 咕噜咕噜咕噜......有些吵。 比李乐言还要吵。 “方好!!哎,我来了!” 肩膀上传来压力,男人下意识退步往后,空隙便被突如其来的男生占满,他喘着粗气,眼神直勾勾看着旁边的林泽生。 “叔叔,你找我女朋友有什么事啊?” 话刚出口,方好就知道李乐言一定是误会了,估计又是把他当作上来搭讪的外人处理。李乐言确实也是这样想的,但他没想到这样一副衣冠楚楚的人也要来找小姑娘聊天。 不要脸,李乐言想。 方好也没解释,只是她嫌李乐言重,眉头忍不住蹙紧。 让李乐言意料之外的是,林泽生脸上并无尴尬之色,相反,男人还笑笑,始终隔着段社交距离。 “抱歉,只是昨天的事多有冒犯,今天我凑巧来接外甥,刚好遇上方同学,也想着和她诚恳地道歉。” 昨天。外甥。道歉。 李乐言脑子并不算笨,这几个词语已经表明很多信息,于是刚才还吊儿郎当的身子瞬间直起来,语气也变得正经:“哦,您是向淮的舅舅。” 这一下子又扯到昨晚的事,李乐言都不知道该跟谁生气,是气自己抢了向淮的游戏道具?还是气向淮作死要在方好面前骂他?又或者是气方好为自己两肋插刀啥也不说就是干才闹出这么个事来? 虽然和向淮闹了些不愉快,但别人好歹是人家亲戚,朋友之间的打闹摆到大人面前去,到底也不太合适。他瞥了眼方好的表情,没等林泽生开口,继续道:“叔……啊不,哥,虽然我当时不在场,但无非就是些误会,他们本意也没想弄到警察局,你知道现在的年轻人,精神状态不太好.....” “所以不用道歉,这都是我们自己的事情。”方好在后面补充。 看着两人一唱一和,林泽生也不好说什么,阳光把伞柄照得发烫,他笑笑:“也是,你们朋友之间的的事我并不好插手,只是没想到刚回来见到这个小外甥,我就听到他和女孩子发生这样的事情。不管如何,我向来不赞同男性和女性之间会发生打架这类事来。” “啊,我的意思并不是把方同学的处境摆到弱势的一方去,她很厉害,但我认为作为一个男生,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毕竟也不是小孩子。” 这话他是对李乐言说的,本来听到林泽生又开始吐泡泡模式的方好已经又开始灵魂放空,结果中途听到自己的名字,方好愣了愣。 长篇大论似乎是大人们的必备技能,她突然觉得心里面有抹复杂的情绪,但也不是从林泽生的话语里感到不愉快。她偷眼去瞧男人,他正好也看过来,眼里带笑。 “那么也就不打扰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希望我也能和你们成为朋友。” 他这样说完,李乐言也有点呆怔,两人随口说了什么,那柄黑伞被放到李乐言手中。 此起彼伏的警报声倏然变得刺耳,在外面站得太久,有汗从脊背坠流而下,看着林色声远去的背影,方好这才正大光明把视线放到他身上。 男人背挺得直,阳光落到他身上,似乎就连发丝的温度也能想象得出来——大约和本人一样,温顺的烫。 手上的饮料提了许久,她忍不住转头向李乐言吐槽:“他简直就像个……” “像个唠叨的大叔?”李乐言笑。 方好摇头,看着他手中的伞,斩钉截铁道:“像个乱丢东西的仙女。” 第3章 第三章 童话里,常常有爱满足人心愿的仙女们。 她们游走四方,善良且博爱,手中仙女棒一挥,就能轻松实现人类毕生所求的愿望。 虽然林泽生做的事还没到满足心愿的程度,但时不时落下点东西,外套,伞,下次又会是什么?总不可能是水晶鞋了。 经过刚才的小插曲,两人终于来到麻辣烫店,刚刚进去,里面就传来股冷空气掺杂浓汤的郁香味道,方好随便挑了点就去称重,店里的空调是老式的,运作时的声响算不上吵,只是细细密密地钻进耳朵里,小虫似的闷。 李乐言选好东西坐到她对面,他没说话,只是支着手一眨不眨地看她。 方好:“?” 李乐言不好意思地笑笑,支着的手放到桌上,小学生一样端坐起来:“向淮他到底骂我什么了,值得你这么生气?真没受伤?你待会儿给我看看,话说今天你怎么穿这么大的衣服,不会是为了遮伤吧?” 这倒不是。方好纯粹是懒得套裤子,她把手伸到半空撩开袖口给他看,伤确实是有,不过都是以前的,早已经结疤。 “本来就没有多大事,只是我们倒霉,刚好附近有人打架,警察路过顺便就把我们一起带走了。” 李乐言半信半疑握着她的手腕上下左右地看,语气带点烦闷:“以后还是别这样,太危险了,万一真出什么事怎么办?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我真怕哪天见不到你了。” “但你也别担心,我待会儿一定找向淮那小子算账,他真是,我都不知道说什么……” 方好没说话,只是默默收回手,转头去看趴在店门口的一只黑猫。 如果要说她较真的话确实没错,明明是他们男生之间的事,自己非要插进去一脚。 可是她就是见不得别人骂李乐言,就算他是他朋友,就算他也和她认识,方好不干,听不得这些话,那也就不管不顾揍上去了。 也不知道这个性格是不是方绍导致的,遇到事情,她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像那个林泽生一样吐泡泡,而是用拳头去解决。 ——“你这样的人,到底有谁会喜欢你?难怪你那么早就去打工,家里人不要你呗。” 她没说向淮后来说了些什么,在她看来也没必要说。 李乐言早就习惯方好时不时的沉默,正好麻辣烫被端上来,热气荡到面前散开,他先把筷子递给她,再开始吃自己的。 “你是不是不喜欢向淮的舅舅啊。”他咬开一个丸子,滚烫的汁液溢满口腔,李乐言觉得烫,忙把桌上方好买过来的饮料开封,咕咚咕咚往嘴里灌。 方好动作一顿。 “为什么这么说?” “看你表情,猜的。” “哦。”方好也拆开水,刚买来的时候还算冰凉,在室外待久了,表面有浅薄的水汽,她扯过张纸巾漫不经心擦着瓶身,随口道:“我不喜欢任何年龄大的人。” 这会让她想起方绍。 她没说实话。与其说是不喜欢,她更像是抗拒别人释放出来的善意,尤其是这种大人。 让人很讨厌。 李乐言哪知道女孩子心里的弯弯绕绕,他点点头:“对,就这样,可别对成年人有什么滤镜,我最开始以为是哪个色鬼来搭讪,给我吓一跳。” 两人又一起笑出声,方好觉得心情不错,胃口也大了点,一碗满满当当的麻辣烫被吃个干净,就连李乐言都忍不住惊讶,说她是不是把丸子当向淮恨恨地咽下去了。 李乐言下午还有课,吃完也就和方好道别,临走时,那柄黑伞又被交到她手里,宽大的伞面撑开,方好摩挲着伞柄,上面微微发烫,是夏天难掩的燥热。 方好的一天,从睡到日上三竿的中午开始,吃完饭,她又慢慢悠悠晃回家,离开时丢进洗衣机里面的衣服已经洗好,她把伞放在门边,开始晾衣服。 现在是下午两点,这个时间段的阳光是最烈的,方好抖衣服的时候看见飞下来的毛絮飘到台面上,上面的瓷砖太久没擦已经积灰,她歪了歪头,抱着衣服凑上去看。 灰尘啊,就像是空气掉的毛一样,怎么也挡不住,怎么也没办法,能不能一次性掉完,她擦擦掉也就算了,非要每时每刻都要掉,烦人。 把衣架放到衣柜里,方好又瞥到那件不属于她的西服。 于是她更觉得烦了。 她躺到床上滚来滚去,一会儿伸手看指尖溢出来的光,一会儿看天花板上窗帘缝隙间的阴影,直到最后实在受不了,她坐起身,不太自然地把桌柜打开,里面放着些她的小玩意,发绳啊手链啊面膜啊,哦,还有一张名片。 林泽生。 是要把东西还给他才对吧?刚才见面忘记问了,现在才想起来。 方好拿过手机,她把号码输到通话界面,看着一串数字,她没动作,只是猛然切到主界面,缓了会儿才又滑到刚才的界面,指尖在电话符号上面停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打出去这个电话。 ……是的,方好有轻微的社交恐惧。 不说话并不全是因为不爱搭理人或者没礼貌,纯粹有时候就是不知道说什么,干脆就直接不开口。 反反复复在电话界面和主界面来回切换,她始终没拨出电话,方好叹口气,点进微信,试探地把电话号码输进添加好友的一栏。 很快出来一个账号,名字简明,大写的L,而头像是一只躺在床上休息的三花猫,看样子像是他自己拍的。 L?林吗?那应该就是这个吧。 方好在添加好友那里打出行字:林叔叔您好,我是方好,今天见过的。 好奇怪的感觉。 删除。 林叔叔好,我是方好,您的东西我想还给您,您什么时候方便? 太长了? 删除。 方好的眉毛皱在一起,她不耐烦地翻过身,哒哒哒地把后面的话全部删除,最终只留下几个字:林叔叔您好,我是方好。 就这样吧。 这么几个字,完全暴露不出她纠结的心思,方好把手机丢在床上,开始若无其事收拾房间。 桌子什么时候这么乱啊这是什么时候喝的水?倒了吧,呃,这个夹子是哪里找出来的,没印象。还有没有衣服要洗的啊顺手洗了吧。床单是不是要换?算了前不久才换过,哦,这个碗是该洗了。 ...... 手机在床上振动两下,声音闷闷的,方好刚把洗好的碗放到架子,她转头看过去,却迟迟没拿起手机。 方好必须得承认,自己现在真的很紧张。 为什么啊?因为要和大人说话吗?可林泽生又不是方绍,更不像是吃人的怪物啊。 自己这副样子,完全就像是把不及格的成绩单慌乱塞进书包的小学生,方好感到生气,于是直接把手机捞过来,近乎瞪着眼去看上面的消息。 李乐言:【我怀疑向淮那孙子给我饭里面下毒了,靠,这是我跑厕所的第四次】 李乐言:【你在干什么啊?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我肚子都拉空了,现在好饿】 方好沉默。 方好无语。 方好气急败坏。 【我才不要和你一起】 【???为啥】 方好一字一句敲过去:【不想和一天拉四次屎的人吃饭】 【?我这是肚子疼啊,不是方好,你不安慰我就算了,怎么还落井下石的?】 懒得再理他,方好直接退出聊天界面,屏幕上方这时弹下两条消息,本以为是李乐言的,她扫了一眼,看到张还不算熟悉的三花猫头像。 L:【方同学,是吗?】 方好犹豫半晌:【是】 那边很快回复:【抱歉,刚看到消息】 方好正想打没关系三个字,头顶上“对方正在输入中...”闪了又闪,她停下打字的手,好奇他准备发什么。 【希望之前的事没让你感到局促,我比较欠缺这方面的经验,如果有让你不安的地方,还请原谅我这个,叔叔?】 方好愣了愣。 她好像莫名其妙从这段话里听出林泽生略带笑意的调侃。 【好的林叔叔……话说您什么时候有空?我把衣服洗好还你】 【不用还给我的,但如果是这件外套让你和对象产生误会的话,我想你可以把它丢掉】 【……那伞呢?】 【也随你处置】 哦。 方好也没什么想说的,可能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代沟?她并不知道林泽生是出于什么做的这些事,她看向自己的衣服,得出个不太靠谱的答案。 是不是觉得她很穷啊? 好像很多人对自己的第一印象都是一副吃不饱穿不暖的可怜模样,但方好并没什么感觉,她现在过得很开心,这应该就够了吧? 方好不是故意摆出这个样子的,但很显然,这样的她会吸引很多不靠谱的男人,他们认为你穷,认为你可怜,便以为自己勾勾手就能把你骗到手。 一杯奶茶,一顿麻辣烫,一条几百块的裙子,这些都能成为他们某种自豪的优越感。 果然比起漂亮有家世的女孩子,还是她这种看上去穷里穷气的女生好把握吧? 但是林泽生又好像不是这样,这个人说话也太公式化,发出来的文字也规规矩矩,四四方方的,方好突然想听他说话,要是用说出来的方式应该会自然很多吧。 方好在发呆,也没再回他,她不懂这是否属于对小辈浅薄的关心,但方好实在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人不可貌相,即使他的话多么有礼貌,方好也不想轻易就跟着他的思路走。 男人心机最深。 尤其是这种长得好的。 方好烦躁地把手机扔到床上,决定不再看它。 第4章 第四章 十二岁以前的方好,最喜欢的就是漂亮柔软的蕾丝边。 它们可以组成发饰,耳饰,也可以肆意垂挂在裙摆,杏红、洋青、月白的裙子匀称地涂抹在女孩身上,构成一幅又一幅画卷,再被框架钉在墙上。 喜欢裙子?我给你。喜欢糖果?我也给你。喜欢画笔?全部都会给你。 蛋糕在第一次含进口中会觉得分外甜蜜,第二次会觉得腻堵,第三次会犯呕,第四次她只能捂住嘴,乞求面前人的怜悯。 而方绍高高在上,捏着她皱成一团的裙摆皱褶发问:“我什么都给了你,为什么你总是不懂回报?” 从此以后,方好不再喜欢裙子。 …… 方好一觉睡到晚上七点。 她是作息混乱惯了的人,像现在一样拥有充足睡眠的时间少之又少,人一旦懒惰起来,就和放开的闸门似的,方好只记得自己在床上躺着,竟然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醒来时看见漆黑的房间,方好还迷迷蒙蒙的,拿起手机看时间的时候竟以为是早上七点,还在心里想七点钟天怎么还没亮。 她随手滑到微信界面,零星的几条消息是公众号推送,和林泽生的对话还停留在他最后发来的几个字,方好打个哈欠,眯着眼打开最新发来的消息。 是李乐言的,问她起床没有。 【起了】 出乎意料的,他很快就回复。 【那开门,我都在你门口蹲半天了】 另一个哈欠还没打出去方好就愣愣地收回来,她摁开床头的灯,半信半疑地去开门。 李乐言这人她再清楚不过,每天嘻嘻哈哈的,也爱捉弄她,两人从小学就已经认识,他们家是邻居,哪怕不在一个班级也常常一起上学放学。 变故发生在高中毕业,他们约好一起去同所大学,方好却突然性情大变,往常温和乖巧的样子仿佛被随手丢进垃圾桶,再出现在李乐言面前的,是一个不着调,像只刺猬的方好。 打开门,楼道的声控灯年久失修,并不十分灵敏,而客厅射出的光也只浅薄地攀在方好背上,照不亮外面的情形。 果不其然,没有人。 方好皱眉,正抬起手机准备去质问李乐言,一道哀怨的声音倏然和灯光一起响起。 “方好......” 方好差点没把手机扔出去。 所以李乐言和向淮玩到一块不是没有原因的,向淮缺根筋,他也是。 跑四五次厕所拉到腿软,下课的时候想起方好的话,他愣是上上下下把自己洗干净换上刚晒好的衣服,提着奶茶面包就往方好家里跑,结果敲门没人应,消息也不回,李乐言知道她一定是睡着了,索性站在门口等。 哇这楼梯上还有泥啊,不能蹭到裤子上,被方好看见又要说我,要不我蹲着吧,嘶腿麻了站会儿,方好怎么还不醒她不饿吗,奶茶冰块都化完了。 就这样等了很久,扭扭曲曲的吱呀开门声才终于响起,李乐言抬起头,昏暗的走廊里延伸出同样昏暗的灯光,只是还没碰到脚尖,就定定地停在他前方。 方好很显然没看到他,正自顾自举起手机。 于是李乐言愁死了。 …… “这么早过来找我干什么?”方好一手撑着皮筋把黏在身上的头发扎好再放出水龙头里的水,今天实在是太热,直到这个点放出的冷水都带点温,她把头埋下去,胡乱地把水往脸上扑。 “是这样啊,方好......向淮他叫我们吃饭,他不好意思问你,让我来......” 提起这个,李乐言也觉得不太好意思,说话顿一顿的,先受不了的是方好,她眯着眼从旁边抽过几张纸巾拍在脸上,随口道:“哦。” “‘哦’?是什么意思?” 李乐言瞥见她被水沾湿后毛绒绒的眉毛,踌躇片刻,又道:“你要是不想去的话,咱们就不去。” “我没说不去啊。”方好捏着纸巾,漫不经心看他一眼,“我不去,为难的不是你吗,再说了,这件事我也有错,抱歉。” 说完,方好倒觉得不太好意思,她把湿漉漉的纸巾扯成条捏在手心,李乐言注意到,心头不自觉塌软下来。 好像还是以前那个扭扭捏捏的方好。 “什么抱歉不抱歉啊,要不是方姐罩着我,向淮那臭小子指不定把我骂成什么样。”他笑笑,连忙把旁边的奶茶递到方好旁边,“谢谢方姐,方姐威武,方姐霸气!” 方好没接,她实在抵不过李乐言的不正经的招式,一口一个方姐叫得她晕头转向,她挪开视线,把手里的东西扔到垃圾桶,转身去翻架子上的护肤品。 “你很烦...不是要吃饭吗,几点啊?我要换衣服,别挡着我。” 李乐言老老实实地说出向淮定的时间,他专门为这件事来的,时间还算早,本来他都打算方好要是还不醒,他就要拍门来着。 不过那样就会喜提一只炸毛的方好和一群怒骂的邻居。 向来李乐言就不是安生的主,方好换好衣服出来开始对着镜子梳头发,他坐在椅子上转来转去,倏然看着镜子里的方好,道:“方姐,你真跟十五一毛一样。” 方好莫名其妙地盯向他。 她当然知道他说的十五是谁。 一只猫,一只以前在他们院子里跑来跑去的奶牛猫。 十五是他们上初中的时候认识的,当时的方好还不是这样,满头秀发扎得规矩,校服也穿得周正,她很乖,大人常常夸赞的乖。 在她旁边的李乐言和她就是两个极端,他笑起来的声音很大,跑起来的动作也夸张,方好总是忍不住想:这也是一种乖吗?这样也可以被大人夸赞吗? 走在前面的李乐言毫不知情,他着急回家打游戏,步子跨得很大,但也不忘回头看在后面的方好。 那只小猫就是在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里出现的。 它懒散、贪吃且高傲,但依旧能收获一堆好吃的猫粮和零食罐头之类。 “那你像十七。” 十七,一只同样懒惰的串串狗。 “哦哦,好,我是狗,你是猫,方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方好赏他一个无语的眼神。 李乐言也不在乎,咬着奶茶吸管,时不时嚷嚷起两句身边发生的趣事,什么自己的洗发水被不知道哪个舍友用掉一半,什么内裤被风吹到楼下经过的老师头上没敢认,再到食堂里吃出一只有他小拇指长的干扁青虫。 两人坐在车上后座,方好只是沉默地听,有时候会跟着笑两声,当做回应。 不多时,两人下车,站在人潮拥挤的路口,他们寻找着向淮的身影,不过这里人实在太多,方好被挤到肩膀,默默往李乐言旁边站了站。 “方好!!”向淮却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窜出来,气势满满,附近的人声也掩盖不住他的:“我要跟你拼了!” 男生额头顶着个纱布在两人面前上蹿下跳,嘴角也有微微的伤,说话的时候牵扯起来会疼,他毫不在意,把手搭在他们肩膀上,把人往一边带。 向淮说的“拼了”,就是喝酒。 也不知道谁给他出的损招,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自己想的,把方好一个女孩子当江湖人处理,朋友之间闹不愉快?喝点酒就没事了!你受伤了?叫别人帮你喝就行了! 方好看着瞳孔瞪得老大的李乐言,没忍住笑出声。 两人被推推拉拉带到卡座沙发,上面已经有个女孩子,室内的光线不甚明亮,方好只瞥到她一头暗沉的红发。 她只是坐着,见到人来,女生把手机侧了侧,冲他们淡漠地点点头。向淮开口介绍:“她是陈诗眉,今天的酒她帮我喝,不是我怂,实在是脸上的包还痛——” “不是?到底搞什么?”李乐言还在状况外,他蹙眉,不赞同道:“你着急把我们叫过来,就是为这个?” 向淮一改刚才吊儿郎当模样,正色道:“哎哎别误会,我是想着大家有什么隔阂,喝点酒说开也就行了,哪那么麻烦,现在不兴有什么隔夜仇之类的,你说对不对方好?” 如果是其他人说出这段话,方好会觉得他是不是不怀好意,可向淮……说实话,她真怀疑他家里人到底有没有管过他,傻傻的,有股直冲冲的稚气。 没等向淮说话,方好从桌上捞起一瓶酒,轻轻碰上另一瓶。 “你说的对,抱歉向淮,之前我也有错,不该冲动的。” 向淮乐呵呵的,表情松动几分,陈诗眉歪头看向方好,她给自己倒了杯酒,冲方好的方向送了送。 “今晚多担待?” 两人相视一笑,一个就着杯口,一个就着瓶口,仰头就往喉咙里灌。 酒精,方绍向来不许方好碰。 所以她逃出家门的第一天,做的事情就是在便利店买酒。 清酒?果酒?朗姆酒?烧酒?这些有什么区别? 她像是初次面临成年生日的人挑选着自己的礼物,颜色各异的瓶体敲击时的脆响也大不相同,玻璃、玻璃、方好也是一块玻璃。 人们常用小猫小狗形容自己,而方好在十八岁之前,认为自己是墙缝蔓延开来的霉斑。 滋生她,养育她,她的出现昭示着这个环境已经潮烂不堪,而方绍没有意识到。 十八岁之后,方好是包装得绚丽的酒瓶,碎得轻巧,满身带刺。 但是这次一手把她包装好再摔碎的人,是她自己。 空气中交织的味道灯光一样昏暗黏湿,它们顺着音乐震起的响爬进耳蜗,眼前摇晃的光鼓胀成团占满眼眶,李乐言在旁边说话,凑得很近,但她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