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之春》 第1章 回家 林霁记得祝多晴出国时的每一个细节,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外套,看上去极度柔软,但说得话比刀刃还锋利。 睫毛颤抖,露出祝多晴那双深墨的瞳孔,像个天真的小鬼,跟林霁说再见。 就像他记得葬礼上的一切,棺木高悬,母亲低低地哭,亲戚们冷漠地打量他像打量一条抢食的狗,和人群后站着的祝多晴。 …… 十月中,艳阳天。 江城机场的冷气似乎出了故障,乘客们边擦汗边怨声载道。今年的天气太过反常,都已经过了重阳了,依旧热得让人心烦。 “你到了?这么快?我马上出来了!”穿着粉色绸缎衬衫的女孩风风火火地推着行李箱往外冲,汗顺着额头掉进领口也不在意。 “小姑娘,这个口不通。”有路过的乘客提醒。 祝多情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边拖着行李,茫然地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出口,“哦哦,谢谢您,我换个……” 她说着话,眼睛笑着看人,脚下就没了方向,一个转身就撞到了人。 “对不起……”女孩礼貌的语气骤然转变,“多云!你怎么过来了?” 她仰着头,杏眼圆润,熟稔又嚣张地扑过去,将两条细白的胳膊挂在那人的脖子上。 来人身形颀长,被她扑得后撤一步,又稳稳接住。 乘客见状笑着摇摇头走远了。 林霁平静地将她的胳膊拿下来,接过行李,“听见了。” 祝多晴啊了一声,才看见手机还没挂断,显示通话中。 她挂了电话,撇嘴道:“撒什么谎,人家刚说完你就来了。” “算了,我心情好,不追究你了。”祝多晴笑得眼睛弯弯,她瞳色很深,几乎看不见瞳孔,眼皮又薄,一双眼睛看得人心颤。 只可惜对面的男人不懂,拉着她的手腕,大步往前走,“前两小时停车免费。” 祝多晴:“我就值两小时免费?” 车里冷气未散,杯座里摆着两瓶矿泉水,冷凝水顺着玻璃滴落,祝多晴一口气灌了大半瓶才缓过气。 “剧烈运动后不能喝冰水。”林霁接过她喝剩的水瓶,盖上盖子放回杯座。 祝多晴乜了他一眼:“怪谁?” 林霁不答,车子发动,卡在两小时的边缘出了机场。 “多云,我回来你不高兴吗?”祝多晴饶有兴致地打量他,“阿姨听说我要回来,都要哭了,你呢,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去美国读研后留下工作,早上却突然来电话,说已经在厦门转机了。陈招兰也问不出原因,她公司忙,只好拜托林霁去接。 “你想要什么反应?”林霁反问。 “痛哭流涕?喜极而泣?” “一悲一喜,我又不是精神分裂。” 祝多晴长叹一口气,看着林霁的侧脸,无奈地想,偏偏长了张嘴。 嘴也挺好看的,上唇薄但唇珠饱满,唇角微翘,明明笑起来会很漂亮,可祝多晴就没怎么见他笑过。 总是这样,浪费一张好脸。 剑眉星目,眉骨高,眼窝深,偏偏卧蚕圆润,不笑的时候眉眼凌厉,笑起来眼角轻扬,又显得少年气十足。 “说真的,你要是能对我多笑两下,我就不走了。”祝多晴开玩笑道, 红灯已经变绿,他们的车在第一位,起步晚了就被后面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淹没。 林霁没回答。 祝多晴以为他没听见,习以为常地低头看手机。 直到车子开进车库,才听见林霁轻声道:“不要乱开玩笑。” “什么?”祝多晴没明白。 “没什么,上去吧,她们做好饭了。” 祝多晴欢欢喜喜道:“好耶,我可太想阿姨的招牌菜了,糖醋排骨!松鼠鳜鱼!我先上去嗷!” 林霁看着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进老洋房的院子,粉色背影一眨眼就消失了。 他眼睫轻颤,觉得心脏有点难受。 林霁走到车尾,后备箱门抬高,明黄色的行李箱挂着张牙舞爪的“别碰我”行李牌,是祝多晴走的时候,他陪着去买的。 “林霁!发什么呆!就等你了!”厨房的窗户被推开,祝多晴的声音穿透力很强,林霁抬手,按下了后备箱门。 行李箱不重,祝多晴没带太多的行李。 林霁心想,她很快就会离开。 厨房门开着,祝多晴拿着一碗洗好的蓝莓,边吃边往外看,见林霁出来,立刻回头对里头道:“多云回来啦!” 多云回来啦! 就像从小到大无数次,她霸道地站在他家里,理所当然地像主人一样招呼他。 林霁觉得不止心口疼,眼睛也有点疼,似乎浑身上下都被祝多晴吵到了。 “真好,多晴回来一下就热闹了。”向书缘说着又红了眼睛,“要是我家林霁能像多晴一样就好了。” 祝多晴搂着她,“向阿姨,你就是太想我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让林霁有空带你美国找我玩嘛。” 她将脑袋埋在向书缘的脖颈边,亲昵地撒着娇,被陈招兰敲了脑袋。 “别闹你向阿姨,她哪里吃得消坐那么长时间飞机,更何况人家林霁也没空。”陈招兰接过林霁手里的行李箱,“小霁,谢谢你啊,临时叫你去机场,真是不好意思。” “不用谢。”林霁在家向来沉默寡言,陈招兰和向书缘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有祝多晴端着碗,背过身皱了皱眉,去了厨房间。 林霁看着她的背影,没过去。 “老林,吃饭了。”向书缘去书房叫林世佑,出来的时候仍是一个人。 陈招兰了然,拍了拍向书缘的肩膀,“别管他,我们自己吃。” 向书缘眉宇间笼着一层阴雨,气氛一下沉闷起来。 祝多晴从厨房出来,端来了一大盆剥好的柚子,文旦柚皮薄肉厚,颗颗饱满,垒在玻璃碗里,很是漂亮。 “向阿姨,还是你对我好!” 向书缘愣了下,看了眼沉默的林霁,又看了眼那盆柚子,在心里叹气:“知道你喜欢吃,特意买的。” 陈招兰骂她:“吃饭了还去捧着个柚子吃,一会儿又叫撑!” “妈,你都不知道美国的水果有多难吃,那草莓脆得跟苹果一样,我都瘦了。”祝多晴抱着她的手臂撒娇,“你说好过去陪我的,我都没怪你不守信用。” 陈招兰推开她毛茸茸的脑袋:“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总说忙,小霁不是去看你了吗?” “骗子。”祝多晴撇嘴小声道。 “什么?”陈招兰没听清楚。 祝多晴笑了笑,“吃饭吧,妈。” 林霁坐在她左侧,剥了一只虾后习惯性地想放到祝多晴碟子里,手顿在半空,被祝多晴接过去了。 他收回手,接着剥下一个。 祝多晴弯着眼睛,一如既往地活跃气氛,她是个安静不下来的人,陈招兰总说吃饭都堵不住她的嘴,以前这种时候,林霁的虾已经喂过来了。 也确实堵不住。 饭吃到一半,向书缘又去加菜,今天特意让保姆休息,都是她亲自动手做的菜。 二楼传来声音,林世佑慢吞吞从楼梯上走下来,脸色苍白,身形消瘦,比祝多晴离开前状态还要糟糕。 她刚要开口喊人,就被身旁的林霁按住了。他握着祝多晴的手腕,力道不轻,祝多晴有些吃痛。 “爸。”林霁平淡地开口问,“怎么了?” 林世佑额角青筋直跳,忍着怒意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怎么了?不是你们喊我出来吃饭吗?” “妈去喊过了,我们以为你不吃。”林霁说。 林世佑一屁股坐下来,眼神森然地看着林霁,“你就这么对你老子说话?真是没家教。” 祝多晴忍不住了,她想站起来掀桌子,左手腕仍然被林霁死死按着。 林霁:“嗯,我没家教,你还有别的事吗?” 林世佑随手扫落一只瓷碗,掉在地上碎得清脆,向书缘端着一盘新炒的菜从厨房里匆匆忙忙出来,一见到林世佑的样子,就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 “向书缘,你教出来的好儿子,老子迟早被你们气死,你们就是想气死我,抢我的财产,就是想气死我!”林世佑发完脾气,甩手回房间了。 向书缘脸色难堪,过去想把碎瓷片捡起来,林霁已经起身拿来了扫帚。 他一声不吭地收拾好,给向书缘拿来了药,“先吃药。” 向书缘眼眶通红,几乎要落泪。祝多晴看得难受,别过了脸。 这顿饭吃得谁也高兴不起来,临走的时候,向书缘让祝多晴把柚子打包回去吃,还一把拽住坐在沙发上的林霁,将人拖起来送祝多晴回家。 明明就在隔壁,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送的。 “气死我了!凭什么?!他凭什么?”祝多晴站在院子里的小道上,跺着脚大喊,叉着腰骂林世佑,“他为什么总是这样?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真讨厌!” 骂完林世佑又骂林霁。 “你是没长嘴吗?你拦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是没骂过他?他疯了?有病就去看啊,在家里耍什么威风?!疯子,他是疯子,你也是疯子!” “林霁,你听没听见我说话?你总是这样,你为什么不说话?”祝多晴很抓狂,看着面前垂眸不语的林霁有种说不上来的气。 等她累了,站在那儿喘着气,自己给自己顺心口,林霁才轻声开口问:“还好吗?” “不好!很不好!我很生气!”祝多晴以为他问的是现在。 林霁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再说,他想问的是:你在美国好吗? 听陈招兰说,她不习惯那边的饮食,吃不好,也不喜欢那个外国室友,两人作息对不上,睡不好,她的工作很忙,熬夜熬得很频繁。 她瘦了很多。 所以,如果过得不好,为什么突然决定要出国?为什么不要他陪?为什么这三年都没回来过? 为什么……不想他? 明明大家都以为,他们会奔往同一个未来,怎么突然就走上了岔路口。 林霁也问过,祝多晴只是笑着说她收到了梦校的offer,说她已经考虑好了。 那他呢?林霁问不出口了。 沉默过后,他觉得自己无可救药,只说得出一句,“嗯,我知道了。” 而现在,祝多晴伸出左手手腕。 白皙的皮肤上有一圈明显的红痕,是被勒久之后充血的痕迹。 像一圈红色的手铐。 “林霁,我疼。” 第2章 发烧 “林霁,我疼。” 祝多晴捂着肚子,趴在林霁床上装死。 她初一,来了第二次例假,浑身都不舒坦。 林霁正在做暑假作业,过了这个假期,他就升初三了,陈招兰怕打扰他学习,不想让祝多晴过去。 结果等她一走,祝多晴就开始乒乒乓乓地砸林家大门。她知道向书缘在上班,林世佑总是不知所终。 一开始是保姆给她开门,后来索性录了她的指纹,但祝多晴就是喜欢大声敲门,非要林霁过来开才高兴。 “林多云,你理一下我嘛,我好不舒服,你要照顾我啊。”祝多晴絮絮叨叨念经。 才十五岁的林霁应付祝多晴已经得心应手。 他泡好了红糖水,又拿来了暖宝宝,巧克力放在床头,靠枕垫在手臂下,“疼么?” “疼。” “冰淇淋好吃吗?” “好吃。” “……活该。” 祝多晴翻了个身侧过去,朝林霁张开手。 “怎、怎么了?”林霁问。 祝多晴笑眼弯弯,根本看不出哪里疼,脸皮厚得跟城墙似的说:“抱。” 林霁觉得耳朵在发烧,他推开祝多晴的手,“别闹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为什么?”祝多晴不解,小时候她一哭闹,林霁就抱着她走来走去,现在为什么不行。 林霁坐在床边,又觉得不合适,坐回书桌边,认真道:“你来例假了,要学会和男人保持距离,不要这样。” “男人?”祝多晴大笑着拍打床,“什么鬼啊?好奇怪的形容词!你是男人?” 她笑够了,就用那双深墨似的瞳孔盯着林霁,比他还要认真地说:“我不管,你就是要哄我的。” 祝多晴执拗地举着手,刚敲打过床面的手心泛红。 长久的沉默后,林霁红着耳朵,握着她的手揉了揉,“祝多晴,以后不可以这样了。” 祝多晴的皮肤白,痕迹总是格外明显。 现在手腕上那道痕迹,比当初的手心更刺眼。 “林霁,你不过来哄我吗?”祝多晴抬着手问。 林霁怔怔望着她的眼睛,不明白祝多晴怎么可以这样坦然,而他的心里却在生锈。从祝多晴站在楼梯台阶上,俯视着他,清楚地一字一句地说“林霁,我准备出国”开始。 他像个年久失修的机器,只会僵硬回答:“知道了。” 不过三年,锈斑已经蔓延到四肢百骸,以至于他现在无法顺着心意走过去抱她。 “不了吧。”林霁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干涩,感觉到唇舌的无奈,说不清道不明。 祝多晴皱着眉头,抿着唇,她伸出的手没有小时候执拗,很快落下去。 天气预报说下午有雨,这时已经云层密布,遮住了阳光。 “林霁。”她开口。 隔着一米的距离,祝多晴仔细地看着他,从眉眼到唇角,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林霁迈了一步停住。 下雨了,机器人锈得躲不开。 林霁以为祝多晴不会再来找他了,第二天就被乒乒乓乓的砸门声叫醒。 “林多云!快开门!”她声音依旧欢快,好像昨天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林霁来不及换衣服,开了门问:“你怎么来了?” 昨晚向书缘睡着后,他就回了自己市中心的房子,睡得很不安稳,反反复复陷入梦里,看着祝多晴一遍遍地叫他的名字。 “我听向阿姨说你在休假,我们出去玩吧!”祝多晴仰着脸,拉着他的胳膊摇晃,“去吧去吧!” 林霁很想剖开她的胸腔看一看,祝多晴究竟是心太大,还是没有心。 “我没空。”林霁说。 祝多晴歪着头不解:“可你在休假呀?” “嗯,所以没空。” 祝多晴也不气馁,跟在他身后追着问:“那你要做什么?我陪你吧。” 她拽着林霁的手往下移,落在他露出的手臂上,“林霁,你好烫,你在发烧?” 林霁:“没有,你先走吧。” 祝多晴并不搭理,她踮脚将自己的手心贴在林霁的额头上,“你真的在发烧。” 天气太反常,他昨天在机场出了一身汗,上了车又吹了冷气,回来还淋了雨,加上情绪杂草丛生,浑浑噩噩回家倒头就睡,根本没注意到在发烧。 “你回房间躺着,我去给你拿药。”祝多晴将他拖进房间。 这个房子是林霁大学的时候租的,后来买了下来,祝多晴从前来得很频繁,轻车熟路地找到放在书房柜子里的药箱。 药摆得很整齐,但全都过期了。 祝多晴摇头,将药箱放在桌子上,打开手机准备外卖点药,就看见林霁脚步凌乱地冲过来。 “怎么了?”她难得见林霁这么慌乱。 林霁扫视一眼书房,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将药箱放回原位,“你先回去吧,我自己买就行。” “我不走。”祝多晴固执得很。 不仅林霁熟悉她,祝多晴也熟悉林霁,这个书房里藏着东西。 祝多晴有些不舒服,她想去翻出来看,又怕和自己没关系。只犹豫了一分钟,祝多晴就抬眼问林霁:“书房里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林霁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两人对视着。 “没意义的,多晴。”林霁先开了口。 祝多晴脸色发白:“是什么?” 林霁苦笑着反问:“你真的想知道吗?” 她呼吸急促,仰着脸看林霁,眼睛睁得很大,像在竭力忍着什么,反复深呼吸后平静下来,“没关系林霁,没关系。” 她不是在安慰林霁,是在安慰自己。 “如果……”林霁觉得自己是被烧糊涂了,居然开口问,“如果你告诉我为什么突然决定出国,我就告诉你书房有什么,好吗?” 祝多晴扯了个笑,“哪有为什么啊,就是觉得我的专业需要出国啊,而且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好奇心旺盛,精力更是,出国读书还可以见见世面,多好啊,之前我们去欧洲玩的时候不也觉得出国挺好的吗?我选择出国也很合理吧?” “祝多晴。”林霁打断她,“别说了。” 她在撒谎。 祝多晴这个人情绪充沛,喜怒哀乐总是溢于言表,不擅长撒谎,更不喜欢撒谎,而现在她却试图用长篇大论掩饰自己。 林霁觉得难受,他没力气再去探究,将书房门打开,“你走吧。” “不可能。”祝多晴错开他的视线,连拖带拽将他弄回房间,一把推倒在床上,“你在发烧,我不会走的。” 林霁垂着眼问她:“你准备什么时候回美国?” 祝多晴倒水的手顿了下,问:“你希望我什么时候回去?” “……”林霁被她折磨得不轻,干脆闭眼不看,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高烧来势汹汹,没几分钟就昏睡过去。 祝多晴坐在他身边,手指从他的下颌线滑到睫毛,睫毛下是一小片鸦羽般的阴影。她很久没有如此安心,只是坐在这里,只是看着他,就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刚倒的热水气息蒸腾,像一丛迷你的雾。 林霁梦见自己在雾里,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祝多晴的声音,她在哭,哭得很小声,一点儿也不像她。 祝多晴是那种出生时就哭得嘹亮,越长大嗓门越清亮的人,她要哭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在伤心。 那种委屈的哭声,怎么会是祝多晴?但林霁还是往哭声的方向走过去了。 于是他看见一个干净的祝多晴,大片大片白皙的皮肤刺痛了眼,她抬起头,眼眶红着,眼睛潮湿,让林霁浑身都痛,好像木偶被牵起了所有的丝线。 他的腹部僵硬绷直,肢体麻木,只有神经在狂跳。 “怎么烧得更厉害了?”祝多晴给他换了条湿毛巾,反复打开外卖软件看骑手的位置,还剩十几米,等不及公寓管家送上来就冲了下去。 祝多晴重新倒了一杯温水,轻轻拍林霁的肩膀,“林霁,起来吃了药再睡,林霁?” 林霁醒过来,没力气睁眼,睫毛微微颤抖,从耳根到前胸都泛着红,神志不清地说:“不要哭。” 祝多晴听不清楚他的呓语,凑到他的唇边,耳朵不小心蹭到林霁的唇瓣,很烫。 “林霁,你说什么?” “不要哭,祝多晴……” 祝多晴撑在他上方,她微微侧首,鼻尖相抵,呼吸相闻,“林霁,是你在哭。” 她将吻落在滚烫的唇角。 林霁闭着眼睛,看见雾气变成大雨,将他浇了个透。 醒过来的时候,房间开着壁灯,昏黄色的灯光笼着床边的人,祝多晴睡着了,床头柜上的退烧药打开了,盖子却没合上。 他摸了摸唇角,舌尖舔到一丝苦味,应该是祝多晴给他灌了药水。 手机屏幕一直在跳消息,林霁克制着动作拿过手机,下一秒电话又打进来,被他直接挂掉。 是冯明暄,他手里有个着急的活要拍,之前的摄影师临时跑路,迫不得已厚着脸皮来请林霁。 【最后一次!我保证下次不会临时找你!】 【哥!霁哥!你救救孩子!】 【爸!求求惹!】 【……】 林霁想了想,回复:【来接我。】 对面秒回:【十分钟!】 根本就是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祝多晴揉着眼睛醒过来,伸手去摸林霁的额头,“烧退了,还有点热,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你会做饭?”林霁问。 祝多晴笑道:“现在会了。” 发烧导致的不舒服又翻涌上来,鼻腔里很灼热,呼吸都困难。 连祝多晴都会做饭了。 “你回去吧,我还有事情。”林霁掀开被子。 祝多晴:“什么事情?你还在生病。” 林霁从衣柜里翻出一身干净衣服,刚要脱就看见祝多晴盯着,只好抬腿往卫生间走,“我还有工作。” “我也要去。”祝多晴说。 “冯明暄过来接我,你不方便去。” “哪里不方便?” “他……”林霁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认识你。” 祝多晴说话时眼睛里倒映着林霁,深瞳总有种天然的无辜,像个吃人的小鬼,只顾着本性,天真得残忍,“他为什么会认识我?我们是校友吗?” 林霁无法坦然地回答,移开了视线,“他马上就来了,我给你打车,你回家。” 电子锁响起开门声。 “林霁林霁!快!我已经给你助理……”冯明暄冲进来,语气在看到祝多晴的时候一下子拐了弯,“这是……多晴?” 他还真认识,一眼就知道。 第3章 拍摄 “你好,我是祝多晴。” 冯明暄眼睛瞪大,凑到她身边,围着绕了一圈,才惊呼道:“竟然真的有这个人?你真的叫多晴啊?服了,我还以为林霁是骗我……唔唔!” 林霁捂着他的嘴往门外推,“闭嘴,楼下等我。” “诶,别呀,好不容易等到多晴回来,一起去?你还没见过林霁工作的样子吧?”冯明暄才不肯错过这种绝妙的机会。 说真的,他一直坚定认为“多晴”这个名字,是林霁喝大了编的,毕竟他从没有给任何人看过任何照片。 但冯明暄走进门看见祝多晴的那一瞬,就知道林霁没有撒谎。 她真的有一双谁看了都会惊叹的眼睛,和一张与名字如出一辙的脸。 “我方便去吗?”祝多晴弯着眼睛。 冯明暄推开阻拦的林霁,一口咬定:“当然!” 林霁实在精神不济,没力气再和两人纠缠,放任冯明暄把祝多晴请上了副驾驶,他病恹恹地坐在后排,把脸埋在外套领子里。 林霁的工作室在相对郊区的地方,那里房租便宜,他租了一栋厂房,装修后一楼是摄影棚,二楼做办公室和会客厅,有时候忙起来就直接住在那边。 “多晴什么时候回来的呀?林霁也没跟我们说,不然去给你接风呢?你美国工作怎么样?听说你是珠宝设计师?老板还是从HW设计团队出来的?”冯明暄自来熟又话唠。 祝多晴惊讶地问:“你这都知道?” “那是。”冯明暄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林霁。 他不知道,但架不住有的人电脑时时刻刻挂着梯子,翻墙过去看一些ig帖子,他还问过林霁,是不是觉得这个品牌的珠宝符合他的审美,要买来给造型团队。 林霁总说随便看看,冯明暄好奇心作祟,彻彻底底了解了一通。 一个美籍华裔老板创立品牌,老板过去在多家顶级珠宝品牌做过设计师。品牌ig会tag每一款珠宝的设计师,而林霁只关注一个名字。 QING 这个名字的设计作品很少,寥寥几件都收在林霁二楼的办公室里。 “算不上设计师,我还只是个助理。”祝多晴说。 冯明暄:“怎么会?你设计的珠宝我都在你们ig官网上看见了呀。” “官网?”祝多晴反应过来,弯了弯眼睛,“你说QING?那位设计师叫秦青,我就是他的助理,你以为是我吗?抬举了,我才刚毕业一年呢。” 完蛋。 冯明暄又从后视镜看林霁。 后排的男人已经闭上了眼睛,了无生气。 冯明暄踩着油门,将车开得飞快。 林霁的助理住得近,已经过来开了门,带着冯明暄的团队进去选棚。冯明暄来得突然,只给了一个大概的主题风格,其余一概随林霁发挥。 林霁的摄影棚说好听点是干净清冷,难听点就是冷漠生硬,祝多晴看过他的摄影作品,下面最多的评价就是: 【神图,但老师好像有点死了。】 时间有限,选好摄影棚后,林霁就带着助理开始置景,冯明暄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说是去接拍摄的明星了。 祝多晴站在二楼,俯视着棚子里的林霁。 他也瘦了不少。 林霁从前好像没有这么单薄,他肩宽,身量高,骨架子在那里总是高高大大的,可现在祝多晴总觉得他有点太瘦了。 群青色的假山和暗绿的草皮,是春色,两支细长的垂柳,枯黄干瘪,是秋柳。 看布置应该是拍古风。 门外吵吵嚷嚷一群人过来了,为首的是冯明暄和一个红色短发的女人,两人似乎在争吵,后头跟着一个身材姣好的黑衣服女人,带着口罩看不清脸。 等进了棚,女人脱了口罩,祝多晴才认出来,是这两年爆火的影视小花,凭一部古偶出圈,和对手男演员的cp热度高居不下。 “林老师,好久不见,没想到冯制片会请您来拍这次的封面。”赵关月声音温柔,语气里有明显的好感,她伸手向林霁。 林霁礼貌地握手:“客气了,赵老师,景已经布好了,你的团队有什么意见可以现在提。” 红发女人立刻上前:“林老师,这个场景是不是太简单了,我们这次的服装已经很简单了,这样会不会太枯燥,效果会不会不好?” 林霁:“我看过你们的服装,虽然款式简单,但是绣花暗纹都很复杂,应该不会枯燥。” “可是……” 赵关月打断她:“琪姐,我觉得林老师说得对,我们还是听林老师的吧。” 冯明暄冷哼一声:“刘经纪,你已经惹走一个摄影团队了,林老师是我好不容易请来的,如果你还不满意,那就开天窗算了。” 琪姐不服气还想争辩,又被赵关月拉了一下。 造型、化妆和发型都已经在化妆室等着,赵关月跟琪姐说了几句,就匆忙赶去了。 琪姐一转脸就套了层笑:“关月请大家喝奶茶,辛苦大家赶过来了!” 团队熟练地鼓掌后继续工作,琪姐环顾四周还想找茬的时候,看到了靠在二楼栏杆上,双手垫在下巴下面,饶有兴致看戏的祝多晴。 “拍摄现场怎么还有闲杂人等?”琪姐拉住冯明暄不满道。 冯明暄顺着她的视线抬头,啧了一声,“劝你别惹,这位可没林老师那么好说话。” 琪姐嗤笑:“你逗我呢?林老师好说话?” “哦,你也知道,那这位更不好说话。”冯明暄挣开她的手,“为了赵关月好,你别多事。” 琪姐抬眼打量祝多晴。 与其说漂亮,不如说灵气,难道是林霁要拍的小明星?她人脉广,没在朋友圈看过这张脸,也可能是网红出道? 上来就能攀上林霁这高枝,看来背后关系也不简单。 琪姐想着便往上走,还没过去就被林霁的助理拦住了,“琪姐,今天二楼不开放。” 琪姐被下了脸,有些不高兴,“二楼不是有会客室吗?都不能去?” “林老师休假很久了,会客室都没收拾,乱糟糟的,您去帮月月姐看看妆有没有问题吧。”助理小漾情商很高,把琪姐劝去化妆室了。 化妆和发型都是林霁之前合作过的团队,熟悉他的风格,妆面简单大气,发饰只用了几支柳叶簪,一支珍珠布摇。 赵关月虽然是电视剧出道,但是这两年陆续拍了几部电影,已经算得上进入大荧幕的前排小花,硬照表现力是有的,只是眼神总透露着一股柔弱,可能与她的人设有关。 “太柔和了。”林霁第三次暂停拍摄,“休息一会吧。” 赵关月第一时间给大家道歉:“不好意思,是我状态不好。” “没事的赵老师,是我们林哥要求高,您已经做得很好了,正好奶茶到了,我给大家发一下。”小漾安抚道。 赵关月只是笑笑,走到林霁边上去看联机显示屏,“林老师,这张有什么问题吗?” 联机的大屏将妆发细节和人物情绪展露得非常清晰。 屏幕里,赵关月那张大青衣面孔漂亮得无可挑剔,那身嫩黄渐变的汉服料子飘逸,在鼓风机吹动下微微扬起裙角和披帛,秋柳交叠,像是从她的披帛中生长出来。 怎么看,都没问题。 “你的眼神。”林霁指着屏幕里她的眼睛。 那双桃花眼弧线温柔,水波潋滟,透过屏幕勾人心弦。 “太示弱。” 赵关月不理解:“但是我们的主题不是‘残红’吗?” 虽然她也不理解为什么布景完全没有红,但赵关月在圈内学会的第一点,就是不要和专业人士争辩。 “策划是根据品牌需求选择的主题,取自‘一点残红欲尽时’,说的是将熄灭的灯焰,就像秋柳,是春意的残烛,别离的哀音,我能理解你想表达残红的脆弱、可怜,但可能不太符合杂志的调性。” “林老师,我不太明白,既然是哀别离,怎么可能不脆弱呢?”赵关月问。 林霁刚想解释,就看见祝多晴欢欢喜喜地接过小漾递过去的奶茶,捧着杯子好奇地盯着棚子里的设备。 突然就哽住了。 “林老师?”赵关月也看了过去。 “祝多晴。”林霁开口,“你过来?” 祝多晴指了指自己,满脸问号。 林霁:“过来。” 他本来就不舒服,带着口罩声音也不清晰,只想尽快拍完回去休息。 祝多晴拎着杯子没心没肺地过来,站在林霁身边仰头问:“干嘛叫我,多云?” 林霁指着她的眼睛跟赵关月说:“你看她的眼睛。” 赵关月对上那双深黑的瞳,黑白分明,理直气壮。 “就是这种眼神,你能理解吗?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灯火将灭,也不在乎秋尽冬至,更不在乎离别。” 赵关月看林霁的眼神有些复杂,而祝多晴只抱着杯子,垂眸吸着奶茶。 “明白了。” 赵关月状态调整得很快,林霁趁着她在情绪内,飞快拍完了几套赞助服装。 拍摄结束后,赵关月再次过来感谢林霁,这次的杂志对她很重要,要不是林霁,这么匆忙的时间很可能出品会被群嘲,对她的商业价值也有影响。 林霁一旦脱离工作状态就变得沉默起来,摆了摆手就去收拾设备了。 赵关月对坐在轮滑椅上晃脚的祝多晴道:“姐妹,方便加个微信吗?” 祝多晴再次疑惑:“我?” 赵关月点头。 “为什么?”祝多晴问。 “多个朋友多条路嘛。”赵关月说。 “可我不是你们圈子的。” 赵关月:“但你是林老师圈子的呀。” 祝多晴了然,又是看上林霁了。 “林霁不喜欢我加他顾客。”祝多晴摆手。 赵关月也不勉强,只是叫琪姐给了她一张名片,“没关系,有需要联系我。” 拍了一下午,人都散去后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冯明暄送走了他们回来,对窝在二楼沙发上的林霁和祝多晴发出了去宵夜的邀请,“这附近有一家螃蟹粥很不错,我们收工晚的时候经常去吃。” “她螃蟹过敏。” “好啊。” 两人同时开口。 短暂沉默后,林霁瓮声道:“怎么?出了国过敏也好了?” 第4章 亲吻 又踩到林霁的敏感区了。 冯明暄做了个闭嘴的手势,带着他和林霁团队的人先过去了,并保证那家店除了海鲜粥别的也很不错。 摄影棚里只剩下林霁和祝多晴两人,还有几盏灯没关。 柔光灯模糊了林霁生硬的情绪,抿着的唇都好像没那么生气了。 “好像很多人喜欢你。”祝多晴捏着喝完的饮料杯,杯子发出空心的响声。 林霁在收拾电线,没抬头,“她们不是喜欢我。” “为什么?” “我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林霁关掉了灯,光线暗下来,只剩下门口一盏壁灯,他的声音也沉下来,“祝多晴,你不是最清楚吗?我不讨人喜欢。” 尤其不讨你喜欢。 “从小追你的人就很多。”祝多晴没回答,“从小学开始,小姑娘就追着你跑,后来你上初高中,我每次去找你,窗户外面都有女生看你,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加我的□□,为了打听我们的关系。” “我知道,你的□□是我在登。阿姨不让你玩电脑,你都在我的电脑上养号,祝多晴,你记性不好。” “所以那些人都被你删掉了?” “嗯。” 祝多晴从桌子边跳下来,一步步挪到林霁边上,在昏暗的光线里仰头看他,“林霁,要亲一下吗?你看起来很难过。” 林霁的目光在她的眉眼与唇之间扫过,他看起来很平静,没什么情绪,让祝多晴突然有些退缩。 她耸了耸肩,躲避林霁的视线,“开个玩笑。” “是吗?”林霁说,“美国很喜欢开这种玩笑?” “没有,唔。” 祝多晴的后脖颈被按住,林霁的手指温度很烫,像是又在发烧,他的喉结轻滚,气压却很低,很不高兴的情绪。 “林霁。”她被迫抬眼,呼吸变得急促。 林霁的气息靠得太近,祝多晴闻见他身上的没药味,是从前她最喜欢买的一款香薰蜡烛的味道。 “多晴,我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人。” 祝多晴被他逼着往后退了一步,又被揽着腰撞进林霁的怀里,滚烫的手心托着她的腰,让他的呼吸能精准贴在她的锁骨上。 “林霁!”祝多晴吃疼,艰难地伸出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林霁的唇挪开,还不等她再次开口,就堵住了她的唇。 祝多晴睁大了眼睛,清楚地看见林霁颤抖的睫毛,他怎么比自己还紧张?她的呼吸被剥夺,感官变得敏锐,体温被升高,她似乎被掌控着,又好像握着结束游戏的绳子。 林霁的表情太可怜,以至于祝多晴虽然被咬得很疼,还是没忍心再推开他。 松开后,祝多晴的唇上泛着水光和一丝红。 林霁张了张嘴,祝多晴以为他又要问,问她为什么出国,为什么丢下他,为什么给不出答案,又为什么突然回来还要这么对待他。 结果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平静地抹掉了祝多晴唇上的血,“走吧。” 他收拾好东西,拿着祝多晴的包,给她推开了门。 祝多晴犹豫着走过去,打量着他,“林多云?” “怎么了?” “你鬼上身了?” “闭嘴。” “你怎么不问了?” 林霁的目光落在祝多晴身上,格外坦然地回答:“不问了。” 既然她不想说,那就不问了。 林霁尝到她唇舌之间水果味的一瞬间,彻底想明白了。 祝多晴狐疑地走过去,试探地拉他的手,毫无阻拦地牵上了林霁的手。 太奇怪了,现在的林霁就好像一团棉花娃娃,任由她搓扁揉圆。 这样的状态持续到饭店门口,还不等祝多晴松开,林霁已经先一步放手了。 “你好自觉。”祝多晴说。 林霁:“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祝多晴笑笑,错开他的眼神,走了进去。 冯明暄已经点好了菜,见祝多晴过来,连忙给她来开椅子,“多晴多晴,这边。” “谢谢。” 冯明暄眼尖看见她唇上的伤口,拼命使眼色给林霁。 林霁垂眸给祝多晴烫着碗筷,根本不理会他。 “多晴多晴,你跟林老师真的从小就认识吗?”冯明暄团队的人和他都是一个画风,八卦得很。 “嗯,我们是邻居。”祝多晴说。 “哇,那岂不是青梅竹马?” “算是吧。” “那你们……?” “我们是……”祝多晴看了眼林霁,弯了弯眼睛,“我们是除了家人以外最亲近的人。” 几人对了个眼神,悄咪咪地在小群里尖叫。 【周绛绛:你们见过林老师这个样子没有?】 【小漾:没有!从未有过!】 【碎碎:连小漾都没见过!】 【郝牛:小漾怎么进了我们的群!】 【碎碎:我拉的!凭我们老大和林老师的关系,拉小漾怎么了?】 【小漾: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郝牛:所以这个林妹妹到底什么来路?你们看林老师开始给她剥虾了!!!!!】 【周绛绛:@小漾所以这个林妹妹到底什么来路?】 【碎碎:@小漾所以这个林妹妹到底什么来路?】 【小漾:不是林妹妹,是晴妹妹。】 【郝牛:截图了。】 “饱了。”祝多晴将最后一个虾夹回林霁的碗里。 林霁点点头,擦了擦手,把那只虾吃了。 祝多晴看着他吃饭,总觉得好像又回到了高中的时候,她一直都是跟着林霁的脚步,林霁去哪个学校,她就去哪个学校。 林霁高三的时候课业紧张,她就趁高一教室离得近,下课狂奔到食堂打好两人份的餐,坐在窗户边等林霁过来。 祝多晴朋友很多,每次看到她翘首以待的样子就恨不争气,“你干嘛每次都给他打饭,来晚了又不是没东西吃,而且之前不都是保姆过来送餐吗?” “林霁说太麻烦了,他还得去门口拿,让向阿姨不要送了,他就在食堂吃。”祝多晴笑着说,“晚点就没有好吃的菜了嘛。” 林霁不挑食,挑食的是祝多晴,她买的也都是她喜欢的菜。 好像一直是这样。 她喜欢的就默认林霁会喜欢,她跟着林霁就默认林霁喜欢她跟着。 只是以前的日子太短,好像一瞬间,她就站在了分别的路口,无法再那么任性。 “多晴,你手机在响。”冯明暄提醒她。 祝多晴看了眼屏幕,唇角凝滞了几秒,站起身拿着电话出去了。 “呲呲——”冯明暄叫林霁,“你看见没有,多晴脸色不对啊,你不过去看看?” 林霁慢条斯理地擦手:“她是成年人。” “但我看那个备注是英文名,是不是她美国的同事啊?叫她回去吗?她回来几天啊?”冯明暄问。 林霁手一顿,“不知道。” “你不知道?”冯明暄意外道。 “我应该知道吗?”林霁低声道。 “当然了,你们这种关系,你应该事无巨细地知道一切啊。” 林霁难得笑了下:“我以前也这么以为。” 冯明暄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怜悯了看了眼林霁,“你这样不行。” “我去洗手间。” 这是个装修简陋的大排档酒楼,洗手间在二楼。 祝多晴打完电话往回走的时候,林霁正站在洗手间门口擦手。 “你怎么上来了?” 林霁抬头看了眼洗手间的门牌。 “哦,上厕所啊。”祝多晴摸了摸脸,“那我先下去了。” “祝多晴。”林霁叫住她。 走廊里很安静,和楼下的热闹格格不入。 “你要走了吗?” 祝多晴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几秒才像回过神似的说:“没有,我还不走。” “那你什么时候走呢?”林霁问,“五天后?三天后?” “林霁,别问了。”祝多晴深呼吸后说,“我不想骗你。” 林霁沉默着。 在祝多晴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走了过来。他有些迟疑地伸手,但伸出之后却果断起来,落在祝多晴的眼睛上,从她薄薄的眼皮摸到眼尾。 “我不问了,你别哭。” 两个人下来的时候,脸色都很正常,冯明暄来回看,最后起身去结账,他们都喝了酒,找了代价一车车送走,最后只留下冯明暄、林霁和祝多晴。 “那我先走了?”冯明暄摇着车钥匙道。 林霁拿走了钥匙:“我开车。” 冯明暄点点头,以为会先送他,结果车子越开越远,径直开进了那片价格昂贵的老洋房地盘。 “诶?这哪儿啊?”冯明暄在后排扒拉着车窗问。 “她家。”林霁说。 冯明暄呵呵笑了两声,无声地给林霁比了个大拇指后,挣扎着从后座上爬起来,“我、我出去抽根烟。” 副驾驶上,祝多晴慢吞吞解着安全带,“我走了。” “嗯。” “你明天?” “休息。” “哦。” “不要一大早跑来砸我的门。” “哦。” “密码是我妈的生日。” “嗯!” 祝多晴快快乐乐地下了车,啪地一声拍在面朝树林,点着一根烟快昏睡过去的冯明暄背上。 “冯明暄!” “我去!大小姐,你可真吓人。”冯明暄差点被烟烫道,慌乱地掐灭了烟。 “谢谢你。”祝多晴认真地说。 冯明暄:“一顿饭而已,太客气了。” “不是,我是说,谢谢你话那么多,继续保持!” 冯明暄:“……” 爬回后座倒下去之后,冯明暄越想越不对劲,“她什么意思啊?嫌我话多?” “不是,她是真的在夸你。”林霁说。 冯明暄仰躺着,很勉强地接受了这句夸赞,想了会儿还是没忍住问,“你上去听见她打电话了吗?” “听见了,是那个叫秦青的设计师。”林霁顿了顿,“他让她回去。” 第5章 伤疤 “就那个你以为是多晴所以千里迢迢托人花大价钱买回来的珠宝的设计师?” 林霁:“你确实话多。” “那人什么来头啊?听名字是个华裔?”冯明暄坐起来,严肃发问,“咱们多晴不会是因为那个人才要出国的吧?” 车速越来越快。 过了几分钟,车子停在路边,林霁放下车窗深呼吸。 “你没问她吗?你都听到了。” “她不想说。”林霁的头发被风吹乱,“我问了太多次,很遭人嫌。” “不应该啊。”冯明暄再次感慨,“可能这就是女大十八变吧,你下手太晚了。” 林霁没回答。 他下手晚吗? 从祝多晴出生,到她十八岁,林霁没有错过任何一个重要时刻,以至于他回头反省,仍旧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那她什么时候回去?” 林霁:“不知道,她不肯说。” “唉,林老师,你这是道数学压轴题,我解不了。”冯明暄给他递烟。 林霁拒绝了。 冯明暄也不介意,自己又衔了一支,趴在车窗边上吐烟圈,“好像很久没见你抽烟了。” “我本来也不喜欢抽烟。” “那我刚遇见你的时候是?” “那时候有太多的事情想不通。”林霁自嘲地勾了勾唇,“后来发现没必要。” 冯明暄啧了声:“没必要?没必要你把人家妹妹嘴给亲破了?” 林霁:“……闭嘴。” 给冯明暄送回家后,林霁才发现自己又发烧了。 其实他已经挺久没有生过病了,上一次发烧还是祝多晴去美国的时候。 他开车送她去浦东机场,早上还好好的,中午突然下了大雨,她的第一程航班延误了三个小时,祝多晴担心错过第二程,坐立不安站在机场的玻璃窗前。 林霁看着她的侧脸,突然就尝到了嗓子眼里的血腥气。 他巴不得这场雨下到所有的航班都停止,下到海平线上涨,把美国彻底淹没,让祝多晴哪里也去不了,就留在这里。 但雨还是停了,天气好得仿佛从来没有下过雨,祝多晴也赶上了第二程,在凌晨给他发来了落地的消息。 那时候他回了什么? 好还是知道了,林霁记不得了,因为他回家就开始高烧,烧得神志不清后被打不通电话的向书缘找上门,送进了急诊。 后来他也装作忙碌的样子,逼着自己不去看祝多晴的朋友圈和微博。 直到半年后,他去给陈招兰送东西的时候,祝多晴打电话回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慌乱,她似乎也没有林霁想象得那么开心,只说了几句就借口要去写作业挂了电话。 林霁看了眼手机,祝多晴,凌晨两点,你在写哪门子的作业。 陈招兰一直在叹气,林霁问她为什么祝多晴为什么突然要出国,连她也不知道,说是大四寒假前,祝多晴突然狼狈地回来,特别认真地说要出国。 祝家原本就是做钻石经销商起家的,祝多晴小的时候经常跟着祝方里出国参加各种展览,拿原石当玩具,祝方里自然是支持她的。 只是陈招兰很意外,她还以为女儿会继续跟着林霁,在国内高校深造。 林霁问不出原因,但他也不再刻意躲避祝多晴。 她的朋友圈远没有微博真实,怕陈招兰担心,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而微博里,她骂楼下那户抽叶子的白人,被人家泼了一地的垃圾,不服气报警,结果警察和稀泥不搭理。她换到市中心的公寓和同学合租,又深更半夜被派对声音吵得神经衰弱,吵了架后两人互不搭理。她的毕业设计找不到原材料,花了昂贵价格买到的石头被快递弄丢。她的第一份工作老板看不起华人,又吵了一架辞职了…… 林霁开了特别关注的提醒,后来他的助理一听到提示音就条件反射放下设备休息。 床头柜上的退烧药还没收起来,林霁坐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觉得自己依旧不长记性,可笑得离谱。 灌了一大杯热水后,他裹紧被子,在无边无际的梦里睡着了。 等第二天祝多晴开了密码锁进来,林霁的汗打湿了一大片床单。 祝多晴刚想叫醒他去医院,摸了下林霁的额头,已经不烫了。她去厨房找食材,想给他煮点白粥,翻了一通柜子冰箱,只找到一个还剩两枚鸡蛋的塑料盒。 她正打算外卖一些食材,就听见卧室的手机响了半天,最后发出砰的一声。 林霁想摸手机,结果把床头柜上的水杯碰倒了。 祝多晴惊呼,把坐起身的林霁按了回去,随手接了电话,“喂你好,哪位?” “林……霁?”电话那头迟疑道。 “林老师身体不舒服,有事情我可以转达。” “你是?” “我是……他的助理。” “小漾不干了吗?” “新助理。” “哦哦。”对面沉默了两秒,“等林霁方便的时候,请你让他给我回个电话吧,有些事情我还是想当面和他说。” “好的。”祝多晴挂了电话,坐在了林霁床边。 “女的,叫你林霁,让你给她回电话,说有话要当面说。”祝多晴看了眼手机,“没有备注,你记得住?” “记得住,是我的一个客户。”林霁如实道。 祝多晴把手机塞给他,一声不吭地起来准备把碎掉的玻璃收拾起来。 林霁起身:“别碰。” 果然,下一秒祝多晴就扎了手。 林霁皱着眉从床上下来,捏着她的手指走到窗户边,对着光,用镊子夹走细小的玻璃。 “疼。” “活该。” 祝多晴看着他垂眸时专注的神情,有些出神,被林霁拽了一把手腕,才反应过来,“嗯?” “在想什么?”林霁给她贴好创口贴,又弯腰去收拾碎玻璃。 “想你。” 林霁抬眼看她:“还有你想我的时候?” 祝多晴嬉皮笑脸道:“我一直很想你啊,不像你,都不给我打电话的。” 林霁将碎玻璃收拾好,放在一旁,又用吸尘器扫了一遍,确定没有玻璃残渣了,才起身问祝多晴:“怎么又来了?” “找你啊。”祝多晴理所当然地说。 “找我干什么?” 祝多晴靠在窗户边,为了给她看手指,窗帘只拉开了一道缝,一束天光如同天堑隔开了两人。 她莫名有些心虚,但这不是祝多晴的风格,所以她迅速收拾好情绪抬头,“我不来找你,你就打算把自己烧死或者饿死?” “不至于。” “你家里连米都没有。”祝多晴说,“唯一能称之为食物的就是两个鸡蛋,哪里来的?” 她意识到恐怕鸡蛋都不是林霁买的。 林霁从衣柜里拿了一身新睡衣,准备把身上那身汗湿的衣服换掉。 “谁买的?刚才那个不知名女士吗?”祝多晴跟着他走。 林霁止住脚步:“我要换衣服。” “又不是没看过。”祝多晴眨了眨眼睛。 林霁淡淡瞥了眼祝多晴,当着她的面开始脱上衣。 他常年拍摄、抗装备,胳膊上的肌肉很结实,又基本都是室内或者棚拍,肤色偏白,只是锁骨上一道刺眼的疤痕打破了白皙的平静。 那是林世佑的杰作。 祝多晴永远想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林世佑那样的父亲。 做了凤凰男,就要有凤凰男的觉悟,可林世佑偏偏心安理得地将向家财产看做他的私产,张口闭口就是林霁想他死是为了要他的钱。 向书缘身体不好很大缘故是被他气的。可她偏偏是被规训过的女人,逃不出婚姻这座牢笼,即便林世佑脾气再坏,她也觉得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这种情况,在向书缘父母去世后更严重了。 祝多晴小的时候,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去林家解救被殃及池鱼的林霁。 林世佑发脾气的时候喜欢砸东西,他不砸那些昂贵的藏品,就喜欢砸碗。骨瓷轻薄,硬度高,砸在瓷砖上声音极度清脆。 林霁被他砸中颈窝,瓷片划伤了他的皮肤,血顺着肩膀浸湿薄薄的衬衫。林世佑大梦初醒,颤抖着手想去拉他,被林霁一把甩开。 他又惊又怒,骂林霁不孝,骂他无能,骂向书缘教坏了孩子。 骂到祝多晴从隔壁冲过来,捡碎瓷片往林世佑身上砸。 林世佑欺软怕硬,祝家全家都不好惹,陈招兰更是个疯婆子,谁敢碰祝多晴,她能操着高尔夫球棍抡死对方。 所以他根本不敢动祝多晴。 祝多晴把林霁拖回家,生气地扯开他的衬衫,扣子在她粗暴的动作下掉了一地,林霁无力地抬了抬手,被她一巴掌拍了回去。 祝家常年没人在,陈招兰公司很忙,祝方里常年在世界各地参展,两人放养祝多晴,祝多晴也把自己遛得很好。 “伤口太深了,可能要缝针,我们还是去医院吧。”祝多晴拿着创口贴下不去手,短短的棉片根本盖不住伤。 林霁想拒绝,向书缘还在家,他不放心。 “我已经喊杨姐过去照顾向阿姨了,你必须跟我去医院。”祝多晴拧着眉,“不然我要生气了,林霁。” 你已经在生气了,林霁心想。 祝家的司机把两人送去附近的医院,伤口果然要缝针,林霁对麻药过敏,缝合的时候咬得嘴唇都破了。 祝多晴看得眼睛红红,把手伸过去,“要不然你咬我吧。” 医生都给她视死如归的神情给逗笑了,“小姑娘,你男朋友很能忍呢,倒是你看着不怎么能吃疼啊。” 林霁抬起另一侧的手,握住了祝多晴的手腕,锁骨上的伤口被缝合,他也觉得自己忍痛的程度大幅度提升。 直到祝多晴出国,林霁才认识到,麻药过敏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真正吃不了疼的人,不是祝多晴,是他。 第6章 回答 等祝多晴回过神的时候,她的手指已经落在了那处疤痕上。 她张了张嘴,想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却不知道说什么能解释这种流氓行径。 林霁握着她的手腕,眼神晦暗,忍无可忍地问祝多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祝多晴,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了。” 他被招惹得失了冷静,气急败坏质问:“你说回来就回来,说亲我就亲我,问你也不答,还动手动脚,祝多晴,你把我当什么?” 祝多晴哑口无言,手指被碰到,她在林霁越收越紧的手心里皱眉。 林霁放开了她,深呼吸后平静下来,“不要故意伤害自己了,我已经不会心疼了。” 他拿着衣服进了洗手间。 祝多晴愣了几秒,扯出一个笑。 林霁还是太了解她了,手指上的伤是她故意去碰玻璃渣划的。 她在做什么? 祝多晴给不出答案,她想留下,但要顾虑的事情太多,这是她从前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等林霁出来,两人都收拾好了情绪。 祝多晴坐在电脑桌前,摆弄那颗可怜的多肉。 “我要工作了。” “不是在休假?” “休假也要工作,你不用工作吗?”林霁反问。 祝多晴知道他听见了那通电话。 “我不用啊,休假就是任何关于工作的事情都免打扰。”祝多晴说,“你比资本家还资本家啊?” 林霁把她从位置里拎起来:“随便你。” “你直接工作?饭也不吃?” “没胃口。” 祝多晴拉着他的袖子摇摆:“去超市嘛,我做饭给你吃,你还没吃过我做的饭呢,多云?” “不去。” “去。” “不去。” “去!” “……”林霁再次深呼吸,起身出门。 祝多晴笑了笑,快步跟上去。 林霁家附近有很多大型商超,祝多晴开车去了最近的一家,车开进地下车库,找了半天才遇见一个车位,她眼疾手快地把车头怼了进去,后面响起了几声不悦的喇叭滴滴声。 “怎么样?我的车技不错吧。”祝多晴得意道。 她开了辆冰梅粉色的帕拉梅拉,路上总是能奇妙地发生各种事故,不是被碰瓷,就是被别车,时间久了,车技也变得流氓了起来。 “太危险了。”林霁坐在副驾驶上垂眼看她。 祝多晴觉得自己变得很小,好像回到了刚拿驾照的大一的暑假,她偷偷开了家里的保姆车出门,被林霁逮到,他也是这么看着她,说了句“太危险了”。 后来,林霁坐在她的副驾驶上,陪着她开遍了江城的大街小巷,直到她出国,保姆车太老了,换了辆新车。 祝多晴揉了下眼睛,随口道:“习惯了。” 林霁抬眼,用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看了她一眼,解开安全带下车。 祝多晴叹气,她又踩到林老师的敏感区了。 林霁好像还是接受不了,她的习惯不是因为他,又或者没有他的痕迹。 祝多晴追上去,亲热地挽着他的手臂,在林霁垂下来的眼光里,笑得厚颜无耻。 “买点蔬菜,买点肉,买点零食,买点酒……”祝多晴碎碎念着,被林霁拦住。 “就买你要用的。”林霁说,“我不在家吃饭。” 祝多晴:“那你平时吃什么?” “工作餐。” “不工作的时候呢?” “没有不工作的时候。” 祝多晴还是执拗地买了很多东西,两个人拎着大包小包回家的时候,在门口碰见了一个带着墨镜全副武装的黑色大衣女人。 见他们过来,女人摘掉墨镜,露出一张和她的装扮格格不入的清纯白净脸庞,怯生生地开口:“林霁……” 林霁没回答,祝多晴听出来了,是早上打电话来的那个女人,她也认出来了,这是一位有百万粉丝的网红,因为林霁的一次合作出圈,后来几乎每次活动都请了他拍摄。 “林霁!我、我还是想当面和你解释!”女人见林霁不搭理,着急地伸手去拦,被祝多晴挡住。 她有些不悦:“你就是新来的助理?” 祝多晴点头微笑:“对呀,这位ID露露呀女士,我们林老师呢正在休假中,不方便接待哦,有事请等休假结束再来呢,亲。” 女人听到自己的ID被提到,脸色难看起来,看向林霁问:“林霁,这就是你新招的助理?” 林霁开了门,把祝多晴拉进去,又合上门。 祝多晴气得打了套拳,打开电子监控,光明正大地偷听。 “许露,我之前和你说的很明白了,不会接你的活,不管你报什么价。”林霁很平静地说。 许露红了眼,问:“是因为之前的事吗?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是我的团队,他们偷偷找了修图师,改了你的照片,但我真的不知情,后来我已经全都撤换掉了。” “不是。”林霁说,“我只是不喜欢你和你的团队,觉得没必要合作了。” 他话说得太直白,许露的脸红了又青,抖着唇说不出话。 “请回吧。”林霁推开门,和门边看监控的祝多晴对了个正着。 祝多晴扬起无辜的笑脸,黑色瞳孔里满是坦然,丝毫没有偷窥的歉意,“林多云,你说话好难听哦。” 门外的许露听着里面的动静,垂眼带上墨镜,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那不是你拍红的第一个网红吗?”祝多晴打开冰箱往里面塞。 塞一个被林霁拿出来一个,“这个不用放冰箱。” “我记得她当时才几千粉丝,你那套图一出来,连夜涨了几万,你怎么认识她的?” “这个也不用放。” “为什么没存她的号码?你们合作了六次,你都没存她的号码?你为什么不喜欢她的团队,她团队作什么死了?” “这个一会吃,别往里塞。” “林多云!我要生气了!” 林霁合上冰箱门:“你都知道还要问我,有意思?” “我就想听你说,不想自己猜。”祝多晴捧着一颗生菜,不自觉地撕边边。 林霁哼了声,解救了生菜放进水池,头也不抬道:“我也想听你说,不想猜,你说了吗?” “你别耍赖,我先问的。”祝多晴侧过脸去看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换一。” “不准问出国的事情。” “行。” “我先问。” “嗯。” “你们怎么认识的?” “她在社媒上刷到了我的作品,私信约拍。” “你为什么会答应?”祝多晴记得他大学时候的作品就已经小有名气,积攒了几十万的粉丝,不至于正儿八经工作后,还去接当时才几千且大概率一半机器人的露露呀的单子。 “该我问了。”林霁说,“你怎么知道她出圈照是我拍的?” 祝多晴反应过来,那套照片的摄影师署名是林霁后来工作室的名字,当时只是一个无人问津的账号。 “我……”祝多晴语塞,“你的拍照风格还是很好辨认的吧?” “说实话。” 祝多晴低眉丧眼道:“我怀疑,就找人查了那个账号的IP地址。” “你可真行,祝多晴,真有本事。”林霁将手上的水撒到她脸上。 “哎呀,过过过,下一个我问了!你为什么答应她?” 林霁推开她凑过来的脸:“问答环节结束。” “林霁!” 祝多晴把气都撒在了菜上,以至于炒出来的东西都过了火,不是微焦就是非常焦,总之吃下去对谁的身体都没有好处。 林霁夹起一块黝黑的鸡肉:“这就是你说的会做饭了?” “我在美国的时候做得很好吃啊,我同学都说好,教授也说很好。”祝多晴不服气,“肯定是因为你这里是明火,火太大了,等下我买个电磁炉,重新做。” “你教授怎么夸的?” 祝多晴想了想:“Interesting.” 林霁:“……” 幸好买了足够多的菜,林霁重新做了三菜一汤。 因为图快,都是简单的菜色,西红柿炒鸡蛋、香菜炒牛肉、肉末炖蛋和紫菜虾滑汤。 他许久没下厨,手生了很多,西红柿切得大大小小,牛肉有一点老,蛋也不光滑,虾滑是现成的。 但这都不妨碍祝多晴吃得稀里呼噜,像个埋头的小猪。 就是她太瘦了,担不起小猪这个称号。 林霁闭了闭眼,觉得心口很不舒服,最近总是这样,或许他应该去做个体检了。 “你不吃吗?”祝多晴捧着碗,仰着脸,唇上吃得油光熠熠。 林霁:“看饱了。” 祝多晴撇嘴:“我一大早来找你,都没吃早饭诶。” 她说话总是这样,带着抹不掉的江城语调,不分前后鼻音,又喜欢拖长尾音,蛮横无理地钻进林霁的耳朵里。 林霁像是在说她,又像在骂自己。 他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活该。” 祝多晴一己之力消灭了三分之二的菜,撑得在林霁的屋子里来回踱步,难受得直哼哼。 林霁受不了,让她赶紧回家。 祝多晴死乞白赖地抱着房门,“我不回家,我今天要住在这里。” “祝多晴!”林霁眉心皱紧,“好好说话!” “我要住在这里!”祝多晴大声道。 林霁气笑了,冷哼两声,打开手机翻出陈招兰的电话页面,“我给阿姨打电话,让她来接你。” “林霁!”祝多晴脸上看不出半点惊慌,甚至非常义正词严,“你怕什么?” “我怕什么?我怕什么?”林霁觉得心口的不舒服已经蔓延开了,脑子里的神经疯狂跳动,某个瞬间,像停电一样,啪嗒一声,他就失去了理智。 等他回过神,已经咬破了祝多晴的嘴唇,舌尖尝到了铁锈味。 “我怕的太多了。”林霁连自己都觉得可怕。 第7章 我们 祝多晴不肯走,林霁就不管她,把人关在房门外,随她干什么去。 等他工作完出来,祝多晴已经在沙发上睡得四仰八叉了。这几日下过雨后,气温骤降,她睡着了有些冷,慢慢蜷缩起来。 林霁站在沙发边,沉默了许久,单膝跪了下来,拿过毯子把她整个人盖住。 祝多晴动了动,没醒,只是翻身朝向林霁这一侧,露出睡得有些泛红的脸,眼下有浅浅的青,看起来好几天没睡好。 林霁下意识伸手去碰,又停在咫尺之遥。 祝多晴以前睡眠质量很好,尤其是高中的时候,林霁放寒暑假回来,永远只能在下午看见她,早上都在睡觉。 只是三年,原来可以改变一个人这么多的习惯。 祝多晴这一觉睡到天黑,醒过来的时候客厅只亮着一盏落地灯,被调成最低档的昏黄光线,柔和地洒满一处角落。 她掀开毯子,揉着眼睛去敲林霁的门,“多云,你还在工作吗?” 门里没回应,祝多晴按下门把手,门没锁,房间里也没人。 林霁出去了。 祝多晴一时间有些茫然,好像回到了美国的公寓里,为了避开深夜派对的骚扰,她总是趁白天室友不在的时候睡觉,醒来的时候总是傍晚,光线昏暗,只剩台灯亮着。 她不想出门,因为通风管道里已经飘来了叶子味,是的,千挑万选的老乡室友在美国多年后也会熟练地卷叶子了。 林霁拎着晚餐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可怜景象。 光着脚的祝多晴呆愣愣站在客厅里,脸上表情空洞,肢体僵硬,看起来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祝多晴。”林霁喊她,“过来吃饭。” 他开了灯,室内瞬间明亮。 祝多晴看过来,黑漆漆的眼睛里满是茫然,在看清楚林霁的那一瞬间,跑过来把自己砸进他怀里。 林霁猝不及防,被撞得往后退了几步,掐着她的腰稳住,单手搂着她,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旁,“怎么了?” 他意识不到自己的声音有多温柔。 祝多晴把脸埋在他心口,听着心跳声,一下一下,重叠着她的心跳。 “多晴?”林霁伸手去摸她的眼睛,没哭,松了口气,“怎么了?” “没什么,我饿了。”祝多晴环抱着他的腰抬头。 她看见林霁的神情里无可奈何多过疑惑,觉得自己真是太坏了,什么也给不了他,还自私地拖着他。 可祝多晴控制不住,林霁的名字写满了她的神经。 林霁把打包回来的餐食摆在桌上,是过去祝多晴爱吃的那家茶餐厅,各式点心和一杯冰得冒凉气的鸳鸯奶茶。 祝多晴伸手去拿奶茶,被林霁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只能喝半杯。” “为什么?” “睡不好觉的人没资格喝一大杯鸳鸯奶茶。” 祝多晴不服气,但林霁已经拿了杯子给她倒了小小一杯,“你这是虐待!” “那我还是太心慈手软。” 祝多晴不情不愿地捂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我都没听见。” “没多久,没想到你醒这么快,以为你要睡到晚上。”林霁说。 祝多晴:“这家店还没倒闭呢?” “托你的福。”林霁说,“你出国后那条街上好吃的店都没倒闭。” 林霁的房子在市中心,附近有一条大隐隐于市的巷子,里面开满了各种餐饮店,也许是因为地理位置不好找,加上不能停车,虽然味道都很好,但经常吃着吃着就倒闭了。 祝多晴从高一到大三,吃倒闭的店不下十家。 “明天我不过来了。”祝多晴突然道。 林霁筷子顿了下,平静地“嗯”了声。 “你不问我干什么去吗?”祝多晴说。 林霁:“我问的你不说,我不问的你说很多。” “赵予枝昨天打电话把我痛骂一顿,说我大逆不道,回来居然不告诉她。”祝多晴托着下巴看林霁,“我说我回来第一件事当然是找林多云,她骂我见色忘友,要是明天再不去见她就要跟我绝交。” “她怎么能这样说?” “就是就是。” “我算得上哪门子色。” 祝多晴:“……” “总之,我明天不来你这,我要去赵予枝那里。” “嗯。”林霁平淡点头,起身收拾她吃完的餐盒。 祝多晴跟在他身后:“你会想我吗?” “不会。” “我晚上要住这里。” “不行。” “那你陪我去见她。” “不去。” “那我走了。” “不……” “好的,我留下。”祝多晴愉快地摸了摸他的脸,把自己塞回沙发里。 “祝多晴,阿姨不管你了?”林霁很不解。 从前陈招兰对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生怕磕了碰了,导致祝多晴天不怕地不怕,叛逆期尤其长,一个不留神就出去疯,最后不是被陈招兰就是被林霁押送回家。 “我都这么大了,有点自己的私生活不是很正常吗?” “那林叔叔呢?” 祝多晴睫毛颤了颤,眼睛看着电视屏幕翻找电影,遥控按得飞快,“估计在欧洲哪个小国家呢吧,我也不知道,他上次说要进山采石头,失联了好几天,这次又跟着什么团队去了个犄角旮旯,估计又没信号了吧。” 林霁皱了皱眉,垂眸收拾起桌子。 打扫干净残局,他被祝多晴强行按在身侧,“陪我看电影。” “看什么?”或许是觉得反抗没用,接受现实的林霁没再赶她。 “哈利波特?” “你看了八千遍了。” “指环王?” “七千。” “那你选。” “随便。” “林多云。”祝多晴弯着眼睛看他,“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 “火锅太油烤肉太熏西餐太少日料太冷吃什么随便的女朋友。”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林霁回答,“不打扫卫生的丈夫、不讲情趣的男友、不负责任的渣男,的集合体。” 祝多晴正色:“我错了,宝贝,你想看什么?” “随便。” 祝多晴随手点进一部叫《One Day》的片子,封面看起来是浪漫的爱情故事,非常适合现在的氛围。 剧情进展地飞快,看到一半的时候祝多晴已经想退出了,被林霁按住了遥控,“别换了,说不定下一个更尴尬。” 祝多晴欲哭无泪,看到最后女主出了车祸,遥控器终于被林霁拿起来,按了退出。 “挺好。”他不疾不徐,看着祝多晴不自在地摸耳朵。 林霁站起身,为了出门换了衣服,黑色的针织衫将身型包裹得很漂亮,肌肉线条隐约可见,祝多晴顺着他的动作抬头,视线从腰腹划过,落到露出喉结的领口,最后停在他的唇上。 “你还不算太集合体。” 祝多晴知道他在拿她对比男主,“那他们怎么不算soulmate呢?就像……” 林霁顺着她的话问:“就像什么?” 祝多晴不开口,好像这样就能躲开那些电影里直白的画面。 “就像我们一样吗?”但林霁没给她机会。 他变得刻薄起来,毫不留情地掀开祝多晴的皮囊,伸手去摸她鲜红的软肉,偏偏语气还那么平静,“你觉得我们也会抚摸、接吻,甚至上床,然后再跟别人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是灵魂伴侣,是吗?祝多晴,这就是你想要的?” 祝多晴无法逃避,她的私欲如此本能,林霁看穿她比看穿他自己还要容易。他知道祝多晴看起来无辜,却总是笑着干坏事。知道她的亲吻是荷尔蒙作祟,并不会对他们的关系有任何的改变,甚至只会让他陷入更深的被动。 但林霁都接受了,就像现在,他将祝多晴的茫然和迟疑都看在眼里,嘴上那么尖锐,拉她的手却温柔得要命,他也不需要祝多晴回答,“该睡觉了。” 祝多晴被他放到客房里,床上换了新的四件套,是下午她睡觉的时候林霁换的。 深灰色的格纹,和他房间里那套一样。 她把自己从头到脚埋在床单里,希望能闻到一点让人心安的林霁的味道,她熟悉的没药味。 但很可惜,这套床品洗得非常干净,除了柔顺剂的残留味,什么也没有。 有味道的人就在隔壁,一墙的距离,只要她够理直气壮,现在就可以去按林霁的门把手。 祝多晴翻了个身,仰面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全是电影里的画面,和林霁换衣服时露出的白皙皮肤。 晒不到太阳的皮肉,现在应该在他那身黑色针织衫下。 隔壁传来水声,林霁在洗澡。 祝多晴的手机在响,即便隔着门、隔着墙、隔着那道水声,她还是拿起手机,走到了阳台上,接通了来自美国的号码。 打完这通电话,隔壁的水声已经停了。 祝多晴把手机丢到了床上,打开了房门。林霁正擦着头发站在冰箱门前,手里拎着一瓶水。 “还不洗漱?”林霁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深夜。 祝多晴一声不吭地走过来,闻见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没擦干的水顺着他的头发掉落到黑色的绸缎睡衣上,洇出缠绵的,湿漉漉的印子。 “祝多晴?”林霁腾出一只手按在她的眉心,“干什么呢?” 祝多晴终于抬起头,眼睛如一双黑色的玉石棋子,放在潋滟的水光里。 她笑得格外漂亮,抵着林霁的手指,让发丝上的水落到了她的脸上。 第8章 离开 林霁呼吸一窒,想收回手指,被祝多晴抬手握住。 “林霁。”祝多晴声音很轻,像在说梦话,她把被水沾湿的脸贴到林霁颈侧,灼热的气息烫得他睫毛颤抖。 “我其实真的很想你。” 她在说什么,林霁已经听不清楚,声音隔着震天响的心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祝多晴的唇那么柔软,比她的脾气柔软太多,顺着他颈侧的皮肤,游弋到他的唇。她的眼神坦然,手指却做着坏事,顺着他的衣襟,拨开了睡衣。 林霁呼吸急促,按住她的手腕,“够了。” “不够。”祝多晴说。 林霁根本拦不住她,睡衣落在地上,露出还带着潮湿气息的皮肤,被她的吻激起一阵阵战栗。 祝多晴搂着他的脖子,将他往房间里带,林霁脚下慌乱,双手揽着她的腰,还想再说什么,被祝多晴堵住了嘴。 很热。 林霁觉得自己又发烧了。 他在名为祝多晴潮水里,被反复吞没,视线被掠夺,呼吸被侵占,神经情绪都不受控制,他被湿润包裹,感觉自己像一头庞大的鲸鱼,在海水中只能靠喷水来换气。 祝多晴昏昏沉沉地睡着,将脸埋在他的心口,身上全是汗水,皮肤在深色的床单里白得刺眼。 林霁伸手去摸她的睫毛和嘴唇,被咬得红肿的唇抿了抿,躲开他的手。林霁叹了口气,抱着她去卫生间洗漱,穿好衣服,看着一片狼藉的床,又抱着去了客房。 祝多晴的手机在响,来电显示是祝方里,林霁本来想接,又觉得时间不太合适,加上祝多晴睡得不踏实,听见手机铃声就开始乱动,他按掉了声音,由着电话自己挂断。 这是林霁最不舍得睡觉的一个晚上。 上高中后,祝多晴变得很忙,她性格外放,朋友众多,周末不提前预约,永远看不见人,只有到陈招兰给她设置的门禁时间前,林霁才能从窗户里看见她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蹦蹦跳跳进院子。 大多数是进的他家院子,因为那些手提袋里,总有几份是给林霁买的。 但林霁想要的不是她手里的礼物,他想要的,只是祝多晴能够和小时候一样,霸占他的空间,叽里咕噜说个没完没了,把她的气味留在他的床上,枕头上,和林霁身上。 只是他再舍不得,还是在生病后的余晕里昏睡了。 醒来是第二天的下午,窗帘紧闭,光线透不进来,林霁摸到手机,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房子里很安静,祝多晴应该走了。 林霁坐起身,被子从身上滑落,锁骨上的咬痕新鲜红润,背上的抓痕更是惨不忍睹,祝多晴人菜瘾大,受不了了还要把腿紧紧缠在他腰上,断断续续叫他的名字。 窗帘拉开,是个阴天,眼看着可能要下雨。 手机上很多信息,但没有祝多晴发的。林霁握着手机想了一会儿,给祝多晴发微信问要不要去接她。 祝多晴没回,估计是和赵予枝玩得火热,她们是高中同桌,起初彼此看不顺眼,后来好得跟孪生姐妹。 赵予枝家祖业是做纸媒生意的,这几年纸媒式微,行业朝不保夕,果断趁着风口投向互联网,在新媒体领域风生水起。 不过赵家还保留着一部分纸媒业务,旗下的《Yu》依旧是娱乐圈追捧的时尚杂志。 因此林霁和赵予枝并不陌生,只是接触局限在赵予枝询问他知不知道祝多晴的事情,林霁回答不知道。 等到晚上七点,祝多晴依然没有声音,林霁有点不舒服,吃不下东西,现在胃里好像在痉挛。 他起身站在阳台上给祝多晴打了第五个电话,已经关机了,林霁捂着越来越不适的胃,给赵予枝打了电话。 “林霁?”赵予枝显然很意外,“你怎么现在打电话过来?” “祝多晴和你在一起吗?”林霁的状态让他顾不上礼貌,幸好赵予枝也并不在意。 只是赵予枝更意外了,她茫然开口:“多晴回美国了呀?她没和你说吗?这几天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喂?林霁你还在吗?喂?” 赵予枝听不见他的回答,以为信号出了问题,挂掉了电话。 林霁站在那里,停顿了几分钟,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干呕起来,他没吃东西,吐不出什么,只有胃酸返上来,灼烧着喉咙。 洗手台上还放着祝多晴昨天用的牙刷,林霁打开水,冲洗干净手,一抬眼就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那双淡色的瞳仁因为呕吐而变得潮湿,唇色发白,头发被沾湿黏在额头上,林霁笑了两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嘲讽:“好狼狈啊,林霁。” 手机又响起,是赵予枝的来电。 “刚刚好像信号不好,没声音了,多晴没跟你说她要回美国吗?” “没有。”林霁嗓子沙哑。 赵予枝顿了顿:“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昨天跟我说晚上要回你这里的,机票什么都是临时买的,也没带行李,样子也不太对劲,她不想让我告诉你,说到了会给你发消息,但是我有点担心……” 林霁感受到了复苏的心跳,站直身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张嘴回答,“我知道了,谢谢。” “林霁,多晴她好像经历了很多,如果你怪她,请不要太直白地说出来,她不像以前那么容易忘记了。”赵予枝语气很礼貌,但林霁听得出,她话里有话。 于是他沉默了几秒,认真慎重地回复:“不会。” 晚上八点,小漾接到了正在休假中的老板的电话,他们要出一趟遥远的差。 …… 美国N城刚降温,凌晨的时候气温已经将近0度,小漾素来只要风度不要温度,唯一一件潮牌羽绒服一看充绒量堪堪150克。 他们坐了当晚的天价航班,在凌晨一点多落地,小漾根本来不及给自己添置衣服,在机场的寒风里冻得牙齿打架。 “林老师,我们、我们去哪里啊?有人来接我们吗?”小漾小心翼翼问,老板看上去实在精神状态堪忧。 林霁看了眼时间:“再等一会,冷的话就进去。” 小漾立刻摇头,团队那帮人知道林霁要出国,纷纷自告奋勇,最后因为他的护照签证剩下的时间最长而获胜,几位败将咽着血把林老师托付给他,小漾岂能因为一点点寒冷擅离职守。 没等多久,一辆银灰色的野马急刹在林霁跟前,下来一个穿着焦糖色大衣的金头发男人,眉眼深邃得像一件雕塑品。 “天呐林,你怎么突然来了?”男人说着蹩脚的中文。 林霁打断他的拥抱,指了指小漾,“先上车。” 男人摊了摊手,绅士地为小漾按下副驾驶座椅,将他和两个行李箱塞进狭窄的后排,又抬起座椅,邀请林霁上车。 车子发出剧烈的轰鸣,在小漾惊恐的眼神中,飞速驶离。 “林,你还是没说来是为什么?” “来工作。”林霁说,“Sam,谢谢你来接我们,我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你可以安排拍摄时间。” Sam大笑着摇头:“不不,你应该叫我的中文名字。” 小漾实在好奇这位奢侈品牌御用模特的中文名字是什么,从后排艰难地凑上来,听见林霁挣扎着开口,“好的,杨旦。” 中文名叫杨旦的白人模特将他们送到酒店,热情地比了个飞吻,“好好休息吧,林,期待你的作品。” 小漾拖着行李,颇为不解:“他们奢侈品牌不都有御用摄影师吗?” “他是想拍古装。”林霁说,“他母亲是中国人,上次拍摄结束后留了联系方式。” “那我们来这是为了什么工作啊?”小漾问。 林霁手机上发了几个文件给小漾:“一个新锐品牌请我拍宣传图,这是方案,你对接一下策划,根据他们要求修改一下,另外联系好摄影棚,置景需要的内容列好清单,我去准备,辛苦你了。” 小漾边点头边记:“这个工作怎么突然提档?我记得是安排在明年的呀?” 林霁站在电梯里,看着冰冷的镜子,轻声道了句“抱歉”。 小漾连连摆手,不敢再多问。 时差让林霁睡不着,Sam定的酒店在市中心,窗外就能看见繁华的夜色,可以步行到附近的众多著名景点,非常适合林霁这种临时出行。 如果这是一趟旅行,时间会变得飞快,可惜不是,所以林霁看着时间浑身不适地等着天亮,他像监狱里的囚徒等着放风的天日,又像换水时被搁浅在勺子里的金鱼,窒息感死死蒙住大脑,让他无法思考。 林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大约九点,小漾来敲他的门。 窗帘没拉,N城冷淡的天光透进来,像照进鱼缸里的灯。 林霁站起身,给小漾开了门,身后跟着那个笑盈盈的金毛瘦高个Sam。 “林,别睡了!我带你们出去玩!” “抱歉,我还有别的事。”林霁想了想,找到一个英文名字给Sam看,“你知道这个品牌吗?” “哇哦,是你的客户吗?这两年很火呢,我给他们拍过上个季度的新品,怎么了?” 林霁垂眸,睫毛颤了颤,“有些事情,你能带我去他们公司吗?” “当然!”Sam热情地几乎要摇尾巴。 他不知道林霁要去做什么,但他看得出林霁的神色。 林霁要去见一个让他变成这样的人。 第9章 医院 Sam找了上次拍摄认识的策划,直接带他们进了会客室,蓝眼睛的女策划对林霁非常好奇,得知他是来找祝多晴的,更是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我们Esme,噢,就是晴确实很受欢迎。”她说晴的时候分不清前后鼻音,听起来像是Qin。 林霁抑制不住地皱了皱眉。 他们等了一会,策划很抱歉地进来了,“真抱歉,晴还在休假中,我忘记了。” “不过。”她露出身后的男人,“晴的设计总监Qin来了,有什么事情可以由他告诉Esme,他们关系非常好。” 秦青是个高大的亚裔男人,不知道经过几轮的混合,五官轮廓都深邃得很欧美,但他身上的东方气息很重,甚至有些刻意,无论从穿着还是说话的方式,都像在给自己贴东方的标签,这在西方设计行业里也不少见,可林霁还是觉得他有些太夸张了。 “你好,我是多晴的上司秦青,你找她有什么事情吗?”秦青的普通话还算流畅,比他那张脸更像亚裔。 林霁的目光落到秦青脸上,开口问:“祝多晴,没有回来吗?” “抱歉,我没太懂你的意思。”秦青礼貌地请他再说一次。 林霁换了英文:“祝多晴昨天回美国了,她去了哪里?” 秦青明白了,但他只是摊了摊手,“抱歉,这是Esme的**,我不能说。” “好的。”林霁站起身,“可以给我一张祝多晴的名片吗?”他问那位眨着眼睛认真听他们对话的策划。 策划立刻点头,从她的名片盒里找出祝多晴的给他。 “谢谢。”林霁微微颔首,脚步果断。 Sam不解地跟在身后,“林,你那么着急,为什么不问下去?” “没必要。林霁说,“他不想告诉我。” “不会吧?”Sam觉得他多心了,“那现在?” 还没走出公司,后面传来脚步声,秦青追上来叫住了林霁,“请你留个名字,等Esme回来,我会告诉她。” “林霁。”他缓慢地一字一字重复,“我叫林霁。” 秦青挑了挑眉,神情有些莫名,似乎犹豫了一会儿,皱眉地时候带着点不好意思,“林先生,是你买了我设计的那几款高珠吗?” 创始人在HW时期的名气让工作室风生水起,品牌每年都会开珠宝展,秦青设计的几款珠宝首饰价值不菲,同样的价格,顾客们还是更愿意选择奢侈品牌。 因此,每次都买下他珠宝的林先生,实在是让人记忆深刻。 “你误会了。”林霁也不想多做解释。 秦青纠结了一瞬:“我听Esme提起过你,她提起的你的语气让我很羡慕,没想到你又是我的忠实顾客,我愿意为你破例。” 他长长叹了口气,打开手机给林霁看短信界面。 是他和祝多晴的谈话。 祝多晴向他申请延长假期,秦青反复追问,她却只是说有点私事需要处理。秦青又说近期会有很重要的展出,需要她参与工作,虽然大部分可以远程办公,但最后实物设计还是要找她本人。 隔了几个小时,祝多晴发个一串地址,并强调不到最后请不要来找她。 Sam凑在一旁看,疑惑地“啊”了一声,“这不是G大边上吗?她还在念书?” “不是,她不是这所大学的。”林霁看着那串地址,心中预感不妙,他谢过秦青,离开的脚步越发匆忙。 Sam将车开得低速起飞,送林霁去了那个地址,确实在G大边上,但要说更近,却是离一家N城知名医院更近。 林霁脸色越发难看。 他的脑子不受控,怀疑祝多晴生了什么不能治疗的疑难杂症,所以才会突然离开,但她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就是瘦了很多,难道真的是生病? 但陈招兰看上去并不知情,祝多晴连她妈妈也要隐瞒吗? 她在美国的收入能负担得起这么昂贵的医疗费用吗? 林霁坐在副驾驶上,垂着的眼睫直颤,看得Sam不敢开口,过了十来分钟,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我们进去吗?” “不用了。”林霁轻声开口。 Sam顺着他的眼神,看见了往停车场走的东方女性。 这么冷的天,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风衣,头发凌乱地盘着,埋在领口里的脸苍白,眼角泛红,漂亮又脆弱,像冬日里刚结冰的湖面,只需一块小小的石子,就会碎成无数冰片。 应该是遇到了认识的医生,她微微抬头打招呼,露出一双深墨的眼睛,没什么情绪,也没什么生气。 那就是林霁在找的人。 Sam观察到林霁的情绪,识趣地撤离:“我在G大有个朋友,正好去看看他。” 林霁顾不上点头,他已经推开车门,快步走到了祝多晴的面前。 祝多晴已经重新把脸埋回去,只以为碰到了人,随口说了声抱歉就要错开,头顶却落下一句熟悉的“祝多晴”,饶是如此,她仍然不抬头,不知道是不肯还是不敢。 停车场的风呼啸,隆冬将至,天气预报说N城明天很可能降雪,但这种可能就像面前的男人,咫尺之遥依旧不可预测。 他的声音生硬,应该很生气吧。 确实该生气,她做了那么多坏事,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将他反复磋磨,甚至睡了一觉就跑路,比混合体还要过分。 祝多晴盯着地面,被风吹得从脊背到心口都如同陷入冰窖,她等待着林霁对她说最难听的话,她知道他从没有说过,但人会变,她变成这样,林霁也会变。 她无言以对,愿意且诚挚地等待着林霁对她的审判。 “祝多晴。”林霁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冷不冷。” 祝多晴茫然地睁大了眼睛,嘴唇干得开裂,感受到林霁唇上的温度,和眼泪的酸涩。 她仰着头,脖子被林霁温热的手焐热,在N城的狂风里,祝多晴闻着熟悉的味道,哭得像三年前那个下午。 祝多晴租的房子就在医院附近,一间她最不喜欢的公寓,除了位置方便以外没有任何吸引她的地方。 一室一厅,干净得像样板间,没什么人气。 祝多晴开了空调,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冰矿泉水,一瓶递给林霁,一瓶自己打开就灌了大半。喝完水她就握着矿泉水瓶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言,眼角还带着潮意。 林霁放下水瓶,蹲在她面前,“多晴,叔叔怎么了?” 果然他猜到了,祝多晴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她也确实说不明白,“医生说是某种脑部疾病。” “什么时候开始的?” 祝多晴迟疑,林霁动了动嘴唇,轻声问:“三年前,你来这里,是因为叔叔的病吗?” 不想骗他,祝多晴轻轻摇了摇头。 “没关系。”林霁摸了摸她的眼睛,“没关系,我不在乎。” 祝多晴勉强地扯出一个笑。 祝方里的病情突然恶化,她连夜赶过来,只跟陈招兰说是公司有急事,陈招兰早就习惯了祝多晴长大后和丈夫一样行踪不定,没有多问。 从昨天到现在,她几乎没有合眼,以至于大哭一场后,就这么在林霁的手心里睡着了。 热空调轰轰作响,祝多晴眉心皱紧,林霁拖着她的脑袋放在肩头,抱着她进了卧室。 祝多晴醒过来的时候,林霁已经做好了饭,温在加热过的烤箱里。 “多晴,明天带我去看一下叔叔吧。”林霁说。 祝多晴犹豫地站在门口:“他……他不太想见人。” 起初祝方里只是觉得眼睛疲劳,看东西有些恍惚,眼前的事务忽大忽小,也没放在心上,但随着偏头痛加重,幻觉出现的频率变高,终于去医院做了检查。 爱丽丝梦游仙境症,又叫视微症,这并不是一个有明确病因的诊断,能引起这种情况的病因有很多,祝方里做了一系列检查,仍然没有查到,只初步认定是由某种脑部病导致的。 但祝方里确实真实地在受着折磨,幻觉让他总是摔跤,身上伤痕累累,频繁地头痛,莫名开始癫痫,种种病症,不致命但足以让一个人性情大变。 因此祝多晴选择了隐瞒陈招兰,即便他们夫妻感情比起恩爱,更像和谐的商业关系。 可现在,祝多晴也并不是很想让林霁去见他,祝方里从前温和绅士,现在刻薄又偏执,林霁对祝方里的感情比对林世佑还要深。 她不想让林霁看见听见现在的祝方里,不知道会说什么来伤害身边人的父亲。 林世佑已经够糟糕了,何必让他再次遭受类似的痛苦。 “我只是想陪你。”林霁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 他站在岛台边,眉眼隐没在昏暗的光线里,烤箱开着温暖的灯沉淀在底部,客厅的窗户没有关紧,风声更显喧嚣。 祝多晴突然害怕起来,她怕林霁将她过去离开的理由归结为祝方里的病,更怕林霁一厢情愿地选择原谅所有,即便他可能从没有怪过她。 她不能让林霁承担她选择的后果。 林霁看着她平静下来,缓慢又肯定地拒绝他,“不要这样,林霁,我还不起。” 她的眼睛比结冰的湖水更冷。 第10章 失态 林霁什么都没说,只是给她拉开岛台边的高脚凳,“吃饭吧。” 祝多晴坐下来,岛台上方的吊灯打开,光线在她眼下落出一片鸦青色的阴影,看起来很疲惫,“多云,谢谢你,但是你回去吧。” 她抬眼,说话的样子让林霁想起三年前说要出国的时候。 那时候他没能力留下祝多晴,现在的他没资格留下,但是林霁不在乎,他不要求什么身份,毕竟就和他无法抗拒祝多晴一样,祝多晴也拒绝不了他。 “吃饭。”他盛了饭。 祝多晴吃得不多,长途飞行加上熬夜,她没什么胃口,即便这些菜都是她平时爱吃的。 她捧着碗,开始数米。 “吃不下就放下,再去睡一会。”林霁从她手中抽走碗筷。 祝多晴眨了眨眼睛,觉得有睫毛掉了进去,酸痛感泛上来,“你什么时候走?” 林霁正在用保鲜膜把剩下的菜封起来,闻言笑了下,“多晴,我之前这么问你的时候,你怎么回答的?” “你说别问了,说不想骗我,好,现在我回答你。”林霁说,“别问了,我不想骗你。” 祝多晴皱眉:“你不能这样。” “为什么?” “你以前不这样。” “你以前也不这样。”林霁看着竟然心情很好,又笑着说,“多晴,你不能州官放火。” 祝多晴定定看了他一会,长舒一口气,站起身绕过岛台,把自己砸进林霁的怀里。 “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是。” “我什么都不能给你保证。” “行。” “你自找的。” “对。” 祝多晴微微抬头,垫着脚把脸塞进他的颈窝,被林霁掐着腰抱起坐上台面,她双手挂在林霁的脖子上,脸贴着颈侧跳动的血管。 林霁只是安静地给她抱着,手一下下抚摸着祝多晴的脊背,等着她睡着。 祝多晴很累,睡得很快,林霁送她回了卧室后再次出门。 Sam的车停在楼下,带着林霁又回了医院。 “你这样好吗?她会生气吧?”Sam不理解。 林霁平静回答:“会,但是我需要一个答案。” 林霁登记了访客,站在祝方里的病房门口深呼吸,他以为自己做好准备,但其实没有。 祝方里在他的记忆里,比林世佑更像父亲。 在林世佑控制不住自己脾气,摔碗打人的时候,先冲过来的是祝多晴,紧随其后的就是祝方里,陈招兰最后过来安抚向书缘,她清楚自己女儿丈夫的秉性,吃不了亏。 祝方里是钞票珍宝养大的,即便到了四五十岁,也带着天生的倨傲,平日里隐藏在他的礼貌之下,一到对上林世佑这种泼皮无赖就溢出来。 林世佑总是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祝方里就会带着林霁和祝多晴一起回祝家。 大部分时候是留祝多晴陪他,也有时候是他替林霁擦药。 祝方里语调平缓,绅士温柔,他告诉林霁有这样的父亲不是他的错,无需为此自卑,也告诉他,祝多晴跟在他身后他们都很放心,但如果她过分了,林霁也不要忍让。 祝多晴听得直跳脚,不服气问她哪里过分。 这么多年过去,林霁已经忘了林世佑当时的丑陋嘴脸,只记得祝方里做什么都很轻松的语气和祝多晴笑着骂他的样子。 现在,他站在病房门口,被回忆灌入大脑,竟胆怯起来。 祝多晴不让他见祝方里的原因,他猜得到一些,正是这一些,让他无论如何都要面对。 林霁推开了门。 祝方里住着单人间,房间一看就是长期居住,他精神状态看起来还行,人也没有瘦得脱形,比林霁想象的好很多。 是他情急之下忘了,祝家和林家不同,祝方里不会坐吃山空,这点看病的钱还不需要祝多晴来考虑。 “多云?”祝方里语气里意外大过惊讶,他现在没有发病,视力很正常,情绪也还不错。 林霁走过来:“抱歉祝叔叔,我擅自过来。” 祝方里笑了下:“我预感你迟早会来,没想到过了这么久。” 林霁在他床边坐下,垂眸看着他瘦削的手背,留置针压出一道难看的印子。 “您猜到我会来?” “你是想问多晴突然决定出国是不是因为我的病?”祝方里没有转弯抹角,直白地告诉他,“不是的,当时我还没有发病,是去年我来美国参加展会,第一次发病。” “嗯,我知道了。”林霁心里的石头落地,虽然不再让他焦虑,但也确实砸了个无底洞。 “你不问我知不知道她为什么出国吗?”祝方里打趣他,“也许我知道呢?” “但她不想让我知道,我开始猜是因为您的病,其实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明白了,不会的,如果是因为这个,她没必要瞒着我。”林霁说,“祝多晴见过最难堪的我,她知道我也愿意承担她的未来。” 祝方里问:“所以你现在认为?” “这个原因无关别人,是她自己。”林霁笃定,但神情却不太好看,犹豫了一会儿问,“她决定留在这里了吗?” “我不知道。”祝方里说,“她来这边三年,我只见过一次她的上司,后来我住院,到现在为止只见过你。” 祝方里不能给他明确的答案,但他看着林霁长大,也不愿让他太难过。 “多晴和你都长大了,你们会有自己的决定,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因为我的病,已经耽误她很多,我知道自己也不是什么能吃苦的人,发起病来很恐怖,多晴怕她妈妈担心,一个人承受,这让我很伤心,我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不应该有这样的父亲。” “她第一次说话,我羡慕叫的是妈妈,第一次走路,扑到我的怀里,第一次上学,在校门口哭得震天响,第一次骑自行车,摔得膝盖留了块疤,第一次出国,跟外国人吵架……”祝方里闭着眼睛,“我记得那么多场景,那么爱她,还是克制不住在她面前宣泄我的绝望,林霁,如果你可以的话,把她带走吧。” “叔叔,多晴不会走的。”林霁握住他颤抖的手臂,“我带不走她,但我会陪着她。”不论她心里有什么秘密,爱上了谁,他都不在乎。 做不成爱人,他也愿意当兄长,当朋友,只要能陪在她身边。 祝方里咬着唇,克制着脑子里一阵阵的抽疼,“林霁,你先走吧,先走吧……” 他按下了铃,护士快步过来,将林霁带出了病房。 门还未关上,就听见了祝方里痛苦的哀嚎声,失态又尖利的声音,从林霁的耳膜一路冲撞到他的心脏,让他在病房门口一个踉跄,扶住墙壁。 一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林霁抬眼,对上了祝多晴湿润的黑色的瞳孔,倒映着茫然的林霁。他看见祝多晴启唇,蒙住的耳朵听不清楚,但他看见她说“对不起”。 祝多晴无法说更多的话,她只能说对不起。 对不起林霁,让你看见这些,对不起林霁,你本来不必要经历这样的痛苦,对不起林霁,什么都给不了你。 林霁看懂了,所以他抬手捂住了祝多晴的唇,打断了她的歉意。 祝多晴的手随着他站直落在肩头,被林霁抱进怀里,他们在病房外,沉默地听着祝方里的痛苦,等待着护士给他注射药物,在无望的未来里寻求短暂的平静。 “林霁,你说爸爸会好吗?”祝多晴声音沙哑颤抖。 这两年,除了刚开始问医生,给不出明确的答案,祝多晴再没有问过这个问题,只是今时今刻,在林霁怀里,她放任了自己的恐惧。 “会的。”林霁的声音和吻一起落在她的耳边,“爸爸一定会好的,都会好的。” 祝方里不再叫了,护士出来和祝多晴打招呼,眼神明显对林霁更感兴趣,病房内的一切反倒是司空见惯,不值得消耗情绪。 “Esme,这是你的男朋友吗?” 祝多晴笑了笑,摇头道:“不是,是我的亲人。” 护士不太相信,但她没有再问,只是耸耸肩表示,祝多晴太辛苦了,确实需要有人替她分担,这位“亲人”总算来了,但今天太晚了,马上就要过探视时间了,护工会照看好祝先生的。 林霁什么都没说,接过祝多晴的背包,牵着她的手和护士道别后离开。 Sam已经自己走了,他和林霁约好了拍摄时间,并反复叮嘱有任何需要就给他打电话。 祝多晴要开车,被林霁放进了副驾驶,接过了她的车钥匙。 祝多晴:“虽然游客可以短期开车,但有的警察不管这些,还是我来开吧?” 林霁:“我有N城的驾照。” “?”祝多晴很惊讶,“你什么时候考的?” N城的驾照虽然没有国内那么难考,但也需要很多手续,加上预约几次考试的时间,怎么也得一个月,林霁什么时候来过一个月? 祝多晴意识到什么,刚想问被林霁打断,“上次过来工作的时候考的。” 祝多晴已经从他的钱包中找到了驾照。 上面的获得时间是三年前,她刚来美国的第三个月。 第11章 亲人 “为什么不告诉我?”祝多晴问,“你来找我的,是吗?” 林霁承认:“嗯,只是想看你过得好不好。” “你觉得我过得好,所以走了?”祝多晴笑了声,“哦,不是走了,是考了个驾照走了。” “迟早用得上。” “你来过几次?”祝多晴侧脸看他,落日夹在两侧高楼中,光线昏暗,“我说你骗我的时候,为什么不解释?” 林霁将车子开得平稳缓慢,“不是什么你需要知道的事情。” 祝多晴从钱包里翻出他们的合影,她高三,林霁大三的时候,少年气让两个人都看起来充满希望,“为什么是这张照片?” 林霁瞥了一眼:“好看吧。” 照片是在他们的高中拍的,从小学到大学,祝多晴都跟着林霁,所以他们所有的母校都是同一所。 祝多晴穿着典礼活动才用得上的制服校服,竖着高高的马尾,抱着一簇蓝紫色的鸢尾花束,头轻轻偏向林霁,像靠在他的肩头。 而林霁穿得比祝多晴还要正式,昂贵的定制西装,袖口手表全都齐全,祝多晴笑着问他是不是要代替祝方里参加她的成人礼。 林霁只是微微低头,看向她的眼睛,认真得像在说誓言,“多晴,谢谢你健康长大。” 祝多晴在父母的视线中,抱住了林霁,鸢尾夹杂他们中间,变了形状,她说:“林霁,谢谢你陪我长大。” 照片是陈招兰红着眼睛拍的,她是成人礼上哭得最狼狈的那个,总觉得女儿成了要翱翔的鹰,再也不是躲在她羽翼之下的小鸟了。 谁也不知道,祝多晴确实离开了羽翼,只是离开的是林霁的羽翼。 他背过幼儿园时候装生病不愿去学校的祝多晴,骑自行车载过非要自己上学的祝多晴,买卫生巾去初中部解救过厕所的祝多晴,装家长见过跟人吵架被请家长的祝多晴,陪过深更半夜偷偷开车出去兜风的祝多晴,沉默着送走过没有缘由就要出国的祝多晴,也依然爱着所有的祝多晴。 过去林霁不知道祝多晴明不明白,希望她明白,也希望她能回来,所以忍耐着所有的情绪,装作一个事业心强到忘记感情的摄影师,等待着祝多晴。 而现在,忍耐了三年的鹰,还是不远万里,寻到了早就不需要他庇护的小鸟。 祝多晴想起她与林霁在书房的对话,“你到底来了几趟?” “没几次,都是工作。”林霁说。 祝多晴又问:“书房不让我看的是什么?机票吗?” 她知道林霁会收好所有的票据,从前是因为林世佑的要求,后来也成了习惯。 林霁沉默一瞬,轻轻嗯了声,“多晴,我不想你有负担。” “我为什么会有负担,是我让你来看我的,以为你没来。”祝多晴觉得车子里的暖气开得闷热,将车窗放下来些,“其实我后悔过。” 林霁:“后悔出国还是后悔没和我说明白?” “我也不知道,就是后悔,那天你陪我在机场等飞机的时候就后悔了,我不想离开,也不想出国,但是我不敢。”祝多晴说,“我很害怕。” “怕什么?”林霁隐约觉得祝多晴还有很多事情瞒着他。 祝多晴却不避而不谈:“你来我很开心,但是林霁,等你厌倦了,不必告诉我,随时都可以走。” 车刚好开进停车场,林霁按亮顶灯,深深地看着她,摸了摸祝多晴的眼睛,“多晴,我也后悔过,后悔没留住你,更后悔没跟上你。” 祝多晴知道她现在说什么都劝不走林霁,在他手心靠了靠,推开了车门。 他们没有做新的饭菜,吃的是中午剩下的。 祝多晴洗完澡出来才想起来,对林霁坦白:“这里只有一间房。” 林霁说:“嗯,我那里有两间,也没见你睡在客房。” 祝多晴难得脸红了一下,瞪了他一眼进了卧室,看着自己粉色的床单被套,一时间有些恍惚,等林霁洗漱完,心安理得地躺在她身边,更恍惚了。 房间只开了两盏床头灯,浅橙色的光线里,林霁的五官轮廓更加深邃,他闭着眼睛,睫毛很长,让祝多晴忍不住伸手去碰了下,被他反手握住,拉进怀里。 “今天不行。” 祝多晴拍了他两下,又好气又好笑:“谁问你这个了?” “那你摸我干什么?” “随便摸摸,怎么了?不让摸?” 林霁睁开眼睛,拉着她的手从额角摸到鼻尖,又滑落到唇间,落下一个温热的吻,“可以,随便摸。” 人一旦甘愿退让,底线被拉低,就会发现做什么都坦然起来。 就像现在的林霁,根本不懂以前的自己为什么要在乎那么多凡俗流程。 祝多晴要他,他就可以洗干净等着,何必装什么矜持。 这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祝多晴睡得很踏实,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姿势,脊背贴在林霁的怀里,温度传递着,熨帖她的心脏。 祝多晴转了个身,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呼吸着熟悉的味道,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心安,她贪图此刻的安逸,这就是她从前幻想过的未来。 如果不是祝方里的病,不是她预测不到的未来,祝多晴百分百肯定她早就过上了这种生活。 林霁搂紧了她,祝多晴看见他睡眼惺忪,就想凑过去亲他,林霁挡住了自己的唇,“没刷牙。” 祝多晴笑着被林霁拖起来刷牙洗脸,站在洗手池前,被他托着脖子接了一个漫长的吻,一个茉莉花味的吻。 原本两人准备一起去看祝方里,祝多晴却突然接到了秦青的电话,皱着眉下了楼,片刻后带上来那个林霁见了一面的亚裔男人。 秦青看见林霁的时候并不惊讶,只是摊了摊手,对祝多晴道歉,“对不起,他是我的粉丝,我不忍心让他失望。” 林霁生硬地否认:“我不是。” 秦青好脾气地点头:“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祝多晴也懒得解释,只问:“你说电话里不方便说的工作到底是什么?” 秦青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他握着祝多晴的双肩,语气欢欣:“Esme,你的设计稿通过了!下一季的珠宝展会有你的席位!你可以独立创作属于自己的珠宝了!” 他换了英语,语速飞快地解释,因为他的极力推荐,祝多晴这次的作品获得了最高的票数,并且希望她能够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件作品中,争取在珠宝展一战成名。 “知道这个消息,我太激动了,一定要第一时间,亲自告诉你!”秦青拥抱了她。 祝多晴很高兴,但又很快平静下来。 她推开秦青,用尽可能平缓地语气道歉。“谢谢你秦,但是,不行,我现在没有办法腾出一个月的时间来做这件事情。” “为什么?”秦青极为不解。 祝多晴原本不想和他解释祝方里的病,但她知道,为一个新人争取到这样的机会,秦青做了很多超出他义务的事情,她必须领情。 “我父亲生病了,离不开人。”祝多晴说。 秦青恍然大悟:“所以你搬来了这里,这是全美最好的医院之一。” 他很惋惜,但不可能为了祝多晴推迟,“Esme,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你可能会后悔。” “我知道。”祝多晴笑了笑,“但如果我不能陪着我父亲,我会更后悔。” 即便她的设计稿已经被选中,还是需要不断地调整,样式选材的决定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等做好建模,开始起版倒模,更是需要不断和工匠沟通。 祝多晴要对自己的作品负责,就注定做不好这件事情。 “好吧,我知道了。”秦青没有再坚持。 祝多晴感谢他驱车过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吃午餐,秦青欣然接受了,这就意味着,祝多晴和林霁原本准备在家里做好饭,吃完带去给祝方里的计划得取消。 秦青显然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让一位男士的脸色黑了又黑,一直到坐进位置,才看见林霁心情不好的样子,关切地问:“林先生,您身体不适吗?” 林霁:“嗯,我眼睛不舒服。” “眼睛很重要,您还是要尽快去看医生。”秦青坚定相信这位购买了他所有珠宝的林先生,是他的真爱粉。 “少看点不爱看的就好了。”林霁看了眼菜单,一水儿的西餐,没一个祝多晴爱吃的。 “Esme,这不是你最喜欢的牛排吗?虽然说要提前预约,但我觉得我们可以再问一下。”秦青喊来服务员,问他这份价值不菲的牛排是否有多余的。 服务员热心地确认后,很遗憾表示,今天并没有人取消预约。 祝多晴连忙摆手:“没事的,我们吃简餐就行。” 她在林霁平淡的目光里飞快为他们两人点好了午餐,一模一样的套餐。 秦青挑眉:“今天你选择的速度很快?” 祝多晴掩饰:“一会还要去医院,抱歉。” 秦青善解人意地理解,并且给祝多晴推荐了几个知名精神科的医生,表示如果祝多晴有需要的话,他非常愿意帮忙。 “能拥有Esme这样的助理,是我的荣幸。”秦青深邃的眉眼让他说的话很像情话,“你可是我的缪斯。” “谬赞谬赞。”祝多晴哈哈一笑,偷偷看了眼身侧的林霁。 他握着刀的手指在用力,指关节都微微发白,睫毛低垂,看不清眼神,但看得出神情非常不悦。 不过秦青完全没有感受到林霁的不悦,他突然提出一个绝妙的主意,“既然你们是亲人,为什么不然林先生照顾你父亲,你去工作呢?相信他一定会支持你的。” “这对Esme的事业至关重要。”他选择了一个成语,希望能精准表达自己的意思。 林霁抬眸:“她和你说,我们是亲人?” 秦青思考了一下,笑着点头:“她说是很重要,像亲人一样的人。” 林霁也笑了,他侧身看向祝多晴:“原本想送走这位Qin再和你说,但既然他非常有眼力见地提到了,那我就直说了,祝多晴,你去工作,我来照顾祝叔叔,如何?” “不行。”祝多晴立刻否定。 “为什么不行?”林霁慢条斯理地擦手,“既然我们都是亲人了,我照顾一下我的亲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昨天祝多晴当着护士的面说他们是亲人,林霁尚可认为是祝多晴不愿让旁人知道,但今天,秦青又提到这茬,让林霁不由得重新思考。 祝多晴将他们的关系定位在一个不能够发展的状态,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毕竟对同性说的的亲人,和对异性说的亲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祝多晴知道他在不开心,但不想当着秦青的面和他解释,只坚决摇头,“不行。” 秦青更惋惜了,他认真地对祝多晴说:“希望你好好考虑,我会为你保留三天的时间,一旦你决定好,请告诉我。” 祝多晴起身送他出门,林霁并没有跟上来。 秦青在车子边再次拥抱了祝多晴,几秒钟,“有任何需要,都欢迎你来找我,Esme,我对你总是可以破例。” 祝多晴在心里叹气,颔首谢过秦青。 回到餐桌边,林霁盘子里那块可怜的牛排已经被切得七零八落。 祝多晴按住他的手,“好了,不要虐待这块牛排了。” “你知道我不喜欢吃为什么还点?”林霁抽出手,放下银色的餐刀。 祝多晴冤枉:“最近的中餐厅要开车二十分钟。” “他说你爱吃。”林霁又换了块温热的湿巾,给祝多晴擦手,“这也是你的习惯?” “不是,他是我的上司,我总不能每次聚餐都说我不爱吃,我们去吃中餐吧?” 湿巾从她的每个手指上擦过,仔仔细细,一寸皮肤都没放过。 “林霁?林多云?”祝多晴看不清他垂首的神情,凑过去看他,“可以了,擦好了。” 林霁睫毛轻颤,抿了抿唇,声音很轻地说:“可是你让他牵你的手,还抱你,我都看到了。” 第12章 机会 “那只是礼节,你不能指望一个外国人懂我们的距离感。”祝多晴握住他的手,“和我们的牵手,是不一样的。” 林霁问:“那我能指望什么?” 祝多晴想了想:“指望我听话点?” 林霁笑了:“太难。” 医院的餐食不合祝方里的胃口,祝多晴但凡有空,都会在中餐店打包过去,今天没料到秦青过来,餐厅已经休息了,两人打包了一些清淡的食物,带去给祝方里。 祝方里看见他们两个,只露出一个难过的笑容,他知道林霁劝不住祝多晴。 “爸爸,林多云要在这边待一段时间,你高兴吗?” 祝方里用贴着胶布的手摸了摸祝多晴的头发,“高兴,多晴,爸爸不需要你一直陪着,你可以陪林霁去转转呀,林霁难得过来。” 祝多晴心想,林霁甚至都有驾照呢,哪里还需要她带着逛。 “林霁不爱逛。”祝多晴理直气壮道。 “嗯。”林霁点头,“我喜欢在家呆着。” 祝方里没吃多少,祝多晴收拾完垃圾去外面倒,病房只留下两人。 等她回来的时候,林霁似乎心情很好,他抬眼看祝多晴的时候,眼睛里都溢着满意,下一秒,祝方里严肃且不容置喙地问祝多晴,“为什么要放弃工作?多晴,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 “爸爸。”祝多晴很不满地瞪他,做了个“告状精”的口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现在资历太浅,没必要因为上司的推荐去揽这个活。” 祝方里摇头:“别撒谎,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会不接?你就不是会躲避机会的人,祝多晴,别让我愧疚。” 祝多晴沉默,偏偏是愧疚,她最不想的就是祝方里因为她的陪伴而愧疚。 祝方里是个天之骄子,一辈子除了对陈招兰感到愧疚外,从没有内耗的时候。 他与陈招兰,甚至都说不上是商业联姻,祝家贩卖珠宝,陈家出口布料,只不过是因为祝方里的妈妈和陈招兰的父亲是关系亲密的朋友,就给孩子定了亲。 祝方里没什么意见,他好像天生缺失爱情细胞,既然逃不过婚姻,就选个父母之言,没什么不好。 而陈招兰是陈家的长女,陈家有三女一子,出自三个母亲,显而易见,从名字到出身,她都没有话语权。 这场婚姻平和得让人感受不到波澜,他们定亲成婚,在第三年生了祝多晴,在祝多晴上小学后,祝方里恢复了环游世界寻找石头的生活,而陈招兰因为有了祝多晴,从沉默变得攻击性极强。 他们像南北极,同样的冰冷,又像经纬线,不断地交叉。 但总归,不会像月亮与潮汐。 谈不上波动,更说不上吸引力。 他和陈招兰相敬如宾,每年的生日都会给她准备礼物,镶嵌满昂贵宝石的项链或者手链,而给祝多晴的是未曾雕琢过的宝石。 陈招兰也总是笑着收下,祝多晴却从未见她佩戴过,她知道母亲对宝石并不感兴趣,她最喜欢的是珍珠,但祝方里从没送过。 祝多晴几乎没见过他们吵架,唯有一次,是她高一的时候。 林霁为了避开和林世佑的争吵,直接选择住宿,祝多晴执拗地觉得他压力大,需要发泄,周末拉着人去游戏厅荒废时间,结果遇上游戏厅有人打架,只能提前回了家。 还没到门口,就听见了客厅里激烈的争吵声,盖过了祝多晴开门的声音。 她在玄关上茫然地听着。 几乎是陈招兰一个人的控诉,祝方里只是听着。 她崩溃地大喊,歇斯底里地尖叫,又在急促地呼吸后平静下来,和祝方里道歉。 “对不起,是我最近压力太大了。”陈招兰颤抖着手给自己倒水,“公司出了点问题,你不用担心。” 公司是祝家的,结婚后祝方里不管家里的阻拦,把自己的股份全都转让给了陈招兰,由她一人掌权。 祝方里走过去,从她手里抽出茶壶,倒在杯子里递到她唇边,“没关系,我理解,是我不好,多晴都是你一个人在管,下半年我会减少出行次数的。” “不用,没必要。”陈招兰拒绝,“我们约定过的,孩子长大后你就自由了。” 祝方里沉默后没有再劝,叹了口气,“陈招兰,是我对不起你。” 他是不忍心见到陈招兰这样,但也不愿意放弃已经到手的自由,所以他用愧疚的姿态向陈招兰道歉。 陈招兰没回答,不知道是接受还是妥协。 “多晴?”祝方里要走的时候碰上了玄关口的祝多晴,语气慌乱起来。 陈招兰也站起身:“你不是和林霁出去玩了吗?” “游戏厅有人打架,他送我回来了。”祝多晴直白地问,“你们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陈招兰把她搂过来,“夫妻之间吵架不是很正常嘛?你长大就懂了。” 不是的,妈妈,祝多晴想。 她见过向书缘和林世佑的争吵,更激烈更难堪。 向书缘气急了也会提到当初林世佑是怎么给向家表决心,怎么觍着脸要娶她,林世佑更是不管不顾地辱骂向家看不起他,不过是图他外貌智商,想去父留子。 但他们争吵中看见对方的眼神不是这样的,起码是带着对曾经爱过的后悔,不像你们,平静冷淡。 是不爱了,还是没爱过。 她的存在是筹码,还是交易。 他们对着祝多晴不断地道歉,无数地对不起,祝多晴只听出了愧疚。 天知道她有多么讨厌这种情绪,最无用的,最马后炮的情绪。 而现在祝方里以此来“威胁”她。 在她已经无可避免地对林霁感到愧疚后,又要背负祝方里的愧疚。 “爸爸!”祝多晴红了眼睛,“你非要这样吗?” 祝方里笑了笑,他看见窗户里倒映的自己,消瘦又狼狈,“多晴,要珍惜机会。” “林霁陪我不好吗?你不是希望我能和人交流交流?”祝方里说,“不过是一个月,死不了。” 祝多晴尖叫着捂住他的嘴。 病房里难得有热烈的声音,惹得几位护士都驻足了一会。 祝多晴给秦青打了电话,秦青听上去很高兴,比他自己出作品还兴奋,直言她会成为下一个新星,而祝多晴只是担忧。 她心思不定,真的能做好这个设计吗? 这是一条以西伯利亚鸢尾为灵感的钻石项链,由圆形和马眼形切割钻石组成,鸢鸟翩然,枝叶修长,水滴形的钻石贴合在锁骨下方,像身体里开出随风轻颤的露水。 祝多晴对花没什么偏好,就像她对很多东西一样,只要是漂亮的可爱的,她都喜欢。 赵予枝说她看似博爱,实则吝啬,平均给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物的感情都不多。 但只要和林霁相关,她就能偏爱许多。 林霁喜欢送她鸢尾花,各式品种和颜色的鸢尾花,在她每个生日,每个人生节点,祝多晴也曾问过,林霁只说觉得很好看。 她也查过鸢尾花的花语,太多了,祝多晴不知道林霁选择的是哪一个意思,毕竟每个颜色的花语好像都不一样。 但她就是条件反射地选择了鸢尾。 …… 开始工作后,林霁就每天在影棚和医院来回跑,小漾那边准备得差不多了,其余的东西林霁也都协调好,Sam的排期一到,连夜开工,拍完了好几套图。 Sam一连灌了三杯美式,苦得舌根发麻,“林,你好狠心。” 林霁也很抱歉:“对不起了,我最近很忙。” “是因为那个叫Esme的女孩子吗?”Sam终于逮到机会问他,“你们怎么样了?” “快拍完了,抓紧时间吧。” “别这么小气嘛,我可是毫无保留。”Sam眨了眨眼睛,“我可是看得出你们关系不一般呢,如果要办婚礼,一定要叫我呀。” “好的。”林霁回答。 Sam惊讶地啧了两声,岔开双腿让化妆师给他调整妆。 拍摄完已经是早上五点了。 N城入冬后天亮得很晚,现在天色还暗着。 林霁让小漾先去休息,他会把装备收拾好,小漾连轴转了几天,困得不行,也没在推辞。 Sam的经纪人来接他,见林霁一个人在这里,很意外道:“林,你还不回去休息吗?” “马上,我一会就走。” Sam打了个哈欠,拍了拍经纪人的肩膀,“林要去见他的Honey,我们送他一下吧,不然他要疲劳驾驶了。” 经纪人果然和Sam一个德行,立刻想打听林霁的八卦,被Sam拦住了,“边走边说。” 车子开动,经纪人迫不及待地问:“林的女友也来了?” Sam:“不不,是林千里追爱。” 经纪人惊叹,连连追问,后排却毫无动静,从后视镜里看,林霁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他太累了。”Sam说。 “没看出来他是这样的人,我还以为他不喜欢女人呢。”经纪人嘲笑Sam,“说真的,我都以为你弯了。” Sam无语道:“你是没见过以前的林,他第一次来给我拍摄的时候,冷淡到我以为他是性冷淡。” “那是什么时候,三年前?” “差不多吧,当时他看上去很冷漠,直到有一天他不知道去了哪里回来。”Sam说,“突然就颓废起来,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现在看来,可能是那位Honey抛弃了他。” “说别人坏话的时候可以小点声吗?”后排传来声音,林霁闭着眼睛道,“我什么时候无家可归了?” 第13章 重演 经纪人为了不耽误Sam后续的行程,把车开得飞快,凌晨的N城沉默冰冷,在车窗上凝出水雾。 到祝多晴家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天光是贫瘠的冷白,从高楼的一侧吝啬地落出一片阴暗交界。 祝多晴熬夜赶稿,才刚睡着,朦胧间听见门开的声音,接着是窸窸窣窣的水声,然后带着热气的怀抱贴了过来。 “结束了?”祝多晴翻身靠在他的脖颈处。 林霁将她搂紧:“嗯,睡吧。” 他以Sam为借口来N城,现在工作已经结束,剩下的所有时间,都为祝多晴。 小漾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免税州玩几天,顺便给工作室的小伙伴们代购,临走的时候还是问了林霁归期。 林霁思忖后回复:【再议。】 他开始对着菜谱APP学习新的菜色,一日三餐送到祝方里的床边。 祝方里也很意外,他印象里向书缘从不肯让林霁做这些,她总是把所有对林世佑的怨愤转化成对林霁的爱,虽然有些窒息,但确实能在林家保护林霁。 时间过得飞快,祝多晴提前完成了设计,样品很完美,她对着穿衣镜试戴,鸢尾花在她锁骨下方璀璨夺目。 林霁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 祝多晴穿着丝绸吊带裙,调整项链的位置,水滴钻摇晃着,晃乱了他的视线。 “好看吗?”祝多晴从镜子里看见林霁,笑着问。 林霁看着那颗钻石,又将视线挪到她的眼睛,明亮的、深墨色的眼睛,“好看。”他极为认真地回答。 祝多晴明白他说的不是项链,走过去搂住了林霁的脖子,“我知道。” 他呼吸急促,被祝多晴推到墙边,按着喉结亲吻。 水声、呼吸声,林霁很难呼吸,他钳住祝多晴作乱的手,反客为主,拖着她的后脖颈,加深了这个吻。 吊带裙料子太薄,被祝多晴踩在脚下,皱成一团。 林霁的衬衫崩了几颗扣子,被他无奈地解开,丢到床边,“温柔点。” 祝多晴随意答应,手下却不停,皮带扣在地板上发出响声,房间里的温度在上升,像烧了一壶水,热气蒸腾。 …… 林霁醒来的时候,祝多晴已经离开了,他慌乱起身,碰翻了床边的水,水杯下面压了纸条: 我去公司了,晚上回来。 她没一声不吭地离开。 林霁揉了揉头发,觉得自己真是一朝被蛇咬。 祝多晴没开车,车要留给林霁去送餐,原本想打车去,没想到秦青知道了要来接她。 他很兴奋,成品比他预想得更吸睛,完美的作品。 秦青将车停在公司楼下的车库,从包里找出一张邀请函,“Esme,这是HW珠宝展的邀请函,我想带你一起去。” “我?”祝多晴很意外。 这是一次内部展览,并不对外开放,说是展览,其实更重要的是结束后的宴会,可以结交到世界知名的设计师和珠宝商,秦青没必要浪费在她一个新人身上。 “Esme,你很优秀,我有信心培养你成为下一个珠宝新星。”秦青说,“你的作品会受到上流社会的追捧,会被明星们抢着带上红毯,你会在世界上拥有名字。” “停停停。”祝多晴打断他,“秦,我很感谢你的赏识,但你是不是对我期望太高了?我并不认为我在工作室中,有什么值得你如此青睐的地方。” 秦青笑了:“Esme,我比你自己对你更有信心,你不知道你……的作品有多美。” “我知道。”祝多晴直视他,眸光平静,“我很清楚我的作品漂亮,但远不到可以一战成名的地步,秦,你自己也是设计师,应该明白以作品为借口并不会让人高兴。” 秦青叹息:“你太聪敏了,这不是一件好事。” “是吗?”祝多晴说,“我很荣幸,但我希望到此为止……” 她突然拧眉,神色骤变,紧紧闭了几下眼睛又睁开。 “Esme?”秦青喊她的名字。 祝多晴只是闭着眼睛沉默。 “你还好吗?需要去医院吗?”秦青担忧地看向她,伸手想去碰她的眼睛。 祝多晴推开他的手腕,竭力平复呼吸,“我没事,可能是有些低血糖了,抱歉,你先上去吧,我想去路边买杯喝的。” 秦青问:“我去买好吗?你在这里等我。” 祝多晴没再推拒,她眼前花了一片,眼睛仿佛成了哈哈镜,事物扭曲变形,放大缩小。 噩梦终究还是成真了。 秦青买了一杯齁甜的奶茶回来,祝多晴喝了一口,就摸索到车门把手,冲出去吐了一地。 “我送你去医院!”秦青没见过她这样,很是担忧。 “不、不用。”祝多晴按住他的手腕,“我缓一会就好了。” 她知道去医院也无济于事,无非就是预约后做一些基础检查,她在来美国的第一年就做过全套的检查,没有任何的问题。 这种病就像达摩克里斯之剑,只会悬在她的头顶,在她试图喘一口气的时候,无情地落下。 祝多晴以为祝方里的病是一场意外,毕竟成年人患病的概率很低,她在大一过完成年生日后,悄悄松了口气。 没想到,逃不脱的,不只是祝方里一个。 她要如何回去,面对林霁。 秦青坚决不同意她再回公司,承诺会亲手负责展览上她的部分,希望她能好好回去休息。 车开到楼下的时候,正好碰上林霁买菜回来。 他单手拖着牛皮纸袋,走过去理所应当地牵祝多晴的手,被她躲开。 秦青想叮嘱他祝多晴的状况,被她打断,“谢谢你送我回来,秦,我愿意参加珠宝展。” 秦青欣然点头,也明白祝多晴不想他说刚刚的事情,和她拥抱后离开。 林霁牵不到她的手,看着她顺从地被人拥进怀里,眼睛沉默得像一片沼泽。 等两人回到家,祝多晴说累了,想先洗澡睡觉,头发都没吹干,就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她没有和林霁说什么,却依旧让他有了和上次一样的不妙预感。 所以,从后面拥过来的手臂和呼吸都不平稳。 “怎么了?”林霁声音很轻。 祝多晴猜他在害怕,生怕再听到那些无情的字词,她不忍心再说一次,也不忍心让他肩负两个病人,混乱的思绪让她选择暂时隐瞒,“没什么,真的是太累了,我请假太久,公司堆了很多事情。” 林霁在沉默后,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呼吸沾了发丝也变得潮湿,“祝多晴,我是真的不能让你信任吗?” 祝多晴想转身看他,被林霁双臂禁锢。 “大四那年,你毫无征兆地出国,一次都不回来,我不理解但接受,以为祝叔叔的病是理由,你却说不是,现在你的样子和那时候一模一样,又要瞒着我做什么决定,再逃跑到另一个国家吗?”林霁问。 祝多晴克制不住地掉眼泪,被他的指尖擦掉。 “多晴,不论什么事情,只要告诉我。”林霁说,“你知道我心甘情愿。” 他原本想用一些字眼来逼迫祝多晴,凭什么每次都是祝多晴占据统治地位,“最后”、“再不”这些词难道他不会用吗? 但林霁也清楚,他不敢。 祝多晴不是那个他自以为了解得彻头彻尾的小女孩了,在没有他的这几年,她能照顾好自己,也兼顾得了事业,并且依旧受欢迎。 是林霁离不开,注定被统治。 祝多晴只是流泪,一言不发直到睡着,林霁等不到答案,眼泪干涸在他的指尖。 翌日,祝多晴起来的时候,林霁已经去医院了,祝方里近期的状态不错,已经好几天没有发病了,医生也考虑过是精神或者心理方面的疾病,又做了一次体检,发现脑部有阴影,需要进一步检查。 祝多晴知道后,立刻去医院,站在病房门口就听见了祝方里的声音,他很高兴,语气声调都扬着。 祝多晴脚步停在门口,先去找了趟医生,回来的时候重新洗了脸拍了气垫。 “爸爸,说什么这么高兴呢?” 祝方里向她招手:“多晴,我正在和林霁聊自驾游的事情呢,他说假期还很长……” “我有点忙呢爸爸。”祝多晴说,“最近有个很重要的珠宝展,然后我还得出一趟差,晚点吧……” “没事叔叔。”林霁说,“我不急。” 祝方里在两人之间打量了一会,叹了口气,拉住祝多晴的手问:“你们吵架了?” “没有。”祝多晴立刻否认。 林霁也点头。 “多晴,出了什么事吗?”祝方里问。 祝多晴摇头:“没有爸爸,你别乱想了,安心等手术吧,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出去玩不好吗?” 祝方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在祝多晴去洗水果的时候,和林霁说了声抱歉。 林霁明白他的意思:“没关系,我很擅长等待。” 祝方里不赞成:“这不是你的责任。” “从她冲进我的家里,气得浑身发抖还要护住我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一直是我的责任了。”林霁笑着说。 他听见洗手间里水流声不断,依旧掩盖不了那声低低的啜泣。 第14章 麻烦 祝多晴演得很正常。 按时吃饭睡觉工作,不拒绝林霁的拥抱和亲吻。有时候林霁会恍惚,他们是不是已经结了婚,旅居在国外。 祝方里的手术日期定了下来,那天离林霁停留期到期还有两日。 不知不觉,他已经在N城住了快半年。但林霁的不安越来越频繁,他开始在半夜惊醒,非要触碰着祝多晴才能睡着,哪怕是她的一缕头发。 祝多晴有时候会被他急促的呼吸声吵醒,但她选择装睡,然后默默地翻身背朝着她林霁。 珠宝展举办得非常顺利,祝多晴的那件鸢尾项链在展出后被一位房地产大亨买下送给妻子,他甚至特意找到秦青,说这件作品让他想到了当初和妻子在鸢尾庄园初遇的时候,希望能见一面设计师,为他们的金婚定制一套首饰。 祝多晴自顾不暇,但机会难得,她还是答应了。 他们约在N城的郊区,初春已过,鸢尾花期将至,但庄园里并不热闹,只有一片静谧的湖,浮着几只野鸭,还算有些生机。 祝多晴见到了故事中的妻子,她看上去并不好,比凋败的花朵还要憔悴。 商人看见了祝多晴的眼神,只是温柔地将妻子扶过来在沙发里坐下,“她生病了,病得很严重。” “是啊,甚至不一定活得到我们的金婚了。”女人说话的方式比她的样子有生命力。 商人皱眉不悦:“我不爱听。” “所以呢?”女人无所谓地摊了摊手,“你已经听了这么多年了,亲爱的,我上一次说我可能要死了,已经是五年前了。” 商人很无奈,但落在妻子身上的眼神温柔里带着悲伤。 女人的精力不好,只简单和祝多晴聊了几句喜好,就回去休息了,剩下商人和祝多晴商谈细节。 “Esme,真羡慕你还这么年轻,我妻子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对自己的事业那么热情,可她病倒的时候也还太年轻。。”商人突然道。 祝多晴了解过,女人生病的时候才三十多,他们刚结婚不到三年,她心里压着事情,被他这么一提,冲动地问:“您后悔过吗?” “为了什么?” “成为一个病人的丈夫,您不觉得累吗?”祝多晴说完立刻道歉,“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 她无法解释,结结巴巴地道歉了好几遍。 商人皱着眉,祝多晴以为他被冒犯了,没想到他开口问:“Esme,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病了?还是你的爱人病了?” 祝多晴诧异地抬眼。 “你太年轻了,不足以掩饰在想什么。”商人指了指她的眼睛,“生病的是你,对吗?” “不只是我。” 也许是因为陌生,除了这次合作不会再有交集,又或者祝多晴急需一个人来替她回答林霁的难题,她突然有了倾诉的**。 “我……得了和我父亲一样的病,不致死但很折磨人,折磨自己,也折磨身边的人,我不希望我的……”她顿了顿,“我的爱人经历和我面对我父亲时,所承受过的痛苦。” 祝多晴缓慢地解释了她与林霁之间的事情。 商人耐心地听完,认真地看向祝多晴问:“你有没有和他谈过呢?像告诉我这样,把自己的恐惧和担忧告诉他?” “没有,他肯定会留下陪我,但我很清楚地知道这对他不公平。” “不公平在哪里?” “我总是让他等,让他伤心,现在还要他照顾两个病人,太残忍了。”祝多晴说。 商人笑了声:“我的妻子曾经也这么说过。” “后来呢?” “后来她终于意识到,让我离开才是最残忍的事情。”他合上祝多晴给的设计稿册,“比起照顾她的辛苦,远离她,看不见她,不断地猜测她过得如何,更像折磨,不是吗?” 祝多晴怔怔地接过文件,点了个头。 “我和妻子都很喜欢你的设计风格,距离我们的结婚纪念日还有三个月,期待看到你的新作。”商人说,“如果你愿意,可以和他一起参加我们的纪念日派对。” 祝多晴有在认真地思考,所以林霁轻而易举地感觉到了她的变化。 最起码她不再装作不在意他。这让林霁偷偷喘了口气。 但他的停留期快到了。 林霁反复向大使馆询问,能否延期,但他和祝方里实际上并没有任何的关系,找不到理由留下。 所以林霁只能订了术后第二天的机票。 祝多晴也很担心,她怕航班出问题导致林霁滞留,更害怕祝方里的手术出问题,林霁不肯走。但不管她怎么说,林霁都不肯改签。 宁可晚上睡沙发,也不搭理祝多晴,气得祝多晴半夜睡不着,爬起来冲到沙发边,对着林霁的小臂狠狠咬了一大口。 林霁就没睡着,睁着眼睛看她咬,等她松口,胳膊上一个红红圆圆的牙印,还泛着水光。 “林霁,最后问你一遍,改不改签。”祝多晴站起身,俯视着仰躺在沙发上的林霁。 他穿了身浅灰色的格子睡衣,头发有些长了,凌乱地遮挡着眉眼,“不改。” “不管你了。”祝多晴红着眼睛就要走,被林霁骤然拽住手腕,轻轻一用力,就跌坐进他怀里。 “别不管我。” 祝多晴背贴着他的怀抱,林霁的呼吸落在她耳畔。 她咬了咬牙,质问道:“你还需要我管?” “很需要。”林霁往沙发外侧了下,让祝多晴躺进里侧,面对面抱住她,“祝多晴,求你管管我。” 祝多晴哑然,这是林霁会说的话? 她突然就有点想逃。 “我很害怕。”林霁紧紧禁锢着她,“我怕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哭,怕你需要我我不在,更怕你不需要我。” 祝多晴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将脸埋在林霁的脖颈处,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潮湿的眼睛。 林霁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轻吻着她的头发,“多晴,别急着赶我走。” 他知道祝多晴有事情瞒着他。 起初很生气,气她又一次不信任,不肯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但祝多晴装出来的不在意,让林霁害怕,生怕她哪天又一声不吭地丢下自己走了。 留学还好,他起码知道她在哪里,不过是十来个小时的飞行,能找到她就好。 但现在她已经工作了,有能力去更远的地方。 如果她不接电话,不回家,他又要去哪里找祝多晴。 “我什么时候要赶你走了。”祝多晴不承认,她深呼吸抬眼,“我是担心你黑在N城,爸爸的事情已经让我焦头烂额了,还得来管你,你可真是个大麻烦,林多云。” 太久没有听到祝多晴叫他林多云,林霁弯了眼睛。 “嗯,我是大麻烦。” 祝多晴不想再听他说这些,咬上他的唇。 尽管上次发病后,再也没有复发的迹象,但祝方里的手术,她患病的可能性,大客户的约稿,和林霁,都让祝多晴压力很大。 她将这些压力理所当然地释放在了罪魁祸首林霁身上。 跨坐在他身上,祝多晴伸手扯着林霁的头发,喘息间仿佛听见他说:“多晴,我疼。” 我也很疼。 祝多晴心想。 她的汗水混着眼泪掉进林霁的眼睛里,让他闭了闭眼,再想睁开的时候,却被祝多晴伸手遮住了。 林霁松开扶在她腰间的手想去拉开,却被她阻止,唇舌比光明更清晰地降落在林霁的眼睛,他被祝多晴变得湿漉漉。 呼吸越来越重,林霁忍无可忍,坐起身,抱着人从沙发上站起来。 祝多晴轻声惊呼,被他再次吻住。 N城稀薄的光线从窗户里落进来的时候,两人才刚刚睡着。 祝多晴不再让林霁改签,他们又恢复了之前的生活,林霁照顾祝方里吗,祝多晴工作。他们约定好,林霁会和他美国合作的公司联系,办理工作签证,这样停留的时间能长一些。 他们默契地不谈以后,只等待着祝方里的手术。 三月初三上巳节,黄历写着宜治病。 祝方里的头发被剃光,看着祝多晴的眼睛让她想到成人礼带回来的那颗琥珀。 蜜色的时间,能让人回忆过去。 祝多晴垂落的手被林霁握住,她才发现自己浑身颤抖。 手术进行到中午两点的时候,祝多晴接到了陈招兰的电话,国内时间凌晨三点,陈招兰惴惴不安地追问祝多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祝多晴深呼吸想遮掩情绪,被林霁接过了电话,他轻轻捏了捏祝多晴的后颈,拿着手机走到转角处。 “阿姨?” “林霁?”陈招兰知道他去美国出差,没想到这么久了还没回来,“你在多晴那边吗?她怎么一直不说话啊?” “她最近在做一个设计,很复杂,怕灵感被打断,我就替她接了,您放心,我看着她呢。”林霁温和地安抚她。 “是吗?我这几天总是睡不着,刚刚做梦,梦见牙齿掉了……”陈招兰欲言又止。 林霁明白她的意思:“阿姨,您别总听我妈说那些,不准的,等多晴忙完了我叫她回电话,您先睡吧,不早了。” 向书缘年纪越长,越信神佛鬼怪之说,陈招兰虽然不信,但遇见事关女儿的事情,又忍不住猜疑。 林霁挂了电话,看见祝多晴正靠在墙边,眼睛怔怔地望向手术室。 破天荒的,打开了搜索软件。 “梦见牙齿掉落预示着什么?” ——【梦见牙齿掉落可能寓意骨肉分离,亲人离世。】 第15章 惊蛰 有惊无险,祝方里的手术出了些问题,但好在主刀医生经验丰富,多花了几个小时,顺利结束了这场漫长的手术。 祝多晴看着灯熄灭,手脚发软地站起身,差点摔倒,被林霁半搂着,恍恍惚惚听医生说术后注意事项。 一直到祝方里被送进病房,她的心脏才像飞机着陆,安稳落地。 “爸爸没事了。”她呼吸很轻,看向林霁的眼睛很黑。 林霁摸她的头发,“一切都结束了。” 窗外的光线透进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天气难得的好,像家里的太阳,不蒙着雾气,也不被高大建筑遮挡,直落落地照在房间里。 林霁心情很好,很久没有如此轻松,祝方里没事,他可以安心地回国处理工作,申请工作签过来。 电话铃响,祝多晴接起,是陈招兰,她辗转反侧,还是再打电话过来确认祝多晴有没有事。 祝多晴已经神魂归位,语气轻松地调侃陈招兰想多了,她很好。 看着病床上的祝方里,还是多说一句:“我现在和爸爸在一起,他也很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似乎笑了笑:“好,那我就放心了。” 如祝多晴预料的那样,陈招兰永远不会主动要和祝方里说话,她将自己架在了这个位置,上不得,下不去。 祝多晴留在医院陪护,林霁得回去收拾行李离开。 他站在病房门口,看着异常温柔乖巧的祝多晴,好不容易轻松的心再次不安跳动,“多晴?” “嗯?”祝多晴歪了歪头,弯着眼睛应,“多云?” 她看起来像小时候。 林霁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祝多晴侧过去,用鼻尖蹭了蹭他的掌心,他们用了同一款沐浴露,有同样的味道。 “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林霁反复叮嘱。 祝多晴还是弯着眼睛,没有点头。 “在这里等我。”林霁再次道。 祝多晴叹了口气:“知道了。” 林霁打的车已经到了,他不好再拖延,匆匆离开,没有看见身后祝多晴扶住了墙边,缓缓靠着坐了下去。 等晕眩过去,祝多晴回到病房,趴在祝方里的病床边,还是忍不住哭了。 她自问从小到大没有做过任何一件伤天害理的坏事,即便性格骄纵,秉性张扬,也善良讲理,从未对生命有任何的不敬,为何会陷入如此境地? 三年前第一次发病,让她仓皇失措逃离林霁,本以为侥幸躲过,殊不知却是错过了最后的时间。 发病的频率增加,就像当初的祝方里。 祝方里的医生过来,也带来了祝多晴的检查结果。 这家医院本就是祝多晴为父亲精心挑选的,到头来她也成了患者。 检查结果和从前祝方里的大差不差,找不到病源,运气好点,能和爸爸一样,在几年内找到病因,运气不好,就是一辈子。 幸好林霁离开了,她已经没什么力气再伪装。 赵予枝打来电话,语气少见的激动,竟然人已经到N城机场了。 祝多晴有些无奈:“你来得可真巧。” 没精力开车,祝多晴给她叫了个六座车,把大小姐和她的十三个行李箱一起拖回了家。 “多晴!”赵予枝扑过来的力道很大,祝多晴差点抱不住她,“你看起来好糟糕。” 她皱眉摸祝多晴的脸。 “陪我爸做了个手术,刚结束你就来了。”祝多晴说,“林霁也刚走。” “哦我知道。”赵予枝看她眼神不解,解释道,“你走的时候林霁打电话给我了,他不知道你回美国了,那语气听着……啧啧,好狠的心啊多晴。” 祝多晴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但赵予枝的脸色一下变了,蹙眉却耐心地等待着祝多晴说出些惊天动地的话。 “我生病了。” 赵予枝白了脸,伸过来的手也克制不住地颤抖,“什么病?会死吗?” 祝多晴哧地笑了,拍了拍她的手背,将人拉到沙发上,“不会死,就是会高频率的晕眩,视线扭曲,也不是什么大病……” “祝多晴。”赵予枝打断她,“这对你来说很严重。” 是啊,对她来说怎么会不是大病。 她是设计师,本就靠眼睛和手吃饭。 “你什么时候生病的。”比起问句更像已经知道答案的陈述。 赵予枝已经猜到了。 “所以你大四突然要出国读研,我们都以为你会继续跟着林霁屁股后面转,再不济也是去他的母校读研,结果你一声不吭就跑出国,三年也不回来一趟,就是因为你发病了。”赵予枝声音哽咽起来,“祝多晴,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是的,小枝,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所以我不敢告诉你。”祝多晴握紧她的手,睁着一双乌黑的眼,认真至极,“我太胆小了。” “你也知道,我从小到大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就连大一点的困难都没有,所有的事情都有妈妈爸爸,有林霁,有你,挡在我前面,直到我知道我爸爸病了,他变得很不像以前的他,一想到我也要变成那样,我就害怕。” “不敢告诉你们,怕你们会因为我变得很辛苦,也怕因为我的病,关系变陌生,我怕你们太爱我,又怕你们以后不爱我。” 祝多晴的声音也颤抖起来,“所以我选择了逃避。” 赵予枝又生气又心疼,最后只能无奈地抱住了她,“很累吧,多晴。” 祝多晴掉了眼泪,哭得很委屈,她在林霁面前克制的情绪迸发,打湿了赵予枝的肩膀。 晚上,赵予枝陪着祝多晴去医院看祝方里,他恢复得很好,得益于年轻时候满世界跑的好身体,后来住院的时候也总是锻炼,他看上去除了消瘦,没什么不一样。 祝方里好像一夜之间又恢复成从前那个漫不经心的大少爷,过去的抑郁烦躁如过眼云烟,路过他的世界,却在祝多晴人生里下了一场漫无边际的阴雨。 祝多晴熬得心力交瘁,见他没什么问题,总算放心放手给护工,回家和赵予枝点了外卖,买了瓶威士忌。 “你怎么突然跑过来了?杂志怎么办?”祝多晴问。 赵予枝翻了个硕大的白眼,猛灌了一口,被辣得龇牙咧嘴,“我爸把他的小四小五全都弄进杂志社,现在里面乌烟瘴气,我头疼得厉害,干脆撂挑子走人了。” 赵予枝愿意管杂志,是她兴趣爱好,就算她不管,杂志也不会垮,出生就有信托的大小姐,总是不太需要顾忌后果。 赵家和祝家截然相反,父母自由恋爱,爱得轰轰烈烈,结局也闹得轰轰烈烈。 “那你准备在这里待多久?”祝多晴问。 赵予枝:“没想好,你呢?准备在美国待多久?” “没想好。”祝多晴同样回答。 “那就顺其自然。”赵予枝笑嘻嘻地搂着祝多晴,“别怕,大小姐来照顾你。” 林霁落地后第一时间打开手机,没有消息,他站在机场门口,才意识到初春原来并不暖和。 似乎听见他在想什么,消息跳了出来。 【你刚走予枝就来了,放心吧。】 林霁深深叹了口气,坐上小漾开来的车,回了工作室。 原以为迅速处理好手上的事情,就可以再出国,没想到向书缘在一个深夜哭着打电话过来。 电话里她声音有些失真,在混乱嘈杂的背景音里哭喊,“小霁,你爸爸晕过去了!他好像、好像没呼吸了!” 林霁刚熬了两个通宵,眼睛里全是血丝,外面正在下暴雨,似乎今天是惊蛰。 春雷动,蛰虫惊而出走。 他灌了两杯浓咖,驱车到医院的时候,林家的亲眷已经到齐了。 手术室外吵嚷似菜场,被护士连声阻止,也无济于事。 不只是谁喊了声“林霁”,声音才降下来,视线集中到转角处,林霁带着一身潮湿走近,目不斜视到向书缘的跟前蹲下。 “妈,别怕。”他的手心冰冷,却让向书缘瞬间冷静下来。 “小霁,你来得也太晚了,这可是你亲爸,再怎么有矛盾,也不能这么不懂事呀。” “是啊小霁,你爸也是为了你。” “以后林氏还是要靠你撑起来的呀。” “……” 林霁站起身,他个子高,虽然偏瘦却气场惊人,扫过众人后,竟低低笑了一声。 “他疯了吧,竟然还笑。”堂哥不可置信地说。 林霁一字一句道:“我只嫌他死得太晚。” 手术灯应声而灭,众人被转移注意力,来不及对他大逆不道的话表示震惊。 医生和向书缘说,林世佑虽然抢救过来了,但是内脏器官都已经衰竭,最多还有一个月可活。 向书缘支撑不住,后退一步,被林霁扶住,她眼睛里写满了茫然。 亲戚们追着医生问林世佑具体还能活几天,还能怎么救,仿佛他们才是林世佑的亲儿子。 而留在原地的那对母子,是这个家族里最无关紧要的人。 “小霁,他真的要死了。”向书缘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我竟然没那么难过呢?” 林霁将她凌乱的头发理好,温柔道:“妈妈,这很正常,因为他该死。” “可以后我们怎么办呢?公司怎么办?” 林霁不愿沾染林世佑的生意,可向书缘已经过了几十年的雀鸟日子,即便今后依旧有林霁供养,不接受公司的话,也不可能再像从前。 林霁的工作室和林氏,差别并非一丁半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惊蛰 第16章 葬礼 林世佑危在旦夕的消息飞快传出去,林氏的股价波动得让亲戚们日日登门,扬言如果林霁不能抗此大任,不如早日让位,做他的清闲摄影师。 没人知道林世佑的遗嘱是怎么立的,毕竟他三天两头就喊律师过来改遗嘱,试图以此威胁向书缘和林霁。 林霁不在乎,但向书缘很当回事。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认为那是林霁应得的,是向家的遗骸,更是她委曲求全多年换来的,不论如何,也不该落到别人手中。 等人被安保送走,向书缘力竭地跪在玄关口,林霁上前搀扶,却被她一把拽着袖口,猝不及防拉倒。 向书缘好几日睡不安稳,又情绪激动,此刻眼睛通红,喘息着对林霁道:“算妈妈求你,留下来接手公司,哪怕、哪怕之后,再请职业经理人,但不是现在,现在你不能走……” 她看见林霁散落在书房里的文件,听见他打的那些电话,问过工作室的人为什么突然出国。 小漾如实相告,向书缘立刻知道林霁是追着祝多晴去的。 她并不反对,祝多晴很好很好,林霁需要她,但不是现在。 林霁沉默了很久,将向书缘搀扶起来,送她上楼回房间躺下,被子掖在她尖锐的下巴处,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白纸。 “妈。”林霁开口,“明天我会去公司。” 向书缘睫毛颤动,终究还是落了泪。 林霁回到房间已经是凌晨,他算着时间,祝多晴应该在吃午饭,回国后,他们每天都会通话,大多数是林霁打过去。 今天他迟迟没有打电话,祝多晴竟然打了过来。 “林霁,我看见了新闻。”祝多晴开门见山道,“爸爸恢复得很好,我买了下周的机票回国。” 林霁张了张嘴,发现嗓子哑了,灌了两口水,才开口道:“不用,我处理好就会过去。”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下个月就能办好签证,但现在,林世佑随时会死。 “到时候你来接我好吗?”祝多晴说。 林霁叹了口气:“好。” 林霁变得异常忙碌,通话时间不断地被压缩,只剩下深夜的那十几分钟。 他站在七十六层的办公室落地窗前,俯瞰着静默的城市,内透的灯光让他产生错觉,仿佛还在N城,一回头就能看见埋头睡着的祝多晴。 祝多晴什么都不缺。 在珠宝堆里长大,随手把玩的石头可能价值千万,陈招兰没有刻意培养她对金钱的概念,即便要什么给什么,她也从不骄奢。 林霁能给她什么呢? 从前也许是陪伴,是一个即便没有成长在避风港中,也能扛起风浪的少年,是一个富于情感的镜头,现在呢? 他觉得自己手握权柄,却一无所有,什么也给不了祝多晴。 林霁并没有荒废学业,他大学期间读金融,绩点将近满分,顺着向书缘的心意在公司实习好几年,顺带打理他和向书缘的私产,现在上手公司事务,只是略感生疏。 可越得心应手越让林霁觉得恐慌。 他还能回到祝多晴的身边,做个不问窗外事的摄影师吗? 那三年也许不仅仅是祝多晴在逃避,他也在逃避。 祝多晴的声音带着睡意,从电话那头响起,“多云?怎么不说话?” “你在午睡吗?”林霁问。 祝多晴:“嗯,昨天赶稿通宵了,刚睡着没多久。” “那怎么还打电话过来?” 祝多晴笑了声:“怕你在等。” 林霁觉得心里松了几根弦:“是在等。” “后天就回了。”祝多晴打了个哈欠,“起飞前告诉你,如果很忙的话,不来接我也行,不会怪你的。” “睡吧。”林霁说。 快要入夏,天亮得越来越早,但高楼之下,依旧云雾缭绕,看不真切。 林霁没能去接祝多晴。 林世佑在她上飞机后的第三个小时,死在了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 林家的亲戚来得比记者还快,应该是派了人蹲守在医院,随时等着林世佑死,要求立刻公开遗嘱,生怕向书缘伙同律师做手脚。 向书缘神情冷漠地站在人群中,望着被盖上白布的林世佑,眼神空洞。 林霁带着安保过来,将向书缘护住,“妈,先回家吧。” “林霁!不公开遗嘱别想走!” “你是不是想做手脚?!” “对,谁知道你们母子俩要耍什么心眼!当初你妈……” “……” 声音被掐断,提及向书缘的那个年轻男人被林霁掐住了脖子,闪光灯比楼道里的冷光更刺眼,清晰地记录着他的失控。 “林、林霁……咳咳、你疯了、我……”男人断断续续从嗓子眼里呛出几个字词,又被林霁更强硬地打断。 他用的力气太大,男人憋得脸色涨红甚至发紫。 他的母亲——林霁的姑姑,试图冲开安保扑过来撕了林霁的皮肉,眼睛里满是憎恶。 林霁却觉得他前所未有的冷静,他们觉得向书缘在替儿子抢夺,实际呢,这偌大的林氏,本就建立在向家的尸骨上。 可偏偏,一个姓氏的更迭,就能叫向书缘成为这场婚姻中唯一的失败者。 “遗嘱什么时间公开还轮不到你们置喙,老老实实呆着拿分红,就像这么多年一样,我还能给诸位一条舒服的路。”林霁在父亲的尸体前笑出声,“否则,鱼死网破,我亲手葬送林氏基业也不过一瞬。” “你怎么敢?!”甚至不知道叫什么,只知道他姓林的男人在跳脚,“别忘了你也姓林!” 林霁松开手,将人丢到脚下,“你以为我想?” 向书缘根本不同意他改姓,林霁能理解,环境造就了现在的她。 祝多晴没在机场等到林霁,只看到了小漾,就已经知道情况不对,她打了两个电话过去,无人接听,料想林霁分身乏术,就没有再打。 小漾欲言又止,推着行李三步一侧首, 祝多晴无奈:“有话直说。” “多晴姐。”小漾瓮声瓮气道,“你能不能多陪林老师一段时间啊?” “他最近……”祝多晴问,“状态很不好吧?” 小漾摇头又点头:“我不知道好不好,林老师接手公司后,人人都说他很厉害,上手很快,但我总觉得他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祝多晴面无表情地追问。 小漾看她脸色不对,怯怯道:“有点像……你刚出国的时候。” “知道了。”祝多晴带上墨镜,遮去大半张脸,“送我去医院。” 小漾刚上车,就接到林霁秘书打来的电话,说尸体今天已经送去殡仪馆,在那里举办简单的告别仪式,医院那些人直接被一窝带走。 “多晴姐,他们已经去殡仪馆了,要不我先送你回家把?”小漾问。 祝多晴沉默一瞬,扬了扬下巴,“那就去殡仪馆。” 小漾慢吞吞发动车子,在祝多晴第三次问要不要换她来开的时候,踩下了油门。 祝多晴在殡仪馆门口靠着车停了一会,小漾不知道她是在看外面刚开的花,还是在等什么,耐心地陪着,其实也没多久,十来分钟,她深呼吸后迈步走了进去。 告别仪式简陋至极,全然看不出棺木中长眠的是一位知名上市公司的董事长,人死如灯灭,身后事皆是办给活人看的。 有记者跟过来,林霁也没拦着,任由他们将镜头扫视,甚至会因为想到明天那些惊世骇俗的新闻标题而觉得好笑。 向书缘异常的沉默,最终还是跪倒在一旁沉闷地哭泣,林霁不知道她是真的在为林世佑难过,还是在为自己这大半生而痛悔。 穿着打扮完全不像参加葬礼的林氏亲眷们围站在侧,眼神内容丰富又冷漠,林霁并不像他们想的那么好掌控,本以为他去当摄影师是自甘堕落,如今看来,或许是伪装。 他们万般后悔,没从林世佑手中早早地夺权争财。 但这又能怪谁,林世佑对他们有求必应,这池温水早就在他生病的时候加了把柴,只是泡软了的青蛙们没能力察觉。 林霁再次想笑,他不想要的,旁人趋之若鹜,真是不识好歹。 这么想着,他的视线从高悬的棺木扫到人群,直到落在人群后那双漆黑的瞳孔中。 祝多晴来了。 林霁觉得心跳好像漏了一拍,密密麻麻的疼痛犹如蚂蚁啃噬,连通每一路神经,让他指尖都开始颤抖。 祝多晴看到了吗? 看到他的冷漠,看到他在葬礼上的笑,看到他被束缚着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回到她身边时间。 林霁觉得自己好像失聪了,耳朵嗡鸣,听不见一点儿旁的声音,连自己的心跳声也听不见。 祝多晴的眼睛里是什么,她在看什么,林霁统统不明白,她苍白着脸,看上去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林霁不敢过去,生怕她会离开,只隔着人群,定定地望着,直到祝多晴从门口走进来。 在闲言碎语中,像一朵从天而降的花,落在林霁的跟前,伸开双臂紧紧搂住了他。 林霁听见她的声音,克制不住的哽咽,认真诚挚地祝他:“林霁,你会自由的。” 第17章 遗嘱 祝多晴陪在林霁身边办完了葬礼,向书缘握着她的手沙哑地道歉,希望她能在国内多呆一段时间。 “妈,别说了。”林霁打断她,“我让人送你回去休息。” 林世佑的遗体被送进焚炉,连火化也要分高低档,死亡突然变得廉价起来,林霁为他选择了最高档的火化,不为别的,只是不想去普通炉里挑拣未焚尽的骨头。 那些面目可憎的过往,变成一盒洁白的骨粉,林霁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的时候,想幸好把向书缘送回去了,不然这盒子还挺重。 出殡仪馆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山林间隐着一层雾气,潮湿得让人窒息。墓园就在不远处的山腰间,是林世佑早就给自己选好的。 那是一座双人墓穴,林世佑病了之后就做好了准备,即便先死,也会在阴曹地府等着向书缘。 林霁站在墓碑前无声地扯了扯嘴角,叫来墓园管理员,让他把这块一生一死的刻名碑换了。就让林世佑等着吧。 祝多晴没上去,她坐在车里,看着雨雾变成瓢泼大雨,视线模糊后缓慢聚焦,长舒了一口气,幸好没上去。 她看见林霁湿漉漉地回来,坐进驾驶座,水顺着衣服流淌到垫子上,变成深渊巨口。 “结束了?”祝多晴问。 林霁笑了下,侧过身看她,“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上次说这句话还是祝方里手术成功的时候。 祝多晴没接他的话:“现在我们去哪里?” 时间还早,雨又大,这里离市区远,一时半会开不回去。 林霁:“你想去哪里?这附近没什么吃喝玩乐的地方。” 祝多晴想了想,对着林霁的眼睛认真道:“酒店。” “……” 林霁无言地发动了车,酒店自然是有的,还是一座品牌中全球最大的顶奢酒店,平移来的明清古宅和古樟树在雨中折叠着时空,更重要的是,酒店有大片的鸢尾。 鸢尾花季已至,他们第一次在这个时间这个年龄,满身潮湿地踏入酒店。 雨越下越大,祝多晴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林霁正站在窗边,静默地看着瓢泼大雨,远远看见湖面上水花迸溅,鸢尾垂首。 “看什么呢?”祝多晴靠过去,理所当然地把下巴磕在他的锁骨上。 林霁轻轻摸了下她的发丝:“头发没吹干。” “嗯,你给我吹。” 祝多晴不想挪动,林霁从洗漱间把吹风机拿过来给她吹头发,一丝一缕,温热的风吹得很慢,慢到祝多晴要睡着,风声停了。 “好了吗——”尾音被吞吃。 比雨水还要潮湿的林霁掠夺着她的呼吸。 祝多晴环抱着他的脖子,一如风雨之中摇摆的鸢尾花,将额头抵在他的肩头,雨下得太大,受不了的时候就咬住了林霁。 祝多晴听见他在喘息中嘶了一声,动作却丝毫未停顿,直到口中泛上铁锈的腥气,祝多晴才松开。 她脱力地挂在林霁身上,伸手摸了摸那块痕迹,轻笑出声。 林霁轻吻她的侧脸:“傻笑什么?” “笑你跟个罪犯一样,被我烙下了一块印子。”祝多晴擦去渗出的血迹。 林霁又吻她:“难道不是我被阿猫阿狗咬了一口?” 祝多晴松开抱着他的手,所有的重量都压在林霁托举的手臂上,她捧着林霁的脸,认真喊他的名字:“林霁。” “嗯。” “雨停了。”她说。 骤雨已歇,光风霁月。 林霁在半夜惊醒,下意识去摸身边的人,没摸到,但床单还有余温。 他开了壁灯去找祝多晴,隔了两扇窗,闻见了烟味,宅子外的灯亮着,她就站在那处灯光下,露出半截莹白的手臂,指尖一点星火,烟灰积成一段,将落未落。 祝多晴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为什么抽烟,他一概不知,他只知道,若是今晚没醒,祝多晴会将那包烟藏得严严实实。 林霁没有惊扰她,只陪了一会,看她将烟灰抖落在烟灰缸里,就转身回到床上。 过了没几分钟,祝多晴带着一身凉意和漱口水味回来,也不管会不会吵醒他,就贴进林霁怀里,深深呼吸后,埋在他心口不动了。 林霁想叹气,忍住了,想摸她的脸问她在担心什么,也忍住了,只能装作被她碰醒,哑着嗓子问她去哪了。 “喝了口水,吵醒你了?” “你手很冷。”林霁说。 祝多晴把手捂到他脖子边:“还好呀。” “……”林霁伸手拿开,又舍不得松,最后把两只作乱的手一起放在了心口。 祝多晴比他先叹了口气。 “为什么叹气?” “累了吧,我可是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回来。” “为什么回来?不是说了我会……过去。”林霁咽掉几个字。 祝多晴好像没注意:“我肯定要回来啊,就算不为你,为了阿姨,我不得回来吗?” 陈招兰正在林家陪着向书缘,下午发来消息说她有些发烧,已经吃了退烧药睡着了。 “你不问我以后吗?”林霁说。 祝多晴没抬头,把暖了的手重新贴回他颈侧,血管跳动的地方,“为什么要问,我知道你会安排得很好,你一直都很清楚要做什么。” “我清楚吗?”林霁反问。 祝多晴:“总归比我清楚。” 林霁突然把她抱着往上提了提,祝多晴猝不及防,茫然抬头,被他一口咬住了脸颊。 “嘶!林霁!”祝多晴拍打他,“别咬脸啊!” 幸好林霁只是轻轻咬了两口,印子一会儿就消了。 “你咬就咬,咬脸上我还怎么见人?”祝多晴捂着脸质问,“不对,你咬我干什么?” “你欠咬。”林霁拿湿纸巾擦拭她脸上的痕迹。 祝多晴打了个哈欠,朦朦胧胧道:“你这是打击报复……” 林霁感受着她的呼吸逐渐平稳,摸了摸脸上被咬的地方,又亲了一口,搂着祝多晴睡着了。 翌日。 向书缘电话过来的时候,祝多晴还没醒,她在睡梦里听见电话那头激烈的尖叫声,吓得从床铺上弹起来,撞到了林霁的下巴。 “妈,我马上过去。”林霁试图安抚她,但没什么作用。 祝多晴反应过来,给陈招兰电话。 陈招兰言简意赅地解释,是林家人又上门了,她已经叫安保把人撵出去,但那些人竟然不要脸到雇了地痞流氓在门外骂街。 向书缘心脏不好,不能生气,急火攻心之下几乎休克,陈招兰让家庭医生带着设备过来,又叫安保把人撵走。 可那些人扬言遗嘱一日不公布,他们便来一日。 林霁问:“妈,遗嘱到底有什么问题?” 向书缘迟迟按着,不肯公布遗嘱,林霁原以为她是担心资产分配,但林世佑父母早逝,他和向书缘作为第一顺位继承人,根本无需担心。 林霁从不认为,林世佑会将遗产留给那些吸血虫,他肯施舍,不过是不想让他们干涉自己。 向书缘一直在沉默,林霁以为她不会说了。 就在他和祝多晴收拾妥当准备起身时,向书缘精疲力尽道:“他还有一个孩子。” 林霁动作顿住,祝多晴没想听到这样的事情,将手机调回听筒模式,想去外面等他,被林霁拉住了手。 他坐在沙发上,重新打开扬声器。 “他如果真的在遗嘱里分配给那个孩子财产,你拦着不公布遗嘱也没有用。”林霁很平静,“妈,你应该知道,我们确实可以选择不公开遗嘱,但那些人不会放弃骚扰你,你真的能承受吗?” 向书缘的声音听上去无比痛苦:“不,不是,那个孩子……已经不在了,我、我当时……” 她语无伦次,根本说不清楚。 祝多晴给陈招兰发消息,让她先安抚向书缘,他们马上过去。 回到林家的时候,向书缘已经睡着了,她近来昏昏沉沉,总是半睡半醒,陈招兰坐在一楼客厅等他们,脸色很难看。 林霁谢过她,平静开口:“阿姨,没事的,我能接受。” 陈招兰又看了眼祝多晴,祝多晴立马表示:“我也能接受。” 陈招兰:“你闭嘴。” 早在祝多晴连夜回国,又直奔殡仪馆的时候,陈招兰就意识到女儿的心,而深夜惊醒的那种惴惴不安始终萦绕着她。 之前以为是祝多晴在美国出了什么事情,但现在看她只是瘦了些,精神看着还行,陈招兰不愿像自己的父母那样,斩断女儿的羽翼,选择按下焦躁,由祝多晴自己去走。 陈招兰让两人坐下,才开始讲述向书缘刚才告诉她的故事。 那时候向家还没有垮,向书缘的父母健在,手握权柄。 林世佑顾忌他们,不敢太过明目张胆,于是把人养在一个偏远但山水风光很好的镇子上,每次出差都刻意匀出几日去看那个女人。 那时候林霁才上小学,对林世佑还抱有父爱的幻想,向书缘不愿意打破,选择了隐瞒。 但向家给她传来邮件,那个女人怀孕了,林世佑在生意场上的手段越发阴毒。 向家从来没有教过女儿如何经商,如何自己走路,只一味地让向书缘去处理那个女人,不知道林世佑才是最该死的。 向父只会觉得林世佑是做生意的料,能让向家的产业越发庞大。 向家确实庞大了,只是改名换姓,成了姓林的天下。 所以向书缘去了那个镇子,见到了那个女人,和她刚出生的孩子。 第18章 小镇 “妈。”祝多晴突然打断陈招兰。 陈招兰少见地迟疑,她知道祝多晴在担心什么,她害怕向书缘做了一些他们都无法接受的事情,而这些事情现在要直接**地摊开在林霁面前。 他刚死了父亲,即便关系不和睦,也是骨血相连的一部分,难道现在又要让他去面对另一半骨血的真相吗? 祝多晴觉得太过残忍。 陈招兰喝了口水,看向林霁:“归根结底还是要小霁做主,你愿意听的话,我就接着讲,你不愿意,可以等书缘心态稳定下来再说。” “妈!”祝多晴不愿意。 林霁按在她的手腕上,用拇指轻轻触碰,“没关系,没关系的。 他还有什么不能接受? 林霁突然觉得祝多晴的不辞而别锻炼了他强大的心脏,如果说林世佑是挫骨刀,那祝多晴就是断头铡。 他接连两次面对祝多晴的消失,早就不那么容易受刺激了。 陈招兰接着讲。 向书缘去了那个风景秀美的小镇,在湖畔别墅看见了那个和小镇一样秀美的女人,她身形纤细柔弱,皮肤白得惊人,在温和的日光里,靠在床铺里,用平静的目光看向书缘。 向书缘突然就有些茫然。 她来这里是为了什么,见一见小三,还是掐死那个不该出生的孽畜,她突然觉得自己做这些都没什么意义。 不是这个女人,也会是别人,归根结底,是林世佑的错。 最后还是女人先开了口,问向书缘:“你是林世佑的什么人?” 向书缘沉默过后,不情不愿道:“妻子。” “你需要我做什么呢?”女人并不意外,“如你所见,我没什么谋生的本事,林世佑养着我,他想要这个孩子,我就生了,我说对不起好像也没什么意义,我能做什么呢?” 向书缘无言以对,有些后悔过来了。 向家发来的资料显示,这确实是个什么用也没有的女人,中学毕业后就去江城打工,做收营员算错账,做服务员摔碎碗碟,在酒吧卖酒被客人占便宜,挣扎的时候撞上了林世佑。 毋庸置疑,林世佑有一副好皮囊,正是这幅看似光风霁月的皮囊,蛊惑了向家父母的心,现在又如出一辙地蛊惑了乡村来的女人。 她非常轻易地接受了林世佑,因为不在乎他这个人本身,只在乎他所有的身外之物,房子、车子、现金、黄金……很多很多,除了林世佑本人的爱。 所以这段关系异常的简单浅薄。 向书缘想了会儿问她:“孩子你准备怎么办?” “你想要吗?”女人问。 向书缘孩子气地皱眉:“当然不。” “那你希望我怎么养?”女人问。 “你不想让他继承林世佑的财产吗?”向书缘不信。 女人笑了笑:“他继不继承和我有什么关系?林世佑给的钱够多,我带着他活得下去。” “你……”向书缘一言难尽,“我不明白。” 女人很有耐心地解释:“我说了他想要这个孩子,我就生了,我自己并不想要,所以我不会去为他争取什么,这太累了。” 女人打量她的神色,猜到向书缘并不相信。 “你可以把他带走,只要让他活着。”女人又说。 向书缘不愿意:“我带走了,林世佑会怎么想?” “你……”女人也一言难尽,“你竟然还在意他怎么想,你太天真了。” 天真的向书缘最后还是带走了孩子。 她将孩子交给了她成立的慈善机构的一位投资人,那位男士年近四十,妻子不能生育。 林世佑居然没有和她争吵,可能是因为当时集团面临并购,他忙得不可开交,没精力分神,又或者他也不在乎那个孩子。 向书缘惴惴不安了几个星期,无事发生,就抛之脑后了。 直到投资人打电话过来,说孩子死了。 向书缘脑子里第一个想起的,是那个白得透明的女人。 她会不会恨自己? 投资人很抱歉,说孩子有先天基础病,刚换的保姆不知情,为了不能吃的药,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窒息了。 向书缘连睡衣都没换,就去了医院,在太平间颤抖着手掀开了小孩面上的白布。 那么小的孩子,只能称之为婴儿,本应该软和地贴在母亲怀里,现在却僵硬苍白地躺在冰冷的地下室。 向书缘克制不住地颤抖,牙齿碰撞在一起,被惊恐和愧疚冲昏了头脑,踉跄着跪倒在门外,急促地呼吸。 她给林世佑打电话,还没接通就挂了,林世佑必然不会回拨过来。 向书缘茫然地坐在楼道里,很冷很安静,过了十分钟,她站起身,平静地拨给投资人,跟他说要找一个孩子顶替这个活下去。 投资人只安静了一瞬,就接受了。 “所以现在这个所谓的私生子是假的。”林霁说。 陈招兰点头:“书缘不想公开遗嘱,是因为林世佑把一部分财产留给了这个孩子,不多,但是他们没有做过亲子鉴定,一旦公开遗嘱,那些人肯定会要求出具亲子鉴定,到时候……” 到时候他们会让林霁,唯一能证明他们有血缘关系的人,去做这个鉴定。 向书缘不想回忆太平间的小小尸体,更不想让林霁去做那个鉴定。 可是林家的人已经被林世佑放养坏了,他们贪得无厌,根本不可能放过向书缘和林霁,即便花点钱找点人把他们摁下去,也保不准哪天疯狗挣脱链条咬人。 “陈阿姨。”林霁想了想,“您有时间带我妈出去玩吗?和多晴一起去美国吧。” “我不去。”陈招兰还没回答,祝多晴一口否决,“你打算公开是不是?” 林霁在心里叹息,就像他了解祝多晴,祝多晴也了解他,只是他们分开的那几年,祝多晴变了,林霁也变了,他们之间就像化掉又凝固的麦芽糖。 林霁:“多晴,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祝多晴执拗地偏过头。 陈招兰看他们两个的样子,估计一时半会好不了,转了转脖子先回去休息了,这几日为了照顾向书缘,公司都没怎么去。 陈招兰离开后,祝多晴脸立刻臭起来,看林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干脆闭眼靠在沙发上,问什么都只答一个不。 感觉到温热的身体靠过来,祝多晴又要撇嘴,还未张口就被唇舌堵住了,只余下水声和吞咽声。 等松开的时候,已经面色绯红,眼睛潮湿,祝多晴想骂他,看见林霁浅色带笑的眸子心里突然就松了下来。 “你真的想好了吗?阿姨可能接受不了。”祝多晴软了声音,靠在他怀里,捏着衬衫袖口。 林霁亲吻她的头发,认真道:“嗯,她不会知道的。” 向书缘擅长逃避,只要林霁把她送出去,可以完全不去看新闻,等她回来,事情估计已经过去,林家人会被他送得远远的。 “那我不走。”祝多晴说,“我想陪着你,等事情结束后,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林霁笑了声:“什么事不能现在说?” “别笑了,是很认真的事情。”祝多晴仰面看他,漆黑的瞳孔清楚地映照着林霁的样子,她看得有些入神,让林霁觉得无比可爱。 “好。”林霁虔诚地答应,“等事情结束,我会很认真很认真地听。” 祝多晴下定决心,要将生病的事情告诉他。 林霁第二天就开始安排向书缘出国的事情,向书缘果然又选择了逃避,在安检入口反复回头,要林霁和她保证。 但她也不说保证什么,恐怕心里也清楚林霁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断。 祝多晴问陈招兰想不想见祝方里,自从祝方里生病,他们就没怎么碰过面,陈招兰一个人在国内操持公司,祝方里看似在环游世界,实际被关在医院里昏昏沉沉。 现在祝方里好了,祝多晴还是希望他们能见一面,因为陈招兰的床头柜上,还摆着他们婚礼的照片。 陈招兰犹豫了一瞬,还是摇了摇头,抱歉地对女儿说:“还是算了吧。” 他应该也不想见她。 祝多晴不忍心见她这般委曲求全,给祝方里发了消息,希望他能去接陈招兰二人。 祝方里回得很迅速,说他已经到非洲了,会安排助理去接。 祝多晴站在安检口,眼眶发热,她再一次为父母之前的无法调和感到痛苦,于是握林霁的手越来越用力,几乎掐进他的皮肉里。 林霁一言不发地搂着她的肩膀,任由手背上那点灼痛逐渐明显。 他们从机场回来,林霁回了公司,祝多晴去工作室处理事情,那套金婚首饰的设计稿已经定好,但还未镶嵌。 那颗二十克拉花式切割天然黄钻,拥有媲美阳光的金色火彩,十分符合祝多晴的要求,但切割得太好,对镶嵌的要求太高。 祝多晴看着电脑里的图纸,电容笔正要落下,视线又模糊了起来。 她闭上眼睛,试图缓解晕眩感,但黑暗并不能彻底覆盖大脑,她的脑海被切割成无数大大小的三角形、方形,如果钻石也能这么简单地被切割,她恐怕可以转行去珠宝加工了。 祝多晴想到这里竟然还笑出了声。 笑声混在眼泪里,变得潮湿,江城即将入夏,她却好像回到了N城的寒冬。 第19章 逃跑 陈招兰带着向书缘在N城住了一周,觉得太闷,她有国际驾照,提了辆敞篷,一路南下,准备到F州踩沙滩。 向书缘果然如林霁猜测的那样,根本不愿意打开手机,她只拎着一个手提包,两人的行李箱丢在后座,逛到哪里就在哪里住下。 陈招兰每天都给祝多晴打电话,发来的照片和视频里,向书缘看上去精神很多,问她什么时候过来找她们。 祝多晴本想推脱,要把手头工作结了再去,话未说出口就转了弯,笑着答应她们很快就过去。 陈招兰避开向书缘,问林霁情况如何。 祝多晴沉默几秒,摇了摇头。 林霁太忙了,他接手的是一座摩天大楼,看上去高耸入云,睥睨人间,实则内里光是钢筋种类就有千百种,盘根交错,龙潭虎穴深不可测。 祝多晴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睡意朦胧间感受到他的体温时,侧身搂紧他。 林霁和那个孩子做了亲子鉴定,在周五休市后公开了遗嘱。 一时间各种新闻沸沸扬扬,甚嚣尘上。林家人堵在办公室门口怒骂他不要脸,为了股份连亲兄弟都不认,被保镖丢到车库后仍旧喋喋不休。 可惜这样的家族里,不争气的后代太多,随随便便就能被捏住把柄,林霁丢了几份文件,问那个叫得最大声的堂哥,挪用的公款够不够还他新买的跑车贷款。 这样的事情太多,林霁头一次知道林家有这么多亲戚,比林世佑葬礼上来的人都多,似乎人人都觉得他是个没主的狗,丢个石子就能抢口肉吃。 祝多晴原以为这样的日子要持续一段时间,已经在考虑是否要辞职,以免耽误团队吗,秦青看出她有这种想法立刻阻止,认为她的做法是在浪费天赋。 然而六月初的一个下午,祝多晴接到了陈招兰的电话。 她语气前所未有的慌乱,隔着手机祝多晴都能感受到她的颤抖,她问祝多晴,祝方里究竟怎么了。 “妈,你别急,你慢慢说。”祝多晴正在工作室,她摘了眼镜,走到阳台上,试图安抚陈招兰的情绪。 F州应该是凌晨,陈招兰此时打电话过来本就很不对劲了。 “我、我接到了他的电话,”陈招兰喘息道,“他说对不起,想……离婚。” “离婚?”祝多晴比陈招兰还惊讶。 祝方里对陈招兰没有爱情,这件事情祝多晴早就知道了,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两人会离婚。 陈招兰:“对,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回答,所以我想,他是不是……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见到他了吗?”祝多晴问。 “没有,他刚给我打电话,可能以为我回国了。”陈招兰犹豫道,“但语气听上去很正常。” 陈招兰是太出乎意料了,才会突然给祝多晴打电话过来,“抱歉,妈不应该跟你说这些。”她回过神。 “妈妈,没事的,没事的,我已经是个大人了,你可以和我说这些。”祝多晴软着声音,她的角色早就在成长中转换。 祝多晴看了眼时间:“这样,我先给他打个电话,然后和林霁说一声,就来找你好吗?你和向阿姨在F州等我。” “好。”陈招兰答应。 祝多晴挂了电话,叹息后给祝方里去电,奇怪的是电话一直不通,她又给祝方里的助理和秘书打电话,接是接了,但两人也不知道祝方里去了哪里。 眼皮骤然跳起来,不好的直觉越来越汹涌。 两个小时候,助理来电话,说在医院找到了祝方里,人还在抢救,是自杀。 祝多晴猝然起身,眼前黑了一瞬后开始翻天覆地旋转。 电话那头助理声音低沉,说祝方里复发了,他实在无法接受。 原来病症并不会彻底治愈,即便是手术成果,一切也没有结束。 祝方里没有走出爱丽丝梦游仙境,那祝多晴呢? 等视觉稳定下来,祝多晴收拾了东西,几件换洗衣服、证件,和林霁买了藏在衣帽间深处的戒指。 她在上飞机前接到林霁的消息,说今天要晚点回家,不要等他。 祝多晴手指在界面上颤抖,最后只打下一个好字,就关机陷入黑暗。 到达F州的时候,天色刚暗下来。 海滨城市的天色永远好得让人惊叹,祝多晴换了电话卡打开手机,微信持续不断地弹出消息提示,林霁已经发现她离开了。 祝多晴卸载了软件,先去了陈招兰的住处,她们在海边租了房子,落地窗可以看见完整的日出。 陈招兰睡不着,眼下挂着青,向书缘担忧地蹙着眉,想问祝多晴,又看她状态不比陈招兰好到哪里去,只好叹了口气,去给两人做晚餐。 陈招兰已经找人弄到了祝方里的地址,以及那份经年累月的病历,此刻头脑发蒙,不知道该先问祝方里的病究竟怎么样了,还是问他离婚到底是为了什么。 祝多晴伸手握她的手,陈招兰被她冰凉的手分散了注意,“怎么这么冷?” 已经快入夏了,祝多晴的手却凉的像从冬天里过来的一样。 “飞机上冻的。”祝多晴想笑给她看,却实在是没力气,“爸没事了,你想去看他吗?” 祝方里抢救成功,已经送到监护室。 陈招兰沉默了几分钟,问祝多晴:“如果我和他离婚,你会不开心吗?” 祝多晴摇头:“如果小时候我早点说这句话,你会早点和他离婚吗?” 陈招兰也摇头,她艰难地开口:“多晴,我其实……其实很爱他。” 她眼睛里有晶亮的迷茫,似乎也不清楚自己说的话是真是假。 “爸爸说,我只有嫁给那些人中的一个,才有继承的资格,我本来觉得很无望,读了这么多年书,最后还得闭着眼睛,堵着鼻子,去嫁那些名声本就很烂的人。” “所以祝家发来邀请函的时候,我立刻就答应了,也在见到祝方里的第一面,就决定要选择他,我以为他和我一样,是被迫做了一个最能接受的选择,其实不是,只有他是被迫的。” “我们的生活很安静,我也很快就接受,他不爱我,但很有责任感,也很爱你,我们从不吵架,”陈招兰顿了下,“几乎从不吵架,那时候我觉得这样过一辈子也很好了。” “后来他开始长年在外,你又要出国留学,我自己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才会思考,是不是做错了,我应该早点放手。” 陈招兰哭泣的时候也很沉默,祝多晴见惯了她像一头母狮子一样雷厉风行,现在心里仿佛有一把利刃翻来覆去地搅弄。 “我应该早点放手的。”陈招兰下了定论。 祝多晴死死握着她的手心,无法开口告诉她自己已经走上了祝方里的老路。 “妈妈,我们去见一见爸爸吧,然后我送你们回国,林霁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你们回去陪陪他吧,我这里还有点工作,结束了就回去。”祝多晴说。 如果不是在这个时刻,陈招兰应该会敏锐地察觉到祝多晴的不对劲,但她的情感消耗太大,一时间失察,只点了点头。 祝多晴吃了晚饭,陪着两人收拾了行李,偷偷把向书缘的旧手机拿出来,依旧没开机,她趁着两人不注意,放进向书缘行李箱的夹层里,祈祷她回国才找到。 第二天一早,三人坐早班机去了N城。 祝方里还没醒,医生说他的精神状态很糟糕,求生意志不强。 陈招兰坐在病床边,手指落在离祝方里手指一寸的地方,几乎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又不真实。 “陈总。”祝方里的助手赶过来,将文件递给她,“这是祝总要律师拟的文件,您看下没问题的话就签字吧。” 陈招兰打开了合同,看了没几页就笑出了声,她从未发觉祝方里是如此大方的人,他将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陈招兰和祝多晴,就连婚前在世界各地置的房产,都清清楚楚地列好,赠给陈招兰。 “他是觉得我钱多烧的,要平白交这么多税。” 助理安静地等着,陈招兰没犹豫太久,签下了她的名字。 上一次见祝方里是什么时候,她都快记不清了。现在的祝方里躺在床上,瘦削苍白,和她印象里那个敞着西装外套,随手就能从衣兜里翻出一块红宝石送给她的青年,完全不一样了。 祝方里既然不愿意与她分享病痛中的自己,那就算了。 陈招兰只能接受自己仓皇那么一段时间,平静下来后,她依旧是那个杀伐果断的母狮子。 祝方里的手指轻轻动弹,睁开眼看见陈招兰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惊讶地笑了,他带着呼吸机,笑也不明显。 陈招兰俯身去看他,温柔地理了理他新生的头发,“方里,好好活着。” 祝方里眨了下眼睛,感受到眼皮上的凉意,一旁的机器滴滴叫起来。 陈招兰给进来的医生让开位置,又给助理挪出空间,站到祝多晴的身边,轻轻推了下她的肩膀,“去看看爸爸。” 第20章 礼物 祝多晴坐在祝方里身边,两人长得很像,都有一双过分黑的瞳孔。 “爸爸。”祝多晴吞咽掉眼泪,“你怎么能……” 祝方里想安慰她,手却没力气抬起来,只好用力地眨着眼睛。 医生检查过祝方里的情况,认为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送到普通病房观察,至于他复发的病症,可能依旧出在脑子里,还需要进一步检查。 祝方里没醒多久又睡着了,他的助理留在病房,祝多晴送陈招兰和向书缘去机场。 向书缘果然没有找到她的手机,祝多晴安慰她可能落在行李箱里了,让她回国后再找,国内已经安排好了人接她们。 “多晴,你什么时候回来?”陈招兰开始意识到不对劲,拉着祝多晴到一旁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和小霁有关?” 祝多晴没有否认:“可能是缘分不够。” 陈招兰叹息,她自己就是个失败的例子,如何再劝祝多晴,只能让她每天给自己报平安,忙完了就回国看看她们。 祝多晴连声应了,又跟陈招兰交代,她换了手机号,让她千万别告诉林霁。 送走两位妈妈,祝多晴没急着回医院,先去了趟公司,她在家办公太久,回归又遥遥无期,直接提了离职。 秦青从楼上冲下来,在车库拦住了她,质问原因。 祝多晴没必要隐瞒他:“我生病了,影响视力。” 秦青追问:“什么病?不能治吗?” 祝多晴突然想起祝方里手术成功的那天,她当时也以为有得治,“没得治。” “那你打算去哪里,以后怎么办?你不在公司也可以做设计的,为什么非要离职呢?”秦青拉着她不让走。 祝多晴推了两下他的手,没推开,有些不耐烦地问:“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秦,我们只是上下属。” 秦青并不生气,理直气壮道:“我不只是你的上司,我是你的伯乐,是我看中了你的作品带你进的公司,我得对你负责,更何况那个金婚首饰,你还没有完成。” 祝多晴无奈:“我不知道,行了吗?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以后做什么。金婚首饰已经设计完了,镶嵌的部分本来我也做不了太多,总之,我现在要走。” “走去哪里?”秦青说,“我也要去。” 祝多晴怒极反笑:“您这是要做什么?” “我很久没有休假了,既然我的得力干将不在,我也要休息,怎么了?”他说完就当着祝多晴的面打起了电话。 三分钟后,祝多晴的副驾驶上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祝方里的状态很奇怪,他不再试图寻死,但整个人都没什么生机,就像一尊玻璃像,冰凉易碎。 祝多晴没问他原因,只是陪了他两天,然后平静地宣布:“爸爸,我打算走了。” 祝方里:“去哪里?” “还不知道,也许南下吧。”祝多晴握着他的手,“你会等我回来吗?” 祝方里没回答,他自己也不清楚,大脑不受控制,更别谈承诺。 祝多晴笑了笑,告诉他:“爸爸,我也病了,我好害怕。” 祝方里瞳孔震颤,连唇角的肌肉都在抽搐,他艰难地问:“和我一样,是不是?多晴?” 他的声音痛苦颤抖,让祝多晴于心不忍。 但她还是说了下去:“嗯,和你一样,所以你等我回来好吗?我一个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怕,”祝方里大声喘息,心脏似乎被搅碎,“别怕,我不走,多晴,你别怕。” 祝多晴终于伏在床畔放声痛哭,祝方里握着她的手,负罪感和心碎让他持续发抖。 “多晴你留下来检查吧,这里已经是最权威的医院了,你还这么年轻,肯定可以找到原因的。”祝方里劝女儿倒是清醒。 祝多晴擦掉眼泪:“好,但是我还有点事情要办,等我回来就好好做检查,你在这里等我,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好吗?” 她把新的手机号留给祝方里,犹豫了一瞬又叮嘱:“如果林霁来找你,不要告诉他,爸爸,我不想耽误他。” 祝多晴以为祝方里应该是最理解她的人,会明白她对于林霁同样的愧疚。 但祝多晴不明白父母的自私。 她回家收拾了东西,丢到陈招兰留下的敞篷车里,问秦青什么时候离开。 秦青已经在祝多晴去病房的短短三个小时里,给自己买了一个28寸的行李箱,并且塞满了。 他不解地抬了下墨镜,露出一双迷茫的眼睛,摊手问:“Why?我必须和你一起去,如果你不同意,我会跟随。” 祝多晴纠正:“你是尾随。” 两人争执不下,祝多晴的手机想了,是金婚首饰的买家,那位房产大亨。 他致电请祝多晴参加他妻子的葬礼。 祝多晴沉默了几秒,请他节哀,表示自己一定会去。 电话刚挂断,赵予枝又打进来,看国内时间还是凌晨。 祝多晴换了号码第一时间告诉了她,并希望她替自己保密,以及经常去照顾一下陈招兰。 赵予枝在电话那头惊慌失措地大叫:“多晴多晴!林霁疯了!你还是快跑吧!” 祝多晴:“?什么意思?他怎么了?” “他把我杂志社买了!逼我说你在哪里!你妈妈公司楼下全是他的人,你家也是,我刚过去就被他按住了,要不是小漾来送东西开了门,我人就要没了!你快跑吧,他好像真的疯了!” 这是林霁做出来的事? 祝多晴不可置信,赵予枝挂电话前还反复告诉她,林霁用非常粗暴的手段收拾了集团,不计成本,不计后果,几乎是血洗林氏。 现在不光林家人老实了,整个林氏都老实了。 祝多晴已经按出了林霁的号码,却迟迟按不下去。 她本来就是抱着彻底离开的念头才不辞而别,现在打这个电话的目的是什么呢?只不过让林霁更痛苦。 秦青见她迟疑不决,拿过手机干脆地关了机。 “别想了,你的脸难看得像干瘪的柠檬。”秦青将手机丢到车里,“我听见了,不如我们先去参加葬礼。” 祝多晴问:“只邀请了我,你去做什么?” 如果不发病,她应该能更坚定地拒绝。 等眼前的纷乱画面消失,祝多晴坐上了副驾驶。赵予枝现在被监视,不可能脱身来陪她,找个陌生人南下,也不合理。 秦青…… 算了,等葬礼结束再赶走。 葬礼依旧办在那个鸢尾庄园,只是鸢尾花期短,七日过去,已经谢了大半,在湖畔垂首,等到迟暮。 祝多晴回公司和珠宝师傅加了一天一夜的班,终于赶在葬礼开始前将项链做了出来,二十克拉的黄钻在精妙镶嵌之下,越发璀璨夺目。 即便今日是个阴天,也在闪烁着纷繁的光彩。 男人接过首饰盒,放在妻子的棺材边,他眼角皱纹更深,笑着跟她说,真漂亮。 参加葬礼的人并没有祝多晴想得那么多,似乎只邀请了亲属。等葬礼结束,管家请祝多晴留步。 商人在会客室等她,递给祝多晴一份文件。 “Esme,这本来是我们给你的谢礼,真抱歉让你在今天收到。”男人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湖,“她原本想亲手给你的。” “这太贵重了!”祝多晴惊讶抬头。 他们送给了她一处农场,在F州的郊区,占地1200亩,是一个经营状况非常良好,正在盈利的农场。 “我和妻子是在F州认识的,这是他父亲的农场,救助了很多小动物,还有一片非常美丽的鸢尾花田。如果她健康,我们会在那里度过余生,但现在,我不想一个人去。” 他问祝多晴:“你有和你的爱人说过你的病吗?” 祝多晴苦笑着摇了摇头。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能一起去一趟。”男人眺望的目光里像是播放着回忆,“我希望你们比我们更幸运。” 祝多晴来不及再次拒绝,就被管家请了出去。 秦青在庄园外等着,见她神色复杂,快步上前问她怎么了。 祝多晴不想告诉他,文件收进包里,只说自己心情不好,太累了。“我已经定了明天的机票,你可以回公司或者爱干嘛干嘛去。” “你对我很凶。”秦青皱了皱鼻子,“我以为你是个温柔的人。” “那是你以为,你不知道我以前……”祝多晴停住。 “以前怎么?” “没什么,说了你也不知道。” “你告诉我,我不就知道了吗?”秦青追问,“以前怎么了?是不是和那位林先生有关?我还记得他跑来公司问你那天的表情呢。” 祝多晴不想跟他聊林霁,事实上她现在听见林霁的名字都会觉得呼吸不畅,“劳驾,我现在要回酒店,明天我们就各找各妈。” 秦青:“我妈妈在欧洲呢。” 祝多晴:“……回酒店。” 怕被秦青赖上,祝多晴第二天一早就退了房,车子寄放在车行。 她行李带得不多,大多留在了医院附近的房子里,只随身携带几件换洗衣服,和手上那枚被她私自带上的戒指。 林霁应该猜不到,她也是为了藏东西,才发现那个小巧的保险箱,并一次就试中了密码。 os:林多云在后台很急_(:з」∠)_但别急,马上就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礼物 第21章 戒指 飞机落地F州的时候恰好是傍晚,落日在机场尽头缓慢落下,像一颗完美的溏心蛋。 祝多晴没去农场,她在之前陈招兰住的地方租了一套公寓。这座海景公寓有巨大的阳台,能够直面日出与海湾,天气晴朗的时候,海面上游艇轮船穿梭,非常适合度假。 填满冰箱后,她驱车去了海边。一路上都是拖着游艇回家的皮卡车,这座海滨度假城市一年四季均温28度,无论多么西装笔挺地来,最后都会沦落成沙滩裤。 祝多晴在海边露天酒馆里喝完了三大杯啤酒,有各种肤色的男人搭讪,被她抬手示意戒指打发。 直到天彻底黑下去,酒馆开始点篝火,才准备打车回家。 赵予枝不敢给她打电话,用了小时候的邮箱给她发邮件,说等林霁打消从她哪里探听消息的心就过来陪她。 陈招兰来了两个电话,问祝多晴和林霁到底是怎么回事。祝多晴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喜欢林霁,只是从小一起长大产生的错觉。 陈招兰或许是怕她和祝方里的事情影响了祝多晴,沉默了一会,认真道:“多晴,妈妈相信你的判断,但感情这件事情,并非只有你自己才清楚,任谁见过你和林霁,都会明白的。” 祝多晴忍着流泪的**,捂着话筒深呼吸后回答:“但我对林霁太坏了,妈妈,我不想这样下去,我害怕。” 陈招兰安慰她,却不知道这已经是祝多晴第三次不辞而别。 即便林霁再爱她,也受不了这种折磨。祝多晴知道他深夜做梦惊醒,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自己还在不在。 原来林霁的噩梦也有一部分是由她构成的。如果是第一次逃跑的祝多晴,会觉得高兴,凭什么命运不公只让她做逃兵,她要林霁和她一起惊醒。 可现在的祝多晴只觉得后悔。 回家后依旧没有睡意,又在阳台上喝了半瓶威士忌,本来就没吃什么,吐出来的也全是酒精,味道难闻,祝多晴开了水龙头,在冷水下放声大哭。 第二天一早,头疼欲裂,嗓子酸痛,祝多晴挣扎着想爬起来倒水喝,还没走到客厅,就听见密码锁传来滴滴声。 “谁?” 祝多晴拿着水果刀警惕地望着大门,她改过密码,这个时间谁会过来? 门被打开,走廊里的灯光涌进来,站在门口的男人身形颀长,面色隐没在黑暗里。 他慢条斯理地走进来,伸手带上门,落锁时发出一声轻响,让祝多晴不由得心惊。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祝多晴握着水果刀后退,“你干什么过来?” “我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吗?” 她声音沙哑,阳台门大敞,露出一片烂醉的狼藉。 “我不明白。”男人走到她面前,伸手去拿水果刀被祝多晴躲开。 他面上没什么神情,看上去很陌生,见祝多晴不给他,抬手就要握住锋利的刀刃,吓得祝多晴连忙丢开,却还是在他指尖划了一道,立刻开始流血。 “林霁!”祝多晴大喊,想握住他的手指,“你疯了?!” 林霁总算露出点笑意,他不管手指上的血,一滴滴从指缝间落在地板上,反手将祝多晴按在了沙发上,沙发被海风吹了一夜,真皮凉得冻人。 祝多晴单薄的睡衣露出大片皮肤,被他掐着脖子,动弹不得,“林霁!” 林霁的手竟比沙发还要冷,祝多晴抑制不住地发抖,颤抖的唇被林霁的呼吸贴住,她听见林霁在越来越稀薄的空气里开口。 “祝多晴,学不会说再见,就永远别走了。” 毫不留情的吻将祝多晴唇内咬破,铁锈味灌进她的嗓子,手还握着林霁流血的手指,黏腻的鲜血像一条条殷红的疤,贯穿她的小臂,渗到心口的衣服上。 祝多晴在窒息的边缘被放开,林霁把她扛起来,放到床上,掐着下巴给她灌水。 “林霁。”祝多晴声音软下来,试图好好跟他说话,“你到底怎么了?” “我怎么了?”林霁笑着重复。 祝多晴想捂住他的眼睛,根本不在笑的眼睛让她觉得害怕,却看见手上还粘着林霁的血,下意识想找纸巾擦掉。 林霁按住她的手腕:“做什么?” “很多血。”祝多晴举着手,“你赶紧去包扎一下吧。” 林霁抽了张湿纸巾,仔仔细细地把她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你不去处理伤口,擦了也会一直流到我手上。”祝多晴抽不动手,叹了口气。 林霁丢掉那张染色的纸巾,又换了一张,接着给她擦,“你也知道伤口不处理会一直流血。” “林霁,我在好好和你说话。”祝多晴被他噎得心里冒火。 “你在气什么?”林霁反问,“不声不响就走的是你,拉黑我让我找不到的也是你,你在气什么?气我找到你,还是气我喜欢你?” 他从没这么直白地讲过话,祝多晴愣住了。 “祝多晴,我也后悔了。” 祝多晴脸色发白,强忍着情绪憋出一个笑,“你后悔是正常的,我本来就不适合你,是我之前给了你错觉,林霁……” “我后悔当初太容易就放你走,让你以为我是什么会乖乖在原地等你的狗。”林霁打断她,“我应该在你要走的时候,扣住你的护照,让你爸妈把你交给我,把你关在芳山的别墅里,这辈子没有我的允许都别想踏出门半步。” “我应该在你成年的那天诱骗你,应该在你到法定结婚年龄的那天拐骗你,应该在你上了床的那天让你下不了床,祝多晴,我怎么就这么蠢,千百万种办法,我竟然让你跑了这么久。”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直视着祝多晴,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她不可思议的神情。 “害怕?还是惊讶?”林霁擦完她最后一根手指,捏着她的手心在唇边细细亲吻,“祝多晴,你真以为我是什么正人君子,我有那样的父亲,我能是什么好人?” “不,不是。”祝多晴下意识反驳,想把他和林世佑区别开。 “我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你身上,最后你还是跑了,事实证明是我错了。”林霁把玩着她的手指,“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那枚漂亮的戒圈分毫不差地扣在祝多晴的无名指上。 祝多晴不敢置信地抬眼:“你定位我?你竟然在戒指里放定位器?” 她一时间感觉自己在做梦,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林霁吗? 是那个从小护着她,即便冷脸也有求必应的林霁吗? “从你回国那天起,我就想在你身上放定位器,没想到你自己戴上了。”林霁捏着戒圈,“祝多晴,既然愿意戴我的戒指,为什么要跑?” 祝多晴已经彻底失声,眼前的景象太过荒诞,她不知道从何说起。 林霁误以为她还是不愿意说,松开她的手,拿出自己的手机,播放了一段视频。 视频里,病床上的男人消瘦,但精神状态还算不错,和林霁聊天的样子也很愉快。反倒是林霁,依旧穿着现在的那身衣服,在夏天的F州里冷淡得格格不入。 “多云,好久不见呀。”祝方里看向他身后,“多晴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林霁:“叔叔,好久没人这么叫我了。” 祝方里自然是察言观色地一把好手,见林霁这副模样,便知道祝多晴还是没和他将自己的情况。 “当初多晴生下来的时候,我们都在考虑要不要和你一样取个单字,是她妈妈觉得小姑娘就要和那天天气一样,晴朗阳光,这辈子都不要有什么阴影,就像你的名字一样,也是晴朗。” “谁知道她后来给你取了这么个绰号,叫着叫着,我们也都习惯了。” 祝方里问:“林霁,你今天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来找多晴的?” 林霁神色变化,定定地看向祝方里问:“叔叔,你愿意告诉我吗?” “多晴离开前,特意叮嘱我不要告诉你,但我不是她,没办法那么无私,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希望她比我幸运,希望她和你们的名字一样。” “所以林霁,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和我保证,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能放手。”祝方里像是在透过他看别人,一字一句重复,“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放手。” “我保证。”林霁向他承诺,“我这辈子都不会放弃祝多晴。” 视频到这里截止,祝多晴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大颗大颗掉在林霁的手背上,和血混在一起,将被子弄得一塌糊涂。 “祝多晴,我都知道了。”林霁轻轻擦掉她的眼泪,“是,我找到了你的定位,但我先去找了你爸妈,陈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拜托我照顾你。” “而你爸爸,用那么认真严肃的语气,叫我不要放开你的手。那你呢?”林霁抬起祝多晴的脸,和她朦胧的泪眼对视,轻声缓慢地问她,“你还要放弃我吗?” “祝多晴,你真的要放开我吗?”